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有人好当官,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王贤刚回到家,他的四套官服便送来了。
一套是五品朝服,这是官员最正式的礼服,逢年过节、朝廷大庆时才会穿着,不论文武都是赤罗衣、青缘赤罗裳、赤白二色绢大带、革带、白袜黑履。区别在于梁冠上的梁数和佩戴不同。按制公八梁;侯、伯、一品七梁;二品六梁;三品五梁,以下递减,所以王贤得到的这顶梁冠是三梁,另有银质饰有凸纹金花带、佩药玉、四色雕花锦绶,银镀金绶环……从细微处体现着他的品级。
一套是祭服,顾名思义,是皇帝亲祀郊庙、社稷时,官员分献陪祭时穿的服装。不论品级皆是皂领缘的青罗衣、皂缘赤罗裳,还有赤罗蔽膝。稍有不同在于,三品以上有方心曲领,冠带佩绶同朝服,四品以下去佩绶,没有方心曲领。
第三套是公服,这是百官上朝面圣、坐衙办公时的官服,也是王贤最熟悉的一套……乌纱帽;青色团领、胸前绣着熊罴补子的官袍、腰系的银钑花带,明确彰显出,这是一套五品武官的官服。
还有一套,便是极为华丽的飞鱼服了……飞鱼,是神话中一种龙头、有翼、鱼尾形的动物,飞鱼服与蟒袍上的图案,都极为类似龙形,并不在品官服饰制度之列,而是皇帝恩赏的赐福。按例,只有二品官员才能赐飞鱼服,但作为皇帝亲军的锦衣卫,也能得到这种尊贵的服饰。当然这种不能随便乱穿,只有随侍皇帝左右,或者作为天子钦差出京时,才能穿在身上,平时穿是僭越。
与飞鱼服配在一起的,还有一块锦衣卫千户的铜腰牌,一柄青色磨光鲨皮刀鞘,吞口夔龙纹鎏金的狭长佩刀,自然是赫赫有名的绣春刀!
穿上飞鱼服、佩上绣春刀,挂上腰牌,一个崭新的锦衣卫便出现在穿衣镜中……
“啧啧,这身衣服穿在别人身上,总觉着可憎,但你穿上,怎么看怎么好看!”朱瞻基拊掌笑道:“可惜你已经成亲,不然我也让你当我的妹夫!”
“去你的!”王贤白他一眼,把绣春刀接下来,丢在桌上道,“你最大的妹妹才六岁!”
“那是两年前,现在已经八岁了。”朱瞻基笑道,“过不了几年就可以嫁人了。”
“有你这样当哥哥的么?”王贤怒道:“为了讨好大舅子,八岁的妹妹都要送人!”
“嘿嘿。”朱瞻基嬉皮笑脸道,“这至少说明,我比你为人大方,哪像你,不光不给我帮忙,还整天泼冷水。”
“你先确定能婚事自主,再跟我说帮忙的事儿。”王贤又白他一眼。
“这个么,哎,现在不是时候啊。”朱瞻基登时泄了气道。
“那就先干该干的事儿!”王贤解下飞鱼服,坐下来淡淡道:“圣旨快到了吧?”
“应该马上就到了。”朱瞻基收起笑脸道:“接到圣旨,你就得马上启程了,我父亲不能来送你,只能让我向你致意。”
“岂敢劳殿下挂怀。”王贤忙正色道。
“另外……”朱瞻基低声道:“我父亲想请你暗中打听一个人。”
“殿下要找什么人?”王贤问道。
“废晋王朱济熺。”朱瞻基道:“他幼时曾与我父亲、秦隐王以及……”想了想,他还是对王贤实话实说道:“以及建文君,在太祖膝下读书,感情甚笃。”
王贤点点头,想不到太子竟和建文君、秦隐王和废晋王是同学……话说太子殿下也够丧门人的,把三个同学克得一个比一个惨,建文君就不要提了,秦隐王于永乐九年获罪,第二年活活吓死了。废晋王同样悲惨,身为堂堂嫡长子继承王位,竟然被庶弟给顶了,现在弄得生死未卜,就算没死也是生不如死。
“秦隐王和朱济熺的厄运并非偶然。”朱瞻基却沉声道:“他们俩与我父亲最是相善,见皇爷爷偏心我二叔,时常为我父亲鸣不平。也因此被我二叔怀恨在心,秦隐王当初触怒皇上,就是被我二叔陷害。后来秦隐王听我父亲的话,来京请罪后,我皇爷爷都已经谅解他了,他却在归途中不明不白的死掉了,人都说他是吓死的,我却觉着是锦衣卫干的好事!”
“现在厄运又落到废晋王头上,那朱济熿在数年里,不断让人在我皇爷爷面前诋毁他,加上我二叔三叔和纪纲添油加醋,我皇爷爷终于信以为真,上个月下诏革去他的晋王爵位,并命他去给老晋王守灵。现在他和我父亲,已经完全断了联系,我父亲很是担心他,怕他重蹈秦隐王的命运!”
“是。”王贤点头应下。
“其实这件事,我知道我父亲强人所难了,但他就是这样的人,你看着办吧,不方便打听就算了,他也不会怪你的。”朱瞻基却叹口气道:“不过我觉着,朱济熿取代废晋王的时间,实在太蹊跷,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你暗查一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嗯。”王贤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外头周勇禀报,有宫里钦差来传旨了。
香案蒲团什么的早已经摆好,王贤出去面北跪下,便有宦官宣读了任命他为钦差,查办军粮迟运案的圣旨,王贤接旨后,宦官又将王命旗牌赐予他。王贤命人打赏了宦官,又欲设宴款待,宦官拿了钱,却不肯吃他的酒,坚决告辞走了。
“嘿嘿。”王贤转回时,只见朱瞻基在把玩赐给他的王命旗牌,“现在咱哥们就是瘟神,谁敢和咱们走得近了,不是作死么?”
王贤苦笑着点点头,心中却愈发奇怪,昨天在兵部受到的热情接待,难道只用同乡之谊就能讲得通?
定定心神,他看那传说中的王命旗牌,旗用蓝缯制作,上绣一个金色的‘令’字,牌是圆的,用椴木涂以金漆,上写‘如朕亲临’,这就是钦差便宜行事的标志了。
“有这玩意儿,四品以下可以先斩后奏。”朱瞻基笑着为他讲解道,“你甚至可以压住地方的布政使、按察使,命他们按你的意思行事,但最好不要这么干,因为人家回头奏你一本,你就吃不消。”
“那晋王呢?”王贤问道。
“这个么……”朱瞻基摇摇头道:“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那好吧。”王贤苦笑道:“看来我以前小觑了藩王。”
“当然了,浙江没有藩王你不了解,藩王那就是土皇帝。”朱瞻基道:“发起横来,连圣旨都不听,皇上碍于情面,也只能听之任之。总之千万不要得罪晋王,不然倒霉的一定是你。”
“那你还让我找废晋王。”王贤翻下白眼道。
“不是说了,在不得罪朱济熿的前提下……”朱瞻基脸皱成一团道:“好吧,那是不可能的,你就当我之前,放了个悠长的屁吧。”
“我尽力而为好了。”王贤摇摇头道。
“另外,我给你找了个帮手。”朱瞻基笑笑道,“怎么也不能让你两眼一抹黑,就这么闯山西吧。”
“什么帮手?”
“原先晋藩的长史龙潭。”朱瞻基轻声道:“他先于晋王被黜,得以侥幸离开山西,之后进京来求父亲对晋王援手,可我父亲也自身难保,只能让他回家等着,待时机成熟再与他联系。”
“此人在老晋王时期,便是晋藩的长史。在王国里,长史就是宰相,他对山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清楚得很,也有些人会卖他面子。”朱瞻基又道:“有这么个人帮着谋划,你查案子会简单很多。”
“嗯。”王贤点点头道。“他在哪?”
“他的身份不合适进京,我让他在郑州等你。”朱瞻基递给王贤个字条道:“这是他的住址,你路过郑州时与他汇合吧。”
“好。”王贤把字条收起来道:“没什么别的事,我明天就出发了。”
“嗯,明早我要进宫读书,没时间送你了!”朱瞻基动情地紧握着他的手道:“若是事不可为,不要强求,千万注意安全!”
“我会随机应变的。”王贤点头应道。
“保重,兄弟!”
“你也是!”
朱瞻基走后,王贤先去了趟幼军的军营,对遴选出来的一千亲卫,宣布了明日出发的命令,然后拨马往庆寿寺去了,每逢出发之前,去老和尚那里讨教一番,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可不凑巧的是,知客僧告诉他,老和尚陪皇帝去紫金山了,三五日才能回来,王贤只得怏怏而返。回府时路过天香庵,他驻足良久,叹气连连,郑绣儿真会挑出家的地方,若是在别的庵里,自己早把她抓回家去了,偏偏却是自己连门都不敢入的天香庵,只能让林清儿给她带话。
可对那不吃敬酒,只吃罚酒的小白菜来说,说破天有什么用?用强才是王道啊!
等回京之后,一定要派人把这里盯死了,只要她一出天香庵,我立马就抓人……王贤暗暗下定决心,这才打马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