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贤回家倒头歇了,昏天黑地睡了一大觉,等他醒来已经是隔天下午了,伺候他穿戴好,帅辉笑道:“韦无缺来了,已经等大人一个时辰了。”

“哦。”王贤才想起来,乡试前韦无缺曾跟自己说过,要请自己和他一起去相亲云云,想不到这么急就来了。

出来与韦无缺相见,只见这厮一身湖蓝色流云纹的锦袍,腰束一条名贵的绿色玉带,头发用同色的玉冠束着,梳理得一丝不苟,十足十一个玉树临风的贵公子。

再看自己,穿着样式寻常的袍子,模样也普普通通,面皮还黑……大漠的馈赠,不是那么容易就消去的。跟这厮站在一起,还真是转眼就成了配角。王贤不禁满怀恶意地揣度,韦缺缺想让自己跟他一起去,不是为了反衬他长得帅吧?

好在韦无缺执礼甚恭,恭敬地叫一声大人,王贤心里这才平衡点,笑着点点头道:“天成老弟竟是一日也不能等了?”

“大人说笑了。”韦无缺讪讪道:“不是在下心急,实在是等不得了。”

“怎么?”

“唐家世叔下帖子,邀请在下和对方今晚一同赴宴,怕是要将事情挑明。”韦无缺苦笑道:“我们提前见唐家小姐一面的想法泡汤了不说,今晚要是不去,怕连一点指望也没了。”

“天成老弟这么没信心?”王贤笑道。

“确实,对方可是一方豪雄,”韦无缺点头道:“万一对方不喜欢在下这样的文弱书生,还得大人来给我镇场。”

“好说好说。”王贤兴致勃勃道:“要是对方不识相,我让兄弟们把他绑了丢到西湖里去,看他还有脸再跟韦兄弟抢媳妇!”

“在下先行谢过大人了!”韦无缺大喜过望道。

王贤简单一交代,两人便乘车到码头,路上王贤见韦无缺身边的仆人换了人,笑问道:“原先那位老人家呢?”

“他年纪大了,从浦江回去就身体不好,”韦无缺叹口气道:“是以家父留他在家中享福,不再跟我东跑西颠。”

“应该的。”王贤点点头,不再发问。两人在码头换乘小船向西行了数里,便见眼前水道如巷、河汊如网、秋芦飞雪、火柿映波,在夕阳的映照下,美得让人窒息。

“西溪。”王贤轻叹一声道:“你这未来岳丈,还真是雅人呢。”

“呵呵。”韦无缺笑道:“要不也养不出那么好的姑娘。”

“嗯。”王贤点点头,心里暗笑道,你们选这里聚会,怕主要还是因为这里河道如网、芦苇如海,不怕被官府包了饺子吧!

在这风光如画、秋色如酒的环境下,两人好像都忘记勾心斗角,一面四下欣赏着美景,一面随意交谈几句,不知不觉小舟便驶入西溪深处,忽然一阵秋风吹过,便见芦花飞扬如漫天秋雪,看得人目瞪口呆。待秋雪落下,只见眼前小桥横溪,不远处一丛槿篱茅舍,已是张灯结彩,丝竹悠悠了。

“到了。”韦无缺招呼一声,小船便停在石桥边上,见桥边的一众家丁面露警惕之色,他赶忙先跳下船,跟那群人小声说了几句。

船上,徐恭也小声对王贤道:“大人,这里的房舍暗合阵势,里头怕不是良人,我们还是不进去的好。”

“怕啥。”王贤笑笑道:“这是在杭州城里,他们能吃了我不成?”说着拍拍他道:“再说不是有你们么……”徐恭还待劝,见韦无缺已经转回,只好住了口。

“大人,”韦无缺重新上船,轻声抱歉道:“唐世伯乃山林隐逸,素来不愿跟官府打交道,所以在下只说您是我的好友,并未透露您的身份。”

“如此甚好。”王贤笑着点点头道。

“那在下斗胆称呼您一声仲德兄了。”

“当然可以。”王贤倒是好说话,两人相携下了船,在唐家家人的引导下,来到那处院子前,只见门上挂着一副对联:

‘芦锥几顷界为田,一曲溪流一曲烟。’

“好!”王贤不禁赞一声道:“好一处神仙洞府!”

“呵呵,这位小友谬赞了。”一个头戴幅巾、身穿道袍,富家翁打扮的老者,笑盈盈地出现在门口。

韦无缺忙深深施礼,口称‘伯父,家父有事不能前来,特让小侄来向伯父请罪了!’,待见礼完毕,又为王贤引见道:“唐伯父,这是我同年好友王仲德,知道伯父最喜欢和青年才俊打交道,小侄斗胆带他一起来讨杯酒吃。”

“叨扰了。”王贤也拱手施礼。

“好好好。”那唐伯父颔首笑道:“我这里平素太过冷清,巴不得人多些才热闹呢。”便将两人让进院中。

院子里花木扶疏,灯火通明,正中摆着三张桌席,桌上堆满了瓜果酒菜,桌边已经坐满了宾客,一个个表情各异地朝两人望来。

王贤的目光也扫过这群宾客,突然两眼一凝,落在一个头戴毡帽、自斟自饮的一个大个子身上。

“大个子是你么?”王贤惊喜地唤一声,快步走过去。

那人推起毡帽,露出一张相貌奇伟的脸孔,脸上挂着无奈地笑道:“不是我是谁。”他正是王贤昔日的狱友,那个曾送他佛珠的大个子。

“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王贤哈哈大笑起来,说着拍拍大个子身边的客人道:“劳驾让个地方。”

那客人心说你谁啊,就让我让地方?却听大个子道:“没听见我兄弟说什么么?赶紧滚蛋!”

还是大个子的话好使,那客人只好怏怏起身道:“给林三哥个面子。”

“不是给我面子,是给你自己面子。”大个子哈哈大笑道:“我这兄弟脾气不好,你被他叉出去,面上就不好看了。”

“瞧你说的,我还是以理服人的。”王贤笑着坐下,对大个子笑道:“听他叫你林三哥?”

“我姓林,排行老三,穷人家没个正经名字,就叫个林三吧。”大个子笑着点头道:“让兄弟见笑了。”

“哪里哪里,这名字再好不过!”王贤笑呵呵道;“林三哥可是我的偶像啊。”说着端起桌上的酒碗,朝大个子笑道:“敬林三哥!”

大个子感觉他好像说的别人,但现场就叫林三的就他一个,只好稀里糊涂与他干一碗道:“敬王二兄弟!”两人便旁若无人地喝酒说笑起来,看得旁人一愣一愣。

直到那唐员外端着酒碗起身,两人才住了嘴,听他笑呵呵说道:“今日诸位好友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来,老夫敬大家一杯!”

“敬老爷子!”众人纷纷端起大酒碗,七嘴八舌地应道,听口音都是北方人。包括大个子林三,也是一口和许怀庆相近的山东话。

王贤奇怪地看一眼韦无缺,这家伙可是地地道道的江浙人,跟这帮北方佬怎么搅和在一起了?

韦无缺却轻摇折扇,一脸好整以暇,丝毫不见来时的焦急。

“不管怎样,今晚咱们一醉方休!”唐员外又端起一碗酒道:“有什么事儿留待明日再说!”

北方人心直口快,便有人问唐员外道:“唐老急什么,你当了老丈人,还愁没人陪你喝酒不成?先说句痛快话吧,各家求婚的都在这儿,你闺女到底许给哪家?!”

“是啊,说吧!说出来才好痛快喝酒!”众人也纷纷应和道:“放心,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不会随随便便翻脸的!”

“呵呵……”唐员外心里暗骂,一群蠢货,没看见有外人在么?勉强挤出笑道:“还是明天再说吧。”

“不行,额等得及,额大哥等不及,额还得赶紧回山西呢。”一个山西口音的疤面汉子,颇有些蛮横道:“你之前说得等中人,现在中人来了,还等什么撒?等媒人么?”

听到这儿,王贤望向韦无缺的目光不善了,这跟这厮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啊!你不是说,就你们两个求亲的么?怎么看着足足七八家啊!而且你怎么好像还不在竞争者之列,而是劳什子中人呢?!

韦无缺却毫无所觉,只是摇着扇子看戏,哪有一点要争的意思。

那唐员外被逼得无法,只好答应道:“那好,就请韩世侄做个见证,今日老夫便将女儿,许配给在座的一家!”

被叫做‘韩世侄’,韦无缺嘴角抽动一下,旋即面色如常,笑道:“那是在下的荣幸,不过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贤侄请讲。”唐员外点点头,恨不得一脚踢死这小子,你爹不来你自己来也就罢了,干嘛还带个外人来,让老夫如此被动!

“久闻唐家妹子国色天香,更兼琴歌双绝,不知小侄有没有福分,能聆听天籁?”韦无缺淡淡一笑,又对众人道:“待会儿唐家小姐成了哪家的儿媳,咱们就不好再唐突了,不如现在请她为我们弹唱一曲,也算没被选中的不枉此行。”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道:“不错!”

‘不错什么不错……’唐员外暗骂道,你个姓韩的唱的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