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王贤的计划失败了,气氛十分沉重……

眼看就要追上对方,却被引入歧途,失去目标,让谁都会感觉恼火。

周新紧拧着眉头,立在山头沉思良久,方低声问身后的王贤道:“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显然,他们知道我们在紧追不舍,便拿韦无缺当饵,把我们引上歧途。”王贤应道:“他们应该往另一个方向撤离了。”

“他们怎么知道,韦无缺可以作饵?”周新沉声问道。

王贤摇摇头,他也想不通这点,因为一切都是瞒着韦无缺的,而且武当山的‘千里追魂’也是最隐秘的机密,外人根本听都没听过。为何对方却能知晓?

“莫非是闲云重伤中,吐露了真相?所以他们才饶他一命?”周新想到一种可能。

“卑职不知。”王贤摇摇头,他不想妄加揣测。“此事可待日后再查,当务之急是赶紧亡羊补牢。”

“已经补了。”周新淡淡道:“我已经传话给唐伯爷,命大军开始搜山!”说着叹口气道:“老天爷不在咱们这边啊,要是没下这场雪,我还有一招杀手锏,可惜现在没法用了。”

“是。”王贤点点头,他猜得到周新的杀手锏是什么——放火烧山!

“搜山这法子太笨。”周新再叹一声道:“对方在暗处,对地形熟悉,人数又少,很可能一无所获。”顿一下,他直言不讳道:“其实如此大张声势的目的,不过是想把他们吓回去,不让他们进入更广阔的山林而已。”又问道:“你说,他们会不会被吓回来?”

“有可能。”王贤想一想道:“记得臬台大人说过,人在极度恐慌中,会去向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不错,杀人凶手往往会躲到自己的亲戚家,全然不想官差很快会找上门。”周新缓缓点头道:“必须让唐伯爷日夜搜索,全力施压,把他们逼回浦江去!”

“我们呢?”王贤问道。

“仔细搜索,我们一定漏过什么了!”周新沉声道。

于是一众精于追踪的高手,开始在山头逐寸逐寸地搜寻。果然片刻之后,有捕快惊喜道:“他们往这儿走了!”

周新和王贤赶紧过去,乍一看,雪地上没有什么痕迹,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有用皮毛扫雪的痕迹,虽然很轻很淡,但毕竟不可能复原如初。周新俯下身子,用带着鹿皮手套的右手,轻轻拂去雪层,露出雪下的草丛,便见被踩倒的野草,勾勒出一只清晰的脚印!

捕快们欢呼起来,周新却冷静道:“很可能这也不是正主。”

“不错,既然是疑兵,正主没必要跟来。”王贤点头道。

“分兵。”周新道:“你带一半人,沿着这个痕迹追捕,我带其余人折回,看看沿途有没有漏掉什么。”

“是。”王贤应一声。

兵分两路,话分两头,王贤带着一队捕快,循着地上浅浅的痕迹追寻下去,行出二里地远,便复又见到清晰的脚印。

捕快们欢呼一声,循着足印追出十余里地,天快黑时,突然听到前面有兵荒马乱之声,还有人喊道:“哪里跑!”捕快们闻之精神一振。苦寻数日后终有所获的激动,竟让他们闻战则喜,纷纷丢掉身上的累赘,抽出兵刃迎了上去。

王贤也挺激动的,但想了想还是别去添乱了,便和灵霄爬上一旁的山梁,将厮杀场尽收眼底……只见百余名身穿玄色战袄的官兵,在追赶数名劲装汉子。那些汉子不慌不忙,距离却越拉越远,待会借着夜色的掩护,逃跑是没问题的。却不料一队捕快凭空杀出,而且各个身手了得,死死拦住他们的去路。

官兵本以为追不上了,见有援兵相助,登时士气大振。劲装汉子们心情一沉,却对官兵‘投降不杀’的喊声充耳不闻,挺起长枪迎敌而上,意图杀出重围。但官军好容易才逮到他们,岂能让他们跑了?毫无缓冲,双方便激烈地厮杀起来!

王贤和灵霄站在高处俯瞰,见劲装汉子们陷入重围,根本不可能逃脱了。但他们结成阵势、临敌不惧,虽然面对二十倍之敌,却依然不落下风。尤其是几个使长枪的,枪法威猛绝伦又迅若灵蛇,每一枪都会刺中一名官军,然后飞快地收枪,再刺!给官军造成了极大的伤害,鲜血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个人,就是在一线天偷袭我们的!”灵霄死死盯着其中一名长枪手,突然叫起来。但她没有冲动地下去报仇,一来,她得保护王贤,二来这些以寡敌众的武士,其实早知道逃不掉了,却充满了视死如归的慷慨,哪怕是敌人都不禁对他们肃然起敬。

厮杀到天色渐黑,外围的官军点起火把,将战圈照得亮如白地,圈中的八名劲装汉子,体力已近枯竭,各个身上挂彩,已经使不出那样势若奔雷的长枪了!而官军的长矛兵却赶上来了,无数长矛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刺来,劲装汉子们被死死围住,无处腾挪,虽然尽力格挡,却每次都有人被刺伤。

然而他们一声都不吭,坚持着不肯倒下……终于,有人同时被三支长枪刺中了腹部,接着被凌空挑了起来,然后重重甩出战圈。官军训练有素,未等其落地便用长枪抵住,接着捆了个结实。

阵中少了一支长枪,登时空门大开,剩下七人还没来得及补上,又被刺中一个,挑起来,甩出去,绑起来,如法炮制。

余下六人相视惨笑,不约而同道:“兄长,咱们黄泉路上见!”说完便散阵,各自挺起兵器,朝官军扑上去,如一头头疯虎入狼群,官军登时大乱,厮杀陡然惨烈起来。

刀枪剑影、鲜血横飞中,有悲壮的歌声在回荡: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

一个劲装汉子,被长矛刺了对穿,又被长刀削掉半边头颅。

“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

两个劲装汉子被十几支长矛刺中,犹自高歌不已:“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又有两人被砍倒在地……只剩最后一人,无数长枪从四面八方插入他的身体,将他高高举起,他用最后的力气嘶吼道:“看试手,补天裂!”

声入云霄,久久不绝,身为胜利者的官军,无法感到喜悦,反而全都默然不语。

王贤和灵霄早就不忍心看了,听到那悲壮的歌声,竟忍不住流下泪来……

良久,捕快头目才上来山梁,小声禀报道:“一共八个人,六个被当场格杀,其余两个……也咬舌自尽了。”

王贤已经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他根本没指望,从这些人嘴里问出什么来。

“尸体怎么处理?”王贤心里迸出‘义士’两个字,他有十分强烈的意愿,想要‘青山埋忠骨,托体同山阿’,安葬这八位义士。他自己都奇怪,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臬台有令,不论死活,都要带回去。”捕头小声答道。

“唉……”王贤知道自己是奢望了,叹口气,低声道:“善待遗体。”

“当然。”捕头点头道:“这都是些真汉子。”

“嗯。”王贤听了,第一次仔细端详起那捕头,低声问道:“兄弟贵姓?”

“小人周勇。”捕头忙答道。

“周兄弟,你说得没错。”王贤点点头,轻声道:“大家各为其主,生死有命。但这样的汉子,值得我们敬重。”

“小人也是这么想的。”周捕头大有知音之感,重重点头道。“大人,这些官军是都司衙门的,领队的是个百户,等着大人下去和他说话呢。”

“嗯。”王贤点点头,便随他下了山梁,来到一名武将跟前,人家品级高,而且武将的地位也比文官高,何况王贤这种杂职官。所以一直等着王贤向他行礼,那百户才淡淡道:“免了吧。尸首我们要带回去,这是战场上的规矩。”

王贤看周勇一眼,心说怪不得你叫我下来,原来是摆不平了。周勇歉意地缩缩脖子。

“这位大人借一步说话。”王贤回过头来,对那百户道。

“啰唆。”百户嘟囔一句,还是依言而行。

两人来到人少处嘀咕一阵子,不一会儿那百户便朝王贤拱拱手道:“谢兄弟提醒,我这就回去请示,劳烦在这儿等会儿。”说完,那百户吩咐几句,便带着几名手下急匆匆去了,剩下的人手就地休息。

“大人请便。”王贤微笑道,也命捕快们原地休息。

“抱歉大人。”周勇凑上来,小声道歉道:“是臬台说,有困难就找大人的。”

“呵呵,无妨。”王贤摇头笑笑。

“大人,你跟他说的什么?”周勇想和他套套近乎,又问道:“怎么几句话就把他说跑了。”

“没什么,只是告诉他,这些尸首是些大麻烦,还是问明白了再决定的好。”王贤淡淡道:“唐伯爷又不傻,绝不会要这些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