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忙了一段时间的其他工作之后,杨正义再次把曾思儿的计划生育工作提到了重要日程上来。如果不做好曾思儿的思想工作,曾思儿夫妇不实行计划生育手术,那么红星乡的计划生育工作都将受到严重影响。

    正在杨正义苦心孤诣思考如何做好曾思儿思想工作的时候,他碰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有一天,杨正义和乡派出所民警郑毅剑从村里回到乡政府的时候,杨正义对郑毅剑说:“我们去看看曾思儿,再做一下他的思想工作,顺便买点猪肉回去炒菜。”

    郑毅剑对曾思儿很厌恶,他不想见这个屠夫。于是杨正义说:“下了一天村挺累的,还做什么思想工作,明天再说吧!”

    杨正义心里还是希望郑毅剑能够和他一起去,但嘴上却说:“如果有急事要处理你就先走,我一个人过去看看。曾思儿的工作不做通,其他人的工作也很难办!”

    见杨正义坚持要去,郑毅剑只好陪同。他从内心里敬重杨正义,杨正义要求他干的事情他一般都不会推辞。

    当杨正义和郑毅剑来到曾思儿的肉摊时,他们发现那里围着很多人,其中有两个年轻人正在同曾思儿大声争吵。杨正义仔细观察了那两个年轻人,都是20多岁的样子,一脸的凶相。他们手中都拿着很粗的铁棒,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围观的人们并没有给曾屠夫帮忙的意思,可能是屠夫平时短斤少两得罪了不少人。

    其中的一个年轻人对曾思儿说:“你前天卖给我的两斤猪肉,我拿回去一称,只有一斤八两,每斤猪肉你都克扣了我一两,你太心黑了!”

    曾思儿反驳道:“你血口喷人。我是一个坐地户,长年在这里卖猪肉,我敢做这样的事情吗?如果我做了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别人没有来找我呢?”

    这个年轻人继续说:“你是不是克扣了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的猪肉分量不足,你的秤肯定有鬼,把你的秤拿出来!”说完之后他就要去抢曾思儿的秤杆,一边抢一边说:“像你这种奸商,我就是要给你一个教训!”

    另外那个年轻人虽然没有说话,但他虎视眈眈地盯着曾思儿的一举一动。他的铁棒一直紧握在手里,并且高高地举在半空中,只要曾思儿一动,他的铁棒随时可能打下去。

    看到年轻人要来抢自己的秤杆,曾思儿一下子就急了眼。他高高地举起杀猪用的刀子,大吼道:“谁敢动!”手起刀落,砧板上的一只猪脚瞬间被砍成两截,看得周围的人目瞪口呆、心惊肉跳。

    抢秤杆的年轻人也毫不示弱,他用铁棒狠狠地砸在猪头的上面,只听到“砰!”地一声闷响,猪头被铁棒砸出一个一寸多深的口子。周围的人们又是一阵惊呼。

    看到这个情况,杨正义感到要出事了。他着急地对郑毅剑说:“我们过去劝解一下吧,要不然会闹出人命的!”杨正义拔腿就往前走,迅速挤进了围观的人群里面。郑毅剑本来想拉住杨正义,但没拉住。

    就在年轻人与曾思儿剑拔弩张、流血事故一触即发时。突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随即听到郑毅剑大喊:“都不许动!我是警察!”

    曾思儿的杀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被这一声枪响震懵了。那个年轻人本来还想再给砧板上的猪头一铁棒,他的手都已经抬了起来,听到枪声之后,他那只举着铁棒的手在空中僵住了,划了一个弧圈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当所有人都惊愕地睁大眼睛的时候,郑毅剑迅速穿插到了曾思儿和年轻人的中间,他厉声说:“你们想干什么?谁再敢动我就铐上谁!”说完他拍了拍身上,表示自己有手铐。

    见到真正的民警郑毅剑来了,曾思儿和那两个年轻人的气焰一下子都消了下去。曾思儿用感激的眼光看着已经来到身边的杨正义和郑毅剑,那两个年轻人也被枪声震慑,紧张地低下了自己的头。

    杨正义趁势对周围的人说:“其他人都回去吧,这里的事情由我们来处理!”

    杨正义和郑毅剑现场办公,妥善解决了一起血腥的民事纠纷。那两个年轻人都承认自己做事莽撞,表示今后决不再做这种违法的事情了,曾思儿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他表示自己有的时候的确短斤少两,今后一定改正自己的错误。

    在两个年轻人走后,杨正义把曾思儿留了下来,他还要继续做他的工作,让他心甘情愿地动员他的老婆去做计划生育手术。

    曾思儿完全明白杨正义的用意,今天杨正义和郑毅剑替他化解了一场灾难,如果他再拒绝杨正义的要求,就显得不仁不义了。

    杨正义对曾思儿说:“我知道你现在感到左右为难,如果不答应我,你觉得自己面子上过不去;如果答应我,你坚持了这么久就白费劲了。今天也不用回答我,但你已经是第三胎了,企图逃脱做计划生育手术的可能性是没有的,我今后还会到你家里去做工作。你们哪天通了,我哪天就不去了!”

    在杨正义说话的时候,曾思儿一直没吭声。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眼泪从他的手指间流了出来,他的肩膀剧烈地抽搐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面对两个年轻人的铁棒曾思儿尚且十分镇定凶悍,但当他面对杨正义的时候却不由得涕泪横流。杨正义明白曾思儿内心的痛苦,他太想要一个男孩了。

    杨正义让曾思儿的眼泪尽情地流着。不知过了多久,曾思儿站起身来,他对杨正义和郑毅剑说:“杨秘书、郑民警,你们的计划生育政策好冷酷啊!”

    杨正义听到曾思儿的话之后怔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诚恳地对曾思儿说:“计划生育政策绝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如果想不通,你还可以继续想想,不过时间已经不等人了。”

    曾思儿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十分无奈地说:“谢谢你们帮我解了围,你们让我再考虑几天时间。”说完之后就匆匆地离开了他的摊子。

    在曾思儿走后,杨正义不满意地对郑毅剑说:“你今天怎么能够鸣枪呢?万一误伤了老百姓怎么办?”

    郑毅剑此时也感到了后怕,如果误伤了老百姓或者是肇事双方的话,他是一定会受到纪律处分的。他对杨正义说:“我当时什么也没想,一是担心他们误伤了你;二是怕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真的打了起来。好在他们都被震住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以后碰到这种突发性事件,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只有我们自己安全了,才能够保障群众的安全!”

    杨正义对郑毅剑表示了感谢之情,然后他们两个人一起吃晚饭去了。

    曾思儿信守承诺,在过了几天之后果真主动来到乡政府找杨正义。曾思儿面色凝重地对杨正义说:“杨秘书,我已经和爱人商量好了,这几天就去医院做计划生育手术。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请你陪我们一起去医院!”

    自从负责计划生育工作队以来,杨正义也多次去过医院,但他多数时候不会守在医院里,他的任务是与医院进行协调,请他们既要保证手术安全,又要防止弄虚作假。陪同计划生育对象去做手术的任务一般都交给工作队的其他人员。如果所有计划生育对象都要让他本人陪同,那他就没有时间做任何其他工作了。但曾思儿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情况,杨正义既担心他到了医院之后反悔,然后一走了之;又怕医院的手术出现问题,影响曾思儿老婆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

    杨正义及时将曾思儿答应去做计划生育手术并且要求他陪同的情况向全史进和李爽爽作了汇报。全史进非常高兴,他说:“你们的工作做得不错!还要进一步做好在医院里的有关工作,不能功亏一篑!”

    杨正义说:“现在的问题是曾思儿的老婆很快就要进入预产期了,引产手术很危险。如果医院认为不能做引产手术,我建议尊重医院的意见!”

    听完杨正义的话,刚还兴致勃勃的全史进突然沉下脸来。他说:“这简直是脱了裤子放屁!如果不能做手术,我们还让他去医院干什么,这不是猪鼻子上插葱——装象嘛!”

    过去的计划生育手术曾经出现过意外事故,这是杨正义不得不认真考虑的问题。如果出现计划生育对象引产死亡事故,杨正义自然脱不了干系。他为难地对全史进说:“如果发生意外事故怎么办?”

    全史进略一迟疑,然后断然说道:“如果发生意外事故,全部责任都在曾屠夫自己,是他错失了计划生育的最好时机!”

    杨正义脱口而出:“计划生育重要,生命同样重要!”

    看到杨正义较真,李爽爽也在一旁劝道:“杨秘书不用担心,天是塌不下来的!”

    杨正义没有再申诉自己的意见,他告诉自己既要完成计划生育任务,又要保障计划生育对象生命的绝对安全。

    杨正义当天就找来了一辆手扶拖拉机,请司机送曾思儿夫妇到县城的医院去。杨正义也和他们夫妇坐同一辆拖拉机前往医院。到了医院之后,杨正义帮曾思儿联系了住宿的地方,将他的老婆安排在医院一间宽敞的病房里,这是杨正义力所能及的事情。同时杨正义又拿出自己的一些粮票送给了曾思儿,这个时候粮票还是非常紧缺的,但杨正义不能吝惜它。

    与乡镇卫生院比起来,县医院的医生们不仅有高超的医术,而且对工作和病人非常负责任。因为医生们都清楚地知道,计划生育手术不同于任何其他手术,稍有不慎不仅会造成医疗纠纷,甚至会影响到群众对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信心。

    曾思儿的老婆住进医院之后,医院立刻按照程序对她进行了全面体检。因为她老婆已经怀孕近八个月的时间,医院必须小心翼翼。与流产手术比起来,引产手术要承受巨大的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因此一般情况下都是要尽量避免的。

    在曾思儿的老婆正式做引产手术之前,杨正义再次找到了全史进。杨正义说:“医生认为曾思儿的老婆做引产手术很危险,他们建议不做引产手术,而是让产妇自然生产。”

    全史进看了看杨正义,一字一顿地说:“是那些狗屁医生对红星乡的计划生育负责,还是我们对红星乡的计划生育负责?”

    全史进的不满溢于言表,杨正义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提出的问题。沉默半晌后杨正义才继续说:“万一死人了怎么办?”

    全史进没好气地说:“为什么就一定要死人呢?为什么就不能排除死人事故呢?我反复给你们说过,计划生育是第一位的,由此引发的一切问题都是第二位。你是大学生,又是‘三梯队’后备干部,还用我说得更清楚一些吗?”

    杨正义骨子里不屈服、不妥协的倔强劲突然被全史进激发出来了,他说:“生命才是第一位的,与生命比起来,其他所有问题都是第二位的。我们任何时候都必须学会尊重生命!如果发生死人事故,你承担得了责任吗?”

    全史进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他没想到杨正义不仅没有退让,而且还咄咄逼人地教训他。他当然负不起责任,也不愿意负这个责任。全史进迅速换了个口气对杨正义说:“杨秘书,你放心,出了问题我不会让你承担责任!你是聪明人,知道应该怎么去做!我们计划生育这个目的是崇高的,崇高的目的是可以用任何手段去实现的!当我们实现了控制人口这个目标之后,你就会发现我们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杨正义没再和全史进争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获得满意的结果。此时此刻,一个明确的想法已经在杨正义的脑海中形成了,他应该执行全史进的指示,让曾思儿的老婆引产,但他必须竭尽全力,确保这个早产儿的生命安全。文明是从尊重每个生命开始的,一个漠视生命的民族不可能走向现代文明。

    在向全史进汇报之后,杨正义又找到了医生,他现在的任务正如全史进所说,那就是坚决排除意外事故的发生,保障新生儿的安全。

    曾思儿老婆的计划生育手术做得非常顺利,医生按照杨正义的要求使她早产,但他们保证了这个早产儿生命的绝对安全。手术过程中,杨正义一直陪同曾思儿在医院里守护,直到手术完成他才回到乡政府。在老婆顺利地生了一个儿子之后,曾思儿夜不能寐,他知道儿子虽然生下来了,但巨额的经济处罚是无法逃避的,这些年卖猪肉得到的钱可能都要打水漂了。在极度的兴奋之后曾思儿开始抑郁,他给儿子取了一个爱恨交加的名字——曾多余。

    在经历这令人纠结的一幕之后,杨正义挑灯夜读,他要寻找生命的意义,研究如何尊重生命,同时又研究胚胎与人的本质区别:什么是胚胎?什么才是真正完全意义上的人?在这个纠结的夜晚,杨正义心头的迷雾渐渐散开了。

    杨正义从县城回到乡政府的那天,全史进和李爽爽请杨正义和计划生育工作队的成员集体聚餐,他们要祝贺前一阶段取得的胜利,并且要为下一阶段的工作打气加油。

    聚餐的时候杨正义和李爽爽、全史进坐在一起,这是杨正义听姬迪丕说李爽爽和梁光跃暗渡陈仓之后第一次见到李爽爽和全史进两个人长时间待在一起,他难免要观察他们表情上的变化,他要看看他们在一起是否还像原来那样水乳交融。

    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杨正义发现李爽爽对全史进仍然如故,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

    全史进的面部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找了个机会非常含蓄地对李爽爽说:“李乡长有什么事情直接告诉我就行了嘛,就不用去麻烦梁乡长了!”

    李爽爽可能也听到了有关她与梁光跃的传言,她恼怒地质问全史进:“你什么时候开始拥有专利了?”

    全史进哈哈大笑起来,他想用这笑声掩饰自己的失落。他说:“我一个土包子哪能有什么专利?梁乡长是受过正规教育的,他才能够拥有专利!”

    李爽爽更加不悦地说:“副乡长向乡长汇报工作有什么错误吗?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难道我们妇女还像万恶的旧社会那样从一而终吗?”

    他们以为杨正义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和那些传言,因此敢在这种场合用暗语进行交锋。

    在与李爽爽进行了一个回合的交锋之后,全史进冷漠地对杨正义说:“屠夫曾思儿的事情还没有完,他不顾计划生育政策严重超生,我们要罚得他倾家荡产!”

    李爽爽紧接着说:“根据有关规定,超生儿不得分配土地。正义同志,我们乡里的土地调整很快就要开始了,你要注意抓好落实,要让那些严重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人尝尝自己种下的恶果!”

    在新一波计划生育浪潮过去之后,红星乡开始对农民早期承包的土地进行微调。根据全史进的提议,杨正义又来到了幸福村。他来到幸福村的当天晚上,曾思儿提着几斤猪肉来到了杨正义所在的住户家里。杨正义明知故问:“曾思儿,你买猪肉来干什么?”

    曾思儿“咳”“咳”干笑两声后说:“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儿子曾多余的问题还想请杨秘书继续帮忙!”

    根据红星乡政府有关规定,第三胎的超生儿是绝不能分配土地的。曾思儿来找杨正义的目的就是想要解决儿子曾多余的土地问题。杨正义严肃地说:“曾思儿呀,你给我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按理说,你儿子既然已经出生了,那他就应该享有应该享有的一切权利,否则这对他就是不公平的。但给你儿子分配土地的话,对村里那些执行了计划生育政策的人来说又是不公平的,今后还有谁愿意执行计划生育政策?”

    曾思儿哭丧着脸说:“杨秘书,乡政府已经把我罚得精光了,如果再不给我儿子分田土,以后他靠什么来生活呢?你总要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杨正义叹了口气说:“曾思儿呀,我们的政策和法律首先是为社会绝大多数人服务的,我们要保障绝大多数人的权益,不能让那些遵守政策和法律的人的权益受到侵害。当然我们也要考虑少数人的正当权益,不能让他们作无谓的牺牲。但我们绝不允许那些肆意挑战法律和政策的人得逞,否则正常的社会秩序就不能维系。你违背政策超生,必然要受到处罚。看来我们只能在今后逐步解决你儿子面临的困难和问题了!”

    这天晚上曾思儿一直软磨硬泡到天亮,直到那几个“借种”的超生儿家庭到来之后才离开杨正义的住地。

    历经半个多月的时间,杨正义才完成了幸福村的土地调整任务。除曾多余和那几个超生的三胎儿之外,其他的人都分到了土地。在杨正义离开幸福村的时候,曾思儿和那几个超生的家庭主人都前来送他。杨正义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幸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