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贤不知不觉走到的这座侯府,自然是阳武侯薛禄的府邸。

他之所以觉着此人便是对付纪纲的不二人选,是因为三个原因,首先薛禄有本钱和纪纲对着干。在朱能病逝以后,薛禄便是在世的头号靖难武臣,连现在的军中第一人英国公张辅,也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世叔。薛禄也是皇帝最信任的武将,现任中军都督府大都督,这些年一直替皇帝镇守京师,自然有资格跟纪纲叫板。

其次,薛禄和纪纲有深仇大恨,几年前,两人因为争夺一个女道士而闹得不可开交,后来纪纲趁薛禄进宫见驾,身边没有护卫,以宫门侍卫手中所持金瓜给阳武侯开了瓢,脑浆子都流出来了。也就是薛禄命大,竟捡回一条命,但阴天下雨头痛欲裂是免不了的。因此等杀身大仇、奇耻大辱,薛禄对纪纲的恨意,自然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最后,王贤和这位侯爷也算一条战线的人。说起来,王贤和薛侯爷其实也没见过几次面,但双方绝对不算陌生,因为当初幼军组建,薛禄便将两个儿子薛勋和薛桓送到了太孙麾下,之后薛勋战死,薛桓成了王贤的生死兄弟,所以王贤跟这位侯爷,也算是渊源颇深了。

是以王贤见自己不知不觉竟来到薛府门前,自然是喜不自胜,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便往里闯。

“站住,干什么的?”侯府侍卫见他穿着四品武将官府,倒也不敢造次,只是拦住王贤的去路道。

“本官王贤,找你家侯爷有要事相求,快快开门!”王贤也不驻足,大声道。

“天黑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侯府侍卫见他眼生,心说你谁啊,装着跟侯爷挺熟似的……

“快点通禀!耽误了大事你们承担不起!”王贤朝那侍卫头目喝道:“只管通禀就是,本官不是外人,你家小侯爷还是我带出来的兵呢!”

那侍卫头目这才反应过来道:“您是幼军的王军师!”

“正是本官!”王贤点头道。

“快点开门!”作为侯府的家将,那侍卫头目知道自家小侯爷是跟太孙混的,而这王贤是太孙的头号心腹,也是小侯爷的顶头上司。有了这层关系,侯府侍卫不敢怠慢,赶紧将府门打开,把王贤迎进去,又快步跑着进去通禀。

这时候天才黑透,阳武侯刚吃罢晚饭,正摆开牌局,准备和妻妾打几圈马吊呢,便听外面一阵嘈杂。薛禄眉头一皱,便发作道:“他奶奶的,夜猫子进宅了么?”

不一时,便见管家快步进来,凑在他耳边小声禀报几声,薛禄听了面色数变,啐道:“他奶奶的,老子真是乌鸦嘴!”话虽如此,薛禄还是麻利起身,快步迎了出去。

“哈哈哈……”还没见到人,王贤便听到了阳武侯那把粗豪的笑声,两人一见,薛禄更是紧紧握住王贤的手,使劲摇晃起来:“什么风把王老弟给吹来了,快快里面请,今天咱哥俩一定好好喝一顿,哈哈……呃,对了,老弟不是在贡院监考么,怎么这时候跑出来了?”一阵热情的寒暄之后,薛禄抛出了他的疑问。

“那自然是摊上事儿,来向侯爷求援了,”王贤这边是火烧眉毛,没空跟薛禄进屋寒暄,开门见山地把贡院发生的事情简单一说道:“如今下官既不能叩阍,也不能敲鼓,还不能告到应天府,更不能调动手下兵马,我真是束手无策了,只能求侯爷出手,看住纪纲那个王八蛋!”

薛禄虽然粗豪,却是精明过人,王贤说着,他便将此事的利害想了一遍。发现还真是如王贤所说,自己要是不帮他,至少这一晚上他是没办法了。等到天亮,纪纲那边该栽的赃也栽了,该弄的证据也弄到手了,铁案一旦办成,谁也翻不了盘。想到这对刚刚缓过劲儿的太子,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便发现自己确实应该出手。而且卖王贤个人情,趁机与他结好,也是一本万利的投资。

见薛禄沉吟不语,王贤心下有些忐忑,暗道莫非这老小子怕事儿不敢出头?那老子也只好回镇抚司调兵,来个先斩后奏了。

然而薛禄很快眉头一凝,沉声道:“老弟真是找对人了,俺与纪纲那厮有深仇大恨,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得逞!”

“这么说侯爷肯帮忙了?”王贤大喜过望道。

“当然要帮忙了。”薛禄哈哈大笑道:“俺那臭小子提起老弟来,那叫一个佩服得五体投地,整天说要跟老弟混一辈子的。现在老弟开口,别说这点举手之劳,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没问题!”

虽然知道这老头的话里有水分,王贤还是涌起浓浓的感激之情,这可是雪中送炭啊!他反而替薛禄担心起来:“没有旨意调兵,皇上怪罪侯爷怎么办?”

“哈哈放心,一来皇上当初偏袒过纪纲,我这次做得出格些也理所应当,不会怪罪。”薛禄并不介意向王贤展示自己粗豪下的细腻:“二来,老子不调官兵就是了!”

“那侯爷调什么兵?”王贤奇道。

“嘿嘿,家兵家将。”薛禄笑道:“老弟有所不知,俺家里的护院家丁,全都是从军中退伍的老兵,一点不比精挑细选的锦衣卫差。”说着对管家道:“赶紧的,带着儿郎奔贡院去,至于该干什么,全听王镇抚的安排!”

“是!”那原先还一团和气的管家,登时变得杀气腾腾,露出丘八的本色来。他和府上的家丁,都是跟着薛禄南征北战的忠勇之士,阳武侯就是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不会皱眉的。不过这个差事毕竟不同寻常,管家还是小心问了句:“要是官兵不让进贡院怎么办?”

“拿着老子的名刺。”薛禄杀气腾腾道:“哪个敢拦着砍了就是!”

“喏!”管家领了命,便高声呼喝起来,顷刻间,整个侯府喧腾起来,家丁护院从四面八方向前院涌来。

王贤看得有些眼晕,不禁暗暗苦笑道,人家的管家都是只会操持家务,阳武侯府的管家,却还会带兵杀人。不过他还是不敢相信,薛禄家里的兵丁,足以跟纪纲的千余名锦衣卫抗衡,“侯爷,府上统共多少兵丁?”

“二百多一点。”薛禄知道他担心什么,笑道:“老弟你放心,老子岂是那种不靠谱之人?这只是我一家的家丁,这京城之内的王侯之家岂止数百?单从老子手下出来的,就有十几个,一家百八十人凑一凑就出了。”说着哈哈大笑道:“其实再多老子也能给你凑出来,但那样就太过了,不过纪纲要是敢增兵,我就可以给你直接调兵!所以老弟放手去干吧,老子当你的后盾!”

“铭感五内!”王贤也不跟他客套,重重一抱拳道:“时间紧迫,改日再登门致谢!”

“去吧!”薛禄大手一挥道。

这年代的勋贵之家,都以功臣自居,自然不像土木堡之变后那样畏畏缩缩,还是很霸气的。阳武侯一声招呼,五六家与他相交莫逆的侯爵伯爵之家,便在第一时间尽遣家丁,跟着王贤浩浩荡荡往贡院奔去。

这么多人手持棍棒兵刃上街,自然引起应天府的高度警惕,在他们快到贡院街时候,将这些家丁拦住了。

“尔等何人,竟敢深夜持械聚众上街,想要造反么?”因为是大比期间,贡院四下自然要严防死守,如今代理应天府事务的应天府同知钱盖,就在贡院附近巡察。

“阳武侯府办事,赶紧让开!”薛禄的管家叫薛强,既然能当上侯府的管家,自然不会不知轻重,虽然侯爷说是谁敢拦路打杀就是,他却不敢当真。

“大比期间,贡院重地,如同大内!”钱盖一听是阳武侯的家丁,头就有两个大,却也不敢让开去路。“踏足不得,还请绕道!”

“你……”那家丁刚要发作,却被王贤拦住。王贤走上前来,朝那钱盖拱拱手道:“钱大人别来无恙。”

上元节火灾一案,王贤和应天府打了不少交道,钱盖自然没法装着不认识他的。只好也拱拱手道:“下官这厢有礼了,只是王镇抚不是应该在贡院监考么,为何在这里……”

“本官奉主考大人命,出来搬救兵了。”王贤说着亮出一面蓝底绣着金字的令旗道:“还请钱大人放行!”

钱盖见王贤手里竟有王命旗牌,不禁心生退意,嘴上还硬挺着质问道:“贡院已经落锁,就是大主考也无权开门,更不能调兵入贡院,王大人还是等天亮向皇上请旨再说吧?”

“考题提前泄露了,考试已经中止了!”王贤冷着脸道:“现在贡院内的形势极其复杂,请钱大人立即派兵入场,听从大主考调遣!”

见王贤直接把自己扯进来,钱盖脸都绿了,他还指望着能顺利坐上府尹之位呢,自然不愿意掺和进来,忙使劲摆手道:“下官不过是个同知,没有旨意不敢擅做主张。”

“那就请让开。”王贤沉声道。

“好说好说……”钱盖忙点头道:“只是皇上追究起来?”

“一切有主考大人、阳武侯爷和本官负责。”王贤断然道:“绝对不会牵扯到钱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