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交上去以后,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连续几天都没有回音,而滨海开发区主任凌穆尔也正常地上下班,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让周景感到有些沮丧,甚至对之前的想法有所怀疑,觉得自己太天真了,也许和这些政界的老油条打交道,耍手腕远比真诚沟通更加可靠。<....>

抱着同样想法的,还有其他几人,那三人嘴里虽然没有说,可对周景这种做法,也是不太赞成的,道理很简单,市委书记宗钦明对于那位亲信爱将的宠信,在滨海是尽人皆知的,就像每个伯乐,都对自己挑中的千里马珍爱有加一样,想让宗钦明挥泪斩马谡,无异于天方夜谭。

然而,在度日如年的等待当中,经历了一周时间,终于等到了回音,周三下午两点多钟,周景接到滨海市委办公室张主任打来的电话,对方在通话中很客气地邀请他去市委,说是钦明书记请他过去,有要事商量,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周景的心情立时变得明朗起来,他敏感地意识到,事情可能出现了转机,赶紧健步下楼,钻进小车里,驾车驶往滨海市委大院。

半个小时后,在那位中年秘书的引领下,他出现在市委书记宗钦明的办公室里,而办公室里还有两人,其中一个身材消瘦,表情严肃,另外一个中等身材,略微有些发福,脸上笑眯眯的,身上穿着检察官的服装,而宽大的办公桌后,滨海市委书记宗钦明双手捧脸,神sè很是烦恼,像是想着极为头痛的事情,见周景进屋,才叹了口气,指着沙发道:“小周,坐吧!”

这次的态度和上次相比,有着明显的不同,周景能够感受得到其中的善意,就笑着说了声谢谢宗书记,走到旁边的沙发边坐下,中年秘书沏上茶水,就转身退出,把房门轻轻带上,宗钦明指着旁边的两人,向周景介绍道:“这两位,一位是市纪委书记薛大明,一位是检察院的韦任廉同志,你送上来的材料,他们两人都已经看过了,也同意你的看法,可以采取行动。”

周景听了,自然是喜出望外,起身道:“钦明书记,感谢您的支持。”

宗钦明表情严肃,眉头都皱到一起,抬手道:“坐,坐,还没讲完呢!”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拿起茶杯,看着里面飘荡的茶叶,抿了一小口,忽然叹了口气,轻声道:“只是,有个前提条件,要提前说明,那就是办案的时候,市里要全程参与,配合你们去搞调查,如果涉及到贪.腐问题,无论是谁,无论他担任什么职务,都可以一查到底,有违法乱纪行为的,也会严肃处理,但是,绝不能搞政治地震,不能影响滨海市的正常经济建设。”

“好的,宗书记,那就按照您的意思办。”周景略一沉吟,就点头同意,他非常清楚,宗钦明担心这个案子偏离方向,由反腐倡廉转为政治上的争斗,老实说,周景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从刚刚出发前,与省纪委副书记,监察厅长饶文清的谈话中,就能隐约地看出,省里确实很像是有推手,在暗中推动这件案子,周景虽然很想把案子办得漂漂亮亮的,取得开门红,却不想在不明不白之中,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用来狙击宗钦明上位,这也是他要担忧的事情。

宗钦明见周景没有反对,心情也稍稍好转,眉宇间的一抹愁容散去,叹息道:“这个凌穆尔啊,真是不让人省心,枉费了我这一番心血。”

纪委书记薛大明也点点头,赞成地道:“钦明书记,说的是,老凌前些年还好,在干出些成绩后,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也不知用党纪国法来约束自己,越陷越深,辜负了您的培养。全文字..”

检察长韦任廉却有不同看法,皱眉反驳道:“其实,这也不能全怪老凌,说实话,开发区每年为市里创造多少利润啊,他在这里吃的辛苦,那也是有目共睹的,现在随便一个私人老板,都有几千万的身家,他一个开发区的大老板,一年工资才七八万,确实容易心态失衡,说到底,还是应该在高.薪养廉上想办法,让官员和普通百姓心里都能平衡,这才能解决问题。”

薛大明哼了一声,皱眉道:“话是这样说,可实施起来难度太大,如果互相攀比,涨多少都不会平衡的,没看国外企业的那些大老板,年薪折算chéngrén民币,上亿的都有,那能比得了吗?”

韦任廉笑着点头,叹息道:“那是比不了,银行家手里的钱,差不多和数字符一样,要多少就有多少,到了那种程度,就真能实现不劳而获了。”

这两人也是宗钦明极为信任的干部,平时关系很好,因此在办公室里谈笑风声,百无禁忌,宗钦明坐在办公桌后,笑眯眯地听着,半晌,才抬腕看了下表,轻声道:“好了,你们去办吧,对待干部要谨慎些,一般xìng质的错误,要给出路,要以说服教育为主,别一棍子敲死了!”

“好的!”周景和两人同时站起,笑着告别,市委书记既然定了调子,他也不愿出言忤逆,要知道,宗钦明是滨海的掌舵人,有着独特的视野和大局观,周景不可能因为自己这一摊工作,就去和他唱反调,那不现实,也不明智,只有适当地做出妥协,才能顺利地完成任务。

三人去了旁边房间的常委会议室,针对案件进行了进一步讨论,随后,也进行了分工,按照这份分工,实际上,周景对于案件的主导权,已被削弱了几分,这令他感到不太满意,但也清楚,这种做法,正是宗钦明给出的底线,尽管没有把话讲得直白,但潜台词其实就是如此。

任务布置完毕,行动也很迅疾,下午办好相关手续,当天晚上,一行人就去了凌穆尔家里,把他带到zhèngfǔ招待所的三楼,滨海市纪委办案专用的房间里,进行隔离审查,根据双方约定,对凌穆尔的调查,由两方面的人马同时参与,除了孙祥和张巧兰外,周景也时常过来讯问。

凌穆尔的表现很平静,似乎没有做任何抵抗,就将过往犯下的错误,全部承认下来,还主动交代了些专案组没有掌握的情况,这令周景有些吃惊,但也清楚,在前面那段时间里,也许那边已经做通了凌穆尔的思想工作,因此,他才会表现出这般的泰然自若,波澜不惊。

只是,案情在审理过程中,渐渐地出现了转折,凌穆尔主动地介绍了几名官员的违法情况,其中一人,竟然是滨海市的常务副市长何蕴芳,经过请示同意,调查组又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连续调查取证,将这位滨海市这位铁腕副市长调离审查,案件到此虽然没有完成,但省纪委却打来电话,将周景等人召回,而换了由一位许副书记带队的专案组下来督办此案。

这样,在滨海市驻扎一个月后,在没有结案的情况下,周景就带队返回,这未免有些遗憾,但他也清楚,何副市长是市委书记宗钦明的一位重要的政治对手,实力很强,两人在滨海市经常掰手腕,这桩案子牵涉到她,就变得有些复杂了,要有更加重量级的人物出马,才能将案子继续办下去,而且,这种博弈可能会持续几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他也没必要耗下去。

即便未竟全功,周景回去,还是得到了纪委副书记、监察厅厅长饶文清的表扬,只说滨海市委的主要领导,对于周景坚毅果敢,又善于沟通协调,还能够顾全大局的工作方式赞不绝口。

这番话倒不是随意说说的,纪委领导们都很清楚,去滨海办案非常困难,往往人刚过去没几天,就会被宗钦明毫不客气地赶出来,两边吵架省纪委从没赢过,对此,这边也是无计可施。

而像周景这样,不但成功地把案子办下去了,还得到宗钦明的夸赞,的确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还是他到纪委以后,作为初出茅庐的新手,初次办案,就更显得难能可贵了。

回到三室,主任陶冶也破例,来到周景的办公室,和他海阔天高地闲聊起来,显得很是客气,直到临出门时,他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和周景讲,原本以为,周景去了滨海不到一周时间,就会像前两波办案人员一样,狼狈不堪地返回,却没想到,周景竟然把案子办成了,还成功地钓到一条大鱼,这让他感到很是意外,对周景也生出些好感,这次过来,算是握手言和了。

周景谦虚了几句,把陶冶送出门外,才暗自摇头,把房门关上,回到办公桌后,拿起签字笔,在黑皮本子上勾勾抹抹,写起了工作总结,这次办案的过程中,有许多宝贵的经验值得他去学习和反思,尤其重要的是,他愈发地感觉到官场的深不可测,以及官员们的机敏睿智。

就像滨海市委书记宗钦明一样,不动声sè地就利用旁人刺来的长矛,为己所用,转而将对手挑落,这种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样的技巧,绝非寻常人能够施展得出来,这给周景上了生动而真实的一课,也让他愈发地明白了,在那些久经考验的官场老将面前,他是极为幼稚的,甚至根本无法主导局面,必须要经受更多的锤炼敲打,才能慢慢地成长起来,真正走向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