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省委赵书记亲自督阵,并且那天省常委在交州的现场会后,当即决定换掉省纪委下派的工作组包括牛远组长在内的十六个官员,临阵换将可是兵家大忌,但省委方面还是毫不犹豫的换掉了,可想而知,这次省委下的决心有多大。
很快,永江大桥的垮塌事件立刻在整个大交州地区刮起了第二阵旋风。
而陈扬也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不能够独善其身,尽管辛庄距离上游的垮桥地点相差近几百公里,他仍然嗅到了其中的火药味。
首先是调查组的两个工作人员在省水文局两个专家的陪同下,来辛庄找到了他。询问了洪水过境期间他请假的问题,陈扬把达氏鳇袭击的事照实说了。
送走纪委人员,陈扬在办公室里足足吸了半包烟。他第一次重视起了他的副手,市委派下来的李浩光。很显然,这个李浩光绝不仅仅是原市委副秘书长这么简单,上面有人是肯定的。
紧接着,交州日报刊登了一篇匿名文章,标题叫做《历史的倒退》,捅出了本市某地方把还没定案的嫌疑犯用大卡车拉着,环城游街示众并且全城公审的恐怖行径,严重践踏了人权,简直是倒退回到了大字报满天飞的七十年代,并且在文章末尾用寥寥几语就勾勒出了一个态度倨傲的地方主要官员形象,真可谓是刀刀见血,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影射的是辛庄开发区和陈扬。
看到这篇文章时,陈扬差点吐血,连续给市报的总编室和省报的肖副总编去了电话。最后市报的刊登这篇文章的编辑被调职,肖副总编也回话连说很抱歉,原来这篇文章是方晴发表的,在省报没通过,已经被肖副总编给毙掉了,谁知道方晴竟然拿到交州去发表了。但现在文章已经发表出去了,恶劣影响已经造成了,再怎么道歉都是屁用没有。
本来这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件事,但陈扬还是隐隐嗅到了其中的联系。以自己对方晴的了解,这个傻妞纯粹是个自命新闻斗士的蠢货,要说她泄私愤标榜正义或许有可能,但要说她的政治敏感性能达到这么高的程度,陈扬是打死也不信的了。这次她只不过是成为了对方手中的武器罢了。但她的文章能在交州通过,显然这个女人在交州人脉很广。
这个发现让陈扬心里一突,他很不情愿的想到了一个人——交州市长方逸。两个人都姓方,会不会有联系呢?方逸今年38岁,而方晴最多不过25岁,相差13岁,这个差距不尴不尬的,难道方逸是方晴的叔叔?
陈扬不大清楚,他突然间发现,自己对江南的政治圈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门外汉,消息一点也畅通,有时候连自己得罪什么人都不知道。当然,直到现在,他也不认为自己得罪了方晴。纯粹是这个傻妞没事找事罢了。有那个闲工夫,又标榜正义,怎么不见她去新闻监督一下方逸?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是方逸想动自己,那么就不是他跟李浩光这个小圈子斗争这么简单的事了。陈扬心知,交州的前任黄市长和谭书记因为开发区的事被拿下后,江书记才从副书记提到了市委书记的宝座上,而方逸跟江书记的情况大不一样,他是从省委下来的干部,在本地没什么根基,陈扬参加过的几次联席会议上,见他始终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基本上都不说什么,要说话也是附和书记的提议。只是,陈扬早就不是个官场愣头青了,官场上,这种和谐的表象只是个大笑话,好好先生也随时能变成要你命的恶狼。
可是,方逸动自己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干什么?换掉自己对他有什么好处?难不成他把自己视为了江书记的人?
想到这,陈扬就是苦笑,自己莫名其妙的卷进了这场风暴中不说,还被人平白无故的贴上了江书记的人这个现在避之不及的标签。这可真是比窦娥还冤,到交州之前,他压根就不认识江书记。
随后不久,就又爆出出事地点乔林县的县委书记和县长双双都被纪委控制住了,目前的工作都由一个副书记代管。只是出事后就外逃了,至今还没有抓回来。紧接着,就有传言说江书记也凭空消失了一个多星期,虽然后来陈扬又在九月下旬的迎“十一”准备会上看到了主持工作的江书记,但重新出来工作的江书记明显老了十几岁,并且在会上几乎一言不发。
层层迷雾中,陈扬看不清楚,他也不想看清楚。
他始终认为自己是来工作,来为自己的前途打基础的,不是来跟他们玩斗争整人游戏的。非议在所难免,但是,想仅凭这几件事就搞掉自己,对方显然还是太天真了。因为他深知,高层考量自己的指标不是这些狗屁倒灶的事,高层的眼里只有一样,就是经济。
让辛庄这个地方成为共和国中西部地区最璀璨的一颗明珠,成为西部大开发的桥头堡。这才是高层所下的那盘棋中,自己的特殊作用,也是老爷子和总理对自己的殷切期许。
他相信对方很快就会知道,只要自己不杀人放火,没人能动得了自己。
自己要成为交州官场的一股清流,能好好活下去的清流就行。
当然,要说影响也不是没有,至少他原先已经准备好的几记重拳,比如肃清辛庄官场换上自己人等等动作,无一例外的遇到了阻滞,他冷静的把这些工作暂时压了下去。等这阵风头过了,迷雾散去,尘埃落定再说吧。
陈扬笃定没人能动得了自己,但其他人可不敢这么说了。
这场由跨桥事件引发出来的飓风越刮越猛,几乎天天都有小道消息传来,不断有官员被请去工作组设在交州新华饭店的神秘包厢喝茶。有些人能走出来,有些人则被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一时间,整个交州官场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担心自己是不是下一秒钟就会被请去喝茶。每个人都在祈祷着这件事尽快有个定论。可是,除非公安机关能立刻把外逃的负责永江大桥代建工作的交州星海建筑公司董事长林海抓到,否则短时间内,这场飓风看上去没有任何停下来的可能。
闵柔也是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之一。
今天已经是她第三次到新华饭店了,离开包间时,她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背后的衬衫也已经被汗水浸湿透了。
她很不明白,一直以来在她心目中,曾任交州市委书记的公公正直无私,为了交州百姓日夜辛劳,可以说是她心目中真正的好官,这些都是她亲眼看到亲身经历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公公会被纪委调查?为什么自己说的话没人相信?
更可笑的,她依稀记得,负责审查她的那个工作组副组长以前好像还曾经做过公公的秘书,可刚才在房间里,那一声比一声更严厉的逼问几乎让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官场上,翻脸不认人的事跟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她懂得。
拖着沉重的脚步,她来到交州日报社旁边的一家蓝山咖啡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了。然后拿出手机,翻开里面的电话薄,一个一个的拨打起了电话。
“喂,关书记吗?嗯,我是小闵啊......”
嘟~嘟~嘟~嘟~
“喂,钱主任吗?我......”
嘟~嘟~嘟~嘟~
“廖部长,等......”
嘟~嘟~嘟~嘟~
把电话薄里的号码打了个遍之后,她自嘲的笑了起来。
笑自己的愚蠢。
她把电话薄拨到了最后一个号码。
看着这串只有数字没有名字的号码,她考虑了很久。
她知道找这个人一点用也没有,她只是想找个人聊聊,但现在,这看上去也很像是个奢望。
十分钟后,她把绿色的拨通键摁了下去。
电话响了两声对方就接通了。
“陈书记吗?我是......”
“闵柔啊,我现在没空,待会儿有空再给你电话。”
嘟~嘟~嘟~嘟~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忙音。
“呵呵,陈书记这人还是挺不错的,起码比别人多说了两秒钟。”
闵柔再次自嘲的笑了起来,用调羹撩了撩早已经冷却了的咖啡,回头问向服务生:“有酒吗?”
“对不起,小姐,我们这里不经营酒类。”服务生很歉意的笑笑。
闵柔回过了头,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光了。
咖啡没加糖,很苦!
陈扬不算太忙,他现在在交州日报社旁边的蓝山咖啡馆里慢慢品着咖啡。
对面坐着的是报社的一个编辑孙通,就是上回在报纸上冒死刊登那篇诋毁陈扬文章的版面责编。
孙通可没有陈扬这份悠闲,他一脸焦急道:“陈书记,省报的方组长我已经帮您约来了,这咖啡我看我还是不喝了吧,这里的咖啡挺,挺贵的。”
“孙记者,瞧你说的,你大伯怎么说也是我的老上级了,当初我在龙门文化局跟你大伯共事的时候,他可没少照顾我,请你喝一杯咖啡算什么啊。”陈扬摆了摆手,又笑道,“呵呵,按规矩,你还得喊我一声叔叔呢。”
孙通听得心里发毛,眼前这人怕是比自己还小三四岁,叔叔?真亏他说得出口。
不过,脸上却讨好笑道:“这个,这个我是想喊来着,就怕陈书记不高兴呐。”
陈扬呵呵一笑,泯了口咖啡。
糖放得多了,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