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之后,吴为将信纸递给赵父,问赵妻道:“你丈夫还有什么遗物?”
“都在那口箱子里了。”赵妻指着马车上一口木箱道。
“里面的东西你仔细看过么?”
“睹物思人,妾身不忍细看。”赵妻摇头道。
征得赵妻同意后,吴为将木箱打开,一样样清点起赵知县的遗物来,因为但凡带字的,都被官府留下了,所以箱子里的东西很简单,也就是几件衣物,一些日常用品。吴为先将那些物品一样样看过,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又问赵妻道:“这些衣裳里,可有你丈夫去省城时穿的?”
“有。”赵妻为他挑出来道:“这几件是我为他亲手缝制的,还有这几身官袍,是朝廷发的。”
吴为又一件件检查了那些衣物,还是没有发现问题,看看赵妻面前的那堆衣物道:“尊夫的鞋子都没带去省城么?”
“当然带去了,常穿的便鞋两双,官靴两双,但送遗物的人说,因为当时收拾得太潦草,忘记收拾床底的鞋子了。”赵妻弱弱道:“也不好为了几双鞋,让人家再跑一次省城。”
“嗯。”吴为点点头,心说所有写着字的东西都搜走了,怎么可能潦草呢?八成是靴子里有什么秘密,甚至有可能就是靴子惹的祸。但是现在无从查证这些,他放弃了在遗物中寻找线索,对赵家人道:“能否验一下赵知县的尸身?”
赵家人互相看看,都有些迟疑,还是赵父咬牙点头道:“好吧!我儿肯定希望恶有恶报!”说着便带着儿子儿媳到一边去了。他虽然万分想见儿子最后一面,但那是具无头的尸首,见了不如不见。
吴为和闲云站在棺材边,向赵知县行礼道:“赵大人,您是个好官,我们不能看着害死您的坏人逍遥法外,所以要惊扰您的肉身一下了。”说完两人便用匕首,将棺材盖板上的长钉,一个个敲出来,最后闲云少爷一用力,缓缓推开了棺盖,一具穿着官服的无头男尸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死者已经故去一个多月,尸身自然已经腐坏,味道十分恶心,是以闲云少爷推开棺盖,便兔子似的远远躲开了。
吴为却浑然不觉,连鼻子都不捂,就俯身仔细检查起来,足足盏茶工夫,才站起来换口气,对闲云道:“死者尸身腐坏,不过骨殖尚且完整。”
“你,把他……解剖了?”闲云面色惨白,见吴为点头,便弯腰大吐特吐。
吴为摇摇头,走过去道:“九龙口上也没见你吐成这样。”
“那能一样么。”闲云擦擦嘴,阻止他靠近道:“你站那说就行!”
“我还不告诉你了。”吴为为死者重新穿好衣服,又掏出水囊,洗干净手,盖好冠盖,对返回的赵家人道:“你们速速回乡吧,有什么消息,定然通知你们。”
“大人,能抓住凶手么?”赵父巴望着吴为道。
“当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吴为点点头道:“耐心点,给我家大人一点时间,一定还赵知县个公道。”
“那就拜托大人了。”赵父带着儿子儿媳给吴为磕头,起身扶棺而去。
太原,钦差行辕内。吴为对王贤讲述尸检的结果道:“死者全身骨骼青黑,系砒霜中毒所致。唯有胸骨仍是暗黄色,说明死者是在毒性尚未攻心之时,便被人砍去头颅。观看死者颈骨伤痕,是被斧子之类的东西砍坏的,当时必然导致鲜血喷洒而出,如果搜检死者死前的床榻,应该可以找到血迹。”
“找机会看一下去。”王贤点点头,问道:“既然投毒杀人,为何又要砍头?”
“为了掩盖他中毒后七窍流血的异状,”吴为道:“但凶手不知道,日后还是会在骨头上留下罪证。”
“嗯,甭管是毒死的还是砍死的。”王贤点点头,沉声道:“至少可以证明,驱鬼杀人,是无稽之谈了。”
“是的。”吴为点头道。
王贤便展开吴为带回的那封信,反复看起来,喃喃道:“差事已经结束,料可数日返家……从太原到汾阳百八十里,这说明他已经获得回家的许可了,信应是他启程前写的。”顿一下道:“然亦可能永别于汝,因吾不肯同流合污,或遭上峰戕害……这时候他已经知道了什么,而且已经和上峰撕破脸了,担心自己会被杀害,按说这种时候,应该十分小心才是,为何还会中毒呢?”
“下毒的话,当然不能让他发觉了。”
“砒霜不溶于酒水,他这种家不在太原的官员,应该是一天三顿吃食堂,只要他足够小心,根本没法在他饮食中下毒。”吴为却摇头道。
“也许是对方硬灌他吧?”二黑猜测道。
“不可能,硬灌的话,还不如直接用斧子砍呢。”王贤摇摇头道:“喝酒,如果能让他醉酒,就可随意摆布了。”便吩咐道:“去驿馆查一下,当天赵知县有什么活动。”
“好。”吴为应声道:“我还想去看看赵知县睡的那间屋。”
“嗯,去吧。”王贤颔首道:“注意安全。”
吴为便趁着夜色越墙而出,与在暗处放风的闲云,摸往距离臬司衙门一里地远的驿馆。拂晓时分,他便转回,王贤睡得很浅,一听说他来了,赶紧起床听消息。
“我们逼问了驿丞,他招供说,赵知县遇害那天,参加了藩台大人举行的欢送宴。后来是被人驾着回来的,半夜里就遇害了。”吴为道:“我们又问驿丞,那天还有什么人出现,他说除了长随送赵知县回来,又离去后,再没看见什么人……因为赵知县那间屋,是最外头一间,正对着值夜的屋子,如果有人进出,应该能注意得到。”
“赵知县还有长随?”王贤记得之前吴为说,赵知县两袖清风,进省城都是孤身一人。
“驿丞说,赵知县虽然孤身进省城,但省里拨给他个长随伺候,那长随是本地人,长得瘦瘦小小,还瞎了只眼,样子挺吓人的。那天他是戌时一刻来的,不到三刻离去。我估摸了一下,如果一进屋就给赵知县服毒,一刻多钟差不多正好让人深度昏迷,如果他这时候行凶,死者是不会发出动静的。而这时毒性又尚未攻心,正好符合验尸的结果。”又道:“我仔细检查了赵知县那间房,虽然被褥都去了,地板也被清洗过,但墙有新粉刷的迹象,刮掉表面厚厚的白灰,便见到了喷洒的血迹,可以提供佐证!”
“应该是大差不差,能找到这个人么?”王贤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一问。
“我和闲云离开后,直接按驿丞所说,去那长随的住处,却扑了个空。”
“他逃走了?”
“像是,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没了,但也不像遭了贼。”吴为道:“但可能半路被灭口了也说不定。”
“有这个可能……”王贤想一想,又道:“你还记得来时,各州县严加搜查过境旅人么?”
“记得。”吴为点点头。
“我记得各地城门张贴的通缉令上,”王贤缓缓道:“好像都有一个尖嘴猴腮的独眼龙。”
吴为的记性也很好,让王贤这么一说,也眼前一亮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如果是他的话就太好了。”王贤击掌道:“这说明他还没被灭口,而且很可能还没离开山西。”
“我们如果能提前找到他就好了!”二黑一喜,又苦笑道:“只是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王贤却笑起来道:“从赵知县遇害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官府费了牛劲都找不到他,其实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二黑和吴为都紧紧望着王贤,顺着他所指,望向桌上的灯台。
“你们看,这桌上哪里最黑?”王贤悠悠道。
“灯下最黑。”二黑说完吃惊道:“大人说他没离开太远?”
“不可能吧,”吴为也难以置信道:“太原城里多少人认识他,官府赏格这么高,他怎么还敢留在太原?”
王贤没立即说话,只是高深莫测地笑着,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看着那灯光笑道:“这灯足够亮,把半间屋子照得通明,可它却照不到自己脚下,这叫‘灯下黑’。官府也是这样,一听闻那货出逃,就下意识往外追,先在省界设卡,严防死守他逃出山西。却往往对眼前的搜查,不会那么仔细。因为他们就像你俩,总觉着那货不敢在太原逗留。但是官府已经在山西撒下天罗地网,他哪敢到处流窜?为什么他还没落网?说明他藏起来了。”
“藏起来需要吃喝吧,还得打探消息吧?这些都得靠绝对信得过的人。他是土生土长的太原人,他的亲戚朋友都在这里,他也最熟悉这里,所以他躲在太原附近的可能性,不会太小。”王贤自信道:“查一下他的家人,看看能不能得到点线索。”
“官府肯定查过了,”吴为道:“就算是灯下黑,也不可能放过他的家人不查的。”
“官府查不出来,但我们就未必了。你想想他的处境,就知道我们比官府有优势。”王贤笑道。
二黑又不笨,一想就通透道:“也是,官府现在抓他,显然是要杀他灭口,他估计恨极了也怕极了,要想保命、要想报复,只有找钦差大人投案自首。”
“不错。”王贤点头笑道:“我们一路上声势浩大,太原人应该都知道我们的存在,说不定他也想见我而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