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护法之位,对刘俊自然只是无关紧要的虚名,放弃了也就放弃了。但对眼下的唐天德来说,却是所有了。他本来还抱着将王位禅让给刘俊,自己当太上王的痴念,可谁知刘俊竟不上套,让他最后一点儿指望都落了空……

看着失魂落魄的唐天德被抬入后院,刘俊狠狠啐一口,低声骂道:“不死心的老不休……”转过脸时,却已是满面堆笑,拱手对佛母道:“请佛母升座议事。”

唐赛儿却摇摇头道:“本座不再过问俗务,请护法自行其是便好。”

刘俊盯着唐赛儿看,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心说这话。但隔着厚厚的白纱能看出什么来?也只好权且认为佛母言行合一了。“那好,小事情便不麻烦佛母,遇有大事再请佛母定夺。”

“如此甚好。”唐赛儿点点头。

……

刘俊离开王府,回到一街之隔的乐安州府——这座规模仅有王府十分之一大小的衙门,便是刘俊如今的将军府。衙门虽小,如今却是白莲教的权力中心,刘俊一声号令,白莲教自刘信以下,几十名头头脑脑,全都乖乖过来听命。

“护法驾到!众人跪迎!”阿丑手握腰刀,拖着长调立在众头目面前。

对刘俊这种小人得志的做派,众头目自然心中不忿,但看着左右手持砍刀,挺胸腆肚而立的两排武士,哪个也不敢将不满表现出来,只能乖乖俯首,七嘴八舌跟着阿丑喊道:“恭迎护法。”

刘俊这才踱着方步从屏风后转出,看着昔日的同僚上司乖乖跪在自己面前,心中那叫一个畅快,不紧不慢在虎皮交椅上坐定。目光又缓缓扫过众人,还刻意在老对头刘信脸上停留片刻,然后才慢悠悠道:“阿丑,你瞎搞什么,这些都是本座的兄弟,还不快快请他们起来。”

“嘿嘿,哥,下不为例。”阿丑心说,看你挺爽的啊,怎么还训起我来了?不过龙五爷早就说过,杀一杀这些人的威风,树立一下权威是必须的,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那样会坏了大事的……

等阿丑装模作样把众人叫起来,刘俊干咳一声道:“诸位兄弟,咱们白莲教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胶东半岛虽然还在我教手中,但中间隔了个青州,海上又有朝廷三宝太监的舰队,咱们就是插上翅膀也回不去。”

刘俊这话,让众人忘记方才的不忿,一个个忧心忡忡起来。他们都知道确实如此,丢掉青州这个咽喉锁钥之地,白莲教军队一下子成了孤军,只能困在这乐安城中。

“眼下咱们这七八万军队,只能靠汉王囤下的那点儿粮草过活。”刘俊又说一句,顿一顿道:“不到明年开春,全都得他妈饿死。”

众头领面面相觑,还是刘信忍不住闷声道:“不是说,汉王囤的粮草,够吃好几年的吗?”

“那是放出风去,麻痹官府的,朱高煦到山东才几年,上哪囤这么多粮草去?”刘俊翻翻白眼道:“也就是你这种二傻子才能相信。”

“哼……”要是以前,刘俊敢这么说,刘信早就拔拳相向了,但现在,他也只能转过头去闷哼一声而已。

“眼下两条路,一个是坐吃等死,一个是练兵习武,来年开春和官府决一死战,打下青州,夺回咱们的地盘!”刘俊看着众人,咬牙切齿道:“选第一个的站左边,选第二个的站右边。”

众头领看他这要吃人的样,就知道谁敢选第一个,弄不好就得给喀嚓喽,自然齐刷刷全都站到右边。刘信倒不是怕了刘俊,只是他家眷还在青州,当然不可能站左边。

刘俊却不管刘信心里怎么想,这下愈加得意洋洋的看着刘信,气的刘信恨不得调头就走。

“既然都同意整军习武,”刘俊调戏完了刘信,便一指许怀庆道:“那就请这位将军说一说,咱们怎么个捣鼓法!”

许怀庆上前一步,立在众头领面前,他身材魁梧,相貌威严,全身上下透着腾腾的杀气,一看就是百战余生的猛将。众头领不禁暗暗咋舌,心说这刘俊到底祖坟上冒了多少青烟,没了黑翦,又来这么个看起来很有本事的黑面神,还真是好运透顶。

许怀庆也不跟他们客套,沉声道出自己的方案,乃是将所有军队打散重编,然后按照胶州军那一套已经成型的方案整编训练。一切奖惩也都按照胶州军的规矩来,所有军官的任命自然也都归刘俊的人管。

“都听清楚了吧?”等许怀庆说完,刘俊看看众头领,幽幽道:“都没意见吧?”

众头领哪能没意见?这是要夺他们的兵权,让他们一无所有啊!便有将领忍不住大声道:“刘护法,咱们认你当老大,你就是要当法王咱们也支持,可总不能不留条活路给兄弟们,让咱们全都成了光杆啊!”

“是啊,护法,贪多嚼不烂……”见有挑头的,众头领忙纷纷附和。

“你……”刘俊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挑头的头领,笑眯眯道:“过来。”

那头领硬着头皮上前,口中不断解释:“护法,俺不是违抗你,实在是就那点儿本钱了……”

话音未落,一名武士手起刀落,便将那头领的脑袋剁了下来!

“啊!”众头领的惊叫声中,那好大的头颅一脸惊恐,在满是鲜血的地上滴溜溜打转……

“谁还跟他一样,舍不得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刘俊冷声说道:“不妨也一并上前。”说着看向刚才附和那人的一名将领道:“你吗?”

“不是不是……”那名将领赶忙连连摆手。

“你吗?”刘俊又看向另一名将领。

“不敢不敢!”那名将领也一样摆手连连。

“谅你们也不敢!”刘俊轻蔑的哼一声,看着众将,不留情面的呵斥道:“咱们知根知底多少年,谁不清楚谁是什么货色?”说着一拍胸脯,大声道:“包括老子在内,全他妈都是草包!军队给咱们来带,也一样全带成草包!白瞎了那么多教中子弟!”

见刘俊连自个儿一块骂进去,众将这下全都羞臊的低下头。他们带兵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仍然两眼一抹黑,根本就不会带兵,更不会打仗!军队在他们手里就是争权夺利,代表自己实力的工具而已……

“如今都到这时候了,还他妈不撒手!非得让朝廷一锅端了,全家老小死光光,才能撒手不成?!”刘俊扯着嗓子大声吆喝道:“谁他妈不撒手,老子今天就让他上西天!”

面对着杀气腾腾的刘俊,众头领没人敢说个“不”字。只是心中难免腹诽,你小子说的好听,军队到了你手里还不一样是争权夺利的工具?莫非你还能把那些乌合之众,练成精兵不成?

……

让众头领没想到的是,刘俊虽然自承草包,但手下却真有能人。那黑面将军许怀庆还有手下一干将领,一个个都十分会带兵练兵,军队整编之后,仅仅训练了几日,精气神就明显不一样了,至少看上去像一支能打仗的军队了……

就在众头领自叹不如,准备老实认命之时,一个人的到来,又让刚刚恢复平静的乐安城炸开了锅——腊月二十七,钦命招安使王贤,奉旨前来乐安宣召!

钦差抵达之日,佛母和刘俊率众头目出城相迎。众头目自然以为自个儿从没见过王贤的,纷纷好奇的打量着这位传奇人物,忍不住交头接耳暗暗嘀咕:

“看来朝廷这回是动真格的了,连王贤都派来了……”

“嗯,确实是有招安的诚意……”

“看看他怎么说吧……”

佛母和刘俊都知道王贤的身份,对他的到来很是诧异,因为按照约定,他此时应该在京城才是。按下心头的疑惑,刘俊装模作样和王贤敷衍一番,把他请进了乐安城中。

趁着王贤沐浴更衣,刘俊溜到王贤房中,奇怪问道:“兄弟,你怎么又回来了?”

“情况有变。”王贤苦笑道:“皇帝老儿起了戒心,想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那还跟他磨叽啥?”刘俊两眼一瞪道:“反他娘的就是!”

“胡说什么,就凭一个乐安城也想造反?”王贤叹口气道:“也太不把永乐皇帝当回事儿了吧……”

“不是还有柳升那些人吗?”刘俊挠头道:“大伙拧一块,怕他皇帝老儿个球?”

“柳升他们是不会造反的,”王贤摇头道:“他们的家眷都在京城,他们想的是怎么过去这一关……”说着看看刘俊道:“你别瞎操心,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哎,成,当我没说。”刘俊讨了个没趣,也知道自己想不明白那些大道理,索性不再烦心。他看见桌上摆着的圣旨,好奇问道:“皇帝老儿有什么旨意?”

“你不会自己看?”王贤将巾帕在水中浸湿,仔细的擦拭双手,目光古井不波。

“那我就看看了。”刘俊搓搓手,呲牙笑道:“咱这辈子还没瞧过圣旨。”说着把圣旨拿起来展开一看,登时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