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老爹那次神来之笔的刺字之后,王贤对自家老爹的意见便高度重视,闻言认真答道:“虽然齐家母子都已经身亡,但齐大柱还有个姐姐,听到要给弟弟平反,立即同意递状子充当原告,老爹以为如何?”
“这样不妥。”王兴业却摇头道:“齐大柱的姐姐虽然也有资格当原告,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公堂之上总是难以理直气壮。一旦遭到对方讼师的盘诘,很容易就哑火。”
“那父亲的意思是?”王贤谦虚问道。
“你得找利害更相关的人来当这个被告,”王兴业道:“我听说齐大柱还有个妹妹……”王老爹整天泡在茶馆酒楼里,消息灵通着呢。
“那女娃娃才八岁……”王贤有些了然,不过又摇头道:“小孩子家的懂什么。”
“八岁?那感情好啊!”王兴业却大喜道:“缇萦救父时也是八岁!要的就是这种孤苦无依的小女孩,她往堂上一站,你就先立于不败之地了!”
“有道理……”王贤恍然道:“对啊,谁能跟个孩子讲道理?那庄敬再是铁齿铜牙,在八岁小女孩身上也用不上。”
“这只是其一,”王兴业双目精光一闪道:“从皇上到百姓,都是同情小孩子的,到时候你纵使偏袒那小女孩一些,也是人之常情,谁也不能说什么。”
“爹还真是……”王贤不禁摇头叹道:“狡猾狡猾的呢。”
“嘿嘿。”王兴业得意地一笑道:“而且替成人打官司赢了幼女,得不到什么好名声,反过来才会有好名声。我儿是要做名臣的,仕途上不能没有这样的明判点缀。”
“爹你真是高见。”王贤彻底服气道:“往后还得多提点着儿子。”
“那是当然,你爹我旁的不敢吹牛,刑名上的事儿还是有把握的。”见向来引以为傲的儿子,如此尊重自己,王兴业得意得胡子直翘道:“其实庄敬到时候,无非就是‘胡搅蛮缠、死不认账’八个字,我儿只需以‘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八个字相对,保准药到病除……”
父子俩又花时间,将过堂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陷阱和问题推敲了一遍,王贤登时豁然通透,对来日的重审有了信心。
转眼到了正月二十九,水车巷杀人案重审的日子。
这一天,往日里门可罗雀的狱神庙前万头攒动,京城内外的百姓为了亲眼目睹这场交锋,天不亮就来到北镇抚司衙门外听审。为了满足百姓的心愿,王贤命人打开栅门,让其在大门外听审,又放五百百姓做代表,到大堂前旁听。这也是王老爹的主意,虽然最终判决是皇帝说了算,但能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无疑可以为审案官平添气势,增加成算。
现在皇帝下旨重审此案就是天时,案件在北镇抚司审理便是地利,能拉出一票站在你这边的观众,就是人和!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就会掌握绝对的主动权,令对手未战先输三分!
当然为了避免出现混乱,北镇抚司的官兵也倾巢而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地维持大堂内外的秩序。但就算这样,仍让前来旁听的许应先等人大为不满,大声抱怨道,“放这么多老百姓进来,这是在耍猴戏么?”
这边帅辉二黑等人则毫不客气地回击道:“是啊,就是在耍你们这些猴儿!”
“你敢再说一遍!”许应先一帮人憋着劲儿想大闹公堂,自然不怕事儿大了。
“再说一遍又如何!”帅辉气死人不偿命道:“就是耍你这只瘟猴,你打我呀,来打我呀。”
“这可是你说的!”许应先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打人,却被朱九爷硬生生挡住,朱九把铜铃似的眼一瞪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都是在喧哗,为什么不阻止他们!”许应先知道九爷的厉害,但此刻不能输了阵场。指着得意洋洋的帅辉等人抗议道。
“他们有喧哗么?”朱九爷却淡淡道:“没听到。”
“你们这是偏袒!”王谦等人愤怒地上前指责道。
“我就是偏袒怎么了?”朱九爷睥睨着这群纪纲的徒子徒孙,心头浮现的是这群家伙多年来的口蜜腹剑,满腔怨恨化成冷笑一声道:“搞清楚这是在谁的地盘上!”说着刷地一挥袖子,沉声下令道:“再有胆敢喧哗者,掌嘴四十,叉出衙门!”
谁都知道朱九爷说到做到,大堂上登时没了声息,帅辉和二黑等人却使劲扮鬼脸,尽情嘲弄许应先等人,许应先等人气得投诉道:“九爷,你看身后!”
朱九爷缓缓转头一看,只见帅辉等人已经面无表情。朱九爷瞪帅辉一眼,示意他们别太过分,便转过脸来,冷冷盯着许应先等人。
许应先几个也知道,在这里拿乔讨不到任何好处,便都转过头去,索性眼不见为净,等老祖宗驾到再把场子找回来。
辰时一到,升堂鼓响,大堂上下一片肃穆,在众人礼迎之下,一身绯红官袍的王贤,出现在大案之后,坐定以后,目光冷峻地环视堂下,方朗声道:“今日有水车巷杀人一案,奉圣命发回由本司重审,带原告!”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拖长音道:“大都督驾到!”
“老祖宗来了……”许应先等人欣喜不已,马上不理会王贤和朱九爷,争先出去迎接。
堂上,吴为朱九等人眼含忧虑地看一眼王贤,都知道纪纲此番是掐好了时间过来,为的是避开宣读圣旨,给自家大人个下马威。王贤却只是朝他们微微一笑,便兀自端坐不动。
但像王贤这样淡定的终究是特例,随着纪纲在许应先等人的簇拥下进场,堂上堂下的气温都好像低了许多,原本兴致勃勃的百姓也全都噤声不言,虽然他们明知道纪阎王不可能把他们放在眼里。
纪纲见所到之处,人群如麦浪般跪倒,不禁对自己的威势颇为自得,但当他看到堂上端坐的那位,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时,好心情登时荡然无存,脸又阴沉下去。
“呔,姓王的。”许应先能混到今天,全靠拍纪纲马屁,第一时间就体会到大都督的不爽,马上狐假虎威地呵斥起来:“见到大都督还不跪迎!”
“原来是纪都督,下官见过纪都督。”王贤这才拱拱手,却依然没有起身道:“下官有皇命在身,恕不能全礼了。”
“哼。”两人已然撕破脸,虚与委蛇没有任何意义,纪纲冷言冷面道:“当不起王大人的大礼,本座今日不过是来听审的,以免有人公报私仇、屈打成招。”
旁听的百姓闻言不禁暗暗心惊,纪阎王和这王镇抚得多大仇啊,一上来就针尖对麦芒。
“呵呵。”王贤笑道:“都督是下官的上司,自然有权监督。”说着正色道:“既然都督到了,那么我便宣读圣旨了。”说着一抖手,从袖中掏出一份明黄色的谕旨来。
纪纲登时一愣,要杀人似的瞪一眼许应先几个,那意思是,不是说已经宣旨了么?
吴为几个所料一点不错,纪都督果然是特意在宣旨之后才到,为的就是避免给王贤下跪。
“是已经宣了啊……”许应先几个也傻眼了,忙对王贤道:“你不是已经宣了一遍?为何要再宣一遍?”
“刚才只是预告,现在才是正式宣读。”王贤淡淡一笑,起身沉声道:“有旨意!”
纪纲见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又被姓王的耍了,但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只好率众跪下叩头道:“臣等恭聆圣谕!”
王贤这才不紧不慢地宣旨道:“着北镇抚司镇抚使王贤,重审齐大柱杀人一案,钦此。”
“微臣领旨!”不过寥寥数语、内容亦毫无出奇,纯粹为了赚纪纲磕这个头。纪纲明知道这点,还不得不再次磕头,险些气炸了肺。
王贤将圣旨供在一旁的香案上,这才让众人起身,又装模作样给纪都督看座。周勇这才搬上来一个杌子。一看那杌子,许应先等人又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大个北镇抚司,难道连把椅子都没有么?
但王贤的表情谁都能看懂,爱坐坐,不坐就站着。许应先几个都担心胡乱说话,害得老祖宗连个杌子都捞不着坐,竟没人敢出言质问,只小心地看着纪纲,小意道:“老祖宗您看……”
纪纲轻哼一声,一撩袍角,面无表情地在杌子上坐下。一坐下登时便发现不妥,那三足鼎立的花梨木杌子,竟有一足是活动的,只要稍不注意,就可能摔倒在地。好你个王贤小儿,竟敢如此作弄本座!纪纲恨得咬牙切齿,只得暗运内功,扎起了马步,稳稳坐在其上。
见纪都督身体发僵,王贤暗暗冷笑,老子还没找你报仇呢,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不好好作弄你一番,我把姓倒过来写!
看到王贤揶揄的表情,纪纲眼神冰冷回望着他,两人斗鸡似的对视起来!还没开审,大堂上已是火花四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