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虽然年轻,可是说话之间自然而然带着自信。他做出决定后,三人都没有反对,接受了这个决定。
“毛主任,总预算要多少?”王桥语言温和,态度明确,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三万,这是最便宜的价格。”毛明解释道,“居委会把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了,只筹到一万六千四百块,剩下的钱就得由城关镇和城管委想办法。”
陈武阳道:“我来之前请示过杨镇长,杨镇长的意思是居委会筹一部分钱,剩下的钱城关镇和城管委各出一半。”
乔勇早就料到陈武阳会找各种借口推脱,道:“环卫所和环卫站的职责划分得很清楚。环卫所负责主次干道清扫,垃圾运输和处理,环卫站负责大街小巷和化粪池。师范后街化粪池出了问题,我们过来是监管,是帮忙。”
“乔皮蛋提起裤子爬,监管个锤子。”陈武阳与乔勇极熟,爆了一句粗话。然后对王桥道:“王主任,城管委不是主次干道的城管委,是全县人民的城管委,哪一份文件说过环卫站负责化粪池?”
乔勇针锋相对道:“宫县长召集开过协调会,会上说得清楚,化粪池就应该由城关镇负责。”说这话时,他暗自觉得小王主任少了一点工作经验,本来城管委作为监管部门站得拢走得开,现在主动开会,凑得这么近,很有点被动。
陈武阳立马反驳道:“会上说得清楚?你拿得出会议纪要吗?口说无凭,我们城关镇不会承认。”
毛明挨家挨户收居民们的钱,费话、好话、气话说了一箩筐,见乔勇和陈武阳互相推诿,抱怨道:“乔所长和陈站长不愿意出钱,我就把从居民那里收到的钱全部退了,再也不管这件事,居民们要去县政府上访,我就帮他们说。”
她看着王桥道:“王主任是县领导,干还是不干,总得表个态。”
乔勇不停地向王桥递眼色,希望不要接招。
王桥没有理睬的暗示,拍板道:“三万块钱就三万块钱,毛主任尽快组织人动工。城管委负责的这部分钱我来解决。”他之所以拍板也有自己的想法,当领导就要敢于拍板,就算错了,以后改正就是。不敢拍板的领导,肯定得不到下属发自内心的尊敬。
他又道:“陈站长,师范后街的事是我上班第一天遇到的事,特事特办。但是我无意打破老规矩,以后的事情按巴州市关于进一步加强化粪池管理的通知办理,关于化粪池的监管和具体管理问题,文件说得很清楚,我就不转述了。如果没有文件,我让乔所长给你送一份。”
陈武阳达到了目的,不与王桥计较,笑道:“先把师范后街的化粪池解决再说,谁来管化粪池是你们领导的事情,我说了不算数。”
毛明具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知道上级部门经常说话不算数,为了避免被动,斩钉截铁道:“各位领导,丑话说到前头,我是不见鬼子不挂弦,不见兔子不撒鹰,你们的钱到了居委会我才动工,免得动工以后你们又不认账。”
陈武阳道:“杨镇长表了态,我们先从财政所借支六千八百元。”
王桥也表态道:“城管委的钱我来负责。”
乔勇听到王桥表态,眉毛扭在一起,一副焦头烂额的表情。等走出居委会,乔勇道:“小王主任,我为什么不想答应?不仅仅是出钱的问题,关键是规矩。以后化粪池爆了,他们都会找城管委出钱,这事就会没完没了。”
王桥没有讲大道理,道:“这是我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必须要做成。”他看了一眼乔勇,道,“就算是坨屎,我都要吃下去。”
话说到这份上,乔勇道:“那只能这样了。”
回到城管委王桥的办公室,乔勇苦着脸道:“据我分析,乐主任肯定不乐意出这笔钱,一方面是委里经费确实紧张,另一方面是城管委和城关镇在职责划分上是一本糊涂账,曹主任以前和城关镇的霸王宋鸿礼拍过桌子,乐主任坐在城管委主任的位置上,屁股肯定得坐在城管委这一边。他十有八九不会开这个先例,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化粪池出了问题就很麻烦。”
王桥道:“要解决师范后街化粪池外溢问题,这是唯一方案。你在办公室等一等,我再去给乐主任汇报。”
乔勇坐在王桥办公室里翻着报纸。从短暂的接触中,他发现新来的副主任颇为干练,做事果断甚至还有点武断,完全不像初出茅庐的大学生,这对县环卫所来说是一件好事。
几分钟以后,王桥走了回来,脸色平静道:“你说对了,乐主任不同意这个方案。环卫所要想办法出点血,解燃眉之急。”
乔勇仍然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道:“环卫所是差额拨款的事业单位,财政只解决百分之五十的工资,其余的全靠大家找钱。解决这事确实有点困难,最好还是委里出,你再去给乐主任说一说。”
王桥道:“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一口唾沫一个钉。环卫所经费有困难,以后我们一起想办法克服,当前的问题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解决。”
乔勇咬着牙道:“我出三千五百块,所里实在没有余钱。”
王桥点了点头,道:“三千五就三千五,其他的钱我来想办法,但是明天务必将所有钱拿给毛主任。”
乔勇很好奇王桥从哪里能弄到另外三千三百元钱,他忍住没有问,道:“说好的事情我就不会赖债。”
谈妥了化粪池的事,王桥松了一口气,道:“乐主任多次说垃圾场是火药桶,叮嘱我要多关注。今天还有点时间,我们到垃圾场去看一看。”
乔勇伸手拿起桌上座机,道;“我给垃圾场曹致民打电话?”
王桥道:“曹致民是谁?”
乔勇道:“垃圾场场长。”
王桥道:“我们不是去视察,不用提前打电话。垃圾场是我们的工作场所,随时都要去,就是要看真实情况。等一会儿在车上你给我聊一聊垃圾场的管理模式,以及村民闹事的前因后果。”
发动小车后,乔勇道:“本来应该请小王主任到环卫所搞一次调研,我们班子给你做一次集体汇报,详细介绍环卫所的情况。”
王桥道:“明天我争取来一趟,找一找环卫所的家门。”
乔勇麻利地抹着方向盘,道:“那我先在车上谈一谈阳和垃圾场的情况。最新启动的县垃圾处理场位于阳和镇,所以我们称其为阳和镇垃圾处理场。垃圾场选址要在人烟相对稀少的地方,距离县城又不能太远,否则运输成本太高。在修新垃圾场时,县里成立了一个工作组,我也在工作组里。工作组先后在东、西、南、北等方向挑选了七处地址,最后选在了阳和镇。”
阳和镇位于海拔约两百米高的巴岳山余脉上,是距离县城最近的镇之一。小车出城不久就开始爬山,沿着盘山路朝巴岳山深处开去。
乔勇继续道:“垃圾场是由建委承建,年初开始运行,运行以来一直与周边村民扯皮。县政府最初想逐步搬迁周边村民,后来老百姓吵闹得凶,县政府为了息事宁人花了血本,把周边五百米以内的村民全部一次搬迁到位。刚把五百米以内的村民安抚住,五百米以外的村民又闹了起来。闹得最凶的是五百零十几米的几个居民,他说四百九十九米的地方都臭,难道五百十几米就不臭了?”
王桥笑道:“四百九十九米和五百十几米确实没有本质区别。”
乔勇道:“县政府只能执行建设部颁发的标准,标准是五百米,少于五百米有可能违法,政府要输官司。只要达到五百米搬迁要求,县政府就不算违法。现在最让政府头疼的是不能突破五百米,如果轻易突破五百米这个标准,退让到五百一十米,那么五百二十米的村民会闹,退让到五百二十米,五百三十米的村民会闹,无休无止。”
听到这里,王桥总结了一句:“既然五百米是县政府定下的红线,那么我们就只能在管理上多做文章。”
“宫县长也是这么说的,前一次堵场时,宫县长拍了桌子,指责我们管理跟不上,他说管理跟上了也就没有这么臭。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到现场一看就明白。”乔勇继续道,“垃圾场建好不久,城管委就和建委分了家,当时垃圾场是由建委承包给曹致民的,城管委接过来以后,继续由曹致民承包。”他有些话没有说透,曹致民是前任主任曹勇的侄儿,而且建委现在财务的科长是曹致民的亲姑妈。
小车在山上开了二十来分钟,来到阳和垃圾处理场。
阳和垃圾处理场有一个牌坊式大门,阳和垃圾场几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王桥远远看到气派的大门,道:“这个垃圾场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管理上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乔勇含糊道:“垃圾场都差不多,你看了就晓得。”
刚刚停稳小车,无数苍蝇从四面八方飞了过来,嗡嗡声响成一片。苍蝇喜欢温度比较高的物体,几分钟后,小车引擎盖上爬满了苍蝇,密密麻麻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如果有密集恐惧症,看到这一群群的苍蝇,估计会当场发病。
王桥道:“其他垃圾场都有这么多苍蝇?”
乔勇没有直接回答,道:“这个季节苍蝇多得咬卵,敌敌畏都杀不死。”除了苍蝇以外,垃圾场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臭味,臭味是各种腐败物混在一起的酸腐味道,让人作呕。
乔勇道:“垃圾场原本应该是一个填埋场,按照填埋场管理规范,就是当天垃圾进来,就用泥土埋掉,肯定就没有多少臭味。现在实际是一个堆放场,垃圾没有掩埋,晒太阳淋大雨,臭味和苍蝇肯定会有。场里每天都安排人喷洒苍蝇药和除臭剂,否则情况更严重。”
“为什么把填埋场改成了堆放场?”
“垃圾场是建委修的,得问建委。规划、建设和管理分离,管理是最后关口,也是一个大倒霉蛋。”
又牵涉到体制问题,王桥有点头疼,道:“曹场长在哪里?”
乔勇道:“没有见到人,听说回县城买零件去了。”
垃圾场问题严重,明眼人都瞧得清楚。王桥指着堆满垃圾的倾倒点道:“我们走近去看看。”
乔勇道:“越近越臭。”
虽然倾倒点臭得让人恶心,王桥仍然坚持道:“我们搞这一行的,不能怕臭,越臭越要去。”
两人来到倾倒点,一群群苍蝇轰然而起。王桥强忍着捂鼻子的冲动,踩着令人恶心的垃圾走到近处。
王桥抵近倾倒点,惹起一群苍绳。
在山南大酒店,吕一帆走进花丛,“嗡”的一声响,花丛中飞起了许多蜜蜂,带起了无数花香。
吕一帆原本当天就要到巴州,由于生意的关系留在了山南。在山南大酒店谈完合同后,山南生意伙伴便请这位来自北三省的年轻女老板吃饭。他们都知道北三省的人豪爽,可还是低估了吕一帆的酒量。三个大男人对阵吕一帆,结果是三个大男人都喝得趴下了,吕一帆仍然有闲心到酒店外面去散步。
山南大酒店是花园式酒店,酒店后院就是一片修剪得非常整齐的花园,吕一帆徜徉在其间,感觉很不错。
当初为了哥哥,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为了整个家庭,吕一帆选择背叛自己的青春和爱情。做出选择的初期,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吃不香睡不着,半夜还曾经如林妹妹一般以泪洗面。后来回到家乡结婚后发现,生活并没有因为这个选择变得更坏,甚至变得更好。
首先,老公对自己还不错,不管是贪恋美色还是其占有女人的青春,总之还是不错的。
其次,家庭环境迅速得到改变。钱这个东西总是被人鄙视,可是有了钱,家庭生活就得到了改变,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
第三,自己也有了事业,工资在眼里变得微不足道。虽然这个事业还没有完全独立,但是她坚信迟早会有独立的一天。
吕一帆走到花园里,慢慢想着心事。那个英俊的年轻男人就在两个小时车程的距离之内,想到这里,她有点心慌。而心慌,是与老公在一起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此时,她思念的人浑身沾满了苍蝇,鼻子被臭气熏得失去了功能。
巴州昌东县,垃圾场核心位置是两个山峰之间的山沟,山沟底部占地约两百亩,修了一个条石坝子拦截垃圾,整个山沟成为一座天然的垃圾堆放场。垃圾倾倒点选在左边山坡的平台上,平台距离山沟约百米,坡度有近六十度,极为险峻。
在倒垃圾时,一名工人站在平台上盯着汽车轮胎,当轮胎来到崖边时,工人大喊一声“停”,驾驶员猛踩刹车,车轮胎在距离崖边不超过三十厘米的地方停住。后厢慢慢升起,垃圾倾街而出,沿着六十度的山坡朝下翻滚,发出轰轰响声。
头发上爬满苍蝇的王桥看得心惊胆战,对乔勇道:“太危险了,如果操作不当,翻一个车下去就是车毁人亡,绝对逃不了。”
乔勇捂着鼻子道:“没有办法,垃圾场就是这样修的,只能在崖边倒,否则垃圾进不了沟底。小王主任,我们到管理房去谈,这里太臭了。”
垃圾倾倒点的酸臭味道铺天盖地,让人无处可逃,难以呼吸。守在倾倒点的工人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抽着烟,与驾驶员谈笑风生。
王桥最初分到昌东县的时候,颇有情绪,觉得组织不公。现在看到艰苦环境下作业的环卫工人,觉得不公平其实很矫情,所谓苦和累在垃圾场环卫工人面前不值一提。而国家现在能够强大,又与千千万万做实事的工人分不开。清谈误国,实干兴邦,诚不虚也。
王桥指着垃圾场周边的一条深沟,问道:“那条沟起什么作用?”
乔勇道:“那是截洪沟,主要作用是拦截山水,免得山水进入场内。这条沟非常重要,如果损坏,垃圾场就惨了。”
王桥观察着山形,指着半山腰的沟,道:“我们沿着这一条截洪沟走一圈,基本上就可以把垃圾场看完。”
七月下旬太阳毒辣,乔勇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叫苦道:“今天太热了,能不能找个凉快天再来看?”
王桥道:“等到天凉快,至少九月份了。既来之则安之,你陪我走一圈。”
乔勇无奈道:“好吧,我们赶紧走。小王主任,革命工作天天有,用不着这样拼命。”
王桥笑道:“前任正、副主任都被垃圾场害了,我如果不认真,被拉下马是迟早的事情。”
乔勇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王桥,道:“小王主任,你是毕业的吗,我怎么觉得你像当过多年领导?”
王桥道:“确实是才毕业,新鲜出炉的大学毕业生。”
截洪沟建在半山腰,沿途植物茂密,沟窄不好走。两人走完一圈,花了近四十分钟。来到沟底大坝时,衣衫尽湿。王桥站在树荫下,脱掉衬衣,露出一身健壮匀称的肌肉。他指着一条蜿蜒向下的水泥管道:“这就是排污管道?”
乔勇坐在排污管道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将最后剩下的矿泉水喝得底朝天,道:“垃圾要产生渗漏液,渗漏液通过这根管道直接流到山下的污水处理厂,免得污染农田。”
王桥沿着排污管道朝前走了一段,树林越来越密。他怕有蛇,这才转回来。
王桥回到沟底大坝,道:“截洪沟距离沟底有多少米?”
乔勇道:“截洪沟是椭圆形,最远处有接近两百米,近处只有几十米。”
王桥道:“实地走了一圈,我发现臭味和距离是正相关,越近越臭,椭圆形远端,臭味明显减弱。等会儿我们再到五百米的地方闻一闻,是不是如村民说的那么臭。”
乔勇吐着舌头,累得如狗一样,道:“今天就舍命陪领导,再走一圈。”
两人沿着截洪沟回到管理房,乔勇从后备厢里又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半,剩下的水浇在头上,他由衷地说道:“小王主任体力真好,我差点中暑了。”
王桥道:“我一直喜欢运动,体力不错。”
乔勇道:“小王主任来了以后,环卫所还没有单独请你喝酒。今天晚上我把环卫所二级班子全部叫上,大家痛痛快快地喝一顿。”
王桥爽快地答道:“行,晚上喝酒。”
小车发动以后,引擎盖上密密麻麻的苍蝇轰然而起,很是壮观。王桥推心置腹地道:“平心而论,阳和垃圾场管理得确实不到位,难怪村民要闹。”
听到分管领导如此说,乔勇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承认垃圾场的苍蝇多,但是和闹事的村民没有关系。周边五百米以内的村民全部都搬了,五百米以外受影响很小。村民们是眼红其他人得了搬迁补助,心里不平衡。”
王桥道:“村民用补助的钱到场镇买了房子,其实也剩不下多少。”
乔勇道:“按照拆迁标准,每户按四人算,可以拿到十六万,他们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这么多钱,诱惑太大。我每月顶了天也就一千多块,一年一万五,不吃不喝十一年才能存到十六万。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理解村民。”
王桥刨根问底:“那你说,村民堵场到底是嫌臭,还是想搬家?”
乔勇迟疑了一下,道:“两种情况都有。”
王桥用手驱赶一只在车内飞行的苍蝇,道:“说一千道一万,我们的责任是把垃圾场管好。管好了垃圾场,村民还要闹,我们也就问心无愧。”
小车离开垃圾场,停在入场道路和主公路相交处。乔勇带着王桥来到一处被拆掉的房子前,道:“这个房子大约在480米,那边就是杨家大院,大院最近处与垃圾场只有505米,他们闹得最凶。”
王桥在拆掉房屋的旧宅基地上站了半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闻不到垃圾场气味,当山风吹来时,确实能闻到垃圾场特有的酸臭味,只是其浓度与倾倒点相差甚远。
在垃圾场转了一大圈,王桥对垃圾场有了直观感受,收获很大。
刚下山,王桥放在裤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你好,我是王桥。”
“袍哥。”电话里传来吕一帆久违的东北口音。
王桥下意识提高音量,道:“是你,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首了!”
“你猜我在哪里?”
“你在家里?”
“不对。”
“你在山南,山南大学校园,或者土菜馆?”
“接近了,再猜?”
“猜不出来。”
电话里吕一帆的声音很快活:“我在昌东汽车站,你能不能来接我?”
“你就等在车站,我马上过来。”王桥得知吕一帆来到了昌东县城,一股内火猛地从小腹升起。
挂断电话,王桥道:“乔所长,今天晚上的聚会取消,我有个同学从外地过来,在昌东汽车站。”
刚参加工作的人能用上手机,这说明王桥非富即贵,联想到王桥省委组织部选调生的身份,乔勇觉得王桥绝对背景深厚,不能小视。他主动道:“晚上,我们给你同学接风洗尘。”
王桥干脆利落地拒绝道:“我和同学有两年没有见面了,准备单独聊一聊,接风酒只能改天。你等会儿直接把我送到汽车站,然后不用管我了。”
乔勇原本想说“是女同学吧”,话到嘴边,又觉得摸不清眼前年轻领导的性子,便将玩笑话埋进肚子里。
小车开到昌东汽车站,王桥下了车,叮嘱道:“明天记得一定要把钱送到毛主任手里,我们不能言而无信。”
乔勇道:“谈好的事情,我不会忘记。”
客车站候车室里,吕一帆背着双肩包,穿着红色T恤和白色短裤,站在旅客之中如鹤立鸡群。王桥在山南大学见惯了都市美女,几乎忘记健美的美女是稀缺资源。回到昌东,除了那位咄咄逼人的女记者漂亮时尚以外,基本上没有见到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此时见到吕一帆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绿树成荫的山南大学。
他目光在吕一帆身上流淌,使劲咽了咽口水。
吕一帆一点都不拘束,上前就亲热地挽着王桥的胳膊,道:“你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变化,我老了。”
“你没有老,比学生时代更有女人味道。”
“唉,女人味道意味着成熟,成熟就是老了,这对女人来说是特悲哀的事情。”
“看来我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我确实是赞美,你多想了。”
“听艾姐说,你还没有交女朋友,我有点感动。”
“别臭美了,我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
两年时间没有任何联系,王桥原本以为会和吕一帆有隔膜感,或者会出现比较忧伤的场景,可是见面之后两人居然欢欢喜喜,没有原本应该有的忧伤和惆怅。
两人都知道即将发生的是什么事情,年轻的心都在各自胸腔里怦怦乱跳。
王桥对昌东县城的大街小巷烂熟于胸,没有走大道,从小巷子钻进了电力局家属院,两人挽着手走进出租房。
一路上,他脚步都很急。
进屋后,吕一帆道:“你走得好快。”王桥道:“迫不及待。”
吕一帆背靠着房门,脸上挂着笑,眼眸闪闪发亮,嫣红嘴唇有着极美曲线,散发着淡淡的女人香味,远远比大学时代更有魅力。她浅浅一笑,道:“你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愿不愿意。”
王桥自信满满道:“如果不愿意,何必千里迢迢来看我?”
吕一帆道:“这些年,你想我吗?”
王桥在吕一帆面前总是很放松,一本正经道:“当然。”
“你稍等一会儿,我才从垃圾场出来,全身都是臭味。你自己倒水喝,我先去冲澡。”王桥来到卫生间,旋风一样脱掉衣服,打开水笼头哗哗地冲着。
吕一帆推了推卫生间的门,果然没有锁,她站在门口,挑衅似的瞧着雄赳赳的王桥。
王桥大步向前,将吕一帆拉进卫生间,手脚利索解起衣扣。
吕一帆的身体和灵魂都燃烧起来,头脑一阵发晕,气息渐紧。过了许久,她睁开眼,道:“我也要洗澡,出了一身臭汗。”
这一次轮到王桥欣赏吕一帆的身材。
由于长期坚持运动,吕一帆身材极好,脖子修长、锁骨明显,小腹收得很紧,从肚脐到胸部有一条明显的线,后背还有两个可爱的背窝。
在浴室激情万丈地过了半个多小时,两个平静的人回到客厅,说着离别以来的闲话。
吕一帆道:“这两年,你从来都不主动联系我。”
王桥道:“我真联系了,会让你尴尬。”
王桥知道吕一帆是为了整个家庭才嫁给一个有钱人,肯定有满肚子的苦水。她越是表现得满不在意,他越是觉得酸酸的满不是味道。
“你这个堂堂中文系学生会主席怎么分到昌东这个小县城?你应该留在省城,发展前途大得多。”
“别说我,你的情况怎么样?”
“我还能怎么样,毕业就结婚。最近办理了停薪留职,学着做生意。你不要用这种怜悯眼光看着我,其实我过得不错,比想象中要好得多。”
“好吧,我换一种眼光,生意好做吗?”
“家里那位一直在做生意,生意还行。我在山大读过书,熟悉山南,山南这一片的生意就交由我来跑。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跑大区,有点压力,我必须要做好……”
王桥了解吕一帆不服输的性格,道:“你肯定能做好。”
吕一帆道:“这一次在山南火车站货场遇到点麻烦。”
“解决了吗?”
“我明天准备再到山南,直接到货场。以前的联系人老王在货场有点关系,但是我不想动用老王的关系,我想把山南的生意变成自己的生意,这样才保险。”
王桥翻身坐起,给神通广大的老同学杨红兵拨打电话:“斧头,你在山南火车站有关系没有?我有一位大学女同学,她在货场遇到些麻烦。”
杨红兵道:“拐着弯总有办法。这个朋友和你是什么关系?关系不一样,帮忙的程度也不一样。”
王桥道:“你就把她当成我就行了。”
杨红兵熟悉王桥的说话方式,道:“我明白了,你让你的那位朋友直接来找我,我有个哥们儿与火车站的头头关系还不错。”
吕一帆到昌东来找王桥,纯粹是为了鸳梦重温,能解决自己生意上的问题是意外之喜。她没有矫情,很高兴地接受了王桥的帮助。
王桥起床在厨房煮了两碗鸡蛋面,起锅时撒了点葱花。由于体力消耗巨大,简单纯粹的面条变得格外诱人。
吃过面条,已经到了两点半。王桥一路小跑,来到办公楼。呼吸平稳后,抬头挺胸走进办公室。与吕一帆约会导致上班迟到,他原本暗自忐忑,走回自己办公室,发现并没有一位“老师”站在“教室门口”打考勤,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城管委领导,比普通干部有更多自由。
三点钟,城管委召开办公会,研究彭克县长临时交办的任务。
会议结束后,王桥回到办公室抓紧学习老文件,包括城管委去年的工作总结以及今年的工作要点。通过阅读文件,他对城管委要做什么事情有了一些基本认识。
下班以后,王桥切了卤肉回到电力家属院。打开房门,闻到了浓浓香味。吕一帆穿了短裤和背心在厨房忙碌,听到门响,从厨房探出头,道:“我给你做了家乡菜,猪肉炖粉条。”
家里有女人等候,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王桥知道吕一帆只是临时客串家里女人的角色,进房门后仍然能感到有家的幸福,他站在餐桌前,道:“明天早上我要到县政府开会,不能陪你到山南。我等会儿再给我的同学杨红兵打电话,到时你直接去找他。”
吕一帆将大锅菜端上桌,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上街还要拉大人衣角。如果你的朋友关系不到位,陪我去也没有用,如果关系到位,不陪也没事。”男欢女爱是最好的化妆品,经过欢爱,她神采奕奕,肤色红润,幸福之色溢于言表。
王桥道:“大学毕业这几年,你进步很大啊,说话一针见血。”
吕一帆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搞那些花花草草的虚情假意。”
这一夜,体力耗费得比爬垃圾场还要多。
八点钟被闹铃叫醒,王桥送吕一帆前往昌东汽车站。他们找了一家早餐馆,买了稀饭、馒头和咸鸭蛋,边吃边聊。
王桥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上面显示是城管委办公室号码。电话里传来刘友树的声音:“小王主任,没有打扰你吧,星期六早上惊了好梦。”
王桥道:“早就起床了,在外面吃早餐,有事吗?”
刘友树道:“今天轮到我值班,一大早就有个女的来找你,我让她给你说。”
电话里传来的居然是山大中文系小师妹楚小昭甜甜的声音:“师兄,我刚到昌东县,没有你的电话,就找到城管委办公室。”
王桥一直没有接受楚小昭的相思,从来都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他看了吕一帆一眼,道:“出了城管委大门,你一直朝右走,不要拐弯,我会在一家早餐馆门口等你,这是一条直道,不会走错的。”
吕一帆敏感地问道:“女朋友来找你,我是不是不合时宜?”
王桥直言道:“来人是山大中文系大二的女生,中了爱情小说的毒,在单相思。你在场最好,让她看到你就会死了心,免得耽误小女孩青春。”
吕一帆道:“她能从山南追到昌东县城来,说明很爱你,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地对待一个陷入爱河的小女生?”
王桥道:“只要有女生对我表示好感就接受,那就太随便了,我可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吕一帆打趣道:“你随便起来不是人。”说到这里,她想起了疯狂的情景,白皙的脸上涌起一抹红晕。
王桥道:“等会儿那女孩进来时,你要对我亲热一点,打消她的念头。”
吕一帆道:“女生很丑吗?”
王桥道:“不丑,只是不适合我。”
吕一帆道:“你对女人从不黏黏糊糊,是个男人,我喜欢。我最讨厌欺骗女孩子感情的小白脸,每次看到这种男人就忍不住想要踹一脚。”
七八分钟以后,浅绿色裙子、青春洋溢的楚小昭与王桥一起走进餐馆。
王桥用目光示意吕一帆,他直接将楚小昭带到了桌前,道:“我介绍一下,吕一帆,山大体育系毕业的,我的师姐。”
“你好,小师妹。”吕一帆站起来时,很亲热地为王桥理了理衣领,自然而然地拉着王桥的手。
楚小昭吃惊地见到高挑漂亮的吕一帆,眼光在吕一帆和王桥之间来回移动,脸色骤变,失望、悲伤之情喷涌而出。
吕一帆很卖力地演戏,其实也不是演戏,而是另一种意味的本色演出。她热情地招呼道:“小师妹还没有吃早饭吧,吃点什么,有面条,也有包子馒头。馆子小了些,味道很好,很不错。”
楚小昭摇头道:“我吃过了。”
王桥道:“一帆吃过早餐要到巴州办事,你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楚小昭听到“一帆”这种称呼,眼泪就要涌出来。她强忍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故做镇定道:“你们要到巴州,我就不打扰了,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过来,临时想起来看看。”她转身离开小餐馆,走到远处时,双肩开始不停耸动。
吕一帆望着远去的背影,道:“小姑娘长得挺漂亮,身材也好,你的心真硬,故意把她气走。”
王桥道:“我这样做是对她负责,既然不想和她谈恋爱,就不要叽叽歪歪,免得发出错误信号。”
吕一帆定眼看着王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好?”
王桥道:“那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
吕一帆抬腿欲踢,道:“去你的,你说说谁是王八谁是绿豆?”她又道:“小姑娘会不会做傻事?”
王桥道:“楚小昭敢于主动追到这里,说明她性格外向,胆子大,行动力不错,这种性格的人不会做傻事。”
吕一帆几口就将馒头和咸鸭蛋吃掉,道:“这样吧,我反正都要走,就去跟在那个小姑娘后面,以防万一。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直接走了。”
王桥道:“我在山南那边还有另外一些关系,如果事情还搞不定,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吕一帆点头道:“我不会客气的,这是我自己的事业,做好了,我就自由了。”
她趁着早餐店无人注意,飞快地在王桥脸上啄了一下,留下了淡淡的咸鸭蛋香味。
昌东县城不大,没有太多的岔道。吕一帆加快脚步,很快就追上了楚小昭。
楚小昭在前面走着,低着头,神情郁郁。来到昌东汽车站时,她并没有进去,而是在车站前徘徊。徘徊了十来分钟,走进了车站。
吕一帆目送着楚小昭走进候车室、买票、进站,然后给王桥打电话:“你的判断是对的,那个小师妹走了。郁闷肯定郁闷,不会做傻事。”
王桥道:“你什么时候走?”
吕一帆道:“我马上买票。”
王桥道:“我现在才到城管委,还不熟,要不然都可以让小车送你一趟。”
吕一帆道:“算了,你才当官,还得把尾巴夹着。”
王桥挂断电话,想着楚小昭含着眼泪的眼睛,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此时,楚小昭正在汽车上抹眼泪。在路上,她强忍着泪水,等到汽车发动之时,泪水终于又流了出来。
回到山南,满腹心酸的楚小昭必须要找人倾诉,否则这股郁闷会在胸口爆炸。
“晓娅,你在哪里?”楚小昭来到了盛世华庭的小区门口,给闺密打电话。
张晓娅计划明天到广东去看望王爷爷,这是从小时候到现在每个暑假不变的节目。她接到楚小昭的电话,道:“我在家里。怎么听起来你有点怪。”
楚小昭道:“我就在你家门口。”
张晓娅赶紧来到门口,见到楚小昭满脸泪痕的模样,吃惊地道:“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还没有走?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
楚小昭见到张晓娅就如遇到了亲人,立刻抽泣起来,道:“我到昌东去见了王桥。”
张晓娅无奈道:“你这个痴情丫头,肯定是遇到负心汉子。不对啊,你和王桥还没有正儿八经谈恋爱,不存在负心汉子啊。”
楚小昭愤愤不平道:“我还以为王桥没有谈恋爱,所以今天早上我去找他,结果,他和一个女的在一起吃早饭。”
张晓娅瞧着梨花带雨的密友,笑了起来,道:“他和一个女的一起吃早饭,很正常啊。”
楚小昭道:“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王桥是个大骗子,明明有女朋友,还对外说没有。”
张晓娅越瞧越觉得哭哭泣泣的楚小昭很好玩,道:“具体讲讲,是怎么回事?”
楚小昭狠狠地抹了眼泪,道:“那个女的是山大体育系的,王桥叫她师姐,还叫她一帆。”
“王桥在学生中还算不错,有女朋友很正常,没有才不正常。”张晓娅道,“原来他的女朋友是体育系的!他是篮球健将,经常和体育系的混在一起,找个体育系女生应该很正常。对了,你怎么判断他们是在谈恋爱,完全可能是偶遇。”
楚小昭想起吕一帆含情脉脉的模样以及细小动作,道:“肯定是谈恋爱,没有证明,就是凭直觉。”
张晓娅道:“别哭哭啼啼了,把眼泪擦干净,然后像扔餐巾纸一样把王桥丢掉,开始你的新生活了。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单相思两年,也应该觉醒了。”
楚小昭抽抽泣泣地说道:“理智上我觉得应该这样,可是想到他跟其他女人在一起就心如刀绞。”
在两个女孩子交谈时,王桥直奔县政府,参加上午十点的工作会。这是一个关于益杨中学环境整治的会议,主持会议的人是常务副县长吴永志。吴永志见到一个陌生年轻人面前放着城管委的牌子,还以为是帮领导代会的年轻人,于是皱眉问道:“城管委领导没有来?今天是研究具体事情的会,领导怎么能不来?”
县政府办工作人员介绍道:“他是城管委新来的副主任王桥。”
“你就是王桥,还真年轻。”吴永志道。
正式开会后,吴永志开门见山道:“今天是研究益杨中学环境整治的工作会,上一次会议要求各个部门提出具体方案,今天各部门依次谈各自的方案,然后交由领导小组办公室综合。”
昨天办公室通知开会,并没有说城管委有什么工作方案。现在要当场谈方案,王桥一下就傻眼了。
他借着出去方便之机给办公室打电话,万幸的是刘友树还在办公室,不幸的是刘友树压根不知道什么工作方案。他急忙打电话询问办公室主任邵林森,邵林森懒洋洋地说道:“以前的会是朱主任去开的,朱主任住院了,这个方案就没有搞,现在没有方案。”
得知这个结果,王桥只觉得头大无比,轮到城管委发言时,只得道:
“上一次开会是朱主任来的,朱主任还在住院,我不清楚以前的方案。”
吴永志之所以在星期六来开会,是因为省教育厅检查组在星期二要到昌东。他毫不客气地训斥道:“你不清楚以前的方案,跑来开什么会?你马上打电话,让知道情况的人来开会。”
无数道目光刺向王桥,让他觉得十分难堪。
王桥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道:“目前城管委没有人知道情况,曹主任调走了,朱主任还在住院。我和乐主任都是新来的,确实不知情。”
吴永志知道城管委有特殊状况,没有再深究,黑着脸道:“那你就好好听,回去给乐彬汇报,制定工作方案,星期一送到政府办。”
十点半钟,县政府会议结束,灰头灰脑的王桥赶紧给乐彬打电话,汇报会议情况。
乐彬安慰几句,又道:“时间很紧啊,下午三点钟,我们开个班子会,研究益杨中学整治工作方案。吴县长就是那个臭脾气,经常让人下不了台,我们当下级的,得习惯领导的风格。”
王桥随后又给环卫所乔勇打电话:“我散会了,你到县政府门口来接我,我们一起到居委会,免得毛主任说我们不讲信用。”
乔勇道:“毛主任催了我几次,有点生气,说我们不守信用。我正要到居委会,先把环卫所的钱付了。”
趁着乔勇开车过来之前,王桥赶紧到银行取了三千三百元现金。在山大的老味道土菜馆度过第一年的艰苦期以后,每年都有相当稳定的利润。他还清了借款,还有了一笔可观的存款。为了自己处理化粪池能够首战成功,他动用了私人存款来做原本应该由集体做的事。
王桥取钱后刚走到县政府大门,乔勇开着小车也到了。
乔勇压根没有想到这是王桥私人的钱,将钱放到黑色皮手包里,高兴地说道:“小王主任还能拉到赞助,以后多帮环卫所拉点,我们环卫所日子过得紧巴巴,干部职工积极性都不高。”
这一次王桥拿私人的钱补贴公家事只是为了“首战必胜”,以后的事情还得公家归公家,私人归私人。因此,当乔勇提出“非分”要求时,王桥当即就把话封住:“我是新兵,各方面关系还浅得很,这有个积累的过程,有机会再说。”
乔勇压根没有想到工资都没有领的新领导会掏自己的腰包,也不会相信有人会这样做,笑道:“小王主任很牛,才来几天就能弄到钱,看来以后环卫工作有希望了。”
王桥强调道:“这不是寻常办法,用一次可以,用久了就要失效。”
两人聊着天来到居委会毛明办公室,乔勇有钱腰板就硬,道:“毛主任,你催命一样,硬是不相信同志。”
毛明用惯常的鄙视口吻道:“你们几爷子说话不算数的时候太多了,我必须得防一手。钱拿来没有?一手交钱,一手干活。”
乔勇经常与毛明打交道,关系极熟,互相都非常了解,将钱放在桌上,道:“毛主任,我的钱全部到位,城关镇的钱到了没有?”
毛明先将钱点清,然后继续鄙视道:“这次如果没有小王主任,你龟儿子肯定要耍赖。”
乔勇紧追不舍:“我们把钱都送来了,城关镇怎么说?”
毛明道:“你才是真正不相信同志,他们跟我说了,下午送到居委会。”
王桥想起满地的粪便便心头发紧、眼前发黑,道:“毛主任,大部分钱都已经到位,下午能不能开工?”
毛明道:“王主任耿直,我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今天下午动工。早一天动工,居民们少闹一天,我也免得耳朵烦。”
乔勇的传呼机响了起来,他漫不经心地回电话,刚接通就变了脸色,道:“伤得严不严重,你赶紧通知120,我们跟着过来。”
得知环卫工人出了车祸,王桥和乔勇不敢耽误,一路小跑下楼。乔勇脸色苍白,发动汽车后就猛踩油门,桑塔纳一路飞奔。王桥不停地提醒:“慢点,慢点,我们是解决车祸,不是制造车祸。”乔勇道:“我最怕这事,麻烦得很。”
小车停在围观车祸现场的人群旁边,发出嘎嘎的刺耳刹车声。乔勇不等车停稳就跳了下去,挤开人群,来到受伤工人面前。一名环卫工人昏迷在地,头上鲜血淋漓,将整张脸全部染红,右边裤子撕烂,血肉模糊的伤口露了出来。乔勇脸色苍白,声音颤抖,问道:“谁看见肇事车辆了?”
围观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指认是一辆白色轿车。王桥比乔勇要清醒得多,拿出手机,大声问道:“通知120和110没有?”
一名热心的中年妇女道:“已经打了电话。”
一辆救护车闪着灯从远处开来,发出“哎呀、哎呀”的声音,紧跟在救护车后面的是环卫所副所长姜永战的长安车,受伤环卫工人被抬上救护车,副所长姜永战随车去了医院。
几分钟后,警车开来,下来一位身材高大的警察,对着人群嚷嚷道:“别围得这么近,把现场破坏了,受伤的人在哪里?”
王桥一眼认出来人是曾经在一起打过篮球的蒋刚,上前招呼道:“蒋兄。”
蒋刚惊讶地看着王桥,道:“你怎么在这里,是你撞的?看到出车祸的情况吗?”在他心目中,王桥还是社会上的无业青年,因此说话也不客气。
王桥没有计较蒋刚的态度,道:“我刚刚调到城管委,受伤的人是环卫工人,被120急救车拉到医院去了,这是环卫所乔勇所长。”
蒋刚见惯了交通事故,神经很是大条,情绪没有受到车祸事故影响,听到王桥自我介绍,道:“你调到城管委?这几年你小子人间蒸发了,从来没有在昌东碰过面,通过哪一个的关系调到城管委,是临时工?”
王桥道:“我前些年从旧乡到了广东,出去打工没有混出名堂。后来考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分到昌东城管委。”
蒋刚吃惊道:“你小子是大学生?那么就是正式工了。”
王桥道:“是正式工。”
和蒋刚一起来的警察开始勘查现场和询问目击者,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
乔勇一直觉得王桥与普通大学生不一样,对基层情况和人情世故很是熟悉。他仔细听着王桥与蒋刚的对话,琢磨着王桥隐在身后的关系,主动介绍道:“这是我们城管委新来的小王主任,在委里分管环卫所和组织人事工作。”
“小王主任?什么主任?”
“我们城管委的副主任。”
蒋刚得知王桥居然是科级领导,对着王桥胸口打了一拳,道:“你小子不出声不出气就当城管委副主任了,城管委工程多,什么时候弄点工程来做,守着点死工资,日子难过。”
王桥没有回应这个赤裸裸的要求,道:“蒋兄的联系方式有变化吗?我以前只有一个传呼号。”
蒋刚道:“谁还用传呼,早就落伍了。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我给你打过来。”
王桥报完手机号码,问道:“能追到肇事车辆吗?”
蒋刚道:“你不是外人,我跟你说实话,这事有点难度。昌东是小县城,没有监控。如果环卫工人死了,或许还能调集警力侦办此案,没死,公安局每天事情这么多,不会管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王桥坚持道:“环卫工人受了重伤,司机逃逸,这是犯罪了,应该能够立案。”
蒋刚笑道:“现在破不了的案子多得很。王主任,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他刚才一口一个“你小子”,得知对方当了领导后,也就改口称呼官职,转换得非常自然。
一辆长安车快速地开了过来,环卫所副所长姜永战跳下车,满脸焦急道:“医院叫先交钱,否则就不开药,现在就挂瓶盐水吊命。”
乔勇愤怒道:“医院还有没有道德?人都要死了,就知道要钱。”他自知发火无法解决问题,道:“你给王波说,让他取点钱,先垫支一部分。”姜永战道:“你还得打个电话。”
乔勇打完电话后,姜永战急匆匆赶回环卫所,找出纳王波拿钱。
乔勇哭丧着脸对王桥道:“保险公司要求先解决交通事故,再解决保险,找不到肇事车,环卫所要倒贴一大坨钱。小王主任,你有啥好办法?”
王桥是第一次面对这事,不敢随意表态,道:“我们回去商量。”
环卫所有三百多名环卫工人,每天要在公路上清扫作业,另外还有二十多台各型环卫车辆,不停地在县城里来回穿梭。因此环卫所每年都有交通事故,要么是环卫工人被人撞,要么是环卫车撞了人。每次发生交通事故,乔勇总会心惊肉跳,很多天都食之无味。
等到警察勘验完现场,乔勇无心陪同王桥,他回到环卫所,召集同事们商量如何解决车祸后的麻烦事情。
到城管委工作只有数天,王桥先后遇到了化粪池爆溢和环卫工人交通事故两件事,感受到实际工作与学生会工作的不同之处。在学校当系学生会主席之时,他有时也感到压力,可是彼时的压力和此时的压力完全不是一个性质,不在一个档次上。学生会干部遇到的事情多是风花雪月之事,很难直接影响当事人的生存和生活,往往有隔靴搔痒之感。现在处理的事情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会直接影响当事人的生存和生活,每件事情都刺刀见红,必须全力应对才行。 王桥想着环卫工人被撞后的惨状,暗道:“我一定要将这事也处理好。”
下午三点,乐彬把王正虎、王桥、刘友树以及监察大队的同志叫到办公室,商量益杨中学环境整治工作方案。
方案由监察大队提出,由分管副主任王正虎解释,大家没有什么意见,便算正式通过。通过后的正式方案就由王正虎向吴永志常务副县长汇报。
制定完工作方案,乐彬等人回家度周末。王桥是单身汉,回家没有什么意思,便留在办公室翻看去年的《巴州年鉴》。
在城管委机关,没有人会对枯燥的《巴州年鉴》感兴趣,唯有王桥觉得年鉴类的书很有意思,里面有大量关于巴州的信息。从第一天进办公室开始,他每天都认真读几页年鉴,结合这几天在昌东看到的情况,年鉴里冰冷的数字在其眼里变得越来越生动。
他看了一会儿年鉴,就给乔勇打电话,询问受伤环卫工人的手术情况。
接近六点时,乔勇赶了过来。他此时已经从车祸的沮丧中走了出来,夹着烟慢慢地抽:“手术搞了四个小时,总算保住一条命。”
王桥心情也轻松下来,道:“不幸中的万幸。”
乔勇递了一支烟给王桥,道:“小王主任,对我们环卫所来说,人救活了,麻烦事情就来了。如果车祸死了,环卫所就痛一回,现在成了伤残人员,肇事方找不到,保险公司赔付金额有限,环卫所要多用好几万。”
听到此语,王桥满不是滋味:“作为领导,我们不能想着环卫工人死掉,连内心有这种想法也不行”。
乔勇道:“小王主任,我有这种想法是被逼的。环卫所是差额拨款单位。县里只拿一部分钱,一部分工资和资金都要自筹。如果环卫工人治伤花了太多钱,工人的工资就要受到影响。一次两次可以,长期如此,我就没有办法调动工人们的工作积极性。队伍乱了,人心散了,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天大的麻烦。所以,有时我就产生要撞就撞死的想法。”
乔勇直承难处,这反而赢得了王桥的理解。王桥也跟着发牢骚道:“环卫所是事业单位,做的是公益事情,天天和又脏又臭的垃圾打交道,为什么要搞成差额拨款?这是逼着环卫所想办法捞钱。”
乔勇道:“沙州市下辖各区县的环卫所全部改成了全额拨款单位,巴州当官的没有良心,把事业单位卡得很紧。如果哪一个领导能把差额拨款改成全额拨款,环卫工人给他敲锣打鼓。”
王桥把这句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但是没有当场承诺。他想起蒋刚上午所言,道:“我觉得蒋警官话里有话,不知你听出来没有。”
乔勇道:“怎么会没有听出来,我和公安打交道很多,他们说这些话无非是想弄点经费。”
王桥认同了乔勇的评价,商量道:“我觉得可以花点小钱,争取找到肇事车辆,最起码可以还工人一个公道,还可以追讨一些费用,免得环卫工人家属天天来缠你。”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乔勇,他点头道:“王主任,我听你的。但是最好不要用钱,就开点油票。”在不知不觉中,他在这一次把“小王主任”变成了“王主任”。
形成共识以后,王桥给蒋刚打了电话,询问肇事车辆的消息。
蒋刚在电话里说得很直接,道:“王主任,我明人不说暗话。交警城关中队管县城的全部车辆,要办的案子多得很。真要破案,估计得费点钱,我给你派一个民警和一个协勤,尽最大力量把肇事车辆找出来,你帮派出所报一点费用。”
王桥道:“报多少?”
蒋刚道:“5000吧。”
王桥道:“5000块钱不好报,要被审计。环卫所车多,用油方便,帮你报5000块油费。”
公安部门每辆车用油是有限制的,报油费等同于报钱。蒋刚爽快地答道:“那就一言为定。明天是星期天,原本要休息的。王主任这样耿直,我们也加班,明天上午大家在车祸现场碰个头。”
乔勇听说要报5000块油费,又开始心疼,嘀咕道:“万一找不出肇事车辆,环卫所还要倒贴一笔钱。”
王桥耐心地做着思想工作,道:“环卫所每年有这么多交通事故,但是据我观察,你们和交警关系很一般。就算这次破不了案,与交警队搞好关系,也是有益无害,是一笔划算投资。”
乔勇闷头想了一会儿,道:“明天我和老姜一起到现场,配合交警。”
星期天上午九点,王桥和乔勇前往车祸现场。在公路边的树荫下等了十几分钟,蒋刚带着一个民警和一个协勤来到现场,两人拿着本子开始进行走访调查,寻找蛛丝马迹。
乔勇见只来了两个正式警察,问道:“蒋队长,这是大海捞针,估计没有什么用。”
蒋刚道:“你别小瞧了老办法,公安办案历来讲究群众路线。出车祸时肯定有人看见,说不定有人就记住了车号,就算记不住车号,总有人看见是什么牌子的车,车是什么颜色,这些都是线索。”
王桥道:“乔所长,你看问题有点悲观。”
乔勇垂头丧气道:“谁来当环卫所所长都是这个样,一天忙不完的事情,稍有点差错就被领导批评。我是建筑中专毕业的,当初找关系进建委基建科,混了七八年终于混成了副科长。后来得罪了建委领导,被踢到环卫所,名义上还提了半级,被称为重用。在环卫所工作七八年,无论多乐观的人都要变得悲观。”
蒋刚道:“老乔别灰心,王桥这人我很早就认识,板眼多得很。他在旧乡就会做生意,以后肯定会想出办法解决环卫经费问题。”
王桥道:“我今天中午睡在沙发上想,要提高环卫所干部职工的积极性,第一条就是解决差额拨款的问题。这是我今后的努力方向,要寻找合适的时机,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乔勇对此根本不抱希望,叹息一声:“县财政穷得咬卵,舍不得花钱在环卫职工身上,我看不到差额变全额的希望。”
王桥道:“乔所长又悲观了,事在人为,只要方向正确,奇迹就有可能发生。”
三人站在树荫下聊天,汗水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钻出来,将衬衣打湿。乔勇看着烈日,道:“幸好垃圾场没有被堵,如果这种天气被堵住进场道路,就整死个人。”
蒋刚道:“老乔,这种话最好别说,悲观的人都是乌鸦嘴。”
蒋刚话音未落,王桥的手机响了起来。
办公室刘友树道:“小王主任,垃圾场又被堵了,乐主任让乔所长马上到垃圾场去劝解。你赶紧回办公室,乐主任和你碰个头。”
王桥挂断手机,道:“被蒋所长不幸言中,乔所长是乌鸦嘴。”
乔勇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道:“我这张臭嘴,简直是胡说八道。”
王桥跟着苦笑道:“我到城管委上班不到一个星期,先后遇到化粪池溢出事件和车祸,现在又是村民集体堵路。但愿事不过三,把村民堵路解决以后,总得让我喘口气,慢慢熟悉城管委情况。”
乔勇道:“王主任,环卫的麻烦事情一堆堆,现在还早得很,说不定哪一天又遇上稀奇古怪的事情。”
王桥道:“乔所,你又是乌鸦嘴。”
乔勇眼睛眉毛都皱在一起,道:“只要不当环卫所长,我就不是乌鸦嘴。”
王桥与蒋刚握手告别后,坐上乔勇的桑塔纳,十分钟不到就回到城管委办公大楼。
难事一件接一件,让王桥都有点消化不了。他在办公室泡上茶,以此稳定心神,让自己能沉下心来思考对策。
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开来,如青涩的女童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袅袅热气升在空中,散发出阵阵茶香。
走道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乐彬在走道上喊道:“小王主任,到我办公室来。”
乐彬脸上伤痕刚刚结疤,格外刺眼。他神情阴郁地对快步进屋的王桥道:“垃圾场的事情复杂,光靠口头劝说没有用处,必须要有所行动,在这一点上我赞同曹主任的做法,但是具体策略上要有所改变。”
王桥跟在乐彬背后,静静地听着。
乐彬道:“你到垃圾场去过没有?”
王桥道:“去过,和乔勇把整个场都看完了。但是仅仅算是走过一遍,还没有完全了解。”
乐彬点点头道:“既然去过,那还好。你等会儿到垃圾场去摸清楚村民的想法,做一做劝解工作。”
王桥对垃圾场的前因后果都颇有了解,道:“村民所有诉求都与利益有关,光靠思想工作没有用,乐主任有什么特别交代?”
乐彬道:“我知道思想工作没有用,但是还必须做,这是尽责。你到了现场不能表态,只能劝解。有两件事情要特别注意,一是搬迁,县政府已经画了红线,按规定拆了五百米。不可能再搬了,搬了五百零一米,五百零二米又要闹,永无止境。在这点上不能有任何让步,否则就是老鼠钻风箱,两面不讨好,领导会怪你,村民也会认为有利可图。”
王桥肃然而听。
乐彬又道:“第二件事情是体检,这是一个大陷阱,当时曹主任就是因为不同意体检,与村里人打了起来。”
王桥虚心求教道:“体检为什么是一个大陷阱?”
乐彬道:“你没有在乡镇工作过,不知道基层工作难做。为什么说体检是一个陷阱,很简单,村里老人多,只要体检肯定会查出毛病,不管是不是垃圾场引起的,都会要求政府埋单,这也是永无止境的麻烦。这两点一定要把握住,其他的到场随机应变。”他又叮嘱道,“你想办法在垃圾场外找个房间,叫村民代表去谈。现场人多嘴杂,永远谈不出结果,而且容易起冲突。”
王桥只不过在城管委工作几天时间,就要率队独自处理矛盾冲突格外激烈的群体性事件,从政策掌握到现场掌控都心中无底,出发之时很有几分忐忑不安。在下楼梯时,他摸了摸胸前的铁丝项链,回想起在看守所经历过的面临生死考验的一百天,恶狠狠地咬着牙道:“生死考验都经历过,还有什么能让我畏惧?”
王桥只不过在城管委工作几天时间,就要率队独自处理矛盾冲突格外激烈的群体性事件,从政策掌握到现场掌控都心中无底,出发之时很有几分忐忑不安。在下楼梯时,他摸了摸胸前的铁丝项链,回想起在看守所经历过的面临生死考验的一百天,恶狠狠地咬着牙道:“生死考验都经历过,还有什么能让我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