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个刺客又出现了!”周勇等人浑身一颤,虽然谁都没有亲见刺客射箭,但都见过英国公那天神下凡的一箭,给他们留下的印象是如此的不可磨灭。而且据英国公说,那刺客的箭术犹在他之上!
这样危险的人物,在这样危险的时刻,以敌对面目出现在京城,对他们这一方的威胁,甚至远超过纪纲和汉王!
毕竟纪纲和汉王人手再多,不到图穷匕见的一刻,也奈何不了同样部下众多的王贤。但那刺客的箭,却可以从远超过常人理解的距离夺人性命,让人防不胜防,防无可防!
城门洞中一片死寂,那刺客带来的压力,让周勇等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他为什么,没有下手。”还是王贤轻声道:“莫非我真有佛祖保佑。”
“应该是他不想杀大人,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周勇也回过神。
“王大人,请问可以解除戒严了么。”正阳门守将小心翼翼问道,没办法,经过昨夜之事,这位凶神的威名已经超过了纪纲,他虽然是个千户,却连直视王贤的勇气都欠奉。
王贤这才发现,城门洞两面已经聚满了等待进出的百姓,被士兵们拦着不让通过。
“呵呵,不好意思。”王贤和蔼地一笑,让那千户受宠若惊,连忙道:“为大人效劳,不胜荣幸,只是正阳门乃进出要道,关闭久了多有不便……”
“给你添麻烦了。”王贤点点头道:“我们走。”便带着众卫士离开了正阳门。
出来正阳门,卫士们紧张极了,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可能的威胁,警戒范围也比往常扩大了三倍。
“这样能不能防住那一箭?”王贤问一脸紧张的周勇道。
周勇摇头。他虽然不懂几何图形,却深知同等强度下,警戒范围扩大一倍,需要增加三倍的人手。扩大两倍,需要五倍人手,扩大到三倍,人手更是不知要增加几凡……
“那就别白费工夫了,赶紧回衙吧。”王贤安慰地看一眼周勇,那超出他认知的一箭,已经彻底击碎了这位能干的侍卫长的经验和自信……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的男子,和一个身材娇小,头罩面纱的女子并肩而行。
“三哥,你为什么没动手?”女子的声音不大,刚好只有男子能听到。
“我发现那是个老朋友。”高大男子面现怀念之色道:“我林三是绝对不会对自己的朋友动手。”这位没发一箭,就让王贤一行人险些吓破胆的绝世高手,竟是和王贤虽然见面不多,却意气相投的山东林三!他的声音很洪亮,但奇怪的是,周围人摩肩接踵,却好像闻之未闻一样。
“三哥……”女子芳心一叹,不禁为林三哥担心起来。但这不正是让她心折的大英雄么?“你这样怎么跟纪纲交代?”
“跟他交代?我不找他算账就不错了!”林三一对笤帚似的浓眉紧紧蹙起道:“他是咱老乡,可王贤也是我朋友。尽管咱有求与他,却也不能让我对朋友白刃相向吧?”
“那咱们这时去哪?”女子身材其实不矮,只是在巨灵神般的林三身边,才显得有些娇小。她紧紧跟在龙行虎步的林三身旁,走得优雅而从容。“这不是去纪纲家的路。”
“去见个长辈。”林三说完便闷头走路,片刻后立在一座庙宇前,目光有些复杂道:“到了!”
女子便见那挂着‘庆寿寺’牌匾的恢弘庙宇,门口却冷冷清清,就像一座深山古刹,而不像是在繁华喧腾的京城中。
“香火好冷清啊……”女子小声奇道。
“不冷清就怪了。”林三洒然一笑,迈步进了庙宇。
庙门处,知客僧正在打盹,见竟有两个香客进来,登时来了精神:“二位可算拜对了庙门,咱们庆寿寺的佛祖最灵验不过,不管是求子求前程求平安,都是有求必应,而且还免费管一顿斋饭,我们庆寿寺的素斋,可是天下一绝,就连皇上吃了都赞不绝口……”
女子见这知客僧跟店小二似的滔滔不绝,不禁好笑道:“真像你说得这么好,怎么没见几个香客?”
知客僧老脸一红道:“因为太灵验了,大家都心满意足,所以不用再来……”
“别絮叨了。”林三一挥手道:“我不是来上香的,我要见道衍大师。”
“师傅清修中,不见客。”知客僧登时敛住笑,板起脸。
“你给老和尚看看这个。”林三拿出一串黑白相间的念珠。
“又是这个……”也不知是知客僧记性好,还是因为客人实在太少,他一下就想起当初王贤拿出来的那串珠子。登时不敢怠慢,接过念珠便跑进去,不一会儿出来道:“请进来吧。”
两人便跟着他步入寺中,林三虽说不是来上香的,却依然在大雄宝殿中敬了三炷高香。那女子本不打算上香,但看清中间供奉的佛祖,却也乖乖上了三炷香,心里暗暗吃惊道:‘竟然供的是我佛……’
那知客僧应景儿似的站在法案之侧,在两人敬香时为之敲动钟磬,完成这一仪式后,知客僧小声问道:“二位真不求签?很灵验的……”
林三摇摇头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不求。”
“三哥,妹子倒想求一签。”女子软语道。
林三哈哈大笑道:“你真是本末倒置了,道衍大师可是今世第一阴阳家,待会儿问他多好。”
“嗯。”女子开心地应声,再也不看知客僧手中的签筒一眼。知客僧郁闷地低头,小声嘟囔道:‘我也得了师傅真传好吧……’
两人跟着知客僧进了后院,只见院中檀香浮动,白壁青砖黛瓦,极其简单肃静。
院中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十几岁、身材孔武有力,一看就非我族类的小和尚在低头扫地,听到有人进来,他只抬头冷冷扫了一眼,便继续低头扫他的地。
但这一眼,却让林三皱起了眉头,他感到了危险的气息。但也不便多问,便跟着知客僧来到了禅房外,知客僧拉开门,轻声道:“二位请进吧。”
两人便脱了鞋,进了禅室,只见室内四壁空空,只有一炉香,三个蒲团,其中一个蒲团上,跌坐着一个身穿葛布袈裟,须眉洁白、瘦若病虎的老僧。那女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七老八十的老和尚,见他形容枯槁,一双三角眼却炯炯有神,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不禁暗暗称奇,规规矩矩摘下面纱,露出一张仙子般圣洁的面容,怪不得她要在街上蒙面,要是这样出去的话,走到哪里都会被围观的。
女子和林三一样跪坐在蒲团上,见林三恭敬地俯身施礼道:“林三拜见太师叔!”她也忙俯身拜下。
道衍老和尚的脸上,流露出万分难得的慈爱,这神情,是王贤都不曾享受过的。
“起来吧,让我好好看看你。”道衍紧紧盯着林三那张粗豪英伟的面庞,目光中却满是对往昔岁月的追忆,“像,真像,跟你爷爷一个样!”
“……”听老和尚提起爷爷,林三神情一黯,他倒是不多想念那从未谋面的爷爷小明王。而是他从出生起,就被‘小明王’三个字决定了命运,他的一生只能按照安排好的方式前行,任他武功盖世,也无从抗争!
“你父亲可好?”道衍只顾沉浸在回忆中,没有注意林三的表情变化。当然,他也不会去理会这些。
“家父,已经在去年病故了……”林三低声道。
“哦……”道衍点点头,并没有半分凄容,反而有些羡慕道:“他倒是先解脱了。”
“是……”林三低声道:“家父也好,太师叔也好,这一生都过得太苦。”
“你想说自己也很苦吧?”道衍桀桀一笑,“什么时候是尽头?”
“尽头么……”老和尚垂下眼睑,看得那女子心头突突直跳,暗说着老和尚笑起来跟夜猫子似的。
“是……”林三并不隐瞒道:“这也是我来找太师叔的原因。”说着叹口气,看看一旁的女子,依然坦白心迹道:“从龙凤十三年,太师祖就义瑞州,二十六年,朱元璋派廖永忠把我祖父溺死江中起,我们这些红巾余孽便把仇恨沉浸在血脉中,子子孙孙都为复仇而生,为复仇而活,为复仇而死。太师叔如此,我父亲如此,我许许多多叔叔伯伯也是如此,我……也是如此……”说到这,他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已是虎目含泪道:“我想请问太师叔,这种宿命何时能终结?”
感受到林三心中巨大的悲怆,女子眉目含泪,痴痴望着伟岸的男子。
老和尚枯瘦的手指,划过一百零八颗沉香木穿成的念珠,良久方缓缓道:“说近也近,说远也远。”
“我听不懂。”林三老老实实道。
“你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已经快到尽头了……”老和尚淡淡道:“时间会冲淡一切仇恨,我年轻的时候,还有你的父亲,心里只有复仇一个念头,根本没想过其他。等到了你这一代,已经怀疑起自己的使命,这不就说明,已经快到尽头了么?”
“那为什么说远也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