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党委会确定叶之然对口负责马石纺织厂的整顿工作后,他有意了解了很多关于纺织行业的情况,也了解了乡镇企业的调整、整顿政策的出台背景。乡镇企业在改革开放之后,特别是八四年**zhōng yāng四号文件发布以后,得到超常规发展,不仅企业数量大增,解决了农村大量富余劳动力的就业,经济规模也大幅扩大,在GDP总量中所占的比重也越来越大,但是,经过前期的繁荣,也暴露了很多问题,乡镇企业产品质量低劣,依靠低价策略挤压了国企的市场空间,同时暴露出重复生产,资源利用率低下等大量问题,国家自去年开始就连续发文要求对乡镇企业调整、整顿,各级zhèng fǔ也积极响应。

 “这台整经机什么时间买的?”在车间,叶之然看了看生产设备,指着最大的一台机器问道。

 “和这些织布机一起,都是四年前买的,因为费用紧张,当时是向嘉南织造厂买的淘汰下来的半新机器。”胡伟忠回答道。

 “总共花了多少钱?”

 “二十台织布机花了一万二千元,整经机四千五百元。”胡伟忠回答很麻利。

 叶之然点点头,看来胡伟忠对厂里的情况非常熟悉。而据叶之然之前对他的了解,胡伟忠确实对纺织厂的业务比较熟悉,也有点技术,在乡镇企业里算是个人才。纺织厂效益不好,主要问题应该在销售和布料的质量环节。

 而这二点这几乎是乡镇企业的通病。

 马艳丽跟在叶之然身边也饶有兴趣地看着车间的情况,她问旁边的柳萍:“柳书记,这些设备停机多久了?”

 柳萍用眼神和胡伟忠交流了一下,回答道:“有些日子了,布都压在仓库,没卖出去,不敢再织。”

 “那没有活,车间里的人怎么办?”马艳丽接着问。

 “怎么办?回家种田呗。”车间里一个长得有点猥琐的中年男子突然接过话头。

 “刘阿火,乡领导参观工厂,你多什么话。”未等叶之然作反应,胡伟忠严厉地瞪猥琐男一眼,斥责道。

 刘阿火身子一缩,有点怨恨地看胡伟忠一眼,不再出声。车间里其他几个工人就一起转头望着刘阿火,鄙视他。刘阿火的脸色就慢慢的青一块紫一块起来,有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放了,织布车间就留几个修理工。”柳书记见状轻声地回答马艳丽的话。跟在后面的销售科长和技术科长也赞同柳萍的话。

 大家边走边看,来到制衣车间时,叶之然意外地看到几十个女工在忙碌地裁剪、缝纫,不禁问:“这些衣服主要销往哪里?”

 “主要在乡供销社的店里出售,百货公司进不去的。”胡伟忠回答。

 “做的什么服装?”

 “中老年人穿的衣裤,主要做秋冬季的。”胡伟忠对答如流。

 “销路好吗?”叶之然看了看车间,大约有四五十台缝纫机,中间是一排长条桌,女工们缝纫的、裁剪的、拆线头的、装拉链的都不说话,但不时有人瞟一眼叶之然,瞟到胡伟忠时则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胡伟忠摇摇头,说:“我们的衣服主要卖给农民,没几个大钱可赚,厂里的业务主要是织布,现在布卖不出去,就死蟹一只了。”

 其他厂领导纷纷点头不止。

 “废话,产品卖不动,任何企业都会趴下。”叶之然对他腹诽了一句,问:“厂里销售科几个人?”

 “销售科一共四个人,都是乡下出来的,看起来人模狗样,在厂里屁话一大堆,进了城就成了戆大,话也讲不完整。”胡伟忠叹口气,摇摇头。

 到了纺织厂会议室,叶之然、胡伟忠、销售科长余阿毛、技术科长周晓和马艳丽、柳萍围坐在会议桌前。四个男人就是四支烟枪,抽得火星闪亮,满屋的烟雾熏得马艳丽呲牙咧嘴,咳嗽连连,四十多岁的支部书记柳萍久经沙场,倒是沉得住气,不为所动。

 “我们接下来开个会,车间我都看过了,在业务不足情况下,设备保养得不错,车间也很清洁,胡厂长在管理上抓的还是比较紧的,是有能力的,这点先要作肯定。”叶之然做个开场白,抬眼看看四个厂领导,见他们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自己的话,接着说:“但厂子的情况摆在这里,织布积压在仓库,卖不动就没有钱维持运转,大家都要动脑筋想办法。这样吧,胡厂长先介绍一下情况。”

 胡厂长就把基本情况说了一遍,纺织厂近三百职工,在马石乡办企业中规模算是很大的。三百职工都是本乡的农民,没啥技术,只有少数的维修工接受过简单培训,生产依靠技术科的人指导,遇到问题请国营厂的“星期日工程师”解决。

 “工人一个月多少收入?”听完胡厂长泛泛介绍,叶之然问一个比较关心的问题。

 “平均每月三十五元左右,每月发十五元钱,剩下的年底一次性发。”

 三十五元工资在乡办企业也不低,叶之然自己的工资也就一百多元,他又问:“都发了吗?”

 “去年年底的钱发了一半,钱不够。今年活少,平时只有六七十人上班,上班的十五元钱都发的。”胡厂长回答。

 “工人思想都稳定?”叶之然继续问。

 “有活来上班,没活就回家种田,种自留地,没啥的,乡办厂都这样。”胡厂长不以为然地说道。

 见胡伟忠淡漠的样子,叶之然有些不舒服,说道:“我和小马这次下来,不是简单地听听情况,这次zhōng yāng四号文件明确要对乡镇企业调整、整顿,怎么整顿?就是zhèng fǔ不给钱了,企业搞不下去就关掉,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听到准备关掉,厂里四人就有些急了。销售科长说道:“叶长,我们多想想办法,关掉的话,这么多人都没有工作,怕不稳当。”

 “我就是要你们想办法。”叶之然意味深长地说道:“光想还不够,要切实可行,还要行得通。你们四个都是厂领导,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再听你们的想法。”

 “好的,我们想想办法,也请乡zhèng fǔ多关心多支持纺织厂。”胡伟忠表态道。

 叶之然心想,四个人中,这个胡伟忠说话还算有点靠谱。说不定,逼一逼有效果。

 从纺织厂出来已是下午三点,七月酷暑,日头正毒。叶之然坐上桑塔纳车,只觉屁股底下像坐了一块滚烫的铁板,汗“吱吱”地往外冒。车厢内,汗水味夹杂着女人身上的化妆品味道,气氛就有些暧昧起来。叶之然转头看看马艳丽,她也是热得满脸通红,米格子衬衫被汗粘在身上,被汗水浸湿的部分可以看出里面胸罩的颜色,把熟女的身材凸现出来,叶之然就察觉下身有东西慢慢硬了起来,将衣裤支起一个小帐篷。

 “姓曹的!这天气折腾人。”他不觉爆了句大学里那句流行粗口。

 马艳丽对司机说:“老王,这车空调不给力啊,不如开窗吧。”

 司机回答:“估计空调药水不多了,这几天都要用车,等周六空一些去加。”说着开了窗。

 一股热风刮了进来,把车内的混合气味吹散开去,叶之然舒了口气,问:“马艳丽,说说看法,胡伟忠这人怎样?”

 “这个胡厂长看上去蛮熟悉厂里的情况的,也有些能力,照道理应该有威信,但我怎么觉得职工似乎并不卖他的帐,有些怪怪的感觉。”马艳丽说出心里的疑惑。

 叶之然点点头,他也在不经意间察觉到这点,说:“可能是厂里最近效益不好,职工对厂领导就有些想法。”

 “也许吧。”马艳丽同意。

 “这次zhōng yāng又是发文,又是层层开会落实,调整、整顿乡镇企业的决心很大,我了解到各大银行都指示下面的各分行、支行,暂停对乡镇企业的贷款。我们乡也有关停并转的指标,不关停几家企业恐怕不好交差。”

 关停并转就是关闭、停业、合并、转产。

 “纺织厂是我们乡最大的集体企业之一,直接关停的话,怕乡党委一关也有阻力吧?”马艳丽轻声提醒。

 “你有什么好办法?”叶之然似乎有意考考她。

 “如果还想依靠原来的厂领导班子,就要给他们加点压力和动力。”马艳丽微笑地说。

 “继续说。”叶之然鼓励道。

 “我觉得吧,可以让他们来承包纺织厂的经营,超过承包指标的,超额部分全归承包者所有,有此激励,应该会有人出来尝试。”马艳丽兴奋地说。

 “不错,是个好的思路。”叶之然赞赏地说道:“你起草一个承包的协议出来,把承包者的权限、责任、义务等等写清楚,可cāo作性强些。至于承包的金额、是否需要抵押等等,在过会以后再添加进去。”停了停,又说:“小马,你很能干,真是我的好帮手。”

 “叶长,如果真的能帮到你,我会很开心的。”马艳丽望向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小星星,鼻尖微微翘起勾勒出动人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