在所有人都以为王贤在劫难逃,此刻必定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忠勇伯府中却一片祥和。顾小怜的病情有所好转,让王贤深受鼓舞,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帮她恢复知觉的工作中。
至于外界的喧嚣,王贤并不在意。因为他很清楚,朝中百官弹章如雪也好,为他请命也罢,全都没什么用处,真正能决定自己生死的,根本不是舆论,甚至不是皇帝的想法,而是自己的实力……
当传旨的太监来到府中,通知他参加次日朝会时,王贤正在给顾小怜梳头,玉梳顺畅的穿过如瀑的秀发,没有一点阻碍。
传旨太监看王贤坐在花亭中给一个面无表情的丽人梳头,没有一丝要起身的意思,只好提醒一声道:“伯爷,请接旨吧。”
“嗯。”王贤只点点头,往顾小怜头上插一朵步摇,看都不看那太监一眼。
“这是圣上口谕。”传旨太监有些懵了。
“你说就是了,我听着呢。”王贤依然不紧不慢道。
“这这……”传旨太监瞠目结舌,他哪见过这样藐视君上的狂徒,好一会儿才想起,必须维护皇帝的权威,色厉内荏道:“忠勇伯,你太过分了!如此怠慢皇上的圣旨,可是欺君之罪!”
“那又如何,也不差这一条了。”王贤小心的将顾小怜的秀发盘好,看到还有几根发丝漏在外头,不禁挫败的摇摇头,又抽下步摇,把那一头秀发散开重梳。
传旨太监被晾在那里,他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整个人都傻了。一旁的戴华推了那太监一把:“有事儿快说,没事儿滚蛋!”
传旨太监脸色一阵青红皂白,最终还是闷声道:“有旨意,明日早朝忠勇伯务必出席。”
“知道了。”王贤点点头,便继续专心给顾小怜梳头。
“哎!”传旨太监跺脚离开,回去后自然向上司狠狠告王贤的状。但上司听了,却只说明日那厮就要完蛋了,由他猖狂去吧……竟然就把这事儿压住了。
……
翌日寅时。
戴华等人一夜没合眼,刚过了半夜就爬起来,聚集到王贤的房间外。
王贤也是一夜未眠,一直枯坐在顾小怜的床前。也不知顾小怜是不是心有感应,整整一宿都不太安生,必须王贤握着她的手,她的神情才能安详下来。只要王贤须臾拿开手,顾小怜便会神情痛苦,全身微微颤抖……
王贤不知顾小怜眼下的情况是好是坏,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口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子时过后,顾小怜才安静下来……
灯下,王贤看着顾小怜的面容,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思念着远在济南和南京的妻儿父母,心潮澎湃,不能自已……不知不觉便到了寅时,听到外头一众手下的动静,他才从思绪万千中回过神来,在顾小怜的额头印下深深一吻,便想抽出手来起身。
却发现自己右手被顾小怜攥住了……
王贤愕然,旋即眼眶湿润道:“小怜,你是担心我回不来吗?”
自然,顾小怜不会开口回答。
“放心吧,我向你保证,中午之前,我就会回到你身边。”王贤柔声说道。
顾小怜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你家官人向来说到做到,你要对我有信心。”王贤只能稍稍用力,一根根抽出自己的手指,擦一擦眼角,声音黯哑道:“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
说完,王贤毅然起身,转身出了房门。
身后,顾小怜的面颊上,分明有一滴泪水,晶莹透亮……
……
王贤推开房门出去,门外的戴华等人神情肃穆的站了一圈,见他出来,众人一起低声道:“大人……”
“都不睡觉。”王贤看看他们,轻笑一声道:“都在这儿杵着干什么?”
“我等送送大人。”众人低声说道。
“我是上朝,又不是上法场,有什么好送的。”王贤调笑一句,心中却也清楚,自己此去,与上法场没有什么区别。他穿过人群,拍着一个个兄弟的肩膀,然后进了正屋。
正屋内,侍卫早就准备好了洗脸水,还有一身簇新的伯爵冠服。
王贤在面盆前坐下,接过戴华奉上的巾帕,在温水中浸湿了,将脸面仔细的洗干净。然后坐直了身子,让戴华帮自己梳好头,戴上乌纱帽。
戴华一面帮王贤穿戴,一面低声问道:“大人,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
在戴华面前,王贤没有装出那副信心十足的模样,叹息一声道:“昨夜小怜的情况似乎大有好转,如果我今日回不来,你要将她送去夫人那里,有夫人照料,应该会有复原的一天。”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夫人的身体也不好,让个病人操心病人,我这心里实在难过。”
“是。”戴华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大人一定平安无事”的废话。
“我要是回不来,日后全家老小就只能流亡天涯了,请你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情分上,一定要把她们安顿好再作他图。”王贤看着戴华,轻声说道。
“大人放心,属下这条命是大人的,不管将来怎样,都会守护大人全家到底。”戴华郑重承诺道。
“多谢兄弟。”王贤点点头,他知道戴华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说到做到。
穿戴完毕,王贤出门上轿,披星戴月去往西苑门外。
……
济南府万竹园,林清儿和灵霄也是一夜未眠。虽然远隔千里,林清儿还是清楚的意识到,今日的朝会,将是决定王贤命运的时刻……
二女坐在床边,看着酣然熟睡的王佑,灵霄轻声感叹道:“还是这么大的孩子好,什么事都不知道,也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是啊。”林清儿咳嗽两声,低声说道:“妹子,要是官人过不了今日这一关,你还是回武当山吧,不要陪我们亡命天涯了……”
“姐姐这是哪的话?”灵霄却双眉一挑,满面坚毅道:“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会保护你们的!”说着双目流露出一丝柔情道:“这是我答应他的,就一定要做到……”
“哎,妹妹你这又何苦呢?”林清儿握着灵霄的手,轻声叹息道:“你的路还长着,官人也定然不想害你一辈子……”
“姐姐,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怨不得他……”灵霄轻声却又坚决的说道,说完有些气恼道:“不过那家伙也确实不是东西,撇下一家老小去京城冒险,难道报仇就那么重要?”
“男人有他们必须要做的事,女人没法理解也不能阻拦。”林清儿却笑笑道:“而且我相信,官人他不会不考虑我们。他去京城,肯定也是为了我们……”
“姐姐就总是向着他吧!”灵霄撅起小嘴。
“你不也一样?”林清儿笑着看一眼灵霄,轻轻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放心吧,他一定会回来的。”
“嗯。”灵霄点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
……
一夜未眠的还有西苑中的皇帝。
服用了胡道士的丹药,朱棣的睡眠明显少了很多,每日只消浅睡两个时辰,便可以一整天都精神旺健。在朱棣看来,这自然是仙丹的奇效,代表自己又重回青春!朱棣对此十分满意,以致于完全忽略了突然加快的心跳、偶尔出现的头晕,和眼里布满的红血丝……
因为之前的健康状况实在太糟糕,所以朱棣认为这些小小不适,不过是之前病症的残余,一定会随着继续服用丹药,全都消失不见的……
昨夜里,朱棣戌时上床,久久难眠,满脑子都是今日朝堂上,如何将王贤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画面。在床上辗转到丑时,朱棣终于忍不住从龙床上坐起来。
当值的黄偐马上被惊动,进来一看皇上正坐在那里出神。
“皇上,有什么事?”黄偐轻声问道。
“朕睡不着。”朱棣回答道。
“老奴给皇上按按脚,说不定就能睡着。”黄偐忙殷勤道。
“不必了,不除了此贼,朕总是睡不安稳。”朱棣摇摇头。
见皇帝要下床,黄偐赶忙给他穿上鞋,扶着朱棣站起来。
扶着黄偐,朱棣走到外间的桌案旁,桌案上摆着昨日里内阁拟好的一道诏书,上头的内容赫然是将王贤下诏狱查问!
就着灯光,朱棣将那道诏书又读了一遍,摇头道:“语气太轻了,太便宜他了!”“他”指的自然是王贤。说着皇帝冷哼一声道:“都这时候了还遮遮掩掩,杨士奇他们究竟在担心什么?”
“皇上,要不要让当值的学士重写这道旨意?”黄偐问道。
“不劳他们大驾了,”朱棣哼一声道:“朕说你写。”
“是。”黄偐应一声,赶忙提起笔来,手腕悬在一本空白诏书上,然后屏息看着皇帝。
“王贤此獠行事素来狂悖,昔日插手皇储之争,离间朕之骨肉,便已是十分该死。然天有好生之德,朕念其夙有才干,冀其痛改其非,为国家出力,令其总督锦衣卫,加封伯爵,推心置腹。然三年以来,行事愈加乖张,屡屡阴私不法,诡谲阴邪,狂妄悖乱,包藏祸心,日益加甚!诸大臣劾议,什伯累积,朕念其微功,百端容忍,不意此獠竟无法无天,敢党羽相结,串通白莲妖人,谋害朕之子孙,祸乱朕之社稷,戕害朕之百姓,觊觎祖宗神器!此獠自绝于天,自绝于朕,断不可留于天地之内,为我朝之玷!今将其凌迟处死、诛灭九族,以儆凶邪,为万世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