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王贤来了,李三才忙出来迎接,又听他说是来收养个女孩儿的,李三才拍着胸脯道:“包在兄弟身上!”便亲自出去给他挑人。

“他怎么像个老鸨子?”和他一起前来,也有领养任务的吴为小声嘀咕道。

“那是因为你心里不纯洁。”王贤笑道:“像我,就想找个能洗衣、会做饭的,就没你这种感觉。”

“唉,大人还是童男子吧……”立在身后的秦守嘿嘿笑道。

“咳咳……”王贤尴尬地咳嗽两声,无疑默认了。他必须承认,因为和林姐姐现在还是姐弟关系呢……

“难怪。”秦守笑道:“不过正好挑一只瘦马回去慢慢调教,等过两年大人开了荤,也正好可以享用了。”

“瘦马?”吴为瞪大眼道:“我们要领养的是人,不是马。”

“嘿,令史连瘦马都不知道?”李三才走进来,笑道:“那是扬州那边的说法。在那边,人们会买下穷人家的女孩儿,教她们悦人之技,待长成后或是自用或是出售。因贫女多瘦弱,‘瘦马’之名由此而来。”

说完他一指身后站着的十几个女孩儿道:“眼下局里最好的女孩儿,都在这儿了。”

“咳咳。”吴为竟红了脸,低声道:“就领养两个,弄这么多干啥?”

“挑呗。”李三才笑道:“看看喜欢哪个,就算是养闺女,也得挑个中意的呀。”

“都差不多……”吴为小声道。“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

“要不怎么叫瘦马呢。”李三才笑道:“这就像未琢之玉,到底能不能捡到宝,全看诸位的眼光了。”说着对王贤笑道:“您先请吧?”

“嗯。”王贤点点头,看了一圈不太满意,江南女子瘦瘦小小,就是不如北方女人看着实用。便咳嗽两声道:“你们谁会做饭?”

女孩子们闻言愣了,她们都以为自己是要当瘦马的,瘦马可不驮东西。

“其实,我家里缺个洗衣做饭的。”王贤见没人应声,对李三才笑道:“麻烦帮我出去找个粗手大脚的……”

姑娘们都低下头,心里却未免有些瞧不起此人。心说我们能去大户人家享福,才不要去这种人家吃苦受累呢……

“我会做饭……”李三才还没答话,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王贤一看,只见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身破烂衣裙、难掩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里满是乞求。

王贤本想说,不行,你太瘦。但在这小女娃可怜兮兮的注视下,他实在不忍心拒绝……

“茉莉真是福气,”李三才伸出大拇指赞道:“竟能去大官人家享福!”

“吓……”众女孩没想到这个少年竟是‘大官人’,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干啥的,但想必有钱有优势,不然怎么能叫大官人?

“我也会!”

“我也会做饭!”

可惜已经晚了,王贤摇摇头,便和那茉莉当场立契,在他家做工五年,包衣食住宿,期满去留自便。

看着这份用工合同,王贤暗叹好黑好黑,竟然不给工资。不过他在户房见多了黑心合同,还有世代为奴为婢的卖身契呢,这才哪到哪?

文书一式两份,王贤在上面签字画押,茉莉则按了手印,从此五年之内,便是他家的丫鬟了。

将文书收入怀中,王贤便带着茉莉回了家。

到家里,林清儿见他领了个小叫花子回来,不解道:“这位是?”

“这就是我去慈幼局领回来的女孩子。”王贤道。“是瘦了点,但都这样。”

“挑肥拣瘦是不对的。”林清儿可是当过家的,林家最多时十几个仆人丫鬟,这方面经验能甩他几条街。上上下下端详这小女孩一番,她很肯定道:“这女孩很好。”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茉莉。”小女孩儿怯生生道。

“茉莉,这名俗气。”林清儿显然比王贤,更习惯上下尊卑,说着对他笑道:“大诗人给起个名字呀。”

“我最头痛这个。”王贤心里嘀咕道,清儿这名字,和茉莉半斤八两好吧。

“那就叫玉麝吧。”林清儿想一想道:“这是茉莉的雅称。”

‘那不一个意思?’王贤又暗暗嘀咕,而且雅不到哪儿去吧?

“谢夫人……”小女孩却乖乖应道。

一句话弄得林清儿满脸通红,小声道:“叫姑娘,不要叫夫人。”顿一下又很没必要地解释道:“现在不能叫……”

“是,姑娘。”小女孩乖乖点头。

林清儿便带那玉麝去好好洗个澡,又给她梳洗打扮一番,让她穿上自己的衣裙出来。

王贤一看,确实顺眼多了,虽然还是面黄肌瘦,但也能瞧出是个美人胚子了。

不过王贤最关心的仍然是:“你真会做饭?”

“真会。”玉麝点点头,小声道:“奴婢在家时,已经做了三年饭……”

“那就别愣着了……”王贤摆摆手,心说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知自己这算不算是用童工。

玉麝便去厨房一阵忙活,不一会儿就端上几个菜来,清油小炒南瓜苗、面粉蒸苦菜、蒜蓉拌荠菜……还有一盆糙米饭。魏知县要求全县官吏带头度春荒,多吃瓜菜少吃粮,作为头号狗腿,王贤自然要身体力行。

其实,就算魏知县不号召,王贤也会跟寻常百姓吃一样的饭,不体会百姓的不易,是做不好赈济的。

当然,他比百姓要更苦一些,因为之前是林姐姐在做饭……

吃了玉麝做的饭,王贤忍不住热泪盈眶,也说不上多好吃,毕竟食材摆在那里,她也只会做寻常农家饭,王贤却还是有种天亮了的感觉。

吃过饭,玉麝收拾碗筷,林清儿泡了花茶,刚要说说话,就有人来叫道:“大人,四老爷叫您过去。”

“好。”王贤愧疚地看看林姐姐,握一下她的小手,便赶紧去衙门了。

一进典史厅,就见院子里跪满了男女,都被用绳索反缚着双手,王贤不禁一惊,赶紧进去见马典史。

见礼之后,王贤问道:“四老爷,外面跪着的是……”

“明教徒。”马典史对知县的亲信,还是很客气的:“这帮人趁着灾民心中不安,在乡下四处开香堂,明目张胆地拉教徒入教!我和巡检司得了里正的报告,突袭了他们一个香堂,把传教的和信教的一股脑抓回来了。”

“四老爷的意思是?”王贤不解道,这跟我个户房司吏有甚关系?

“问问你这个赈灾总管,这些人该怎么处理。”马典史道:“关在牢里还得干吃牢饭,又不能放了,你说该怎么办?”

“信教的送去修梯田。”王贤想一想道:“至于传教的几个,还是关着吧……”

“嗯,好主意。”马典史从谏如流道:“但抓几个传教的没什么用,得想办法把他们头头抓住才行,不然随时又造出一批传教的。”说着叹气道:“这些年打压之下,明教都已经快要绝迹了。但这些邪教的厉害之处,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天灾人祸都是他们的春风,一转眼就比原先强大好多倍。”

说完,马典史抱拳道:“仲德,本官知道你能谋善断,请你帮我想个办法,逮住那家伙吧!”

“呃……”马典史负责全县治安,这是他的分内之事,王贤被魏知县任命为总管,这么说来,自然也推脱不掉……

邪教这种东西,蔓延起来十分恐怖,如果任其做大到一定程度,到时候想铲除都不可能。大灾之年,官府对邪教都是严防死守,富阳县自然也不例外。可是明教的斗争经验极其丰富,将县城之外的广大农村作为活动区域,骨干分子如鱼在海中,难以抓捕。这次能抓住几个传教的,已经很是幸运了……

马典史想要一劳永逸,这才把王贤请来,向这位‘智多星’请教。

人的名、树的影,王贤竟成了众人眼中的智多星。

“富阳这么大,想找出那些明教骨干,无异于大海捞针。”王贤想一想道:“要是能想个办法,让他们主动到县城来,就会好很多。”

“他们可不会听话。”马典史苦笑道。“怎么可能自投罗网呢?”

“有办法,比如县衙宣布,将这次逮捕的教徒统统斩首。”王贤笑道:“杀人的时候,明教中人是一定要来的,就算不敢劫法场,也要做足姿态,以免信徒寒心。”

“嗯。”马典史眼前一亮道:“好一招引蛇出洞。”脸色却又很快难看起来:“万一他们真把法场劫了怎么办?”

“你以有心算无心,能让人家劫了法场?”王贤无奈道:“除了这个法子,想逮到那帮人,实在是太难了。”

“我想想,我想想……”马典史痛苦地纠结起来道:“如果有援兵还行……”

“让大老爷写信给臬台衙门,周臬台肯定会大力支持的。”王贤沉声道:“到时候再选个有利地形,提前布置好,瓮中捉鳖就是了!”

“好!”马典史这才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