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许哭!”朱瞻基擦擦眼角,沉声喝道:“皇上给我们的名分的条件,是幼军能够平叛成功,莫非诸位自认为胜券在握了?!”

“嘿嘿……”将士们不好意思地笑了,不知道谁领头高呼起来:“必胜!必胜!必胜!”

“呵呵,原来还有心劲儿啊,”朱瞻基闻声笑笑,对薛桓道:“薛将军信么?”

“不信,”薛桓哂笑一声道:“殿下不要拿老眼光看他们了,这帮兔崽子现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整天就知道喝酒打架逛窑子,荒废了这大半年,连我奶奶都打不过了!”说着啐一口道:“我看殿下还是别指望他们,省得到时候坏了殿下的大事!”

听了薛桓的贬低,台下众将士面红耳赤,想要反驳,但薛霸王说的是实情,但不反驳,又恐被太孙殿下看扁,不带他们出征就坏了。众将士都可怜巴巴地望着程铮程千户,指望这位平素里最是爱惜士兵的大人,能替他们表个态。

程铮起先没吭声,待众人急得不行,才开口道:“薛将军教训得是,但从前大伙儿不是都自暴自弃么?现在又看到希望了,我等自然洗心革面,绝不让殿下和薛将军看扁!”

“老子管你们是扁是圆,我只在乎你们还行不行!”薛桓吹胡子瞪眼道:“那山西刘子进也不是等闲之辈,宣大两镇精兵,数度围剿都无功而返,你们这群散兵游勇去了,还不是给人家送菜的!”

“薛将军就别用激将法了!”将士们终于忍不住起哄道:“我等都是幼军的老兵了,军师制定的军规和操典,我们可一条都没忘!”

“就是,加紧操练起来,用不了十天半个月,那支熟悉的幼军又能回来了!”将士们纷纷聒噪起来,纷纷表态。

“牛皮不是吹的,雪山不是堆的!”薛桓粗声道:“你们如此信誓旦旦,可敢立下军令状?!”

“怎么不敢!”众将士群情激昂道。

见火候已到,薛桓便高声宣布军令道:“众将士听令!”

“喏!”上万将士齐刷刷地应一声,声震寰宇。薛桓冷冷扫视着场中,偌大校场立时肃静下来,一声咳嗽不闻,一万官兵铁铸似的一动不动。良久,他方满意地点点头,朗声道:“宣太孙殿下军令——大军自即日起,训练懈怠者斩!违命不遵者斩!临战畏缩者斩!救援不力者斩!戮杀良民者斩!奸宿民妇者斩……”

一连十几个杀气腾腾的‘斩’下来,众将士却面无惧色,反而齐声应道:“遵令!”

“好,军心可用!”朱瞻基面露欣慰之色,高声下令道:“大军打点行装,即日启程!”

“遵令!遵令!遵令!”将士们的声浪一声高过一声。

与此同时,山西太原,钦差行辕中。

王贤和众兄弟都在院中焦急地等待着,直到门口响起一声欢呼,“来了,来了!”众人便快步涌到门口,只见一辆遮盖严密的马车,在几十名晋王府兵的护送下,缓缓从街口驶来。

“打开中门!”周勇高声下令,常闭的行辕中门便缓缓洞开,马车径直驶入院中。还没停稳,众人便迫不及待上前,一把拉开车门,只见里头坐着两个,躺着一个……竟是闲云、宋钟和张五。

车上人和车下的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和恍若隔世的感觉。

“快接着!”兄弟们纷纷伸出手,要去搀扶车上的人下来,闲云少爷却倏地一闪身,便从车上下来,翩然落地。以闲云少爷好强的性格,自然耻于被人搀扶,但他那张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分明吃了不少苦头。

“我也不用扶。”宋钟也主动道,却换来一阵白眼,说得就好像谁要扶他似的。宋钟讨了个没趣,小声道:“我的意思是,咱们把张五兄弟扶下去吧。”

众人这才小心将已经醒来,但仍很虚弱的张五扶下马车,抬着进了后院的卧房。吴为马上给他诊脉,松了口气道:“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张五虚弱地睁着眼,看着吴为道:“就是……你撞我的吧?”

“实在抱歉,”吴为尴尬地挠挠头道:“要不你撞回来?”

张五艰难地笑笑,微微摇头道:“我大哥在哪里?”

“五弟,我在这儿……”一个侍卫打扮的黄脸汉子,这才挤到人前,扑通给他跪下,哽咽道:“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老九他们,呜呜呜……”说到一半,已是泪如雨下。

张五听出是刘子进的声音,支撑着要起来,却实在没有力气,只能伸出手来,黄脸汉子一把抓住他的手,两人执手相望泪眼,都哭成了泪人。

王贤摆摆手,众人便悄悄退下,把房间空给二人。

好一阵子,张五见他仍在自责,才轻声劝道:“也不怪大哥。咱们这些江湖草莽,根本不是那些大人物的对手……”

“若不是我当初鬼迷心窍,非要出山,咱们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这黄脸汉子正是易容后的刘子进,他一直扮成王贤的侍卫,躲在钦差行辕里……或者说,被软禁在这里。朱济熿等人并非猜不到他在这里,但刘子进不是那嫣儿姑娘,朱济熿除非下决心要干掉王贤,否则只能干瞪眼没法动手。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不能让老九他们白白牺牲……”张五轻声安慰道。

“是啊!”刘子进的脸上,写满了痛苦道:“可是我们现在已经成了俘虏,而那王贤……”他恨恨地啐一口道:“又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帮我们报仇,结果一回太原,就跟晋王搅在一起。”说着满脸失望道:“朝廷的鹰犬,总是向着他们的王爷,都他妈靠不住!”

“哎……”张五闻言也是黯然道:“话虽如此,可总要为兄弟们找条出路,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

“出路……”刘子进满嘴苦涩道:“在哪里?”

“天无绝人之路,王贤既然没把大哥交出去,必然有他的打算,”张五道:“我们先看看他怎么说,再做计较。”他毕竟重伤未愈,又遭了一番折腾,说了这么多话,已然体力不支,满脸都是汗水。

“五弟先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是正办。”刘子进忙止住话头道:“哥哥还靠你拿主意呢。”

张五叹气道:“我已经休息得够多了。现在一闭上眼,就是广灵县的那帮兄弟,真不知道余贵、韩天成那帮人,把他们荼毒成什么样了……”

“余贵……”提起此人,刘子进便咬牙切齿道:“我真是有眼无珠,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呢!”余贵是起事之初就率众投奔他的,当时刘子进一心扩充实力,荤腥不忌,不仅接受他,还委以重任。后来几次作战,余贵都表现出众,为白莲教军队扩充实力,更是出了大力。刘子进便将他提拔为三当家,后来二当家失陷在杭州,余贵便成了老二。韩天成那个祸害,就是余贵招揽来的,现在广灵县肯定成了他俩的天下……

“算了,多想无益,”刘子进给张五掖下被角,打住了话头道:“兄弟好生休息吧,我在这守着你。”

“嗯。”张五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边哥俩愁云惨淡,隔壁房间的气氛却热闹极了,王贤问起闲云别后的经过,闲云少爷起先不肯说,追问之下只好说了实话,原来那天他替王贤他们引开了晋王军,本以为对付那股小队伍很轻松,哪知道五台县的军队发了疯一样,在朱济烺的驱动下,漫山遍野的抓人,闲云被追得无处可逃,最后在个悬崖边上落网……

“看来好虎也架不住群狼,”二黑嘿然道:“还以为你这样的高手,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呢。”

“我是怕他们掉头去追大人,”闲云像受了莫大的侮辱,瞪他一眼道:“才一直留下痕迹让他们能追踪到的。”说着叹口气道:“其实他们就算跟着我,也追不上我,只是谁知道,五台县的山都他妈长一个样,我转着转着,竟和他们迎头撞上了……”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笑得前仰后合,原来闲云少爷是个路痴……

笑罢了,王贤擦擦泪道:“被捕之后呢,被刑讯逼供了么?”

“问话是肯定的,但没有被刑讯逼供……”闲云少爷不无得意道:“因为我都是有问必答的……”

众人又笑成一团,任朱济烺有十八般武艺,碰上闲云少爷这样爽快人,也没有用武之地。当然,闲云之所以没受多少折磨,一是因为王贤一离开五台县,就在千名骑兵的护送下,声势浩大地返回太原。既然知道了他的行踪,闲云少爷也就没什么好审的了。二是闲云乃武当真人孙碧云的嫡孙,没那必要,谁愿意惹怒普天下的牛鼻子?这才让他安然无恙。

“见到韦无缺了么?”王贤又问道。

“没有。”闲云摇摇头道:“我也以为能见到他,还想好好骂他一顿,可惜他压根没露面,可能是知道我要骂他,事先躲起来了。”

众人又笑成一片,闲云少爷从不讲笑话,但讲起话来却比笑话还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