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大概十多分钟,三四名装修工人才慢腾腾爬上楼,打扮都挺邋遢,绿迷彩服黑乎乎的,都沾满了白白的泥灰,唐逸其实对农民工没有偏见,在他印象里,大多数农民工都很朴实,属于弱势群体,所以虽然心中不悦,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来了,时间好像晚了点儿吧。”
最前面的装修工戴顶绿帽子,脸色黝黑,身子挺壮实,眼睛就在兰姐身上打转,一边笑呵呵说:“不晚不晚,咱们刚去市场挑材料来着,老板您要知道,慢工才能出细活嘛,您一看就是讲究人,咱们作的活也不能给你掉价不是?”
唐逸听他油腔滑调,更为不悦,但也懒得和他们一般见识,说;“开门吧,咱们进去商量商量工期。”
绿帽子壮汉就拿钥匙开门,几名装修工进去后兰姐偷偷在唐逸后边问:“唐书记,我不来行不?”
唐逸奇道:“怎么啦?”
兰姐说:“看他们那几个人的眼光,都有点色,我自己一个女人……”
唐逸不由得扑哧一笑:“还有男人会动你的心思,瞎了眼吗?”笑着进屋,气得兰姐咬着红唇,瞪着他背影一阵嘟囔,其实兰姐倒不是怕这几个男人把她怎么着,实在是几名装修工来后,兰姐闻着他们身上的味道就有些作呕,想到要和他们相处多半个月,再想起装修时乌烟瘴气的场景,兰姐刚刚要住进新楼的雀跃全无。一下犯起愁来。
唐逸看了看客厅地装修进度,好像和几天前比起来也没什么进展,地板和洗手间还一点儿没动呢,不过他知道装修这活儿的进度外行人不好看,自己说一句没进度人家会有十句八句反驳自己。也就不在这问题上纠缠,而是直奔重点,对带绿帽子的男人道:“我看这样吧。我这有点急儿,等着住新房呢,咱们不按装修天数结算了,您几位看看。最快多少天能给我拿下。咱商量个价钱。”
唐逸说着话就转圈烟,几名工人都笑呵呵接着,其中一名工人对那带绿帽子的小头头道:“陈三儿,咱还没接过哪位东家这么好的烟吧,咱这东家是个好人啊,既然有急用,咱就抓紧吧。”
叫陈三儿地工人将中华烟放在鼻子前深深的嗅了嗅,满脸谄笑的对唐逸道:“成,既然您吱声了。我们哥儿几个苦点累点没啥,一定将您这活干好,而且要快,我们就是不睡觉也将您这工赶出来。”
唐逸说:“行,那你说个天数。开个价钱。”
陈三儿中琢磨半天。笑着说:“那这样,半个月。您给五千块钱,包工包料,半个月我们保证麻利儿地帮您作完。”
唐逸微微蹙眉,看这意思,是拿自己当花钱大手大脚的公子哥儿了,也懒得再和他们多说,“你们公司电话多少号,我还是跟管事的谈吧。”唐逸边说边从手包里拿出手机。
陈三儿舔着脸笑道:“您和经理谈也没用,最后干活的不还是我们吗?价钱好商量,好商量嘛。”眼睛盯着唐逸地手机,咽了口口水,似乎觉得钓到了条大鱼。
在唐逸跟前,兰姐本来是不敢说话地,但一来陈三儿开始色眯眯的目光令她心生厌恶,二来担心黑面神不懂怎么侃价,吃了他们的亏,兰姐倒不心疼黑面神的钱,但白送别人还不如给自己呢。
听陈三儿还在那墨迹,兰姐就接话道:“你们也太黑了吧?哪有这个价钱的,我看半个月包工包料两千块钱就有人干。”
陈三儿听她杀价挺狠,就不愿意了,粗声粗气道:“大妹子,你长得细皮嫩肉的,咋比我们还黑呢,”几个工人都嘿嘿笑起来,看兰姐的目光就暧昧起来,想象着兰姐身上的皮肤是不是和脸蛋一样雪白细腻。
陈三儿平日和同乡开惯了低俗的笑话,刚才这句话也没过脑子,说完就有点儿后悔,只怪对方一个好像不谙世事地少年,虽说有钱但看起来很随和,没什么火气,说话慢条斯理的。一个俊俏的小媳妇,又不怎么说话,看起来就是老实女人,陈三儿说话就有些随便。
兰姐一听脸就沉了下来,张嘴就骂:“你说话给姑奶奶放干净点儿,调戏你奶奶呢?”
陈三儿没想到这女人说翻脸就翻脸,愕了愕,也不好真的和东家开骂,只有悻悻转过头,低声嘀咕了一句:“妈的什么玩意
声音虽低,离他挺近地唐逸却听到了,唐逸回头瞪了兰姐一眼,兰姐嚣张地气焰马上消散,偷偷溜到了门口。林雷
唐逸转头对陈三儿道:“算了,我另找装修公司,你们的工钱我这就给你们结清。”
陈三嘿嘿笑道:“别价啊,价钱好商量,咱再聊聊。”却见唐逸已经从包里拿出十几张百元钞票,开始数日子算钱,陈三儿愣了,想不到这个年轻人作事情挺果决,说不用自己几个了,看样子竟是半点商量也没有。
“喂我说哥们,这样可不和规矩啊,你和我们装修公司已经签了合同,撕毁合同地话一切后果你负责。”
唐逸笑笑,陈三儿还知道拿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的权益,挺有一套的。他将钱又收进包里,笑道:“成,那我就等着打官司。”
说是这么说,唐逸还是从包里拿出那份合同翻看,看看自己是不是落到了什么陷阱里,签合同的时候他也没留意,毕竟现在这年代蒙事儿的装修公司不多,而且看那家装修公司也挺正规的,规模不小。
翻了几眼睛合同,却是一愣。合同上盖的公章是装修公司全名,辽东省第三建筑有限公司博亚装修分公司,竟然是第三建筑名下地分公司。
唐逸摇摇头,看来官司也不用打了,将合同放进包里。对陈三道:“那你们请便吧,其它的事我会和你们公司沟通。”
陈三儿滞了一下,本以为吓唬吓唬这个年轻人。谁知道越说越僵,忙道:“那可不成,你和公司打官司是公司的事儿,我们哥几个的帐你得给结了。”
唐逸实在懒得再和他们磨牙。皱眉道:“事情我会和侯富贵谈的。你们几位请便。”
陈三儿笑道:“看,兄弟,可没这么吹牛地,你要认识候总还用巴巴的跑去我们装修公司签合同,一个电话就解决了,我看这样吧……”想话锋一转,接着侃价,却被唐逸手势打断,唐逸摆摆手。就拨了侯富贵的号,恰好救灾搂那事儿也需要和他谈谈呢。
侯富贵一听是唐逸,就急着问:“唐主任,那案子怎么样了?我那栋楼到底能不能算作救灾搂?”
唐逸说:“你放心,救灾搂就是救灾搂。没什么算不算地。不过有点情况要取得你的谅解,你这样。明天有空来我办公室谈。”
侯富贵忙答应。
唐逸又说:“还有件事,博亚装修是你的子公司吧?帮我新房装修呢,不过我朋友说能帮我装,而且他那的建材你那装修公司没有呢,你看能不能和博亚知会一声,咱那合同就当没签,可别告我撕毁合同啊。”说着就笑起来。
兰姐虽然站在门边儿,却一直偷听唐逸说话,就想等着看唐逸怎么惩治那几个倒霉蛋呢,她知道唐逸地能量,就算来了省城,总不会被一帮民工欺负住。
但听了唐逸讲电话兰姐就是一愣,敢情黑面神还真是菩萨心肠呢,电话里分明就是给几个工人开脱呢。想想也是,黑面神又怎么会和这样一帮人计较。而且人家凭啥对自己母女这么好,还不是心肠软?可是为啥偏偏就看不上自己呢?每天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想着兰姐就火大。
唐逸挂了电话,再看看表,已经十点了,叹口气,搞个装修也这么烦。
本来侯富贵答应马上撤回工人,谁知道十几分钟后,博亚装修的经理匆匆跑来,赔着笑跟唐逸说候总马上就到,看得陈三儿几个傻了眼。
几分钟后,侯富贵一路小跑上楼,见了唐逸满脸笑容的握手寒暄,谁都看得出,两人握手时谁主谁次,陈三儿几个大气都不敢出,候总可是他们平时高山仰止的老板,轻易见不到面,平时他们最喜欢谈论的就是候总有多少钱,在省城能排第几,在他们心里,侯富贵就是属于传说中的大人物了。
兰姐这时候得意了,心说黑面神就是黑面神,到哪里都这么牛,更得意洋洋的瞪着陈三儿几个,陈三儿等却目光也不敢和她对视,那种感觉美透了。
侯富贵就打听唐逸想用什么建材装修,并说唐逸朋友能搞到的建材他也保证能搞到,而且保证价廉物美。
唐逸含糊的应了两句,架不住侯富贵地盛情,只好答应装修的事儿还由他来办,侯富贵这才满意的大笑,说唐逸够朋友,没瞧不起自己。
唐逸也不好提装修日期的事儿了,想来侯富贵盯着的事也不用自己操心。
侯富贵最后笑道:“十点多了,咱去吃午饭。”又看看兰姐,说:“这位小姐也一起吧。”唐逸没介绍,他就不开口多问。
唐逸笑着婉拒:“我家老小可等着我,女朋友地干妈干女儿都在家呢,一老一小地,难道要她们挨饿?”
侯富贵说:“那还不简单,一起接过去。”
唐逸摇头,说:“改天吧。”
侯富贵当然看得出进退,知道唐逸却是没和自己共进午餐的意思,就笑着说成成,更拍胸脯保证装修会如何令唐逸满意等等,这才在装修部经理陪同下下楼,陈三儿几个灰溜溜跟了下去。
唐逸对兰姐道:“成了,看来装修地事儿也不用你看着了。”又皱眉道:“不过李婶怕是不会轻易答应搬家,你和李婶处得久。应该能拿捏她的心思,回头想个法儿劝劝她,这事儿办成地话我请你吃饭,吃西餐。”唐逸知道兰姐喜欢附庸风雅,就用吃西餐来诱惑她。不怕她不用心办事。果然兰姐听了眼睛一亮,说:“去维也纳吗?”维也纳是当时省城唯一一家正宗的西餐厅。
唐逸想不到兰姐竟然啥都知道,看来是很注意电视杂志上这方面的介绍了。就点点头,心里却打定主意要耍赖,没说时间,小妹什么时候来去请她就是。想着也好笑。咋啥头疼的事都喜欢往小妹头上推?有一辆辆装载着福利品的汽车进出,油啊大米啊已经了下来,唐逸却是看着办公室那两大捅油和两袋百斤大米愁,他倒不是讨厌干体力活,但他最怕麻烦,想着一趟趟搬着油米上楼下楼就心窄。不过想想李婶不要自己地生活费,这东西还真不能送人,可是顶的上李婶一个月退休金呢。拿回去也可以让李婶手头宽松点儿。
办公室门敲响,高小兰探进头,见没有别人,才走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卷宗。
“唐主任。经过调查。袁有才确实存在工作态度不认真地问题,据文化厅几名同志反应。他中午酗酒现象很严重,还曾经有一次醉酒后,在他主持的会议上睡了一个多小时的情况,影响极为恶劣。”汇报工作时高小兰倒是极为严肃,一丝不苟。
唐逸微微点头,不过他其实更奇怪的是督察一科科长周建国为啥出奇地低调,所有事情都由高小兰出面,倒好像高小兰才是督察一科地科长,就算为了讨好高主任,也表现的太过了。高小兰这女孩儿心眼有些直,以为都是她的分内工作,唐逸自然不会考虑的这么简单。
高小兰又问:“唐主任,你看这件事怎么处理?”
唐逸翻着卷宗,觉得这袁有才真是太有才了,办的事儿都绝了,其实每天酗酒的干部不是没有,但作到厅级的位子上,还不能拢好关系,这点事儿都被下属抖出来,还真是闻所未闻。
按照程序,督查室经手的卷宗调查后处理意见由他起草,然后再由省厅领导过目批示,但写处理意见时唐逸可就费了思量,他刚来省委,对省委的人际关系网根本不清楚,这处理意见下笔就有些难。
按惯例,两眼一抹黑地唐逸就应该拿卷宗去听取上级主管主任的意见,然后再动笔写自己的处理意见。
但唐逸琢磨了一会儿,没急着去找高主任汇报,还是决定公事公办,在写了自己的大致看法后,最后写上应该给予该同志通报批评的处理意见。
从高小兰地口风,也知道高主任对袁有才印象不好,高主任地意见肯定是要惩治袁有才的,而如果自己汇报后高主任有什么严惩地看法,自己就更不好写这份处理意见,毕竟刚进省委大院的唐逸还不想掺和进他们的事
驱车回到小绿楼,将车停在楼门口,想了想,终于打消了要兰姐下来帮着扛大米的念头,更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好像把人家兰姐当使唤丫头了,不过想想,保姆可不就是使唤丫头,心中倒也坦然一些。
刚刚扛起一袋大米准备上楼,就听身后车笛鸣叫,接着有人喊:“唐书记,真的是你啊。”唐逸回头,却见后面桑塔纳里,钻出两个人,雷浩和陈达和,两人眼神怪怪的,大概想不到唐逸会作这种体力活。
唐逸笑道:“你们来得正好,还有一袋大米和两桶油,一起帮我弄上去,省得我再跑一趟。”
于是县长和公安局长就一个扛大米,一个拎了两桶油,跟在唐逸身后上楼。
李婶见唐逸来了客人,热情的拿出瓜子糖果招待,心里却是纳闷,怎么小唐在地方的朋友都这么大岁数,这孩子,太老成了一点儿,和小妹那冷性子生活在一起两人怕是会闷。
兰姐挺有眼力见儿,帮雷浩和陈达和泡上茶后就找借口拉着李婶回她那屋说话,免得打扰了唐逸他们谈事情。
三个人围着茶几坐在沙上,陈达和看着摆设,狭小的空间,皱眉道:“条件有点儿艰苦啊。”
唐逸嘘了一声,怕李婶听见,又笑道:“挺好的,我一个人冷清惯了,现在感觉挺不错呢。”
雷浩点点头:“恩,住的地方大小没什么,自己感觉舒服就成。”
唐逸问:“最近怎么样?”
雷浩笑笑:“还成,陈局转正的事儿王涛倒挺痛快,不过我和他工作上有些分歧,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唐逸恩了一声,又说:“年前来省城不好,人家会在背后说闲话的,什么跑官买官,上面也不会有好印象。”
雷浩咧嘴笑道:“您放心吧,我们呀是来办公事,顺便给你带了点儿延山土特产。”
唐逸知道什么办公事全是借口,不然雷浩也不会拽着陈达和一起来,他知道陈达和和自己关系近,拉上陈达和也是为了进一步和自己处好关系。
雷浩和陈达和就下楼搬东西,他们带来的是银耳,黑木耳,松子,几类野菜还有两枝山参,唐逸虽然觉得东西有些多,因为银耳和黑木耳是晾干的,两尼龙袋在省城可是价值不菲,那两枝山参看起来也最起码是十年以上的,但因为是延山土特产品,又是过年前的心意,也就只有收下。
晚上和两个人在聚八仙喝的酒,酒桌上唐逸特异叮嘱雷浩多关照一下万宝市的陈方圆,不在县委了,唐逸说话也就明快许多,雷浩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引得唐逸和陈达和大笑。
唐逸回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却见客厅里亮着灯,李婶和兰姐都没睡呢,两人正在摘野菜,兰姐边摘边嘟囔:“就知道送点儿破烂,以前吃够的东西。”
李婶也知道她的性子,只是笑。
唐逸一进屋,兰姐就闭上了嘴。
唐逸奇道:“婶,你这是干嘛呢?”
李婶笑眯眯的说准备明天将这些野菜晾干,省了浪费。
唐逸笑道:“这是地窖里的菜,再晾干就没法吃了,他们也是,拿这老多野菜干嘛,尽让婶操心,这样,明天吃一顿,剩下的就送给邻居得了。”
李婶听着是这么个理,点头答应,兰姐一听不用再干活儿,就高兴起来,笑吟吟看了唐逸一眼,心说黑面神也不是一无是处。
唐逸又说:“那山参您就泡酒吧,您腿不是有风湿吗,山参泡酒最管用了。”又说:“银耳木耳的叫兰姐也给邻里送送,这东西啊,如果老吃一样,就是龙虾也会腻。”
李婶就皱起眉头:“看看,你这孩子又犯老毛病了,这些银耳木耳的得多少钱,又不是放不住,哪能就随便送人呢?”
唐逸无语,但被人管教实在是一种很温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