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欢和笑笑都是三周岁时进的厂幼儿园,一样的健康、漂亮、聪明,一样地好说好笑打打闹闹,一样地和其他小朋友们滚在一起。但过了两年,到了五岁,阿姨们发现了异常,而且那异常越来越明显,与日俱增。以前,类似的异常,阿姨在别的孩子身上也见过,但都很短暂,还没等大人们怎么注意,孩子们就又玩在了一起。但这两个小丫蛋不同啊,就像同一棵树上分出的两根枝权,越往大长,越离得远了。阿姨们把忧虑悄悄地说给张秋萍,张秋萍淡淡一笑,只是应了一声,是吗?阿姨们也说给罗春芬,罗春芬的反应却透着袖手旁观般的喜悦,说这俩小东西,真好玩!

欢欢和笑笑不打架,不说话,也不在一起玩闹。见一方和小朋友们滚在一起,另一方就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甚至远远地躲到一边去,目光里满是做作的淡漠。但是,到了阿姨带大家搞起什么比赛游戏时,两个小丫蛋眼睛登时都亮起来,嘴巴抿得紧紧的,腰板挺得直直的,要求发言的手臂也都举得高高的。比如,阿姨问,1+1等于多少?再问2+2,4+4,8+8……这样一路问下去,最后的竞争者总是只剩欢欢和笑笑,结果已是四位数,这让阿姨们很惊异,都还是学龄前的孩子呀!再比如,阿姨让孩子们比赛背古诗,背儿歌,或者讲寓言故事,说别的小朋友已说过的不再重复,谁还有新的?坚持到最后的也总是欢欢和笑笑,两个小丫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当然,笑笑也有回家哭鼻子的时候,说大家比赛跑,我真是跑不过欢欢呀,她就像只小兔子。张秋萍说,比不过的别硬比,你可以练呼拉圈呀。欢欢回家说,笑笑拼全国地图又多了一朵小红花,我怎么就是比不过她呀?罗春芬说,那你练习搭积木,下次超过她。

两个小丫蛋的竞争,浓缩并复现了张罗角逐版,却又扩大强化了人们对两个妈妈之间经年不衰的竞争印象。人们说,这两个女人呀,自打进厂就较劲,较了自己较男人,较过男人又较孩子,什么时候才能较出个头呀!

两个男人不会听不到这些议论,也不可能对女人和孩子间的这种较劲毫无感觉,她们把业余时间几乎都放到孩子身上了,学了这个练那个,就像两个教练员,研究自己,也琢磨对方。柴放说,你们两个老娘们儿较较劲也就算了,还鼓劲加油地让孩子较个什么劲?罗春芬说,请反方同学注意,这叫摽劲,又不是拧劲,人有竞争是好事,一比一,一对红。李寅国说,小心把两个孩子弄出心理疾病来。张秋萍说,没事,大了就好了,我和罗春芬有心理疾病吗?

细想想,真是。张秋萍和罗春芬彼此都是淡淡的,在厂里从不像别的女人那样叽叽咕咕亲密无间,回到家来,也很少像别的邻居那样频繁走动互扯短长。两家都住进了红星厂自己建造的职工住宅区内,前后楼,窗对窗,本是离得很近的。但什么时候听过她们回家互相攻讦呢,没有,真的没有。两个从不叫板,也不过招的竞赛选手啊。

两个孩子上小学的前夕,张秋萍对罗春芬说:“厂子弟小学质量不行,我准备把笑笑送育才了,大不了,大人接送辛苦辛苦。”

罗春芬问:“还放在一个班不?”

张秋萍说:“你定。”

罗春芬说:“那你就不用管了,我来办。”

看看。就是这么大的事,两个女人也不过只是这么寥寥几句话。

看不明白的人们又去问刘承谨,两人到底是对手,还是朋友?刘承谨说,对手嘛,好像不是。你们看过从不交战的对手吗?要说朋友,似乎更不是。精明的女人都孤独,很少有朋友,因为女人之间的友谊往往是以交换隐私为前提的。谁傻呀?

刘承谨迷恋上了电脑,爱上网,她的这些高论肯定是踅来的,过人见识耶?信口胡诌耶?姑妄听之吧,不足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