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文官们皱眉不语的样子,二黑等人乐坏了,纷纷向王贤暗伸大拇指,挤眉弄眼的马屁如潮。

王贤虽然绷着个脸,心里也有几分小得意……小样,还治不了个你们?!不就是打着法不责众的谱子,我让你们把名字都记下来,看你们还敢不敢再闹腾?!

只有卢崇志一脸担忧,仿佛觉着王贤这法子是个不折不扣的馊主意。

“怎么了?”王贤看一眼卢崇志,轻声问道:“有什么不妥?”

“没,没什么……”卢崇志慌忙摇头,眼神闪烁,显然没说实话。

王贤也没有再问,因为下一刻,他就看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本应该惊慌失措、隐瞒姓名的文官们,却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向那文书踊跃报名,唯恐漏掉自己一样……

“户部云南清吏司郎中毛盛!”一名牛高马大的官员,利用身体优势挤到最前头,大声报上名来。

“鸿胪寺主事陈寿!”

“都察院监察御史陈洪斌!”

那文书直感觉自己置身于菜市场,四面八方全是红着眼报名的家伙,他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只手,根本就记不过来啊!

“借过借过,詹事府少詹事季本清,对就是我!”那季本清好容易挤到文书桌前,道明身份后,却见那文书根本顾不上自己……季大人也不等了,干脆从袖中掏出毛笔,径直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有季大人做例子,其余人马上有样学样,纷纷掏出笔来,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那争先恐后的架势,让王贤分明想起了后世的明星们,纷纷在镁光灯前签名留念。

“怎么会这样?”二黑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他们不怕秋后算账?”

“就是,这群人咋这么傻?”邓小贤也表示无法理解。

“呵呵,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卢崇志一脸与有荣焉道:“这就是我大明的读书人!”

看他一副恨不能加入对方的神情,二黑牛眼一瞪:“你哪边儿的?!”

“当然是……”卢崇志好险没说错话,一个大喘气,方小声道:“这边儿的了。”

“哼!”二黑不忿地瞪他一眼,小声问王贤:“大人,您这招咋不灵啊?”

“我怎么知道!”王贤没好气地哼一声,一张脸比二黑还要黑了。

也就是顿饭工夫,所有官员签名完毕,那书记官捧着厚厚的名册奉到王贤面前道:“启禀大人,记名完毕,共计三百一十七人。”

“呃……”王贤愣了一下,歪头看看一旁的邓小贤,“你刚才说来了多少人?!”

“两百零三……”邓小贤也是一脸迷糊,作为曾经十分成功的私盐贩子,他对自己数数的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

“这是怎么搞的?”王贤黑着脸,颇有些拿他撒气的意思道:“那一百个是鬼吗?!”

“当然不是!”邓小贤还没答话,那季本清先开口为王贤释疑了,他架势十足地向王贤一拱手,傲然道:“好叫伯爷知道,那多出来的百余人,是我等交好的同窗、同乡、同僚。”顿顿道:“他们虽因为种种原因未曾到场,但社稷大事、匹夫有责,所以我们也把他们的名字写上了!”

“你以为这是光荣榜吗?!”王贤气不打一处来道:“人家同意了吗?!”

“一定会同意的!”更多的官员异口同声道:“若我们不帮他们署名,还真会落下埋怨!”

“瞎扯淡!”二黑忍不住讥讽一声,却招来众文官鄙夷的目光。

“夏虫不可语冰!”好几个文官一起讽刺二黑道。

“你说谁是虫子?!”二黑勃然大怒,就要拔拳揍人。

“你敢殴打朝廷命官?!”有刑部官员高声喝道:“《大明律》载有明文,殴打官员者,死罪!”

“老子就打了,你们奈我何?!”二黑话虽如此,但二百多名官员注目之下,他还真不敢下手。

见他色厉内荏的样子,季本清哼一声,再向王贤一拱手:“伯爷,可以放我等进去了吧!”

“可以……”王贤点点头,对着名册,念了五个官员的名字,然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扫视一圈道:“这五个留下,其余的都散了吧。”

“为什么?!”见他又出幺蛾子,文官们有些不客气了。

“为什么?”王贤垂下眼睑道:“太子殿下接见一名臣子要两刻时间,还得有休息、处理公文的工夫,从这会儿到中午吃饭,见五个人就不少了!”

“那下午呢?!”

“殿下还要午休,午休后再说吧。”王贤面无表情道:“都散了吧!”

“不行!”众文官又不是三岁孩子,岂能吃他这套,所有人都纹丝不动道:“我等要在此等候!”

“不错!”人群中传出激昂的声音:“殿下一时不答应,我等就绝不离开!”

“对!”众人纷纷附和。

“对个屁!”王贤暴喝一声,吓得众文官一哆嗦。“还说不是来闹事儿的?!露馅了吧!”

文官们小心翼翼瞄着王贤见他没再开枪,才壮着胆子道:“我等前来跟太子殿下请愿,怎能算是闹事儿?!”

“大明朝的礼法里,可有聚众请愿这条?!”王贤狼眉竖目道。

“这……却是不曾有……”文官们倒也实诚。

“那还不给我滚!”王贤杀气腾腾地一挥手,身后的兵丁们便齐刷刷一扯链子,发出令人胆寒的‘咔咔’声!

“今天,伯爷就是把我们打死……”孰料,这正合了文官们的口味,一个个竟摆出大义凛然的架势,慷慨激昂道:“我们也绝不后退!”

“好啊!”王贤怪笑一声,目露凶光道:“要逼宫是吧!”说着瞥一眼满脸便秘状的卢崇志道:“卢大人,你可看明白了?!他们是不是不听劝阻,非要围堵东宫大门?!”

“这……”卢崇志在百官的注视下,直感觉有千万柄利剑插向自己,竟瞠目无语,汗如浆下。

“说!”王贤已是怒不可遏,腰间佩刀已经拔出一半!

“是……”卢崇志这才屈服道。

“那么应天府、锦衣卫,是不是应该履行职责,把他们立即驱逐呢?!”王贤逼视着卢崇志,声音近似咆哮道。

这话自然是说给百官听的。文官们面带悲愤之色,默不作声地盯着卢崇志。

卢崇志终于忍不住了,扑通跪在王贤面前,大声泣道:“理虽如此,但是伯爷,我等不能替太子殿下做决定啊!”

“就是!”百官像被打了鸡血,一下子嗷嗷乱叫道:“王贤,你僭越了!”

“去你妈的!”见卢崇志给自己拆台,王贤怒不可遏,飞起一脚,把他踹趴在地。然后他把火枪一举,指着众人咆哮道:“我数到十,谁还敬酒不吃,就只能吃罚酒了!”

“一、二、三……”

王贤的数数声,带着低沉的愤怒,回荡在百官的头顶,然而那些平素里看起来胆小谨慎的书呆子们,却没有一个动弹的。

“伯爷别费这唾沫了,直接让他们上吧!”季本清把胸膛一挺,朝王贤大声吼道:“看看是我们的骨头硬!还是锦衣卫的棍子硬!”

“伯爷,你可想清楚了!”还有文官竟反过来威胁起王贤来了。“这道命令一下,您可就遗臭万年了!”

“妈了个巴子的!”二黑等人可气坏了,一挽袖子,举起棍子,只待王贤一声令下,就把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揍个生活不能自理!“弄死你们!”

“……”王贤却真的有些迟疑了,他倒不担心‘遗臭万年’之类的威胁……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将来的人怎么评价自己。他是被这些官员的臭脾气给……感动了……

确实是这样的。诚然,这些官员里很有一些动机不纯、出于私利的家伙。但大多数都是些认死理的呆子……当然,按这个年代的说法,这叫气节……纵使面对强权也不肯屈服!

虽然恨死了这些不分青红皂白、又臭又硬的家伙,王贤却生怕自己这一顿打,打折了几根真正的骨头,那对大明朝、乃至整个华夏,都是损失啊!

但他不能迟疑了,手下们在看着他,文官们也在看着他,只要他多迟疑一分,手下们就会多怯懦一分!文官们就会多嚣张一分!局面将愈加无法收拾!

‘管不了那么多了!’王贤一咬牙,猛地一挥手,从牙缝里蹦出那个字:“上!”

“上!”栅门打开,一众锦衣卫、应天府的虎狼之士,握紧了手中的木棍、铁链,如狼似虎地朝文官们扑去!

眼看一场惨剧在所难免,卢崇志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贤也痛苦地闭上眼,平心而论,他实在不愿干这种勾当,但人生在世,做事情是没法论对错,只能随波逐流的……

兵士们扑到了文官们眼前,最前面的文官已经被吓倒在地,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都住手!”

这一声,让整个画面定格了。下一刻,那些锦衣卫、应天府的兵士愣怔在那里,不知所措……那些文官却像见了救星菩萨一样,齐刷刷跪倒在地,朝那个声音大声泣道:“臣等拜见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