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扮成和尚出逃,更是巧合而已,洪武爷万不能算到有个姚广孝。

“这都是天数啊!”倒是和尚一语让朱棣释然了。

“是啊,天数。”朱棣点点头,认可了和尚这种说法。

“按照太祖皇帝的意思,我君臣数人剃度之后,便分为数拨出了宫。当时怀恩、常茂护着我从鬼门出来,便看到护城河外已经全是你的军队了,本以为这下逃不掉了。”朱允炆回忆道:“魏国公却派了一条船,悄悄把我们从河上接走了。”

“也是太祖皇帝的安排?”一提自己的大舅子,朱棣的神情就很不自在。

“是。他说太祖皇帝临终前,说要是有国难,就让他准备一条船,在鬼门外等候。”和尚的眼圈红了一下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啊……”

“哼……”朱棣不满地轻哼一声。

“我失态了。”和尚笑笑,不再感慨道:“离京之后,就开始了十多年的逃亡,跟在我身边的那些人,也都过世了,还剩下三五个,皇上就放过他们吧。”

“那要看他们,会不会再生事!”朱棣冷哼一声道。

“不会的。其实,我从来都不会威胁到你。”和尚看着皇帝道:“你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的。”

“我知道,但难免有人会想要利用你,所以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我必须找到你。”朱棣点点头。

“现在你已经找到了。”和尚眼角的鱼尾纹都透着解脱道:“杀了我吧,你就彻底解脱了。”

“当年你不杀我。”朱棣却飒然一笑道:“现在我也不会杀你。”说着笑笑道:“我在京城建了一座庆寿寺,本来是给姚广孝准备的……”

“听说他死了。”提到这个名字,和尚的情绪终于有些变化了,说起来,他江山就是被那老和尚葬送的。

“嗯。”朱棣淡淡道:“但庙已经建起来了,你去那里当个住持吧。”

“呵呵呵……”听了朱棣安排,和尚笑起来。

“你笑什么?”朱棣看着和尚。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我干嘛还要逃这十几年。”和尚看一眼朱棣道:“太辛苦了。”

“是啊,太辛苦了。”朱棣看着眼角生出鱼尾纹的和尚,也笑起来:“咱们还是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可以。”和尚看看朱棣,轻声道,“要是哪天,你觉着我碍事了,私下告诉我一声,我会自行了断,省得你手上沾血。”

“我死之前……”朱棣想一想,淡淡道:“不会有那天的。”

和尚点点头,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就是朱棣驾崩之前了。“到时候我会让你放心的。”

“很好,这段时间你先住在宫里,明年开春随朕去北京。”朱棣说着,想吩咐手下带他下去,才意识到,还不知道他的法号。“怎么称呼你?应文吗?”

“是。”和尚点点头。

“带应文大师去休息吧,不得怠慢。”朱棣站起身,目送着和尚被押送上去,只有这一刻,他才真正像胜利者。

看着殿门外漆黑的夜色,朱棣长长舒了口气……解脱了,终于解脱了,这场持续二十年的恩怨纷争终于在今日落幕了……

朱棣站在那里感慨万千,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看着悄然立在一旁的赵赢道:“你觉着,这件事算彻底完了吗?”

“还有一些余孽需要追缉。”老太监沉声道。

“这些小事你看着办吧。”朱棣却不以为意道:“也不用太在意,只要他们不生事,让他们苟延残喘也无妨。”

“皇上仁慈。”老太监应一声,又问道:“那,之前抓到的两个呢?”他指的是吴大夫和怀恩。

“这种背主求生之徒,就该碎尸万段!”朱棣哼一声道:“念在他们帮朕找到了侄儿,就留他们个全尸吧。”

“明白了。”老太监点点头,缓缓道:“老奴替他们叩谢圣恩了。”

“这次你立了大功,要朕怎么赏你?”朱棣摇摇头,看向老太监。

“老奴什么赏都不要,”赵赢自嘲地笑笑道:“这把年纪、孤身一人,要什么都没用。”

“但也只有你这样,才会跟朕一心一意。”朱棣想一想道:“而且,最近的这些事,让朕有些想法……”顿一顿道:“锦衣卫毕竟还是隔了一层,忠诚上不如内监,用着也不顺手。”说着他看看老太监道:“朕想让你成立一个新的衙门,负责侦缉监视朝臣,你看如何?”

“这……”赵赢的眉头微微一跳,他知道,自己苦等二十年,一跃成为大明最权势煊赫者的机会,到了。为了这一刻,他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他那颗见惯风雨的心脏,还是忍不住跳动加速。

“怎么?”朱棣看看他道:“你不想干?”

“老奴当然听凭皇上吩咐。”赵赢恭声道:“只是不知这个衙门,与锦衣卫还有朝廷法司的关系如何?”

“朕已经想好了。”朱棣缓缓道:“锦衣卫监视朝廷,你们来监视锦衣卫。”

“是。”赵赢轻声道:“那这衙门叫什么名字?”

“叫缉事厂吧。”朱棣想一想道:“在东安门外,原属于御马监的军营拨给你们当衙门。唔,还是叫东缉事厂更顺耳一点儿。”说着看着老太监,一字一顿道:“简称东厂!”

“遵旨!”赵赢应一声:“老奴定让东厂,成为皇上的镇国利器!”

“好一个镇国利器,你果然明白朕的心思。”朱棣赞许地点点头。

锦衣卫衙门,当这个机构恢复正常运转,依然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什么,皇上要成立东厂?!”听到这个消息,王贤眉头紧皱,旋即叹口气道:“看来皇上终究还是不放心咱们。”

“大人毕竟是太子的人,经过纪纲的事情,说实在的,皇上让您当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都大出我的意料。”严清缓缓道:“原来是准备了东厂来监视大人。”

“这么不放心,干嘛还用咱们。”二黑郁闷的撇嘴道:“直接给个闲差不就得了。”

“锦衣卫可不是闹着玩的。”严清摇头道:“大明九州万方十几个省,领土从朝鲜到安南,从东海到西域,没有锦衣卫帮着刺探消息、监视百官,皇上如何放心那些地方上的官员将领,不把他架空了?”顿顿道:“所以,锦衣卫的地位非但不能动摇,反而还得加强,必须用最得力的人选,才能达到这个目的。”说着他看看王贤道:“眼下没有比大人更合适的了。所以皇上就想了这么个对冲的法子,既用大人的才,又防着大人成为第二个纪纲。”

“东厂,东厂……”王贤咀嚼着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心里头的惊涛骇浪,可不是在场人能想象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将是头怎样的怪兽,将怎样祸害大明到亡国。万万没想到,这个让后世一提起来就毛骨悚然的机构,就在自己眼前悄然诞生了。

“怕个球!”帅辉却不屑道:“咱们锦衣卫多少年了,还怕一群太监不成?”

“这话也有道理。”杨荣笑笑道:“东厂还没成立呢,咱们瞎担心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不错。”众人点点头,便把此事抛到脑后,只有王贤依然神色凝重,盘算着该怎么对付东厂。

“另外……”邓小贤又禀报道:“旨意下来了,吴大夫和怀恩……”说着他看看坐在角落的吴为,好一会儿方低声道:“赐死。”

“……”众人一下子全都安静了,吴为更是泥塑一样坐在那里,一直到散会,都没动弹一下。

二黑等人走到吴为身边,纷纷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王贤看看吴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

皇帝的旨意一下来,老太监赵赢便带着徒子徒孙,往御马监的牢房去了。

东厂还没成立,赵赢便把手里的重要犯人都关在这御马监……御马监,在永乐朝可不光养马的,还负责帮皇帝统领禁兵!手里有军队,又在皇宫之中,上直宿卫,营房自然戒备森严,其总管太监正是赵赢!

牢房设在御马监的内院里,原先是关押犯了错的太监的,这会儿怀恩和吴大夫就被关在里头,两人整天见不着太阳,分不清晨昏,只能靠数吃饭的顿数,来算过去几天了。

“我说,应该被关进来四十天了。”吴大夫想一想,报出一个数字。

“二十一天。”怀恩却不同意:“有两天刮大风,他们只给送了一顿饭。”

“我知道,那也是二十天。”吴大夫自信道:“你这种老糊涂,是算不对日子的。”

“那也比你这个叛徒强!”怀恩冷冷看着吴大夫,朝他扑过来,咆哮道:“我杀了你!”

说着便舞动拳脚,朝吴大夫打过去,吴大夫赶忙见招拆招,和他打在一处。

“又打开了……”外头看守的太监郁闷地捂住耳朵,他不知道赵公公干嘛要把这对生死冤家关在一起,打被关进来的头一天,两人便这样打生打死……准确地说,是那老太监想要另一个的命,另一个不想被他杀了,只能奋起反抗。两人便在这小小的牢房,日复一日,打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