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纪载舟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此时他既不想答应,也不想开门,今天他睡得很早,因为他实在太累了,自从他一踏进叠镇这块地方就身不由己地陷入了复杂的人际关系和繁杂的事务之中而难以自拔。连日来为稻谷种子、为被抓的两个镇民、为机关干部的计生等等一系列问题搞得头昏脑涨精疲力竭,人也憔悴了许多。偶尔一照镜子,原来那张奶油书生的脸像换了张面孔似的,脸的肤色成了黑红装,眼睛也有些凹下去睁得吃力的感觉。这种饥一餐饱一顿的生活实在难熬,特别是一到夜阑人静时,给自己这个单身的镇长更增了几许寂寞、冷清和惆怅。在局机关时天天和爱妻董惠玲厮守在一起,虽是温馨浪漫,但时间一长又觉得这种生活单调枯燥乏味。为了干番事业,逃避了那终年灯红酒绿的小县城,与缠绵而又刚毅的董惠玲各居一方天地。在别人眼中的一对幸福无比的鸳鸯守着安逸的日子,现在却搞得夫妻分居两地一个城里一个乡下的受苦受累受煎熬!原来自己的那番抱负和雄心一旦运用到实际之中,差距竟是那么大,跟自己原来构画的那个蓝图竟是那么的遥远无望。连日来的奔波操劳使他的身体感到有些吃不消,纷繁的事务如同一块块巨石压在肩上有些承受不住,复杂的人际关系犹如一张断了纲的网或是百年的老树盘根错节。连日来,他把叠镇的父老乡亲装进了心里,把爱妻董惠玲几乎抛到了九霄云外。陡然地分居,他不知她是怎样熬过来的,临走时董惠玲赌气说自己前脚走她后脚找个情人陪她,他对这句话不禁有些恼火,太伤感情了。但细一想,妻子期冀他在机关里熬出个日月来,顶替那快退下的老头儿,倒不希望他为了那点前程去偏远混乱的穷镇去主阵,说这赌气的话也是言不由衷,也是一番好心,那就暂时委屈几年吧我的董惠玲!可以安慰自己的是关于谷种的问题,他已经和任原种场场长的老同学挂好了钩。作为老同学的原种场场长开始很是为难,说本场产的种子早已发出,不过从江苏进的种子还有十几个乡镇没完全运走,谷种没完全运走款子却全部付齐了,这样挖别人墙脚的缺德事不能干也不好办,还有外地县镇来人要出高三倍的价他都没同意。

    纪载舟在这头说:“看在老同学多年感情的份上你无论如何也得着着实实地帮我一把,别让我这个新镇官一到任就山穷水尽丢人现眼栽跟头,你老同学的脸上也无光。再说你那培育杂交稻种的成功还有我这老同学的一大功劳哩!”这一下把电话那头的老同学给将住了,沉默了好一阵才最后拍板:“行了,我豁出命去把那十几个乡镇的头头得罪完算了。”纪载舟以为老同学是在说赌气话,忙解释说:“我没那个意思去硬逼你嘛,你能否变通一下?”那头说:“谁叫你拿这话将我逼上梁山呀,我从他们每个乡镇的数中抠出一千斤给你得了,这下你这个镇长大人的乌纱帽就戴牢了吧!”纪载舟心里一笑,这家伙还是挺重情义感情的,那年要不是自己帮他把杂交稻种的传花授粉的实验搞成功,他的场长职务早被顶替了。纪载舟还没说出多谢你了几个字,老同学又开了腔:“但是搞种子前,你得在家里邀我喝顿美酒,在你的客厅里我要和董惠玲小姐跳回舞才行!”纪载舟在这边大声表态说:“行啦,你豁出了,我也豁出一回!”

    这时,他的单身宿舍敲门声又响起来,而且门外好像有女人细细的呼唤声。纪载舟心想,莫非是董惠玲夜奔夫君而来呢?

    纪载舟一个鹞子翻身就去开门。他想董惠玲是个敢说敢为的开放女性,耐不住短暂分居的苦日子,说不定就夜奔而来了。这种事在他以前到县原种农场驻点时就出现过几次,被当场长的老同学当笑柄在酒桌上宣讲了好几年。

    纪载舟把门打开,女人未能立住脚扑了进来。定睛一看,令纪载舟大为吃惊的是,这女人并非董惠玲,而是镇团委书记钟若兰,顿时纪载舟六神无主尴尬万分,他慌忙将钟若兰扶好,钟若兰原来只是扶在门上等候开门,也未料到会出现这种场面,她站在门边苦涩的笑着说:“纪镇长,实在对不起,这么晚了来打扰你,镇里其他干部都回了家,有个事向你说一下。”

    原来今天是礼拜六。纪载舟下意识地掩饰了自己的窘态,立在门框旁,发现钟若兰的眼圈红得像熟透了的五月桃,心想:她这阵来敲门一定是遇到了不便启齿的难堪事。他只晓得她谈了一年的恋爱,男方是县城的一个商场经理。他不好问,就很义气地像大哥呵护小妹似地说:“若兰啊,你有啥事需要我帮忙?”钟若兰哇地一声哭了。他急忙哄她:“你别急,慢慢讲!''

    钟若兰更伤心了。纪载舟正准备安慰她几句,床头的电话铃响了。纪载舟不便让她在屋里久呆,就搬了个凳子让她坐在门口,说:“你先等一下,我接个电话!”等他拿起话筒一听,竟是董惠玲打来的。顿时,他屏住呼吸,望着门口抽泣钟若兰没敢说话。那边发话了,狠狠地:“喂,是纪载舟吧,才当了几天的破烂镇长,就端起臭架子了,这阵你在叠镇有女人陪你逍遥荡魂吧……”他怕里面的话被钟若兰听见,赶紧用手捂住,然后又放开小声地说:“你好吧,对不起,我实在太忙。你怎么突然发那么大的火呀!其实我刚才还正想你哩,我打算明天回来……”这一着真灵,那边董惠玲不再说刻薄话了,一阵脆笑。好一阵,董惠玲大声地问他:“喂,这么晚了你屋里怎么好像有女人的哭声哇,你要是敢在外头胡作非为,看我怎么收拾你!”。

    纪载舟赶紧又捂住话筒朝钟若兰摇手,示意她莫再哭。钟若兰从他的口气里听出了大意,就捂住口戛然而止。纪载舟灵机一动:“别疑鬼疑神了,半夜里打电话都考验多次了,我想你老毛病又犯了!”随后他补充道:“我这屋里是有个小女孩,是卢镇长的小孙女在我这儿,他爷爷下乡还没回来暂放到我这里,这阵她正哭闹着要爷爷呢!”对方哑然了。他这番谎言惹得钟若兰禁不住一乐,那头又喂了起来:“你说话可要算数噢,明天一定回来哩。我等着,就这样啦。”啪地一下挂断电话。

    纪载舟几乎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自己的冷静沉着应战,今晚的这种事情是无法解释清楚的。董惠玲要是起了疑心,夫妻间的情仇大战将会无休止地争吵下去,闹离婚是小事,甚至有可能危及到自己的声誉和这顶小小的乌纱帽。此刻纪载舟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钟若兰突然到来对自己极为不利,又不好赶人家走。但也决不能让她在此久留。否则,就会被弄出个男女之间的艳事奇闻来,那将会迅速传遍叠镇这个滋生谣言是非的摇篮窝,也将成为致人于死地的陷阱-

    钟若兰只有二十一二岁,是个含苞欲放的未婚女子,年轻美丽而又善解人意。她那张楚楚动人的脸上一对匀称的酒窝儿,在纪载舟和众人的眼里就是哭也比其他一般女人更具有倾人心境的魅力。他总觉得自己是个不贪女色的男人,在小城里除董惠玲之外,还从没有因哪个漂亮女子吸引动摇过他的心,但到叠镇来后当他第一眼瞥见钟若兰的时候就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但被自己无情地扼杀在萌动中。制止自己的非分之想,倘若一时跌入董惠玲以外女人的爱河里,下场将同他的前几任同僚们一样不可收拾。在钟若兰刚刚扑入他的胸怀时,自己倒没了男女之间的那种冲动和欲念,起初是一种呵护的责任心,而后由于董惠玲的电话询问变成了一种躲避和怯懦的心境。

    正在纪载舟进退维谷之际,钟若兰主动开了口:“纪镇长,我这事不便在这久说,为了你的清白,我这就走,我是来向你请个假,耽搁几天。请你放心,我大后天就会返回我包点的村里去。工作上决不给你带来麻烦!”

    纪载舟急了:“你可千万按时回来工作啊,这么晚了,你一人上哪里去呀,那我送你去吧!”后面一句有些言不由衷。

    “不用了,你休息吧!”钟若兰说得凄凄艾艾又动人心魄,令纪载舟愧疚得无地自容。钟若兰临走时留给他一个深情的苦笑,也给他留下一股女人特有的幽香。

    他正在关门时,看见远处闪过一个身影。他不禁心中一沉,下半夜他彻底地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