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王贤无奈的是,他抱拳行礼时,都把袖子快撸过胳膊肘了,那蒋郎中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心里便明白了,这货虽然耀武扬威,但层次太低,根本不知道那串黑白念珠的厉害。

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只能用‘礼’说话了,当看到他夹在册页里的金叶子,蒋郎中脸色才没那么难看,说出的话来,却险些把王贤的鼻子气歪了:“幼军的话,不算朝廷正规军,自然不归武选司管,你去别处问问吧。”

王贤只想说‘我能把钱要回来不?’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那公函上要我到兵部来报道?”

“这个不清楚,幼军的事情一直归我们部堂大人管。”蒋郎中这才指了条路道:“你过去问问吧。”

得,一片金叶子就问了个路,王贤这个肉痛啊,但想到日后总免不了和此人打交道,他只好忍痛离开文选司,到正院尚书衙求见,自然又是一片金叶子……其实金叶子这玩意儿很坑人,重不到一两,价值不过十两银子,但看着挺大一片,总给人以好大一笔钱的感觉。

这是王兴业进京走门路必备的武器,这次王贤进京,老爹给他准备了一百金叶子,让他作打赏用,一试之下果然好用。只是转眼就用掉三五片,这开销真让人心惊……老爹给的一万两银子,霎时间显得没那么多了。

好在金尚书不要钱,至少人家不屑于要这种丢面子的小钱。王贤等了小半个时辰,便见到了他。这还是王贤第一次见到堂堂一国尚书,赶忙恭恭敬敬地行礼。

殊不知金尚书也在打量着他,想看看这小子有什么特异之处,能得太孙如此青睐。但细看之下,不过是个面容清瘦的少年郎,身穿白色襕衫、头戴皂巾,与寻常秀才也没啥区别。

“幼军虽然不是正规军,却是皇上亲自下旨,由本兵亲自负责,在全国各省招募身强力壮、武艺高强的良家少年,是为侍卫太孙而设,更肩负着供太孙操演的重任。可以说,关系到未来太孙能不能继承皇上的勇武善战。”收回目光,金尚书语调渐渐严厉道:“我不知你何德何能,能得太孙钦点,但你到太孙身边后,若是胆敢引着太孙不走正路,本官就算得罪了太孙,也要把你赶出去!”

“下官谨记。”王贤心中暗暗奇怪,这位尚书大人好生奇怪,似乎自己还没进幼军,就先盘算着弄走自己了。那你调我来京城作甚,这不吃饱了撑的么?

本来他还想说说周勇他们入伍的事儿,现在也干脆不开口了。金尚书自然不会在他个小人物身上,浪费多少时间,又教训了他两句,便写了准许入伍的条子,让王贤拿着去幼军军营报道。

王贤收好条子,行礼出来,心里未免憋闷,家乡人都以为自己成了太孙的人,进京必然会被高看一眼,和那些部堂高官谈笑风生,然后各种作威作福,谁料到会是这种人人喊打的局面?

不光锦衣卫想弄他,连兵部都看他不顺眼,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有些丧气地离开兵部,王贤就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御道旁。能在皇城内坐车的,肯定是大人物,但跟自己有毛线关系?倍感受挫的王相公便要和吴为两个打招呼,却听吴为对那驱车的军官道:“这就是我家大人。”

那军官便朝王贤行礼道:“王相公,我是来接你的。”

“你是?”王贤眉头微皱。

“在下是东宫侍卫,现在负责保卫太孙。”军官恭声道。

“原来如此。”王贤估计皇城里头,没人敢光天化日拐人,便对二黑道:“你去跟他们说下,让他们先打尖,要是晚了就先找地方住下。”

二黑应一声,出去通知,王贤便和吴为上了车。马车沿着御道行了盏茶工夫,便径入一道雄威的宫门,然后又行了盏茶工夫,才稳稳停住。

“殿下,王相公来了。”便听那军官禀报道,太孙殿下竟然亲自在院中迎接了,这让心灵受伤的小贤哥,感觉终于好了些。

但王贤知道礼仪,耐住性子,待那军官掀开车帘,才赶忙下车,头也不抬,便口称千岁,伏地给太孙磕头,一副诚惶诚恐。

“哈哈,免礼平身。”太孙殿下的声音有些激动,搓着手道:“快起来,快起来。”他迫不及待要看王贤见到自己时的表情了。

王贤慢慢爬起来,缓缓抬起头来,先看到那耀眼的储君服色,上头绣着张牙舞爪的团龙……其实不是龙,不过王贤真分不出龙和蟒的区别……再往上看,便是一张黑黑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刚长出细绒的小胡子,还有那张带着促狭和期待笑意的嘴。

王贤很配合地张大嘴巴,瞪大眼睛道:“你,你不是那个谁么,怎么会在这里?”

“放肆,这是我大明皇太孙殿下!”那侍卫忙呵斥道。

“一边玩去!”谁知黑小子却不领情,把侍卫骂到一边,上前两步,朝王贤龇牙笑道:“嘿嘿,想不到会是我吧,兄台?”

“想不到,想不到……”王贤一脸惊奇地摇头道,心里却暗暗翻白眼道,我要是还想不到,那真比狗熊还笨。他平生和大人物接触,只有苏州那次,后来胡潆对自己青眼有加,王贤便猜是京中贵人的缘故,这次皇太孙点名要自己进京,年龄也对的上。而且王贤也打听到了,去岁皇太孙曾代表皇上,到江西给胡阁老家里致祭,掐算返程的时间,那恰好是他返程到苏州的时候,还有什么猜不着的?

只是想不到,这堂堂太孙竟黑成这样,像是在西山烧过炭、在东山挖过煤,真不知道是遗传的谁?

见他表情精彩,朱瞻基以为王贤还沉浸在震惊中,大感受用道:“行了,别震惊了,我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跟普通人没啥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王贤忙道,心说,至少比一般人黑。

“嘿嘿,我弄你进京,可不是要个马屁精,”朱瞻基亲热地拉着他,在荷花池边的石桌旁坐下,笑道:“是有大用的!”

“什么大用?”王贤好像还没从震惊中醒过来。

“你猜呢?”朱瞻基顽皮地眨着眼道。

“我猜……”王贤想一想道:“应该是给殿下养蟋蟀吧。”

“嘿,我有那么玩物丧志么……”朱瞻基挠挠腮帮子道:“那只是个业余爱好。”说着却露馅道:“再说现在也不是季节啊。”秋天才是玩蟋蟀的时候,现在才进夏天呢。

“那就不知道了……”王贤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对方看重自己什么,说着再次抱拳行礼道:“还没感谢殿下的搭救之恩。”

“那个呀……”朱瞻基自嘲地笑道:“其实不用我搭救,你也能出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殿下的恩情臣没齿不忘。”王贤感激道。

“唉……”朱瞻基有些郁闷地搓搓手道:“虽然大家都叫我殿下,但为啥听你叫就这么别扭呢?”

“也许我发音不标准。”王贤一本正经道。

“呃……”朱瞻基愣一下,才反应过来,扑哧笑道:“对么,这才是你嘞。我要的是这样的,不是那个和他们一样的你,明白么?”

“好像……”王贤缓缓道:“还是不明白。”

“说白了吧,”朱瞻基道:“当初在苏州时,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在我面前随心所欲,咱们那样相处多自在啊?!”

“礼不可废。”王贤忙道。心道,人家说,每个享尽尊崇的贵人,心里都住着个贱人,此言一点不虚啊。

“在我面前毕恭毕敬的多了,不差你一个。”朱瞻基说着挑衅地瞥他一眼道:“莫非你是天生的贱骨头?”

“靠!既然你强烈要求,我只好从命了。”王贤一翻白眼,心说贱你个大头鬼,便不客气道:“说吧,叫你什么?”

“你随便,当然最好能体现我的特点。”朱瞻基说着,下巴微微上翘,摆开架势道。

“那以后没外人的时候……”王贤端详了片刻,缓缓道:“我就叫你小黑了。”

“噗……”朱瞻基差点喷了,“这好像是狗的名字吧?”

“不妥啊,那叫啥?”王贤从善如流道。

“小基吧。”朱瞻基想想道。

“小基吧?”王贤这个汗啊:“还不如小黑呢。”

“算了,算了,不就是个名儿么,小黑就小黑吧。”朱瞻基性格纯爷们,大手一挥道:“来,叫两声听听。”

“小黑。”王贤领命。

“哎……”朱瞻基差点‘汪’一声,郁闷地瞪他一眼道:“你真会起名字。”

“确实不太在行。”王贤干笑道。

“算了。”朱瞻基摆摆手道:“其实我今天去码头接你来着,但撞见那番阵势,反而不好出面。”

“是。”王贤神情一黯,低声道:“怎么会出那种事?”

“我听说,数日前,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带着从杭州返回的镇抚司千户朱九,进宫禀报机密大事。然后,我皇爷就给浙江下旨,八百里加急让周臬台和许应先进京……”谈起正事来,朱瞻基的脸上,显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道:“昨天听府里的师傅说,纪纲把周臬台捉拿许应先,说成是恶人先告状,为了掩盖他自己的罪行。至于是什么罪行……不用我说了吧?”

王贤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