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对这次投票十分重视,准备在一天之内进行三次投票。

第一次投票,处级干部和正科级(含主任科员)干部参加;第二次投票,扩大到副科级(含副主任科员)干部参加;第三次投票,全体人员参加。

局里的同志再次面临何去何从的选择。

陶小北得接连选择三次。小北戏谑地对我讲:“这样最好,不用动脑筋,给三个人各投一票。第一次投陈奋远,第二次投余宏进,第三次投马方向。”李小南此时有点紧张地问我:“咱们怎么投?咱们只能投两次!”

“那还不好办,给排在最前边的投呗!”我这话的意思是两票都投给陈奋远。当时恰巧有另外一个科室的一位副科长,站在康凤莲桌边,低着头背对着我翻康凤莲桌上一本《家庭》杂志。我一边这样说,一边重重瞥了这个人的背影一眼。

小南也顺着我的目光瞥了那个副科长的背影一眼,像截获“密电码”一样截获并破译了我的目光,瞬间明白了我的含意,急忙配合默契地和我唱和:“那我跟着你投,你投谁我投谁!”

我俩这话其实都是说给那个副科长听、给他祛疑的。别看他此时心不在焉地翻着杂志,其实正支着耳朵听我们说话呢。这位副科长是局基建领导小组成员,跟着陈奋远奔波了几年。那次晚上去找村支书,陈奋远主任摔沟里,就是他将陈奋远背到医院的。我只瞥了一眼,就发现他冲着我们的脊背正中,像古代那种兵勇一般,大大写着一个“陈”字呢!这是陈奋远的一个“耳报神”呢!我和小南的对话,很快就会传到陈奋远耳中。陈奋远若当了局长,就会冲我们笑得格外柔和,格外迷人。

我早已对玻管局的局势了如指掌!即使四十多个同志轮流进来站在那儿翻杂志,我也能准确无误地看出他们脊背上大字的变换:“陈”、“余”、“马”……我甚至能看出他们手里操何种兵器。大刀还是长矛?短剑还是画戟?他们杀敌的第一招是举刀便砍呢,还是挺枪便刺?是舞剑直取咽喉呢,还是虚晃一枪抵住心脏?放箭是明箭还是暗箭?或者是那种没羽箭……

我早已开始考虑给谁投票的问题。

我的出发点和立足点只有一个,我必须有的放矢——将我的两票全都投给那个最终被市里的红头文件任命为局长的人。这个局长若是一面靶子,同志们纷纷举起枪,毫无疑问有不少人会打偏、打飞,而我打一枪,报靶员便会喊一声:“十环!”我再打一枪,报靶员会兴奋地再喊:“又是十环!”两枪过去,我“神枪手”的美誉便会不胫而走。只有成为神枪手,我打靶归来时才会“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一个神枪手,很少再有人和他较劲儿了。因为你随便一举枪,便能命中任何一个目标的心脏!

从传出市里要到局里来进行民主测评,到正式进行测评的一个月时间,我几乎到了“物我两忘”的程度,神经处于一级战备状态。一缕风吹,一丝草动,均未逃过我鹰隼一般敏锐的眼睛。我惊奇地发现,当举着写有“陈”、“余”两面大旗的两支人马厮杀的难分难解之时,突然从晚霞映红的小路上、草丛旁,另有一支阵容整齐、精神抖擞的人马悄然逼近!那面在晚风中猎猎招展、并像波浪一样有力地抖动的战旗上,竟写着一个斗大的“马”字!我眼前一亮,跃身上马,在马屁股上狠抽一鞭,带着在“陈”、“余”两支队伍中“拉”过来的一个精干的小分队,旋风般地向这支新出现的人马急奔而去……

马方向副局长任局长的红头文件,是在1996年的初春下发到局里的。1996年是“九五”第一年,市里开始大抓基础设施建设。在这个美好的年度里,两条高速公路在我们紫雪市境内破土动工。郑向洋市长在市直机关干部大会上报告给同志们一个十分振奋人心的消息:到“十一五”末期,也就是十五年之后,我们紫雪市将实现高速公路网络化,到时候将有“八纵八横”共十六条高速公路穿境而过……

马方向任职的红头文件,就这样伴随着筑路机械的轰鸣声,似乎还有竣工通车剪彩仪式剪刀的“嚓嚓”声,喜庆、祥和、热烈地落在玻管局政秘科主持工作副科长鱼在河同志的案头。

经研究决定:

马方向同志任市玻璃制品管理局局长,免去其市玻璃制品管理局副局长职务;

陈奋远同志任市玻璃制品行业管理办公室主任兼市玻璃制品管理局副局长;

余宏进同志任市玻璃制品管理局副局长;

朱锋同志任市玻璃制品管理局副局长,免去其市玻璃制品管理局纪检组长职务;

姬飞同志任市玻璃制品管理局纪检组长,免去其市玻璃制品管理局行业工会主席职务;

牛望月同志任市玻璃制品管理局行业工会主席,免去其市玻璃制品管理局总工程师职务;

赵有才同志任市玻璃制品行业管理办公室副主任;

陶小北同志任市玻璃制品管理局总工程师;

阎水拍同志任市玻璃制品管理局处级咨询员。

虽然后边的几行字与马方向任局长那一行字字体一样醒目,字号一样大,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大,醒目程度也有差异。马方向局长若是一个皇帝,后面跟着的就是一群娇艳的嫔妃;马方向局长若是一个威严的家长,后面跟着的就是一群娃娃。哪个娃娃淘气,马方向局长呵斥一声,他们便噘着个小嘴再不敢吭声。

市委组织部长亲自到玻管局召开全体干部职工大会宣布了新的领导班子。部长首先高度评价了阎水拍局长主政玻管局十多年的丰功伟绩,认为阎水拍局长既能举重若轻,又能举轻若重,大是大非面前从来立场坚定,旗帜鲜明。部长甚至动情地回顾了阎水拍局长七十年代在县里任职时与“四人帮”的一段鲜为人知的斗争历史。“那时我给你们阎局长做办公室主任,对这段历史最清楚。当时全县四十多万人民都为他捏着一把汗!”部长这样说时,我立即在心里计算:四十多万把汗同时扔地上,恐怕就是一个红海湖了,至少也是一条清水河。

接下来部长谈了市里这次组建玻管局新班子最初的思路。部长说:“本来陈奋远同志和余宏进同志担任局长都是十分合适的人选。市里主要负责同志最初有过这个考虑,并和我们初步交换了意见。后来省里来了一个文件,为加快干部年轻化步伐,提出一个明确的年龄杠子。这个杠子就是:副处级干部提拔处级干部,五十周岁以后不再考虑;非职能部门的正处级到职能部门做正处级,五十岁以后也不进入。省里文件明确要求,这是两个硬杠子,必须不折不扣执行。第一个杠子首先将余宏进同志排除。陈奋远同志还有一线希望。我们急忙查阅了奋远同志的档案,十分可惜,奋远同志年龄刚过线一个月!这样第二个杠子又将奋远同志挡在了门外。大家知道,玻管局是市政府工作部门,进入市政府四十六个职能部门序列,为市政府组成单位。‘行管办’则不进入市政府序列,在四十六个职能部门之外。类似的问题还有科委和科协。科委相当于玻管局,科协相当于行管办。还有市铜管局和‘铜行办’(铜矿资源行业管理办公室);市重工局和‘能源办’(能源开发办公室)。铜管局和重工局相当于玻管局,‘铜行办’和‘能源办’相当于‘行管办’。这次科委主任、铜管局长、重工局长同时到龄退二线。这三个部门和你们玻管局的局面如出一辙:科协主席和‘铜行办’主任、‘能源办’主任与奋远同志一样,年龄刚过线,都是在非职能部门任正处级。市委对这几个同志的政治生命是慎重而负责的。最初,市委确定,这四个同志全部进入所在职能部门担任局长。可这次省里对市政府四十六个职能部门一把手的平均年龄也有一个硬杠子:即不能超四十七岁。这四个五十多岁的同志进去,平均年龄为四十八点五岁,超了一点五岁。无奈,市委只得重新选拔四个年龄四十多岁的同志。这四个同志一进去,平均年龄像一个高血压患者吃了一种十分灵的降压药一般,当下就降下去了。所以对奋远同志,我们是忍痛割爱!”说到“忍痛割爱”时,组织部长还像林黛玉那样有点惋惜地蹙了一下眉头,仿佛心里真有“痛”似的。

当时局里的大会议室静极了,一根针落地下都能听得见响声。组织部长从来没有讲过这么多的话,今天“金口”一开,局里这些渴望进步的同志哪一个不想聆听,瞧鱼在河的脖子伸得有多长。何况这些话句句隐含着玄机,不乍起耳朵听成吗?

部长接着说:“在这种情况下,市里本来另有动议,准备派一个局长到玻管局来,你们阎局长厉害呀!听到风声直接去找主要负责同志。第二天市委惠书记就对我讲,那个阎水拍,向我逼宫来了!说什么不情之请,可话说得一点不留余地。不过老阎说的也有道理,那个马方向同志,我印象是一个十分精干的同志,四十五岁,年富力强,正是干事的时候!惠书记离开我办公室时还开玩笑,他说,这个同志名字叫得挺好!方向?什么方向?当然是革命的大方向!抓住机遇、加快发展的大方向!惠书记一表态,这个班子就定下来了。这里要给同志们强调一点,对马方向同志的工作魄力、品格、驾驭全局的能力,市里领导的意见是一致的,是没有任何疑义的!市委对玻管局最终浮出水面的这个班子配备是满意的,对脱颖而出的马方向同志是充分信任和支持的。这是一个典型的老中青结合的班子,因此也一定是一个具有凝聚力和战斗力的班子,更是一个能够开创玻管事业新局面的班子!”

组织部长以一个有力的手势,结束了他的讲话。同志们哗哗哗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