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王桥到火车站接放假归来的吴重斌。从上海归来的吴重斌一扫一年前的萎靡不振,上前就给王桥当胸一拳,道:“袍哥,听说你在学生会混,是不是吃错药了?”
王桥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我在信上没给你说过啊。”吴重斌道:“红旗厂在山大读书的人不少,有高年级的也有新生,我一谈你的情况,他们大多数都知道中文系出了一位篮球健将,所以我才能找到你的准确通信地址。还有不少人都在追问,你这家伙又帅又出色,怎么就会和晏琳分手?”
王桥没有料到吴重斌一见面就揭伤疤,道:“你这人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别提以前的事情。”又问:“有谁把我和晏琳的事在山大乱讲?”
吴重斌感慨道:“我有两件事想说,一是我坚持不去读专科而是到上海读自费本科是对的,以后文凭上又不会盖上自费两个字,和正式考生没有区别。我现在心态放得很正,学习比多数正式考生都要优秀;二是我觉得你还真是一个多情种子,在山大如此有名气的帅哥居然还没有谈恋爱,暑假到红旗厂玩几天,我把晏琳约出来,你们两人又没有根本性矛盾,敞开了谈,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
王桥道:“既然可以轻言放弃,那就说明爱得不够深刻,不提也罢。”
吴重斌想起与刘沪面临的烦心事,道:“算了,不提女人的事。寒假时间太短,我们没有见到面,今天我和你要不醉不归。”
王桥道:“醉之前去见一位老朋友。”
在老味道土菜馆,吴重斌惊讶地看到艾敏,道:“艾姐,你在这里开馆子?呵,生意做得挺大。”
艾敏道:“吴重斌远来是客,尝尝我们的新菜品,山南江湖鱼,味道劲爆。”
吴重斌道:“我在那边读书最不爽的是菜品都是甜味,想找点辣椒都难,按照江湖的话来说,嘴巴淡出个鸟。”
王桥道:“先上楼,我们上去喝茶。”
来到阁间,吴重斌见到床上用品,惊讶道:“你怎么住在这里?不会和艾敏搞在一起了吧。”
王桥道:“你的口味太重了吧,那是艾姐。这个馆子是我借姐姐的名义和艾敏合开的,所以我算大半个老板,准确来说是大股东。春节的时候我就住在这里,吃饭方便。”
吴重斌恍然大悟:“袍哥就是袍哥,果然出手不凡。有一点我弄不明白,为什么要借姐姐的名义开餐馆?在我们学校,学生创业是很骄傲的事情,值得老师介绍,同学追捧,为什么到了山大就要偷偷摸摸?”
王桥道:“这就是东南沿海和内陆的认识差距,我进入山大后,几位叔辈就劝我入党、当学生会干部,这一年时间考虑下来,我决定走这条道路,所以要借姐姐的名义开馆子。”
吴重斌道:“这一年时间我也有了前进的目标。小时候我醉心大工业大技术,现在我的志向是资本,资本具有魔术一般的力量,能化腐朽为神奇。”
王桥提出反对意见:“我觉得资本不过是催化剂,内因没有发生深刻变化时,光靠催化剂没有决定性意义。在现实社会中,就算我们国家肯花大价钱,外国的核心技术也不会卖给我们,我们的工业还得有实实在在的技术突破,这点纯粹靠资本做不到。”
吴重斌大摇其头:“我们想的不是一回事。现在我最不能理解的是你居然想从政,收入没有几个,管理又严,更关键的是,从政就没有自己的事业,这是我爸经常告诫我的话。”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王桥换了一个轻松些的话题,道:“我们吃完饭就到山大去转一转,说不定还能看到几个留守的养眼学妹,晚上痛快地喝一顿酒。”
到外校看漂亮妹子是年轻大学生乐此不疲的事情。吴重斌自然也不例外,欣然点头。他坐在窗边喝了几口王桥泡的新茶,道:“当真没有和晏琳和好的机会?她其实挺在意你。”
王桥道:“打住,不说这个话题。你谈谈你们学校的情况!”
两人聊了一会儿,随即下楼,准备先到校园逛一逛,免得天黑以后看不清山大妹子。
刚下楼便遇到吕一帆,吕一帆提着一个行李包,正朝大堂走。
王桥问:“你要回家?”
吕一帆道:“我准备回去一个月,8月初回来。”
王桥道:“怎么这个时间点才出发?”
吕一帆毫不客气道:“晚上火车票可以节约住宿费,你这人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寒假未回老家,暑假只回去一个月,坚持在老味道打工,这些事尽显吕一帆家庭环境的窘迫。吕一帆最可爱的地方在于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窘境,反而是乐观地对待它,并不以窘境来博取他人同情。
往校门走时,吴重斌回头望了几眼吕一帆的背影,道:“这个妹子很漂亮啊,什么情况?”
王桥道:“我在老味道没有管具体事情,算是甩手掌柜。那个妹子叫吕一帆,篮球打得好,是校队成员。她是北三省的,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平常在老味道帮着做事。”
吴重斌突然间变得愤怒起来:“北三省是好好的一个重工业基地,山南同样是重工业城市,可重工业的发展不敢恭维。”
王桥道:“你最近看报纸没有?据报上分析,国有企业大面积亏损,所以国家采取了抓大放小的政策,市属县属企业都要放掉。我姐的朋友林海注册了一家外资公司,专门搞资本运作,收购这些破产的公司。”
吴重斌极有兴趣地说道:“什么时候帮我介绍认识林海,我现在最缺乏资本运作的实践案例。”
大学一年时间很短,自我感觉仿佛没有太大变化,但是在不知不觉中,复读班两位好友各自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不再只是争强斗勇却志向模糊的懵懂青年。
吴重斌又道:“那妹子身材真好,难怪你不提晏琳了,原来另有目标。你别否认,这女子看着你的眼神很特别。”
王桥道:“没有这回事,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进了山大,四处游荡,只可惜放假期间留在校内的女生有限,而且有限的女生中恐龙级别占了多数,王桥为此被吴重斌大大地嘲笑一顿。
从校园返回老味道,享受老邢师傅的最新江湖菜,喝了大半瓶山南高粱酒。离别时,微醉状态下的吴重斌道:“跟我到红旗厂山南新厂去玩两天,我估计晏琳也回来了。晏叔在厂里混得风生水起,威信高得很。你们两人是绝配,何必生这些闲气,浪费了一段好姻缘。”
入学前,王桥找到了晏定康和陈明秀,最后一次见面并没有挽回爱情,他便下定决心埋葬这段感情,道:“我已经做过最后一次努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都不管了。”
吴重斌道:“晏琳对你倒是念念不忘,这绝对是真的。”
想起在复读班的点点滴滴,王桥心中酸楚,态度还是很坚定,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必这么磨磨叽叽,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不必祈求爱情的。”
吴重斌感叹道:“这一点我不如你,到了沪地才发现眼界大开。我感觉要变成陈世美了,陈世美也有自己的委屈。”
王桥道:“你和刘沪有危机了?”
吴重斌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一起没有激情了。”
两人聊到晚上九点,吴重斌这才坐着出租车回到红旗厂山南新厂区。在一片新建好的宿舍楼前,一群人聚在树下谈天论地。红旗厂建在大山里数十年,独特的环境让厂区居民彼此非常熟悉,习惯了聚在坝子里消暑纳凉。
陈明秀、晏琳母女,吴重斌母亲等人正围在一起天南海北聊着天,享受着夏日凉爽。吴重斌母亲见到儿子,连忙接过行李,埋怨道:“怎么现在才回来,还喝得醉醺醺的,在哪里喝的?”吴重斌有意无意看了晏琳一眼,大声地提供最准确的信息:“我到山大找王桥,和他喝了一顿酒。校门口有一处老味道土菜馆,他住在三楼阁间。”
吴重斌母亲认识王桥,但是没有特别感受,只是噢了一声。
晏琳则被一道从天而降的电流击中,呆立在当地。在首都读了一年大学,她眼界大开,也接触了许多优秀年轻男子,可是心里总有一根刺,让她难以接受其他男生的好感。今天吴重斌一语就摇动了那根利刺,让她心疼难忍。
陈明秀最了解女儿的心思,拉着她朝屋里走,道:“等会儿去开空调,冰箱里还有西瓜。”
晏琳随着母亲进了房里,她没有留在有空调的客厅,而是回到小房间里,吹着小风扇,从秘密的角落拿起了一张合影照,这是王桥、吴重斌、自己等人唯一的一张合影。相片中,王桥清痩中带着丝丝沉郁,眼光似乎有穿透时空的魔力。
叹息一声,晏琳将照片放回抽屉里,暗道:“或许我以前太矫情了,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每当出现这个想法之时,脑中总是响起那一声声关于“吕琪”的呼喊,让热起来的血渐渐冷了下去。
隔了三天,晏琳始终觉得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召唤,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山南大学门外,她站在山大校园处看了很久,再移步到老味道土菜馆外面,询问王桥的去向。
一个年轻厨师站在餐馆门口打哈欠,懒洋洋地说道:“他昨天骑摩托车周游世界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开学总要回来。”
晏琳快步离开老味道土菜馆,坐上停在路边的公共汽车,逃一般离开了山大。风吹进车窗,撩起了头发,在空中飘扬。
从山南前往巴州的路上,王桥骑车飞奔。这个暑假,他准备花十几天来“行万里路”,磨炼意志,开阔眼界。
“轰、轰”的轰鸣声中,摩托车冲上一个小山坡,再顺坡而下,来到曾经游泳的小水库。王桥停好摩托车,在水库中游了数圈,无人来干涉,上次遇到的老人亦不见踪影。
上岸后,稍稍休息,继续前行。
顶着烈日,王桥骑着摩托车来到巴州,住进杨琏家里。两位忘年交谈书法,谈人生,谈理想,还在巴州四处寻找民间美味。
晚上十点,杨琏拿着一本红色封面的书走到客厅,道:“王桥,你看过这本书没有?”十几年前,这种红塑料皮的《毛泽东选集》几乎是每家必备的书,王桥自然不陌生,道:“我爸书柜里有这套书,从小就看过,当时主要看的是有关战争方面的章节,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看得少。”
杨琏用手摩挲着封皮,道:“我有三套毛选,都是不同时期单位发的或是自己买的。共产党为什么能从弱小到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胜利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这一套书是指引共产党胜利的法宝,有着极高的实用价值。第一部第一篇是《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第二篇是《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你如果学过共运,就知道二十一个半布尔什维克的故事,为什么远来的和尚不如本地和尚会念经,关键就是在于能否了解国家实情。”
王桥端正了身体,听杨琏细谈。
“你既然想走从政的道路,了解国情是最基本的功夫。现在大学里有些教授开口闭口就是美国,或者欧洲的国家,对西方国家的历史和现状似乎了如指掌,唯独不了解生他养他的故土。”杨琏长吸一口气,道,“王桥来自乡村,但是不能忘记乡村,也不必局限于乡村,我建议你趁着暑假期间,独自远行,增长见识,这叫作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
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这也是父亲王永德最喜欢的两句话,也是按照这个方式在培养王桥。王永德和杨琏经历不一样,可是生活在同一个年代,在精神上有许多相通之处。每个年代的人都有着特定的优秀品质。在很久以前,正是在“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等精神号召下才涌现出一大批身体健康、人格健全、吃苦耐劳的优秀人才。
王桥笑道:“杨叔,这一次我原本计划在巴州小住,然后再将巴州几个县跑遍,算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现在我决定要扩大范围,将铁州、沙州、茂云几个地方全部跑完。”
杨琏没有想到王桥说干就要干,反而担心其人身安全,如果王桥听了自己的话骑摩托车四处跑,出了车祸,自己就罪孽深重,他于是委婉地提醒道:“将这几个地方跑完,实际上跑了半个省,骑行时间太久,油费也贵,你最好还是先回家,休整完毕后再考虑考察方式,不一定非要选择摩托车。”
王桥豪爽地笑道:“杨叔放心,我会控制车速。这辆摩托车省油,生活就用馒头和面条解决,花不了多少钱,安全也有保障。”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让杨琏只能暗自叹息自己的勇气随着青春流逝几乎消失殆尽。
夜间,王桥熟睡以后,杨琏独自来到厨房,切了点肉末,将坛子里取出的泡豇豆细细切碎,炒了一罐子油浸浸的肉末豇豆。上一次炒肉末豇豆的记忆非常遥远,那是大儿子第一次外出住校,临行前很少下厨的他亲自为儿子炒了满满一玻璃罐肉末豇豆。此时,在这瓶散发着浓香的肉末豇豆前,他的心一下变得无所依托,对妻儿的思念如汹涌大海一般涌进身体。
两天后,王桥骑着摩托车准备离开巴州。出门前,杨琏递过来两百元钱。
王桥毫不犹豫就接过了铁罐子装着的肉末豇豆,看到两百元钱时,稍有犹豫,还是接了过来,道:“谢谢杨叔。”
杨琏道:“注意安全,时间不宜太久了,早些回家。”
年轻人和老年人有着明显区别:年轻人敏于行,有冲动和干劲将想法变成现实;老年人经验丰富,可是身体能力急剧下降,加上家庭拖累,他们往往有着深刻的想法却难以应用于实践。杨琏望着离尘而去的王桥,再次感慨起流逝以后便不能追回的青春。
王桥骑着摩托车来到铁州市。
在铁州住了一天,骑车向西南方向开去。
开出山南省,跨入岭西境内。虽然山南与岭西近在咫尺,可是王桥还没有到过这个距离山南最近的“邻居”家。他沿着一条不知名的县道在高低起伏的丘陵中穿行,在麻辣菜系包围下,沿着老公路线走了一圈后,再次回到山南省,进入茂云。
沿着茂云的山间公路一路穿行,走出一条新月形线路,再次进入山南,来到沙州。
沙州是山南第三大城市,历史底蕴深厚,有不少历史遗迹可看,王桥在城郊将满是灰尘的摩托车清洗干净,然后开车进城。沙州俗称小山城,城内山多路不平,路标不规范,摩托车很快就迷失在如蛛网一般的大街小巷之中。
摩托车钻出一个小巷,来到一个闹哄哄的广场,一幢建筑物写着“沙州火车站”五个大字。
火车站位于一块凹地里,密密麻麻全是人。王桥身体乏了,停车,喝水,抽烟。附近停着七八辆摩托车,车手们也坐在车上抽烟,意外地见到有个外省牌照的车挤在“摩的”队伍中,误以为是来抢生意的野摩的。
一个叼着香烟,满脸横肉的光头小伙子骑着摩托车到王桥身边,道:“宝器,开起走,停到这里做啥子?”
王桥听其语气不善,斜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光头小伙子回头喊了一声:“这娃还不服。”
几辆摩托车心有默契,一齐围了过来。各种糙话乱飞:“哪里来的土老帽,立刻从眼前消失。”
“静字头的车,跑到沙州来。”
“弄他。”
沙州自古就是省内交通中枢,与巴州一样有着三刀六洞的江湖传统。王桥不与这些地头蛇纠缠,发动摩托车就走。两辆摩托车跟在后面,不停地骂着“滚远点”之类的话。王桥千里走单骑就是为了对自己的性格进行磨炼,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他没有与摩托帮生气,沿着一条弯曲的盘山道上了坡,东转西转,来到了沙州市委市政府门前的人民广场。
在人民广场上了卫生间。将摩托车停在卫生间背后的隐蔽地点,王桥找了一个石椅坐下,远远地看着厚重威严的市政府大楼。
“中文系有个师兄在市政府工作,可惜当初没有记下名字,否则可以拜访。王卫东也在沙州市工作,他在政府机关工作五年了,不知现在是在什么岗位。”虽然只在1993年省教育厅表彰会上见过王卫东一面,但是对其印象极深,如刻在脑子里一样。在读山大之前,每次想起王卫东都觉得自己特别卑微和失败。进了山大,他产生了追赶王卫东的理想和雄心。
在广场休息一会儿,肚子开始咕咕叫,发出饥饿信号。王桥早就听说过沙州小面味道霸道。在附近随便寻了一家面馆,要了三两杂酱面。
他无意中来到一家小面店,杂酱面的味道居然十分正宗。
在沙州市,店家制作杂酱面有许多讲究:
一是在制料时,干豌豆提前一晚用清水浸泡;浸泡好的豌豆洗净放入高压锅内。水面刚好淹过豌豆,上汽后25分钟即可。
二是制作杂酱时,肉馅选用半肥半痩的五花肉,用菜刀剁出来。
三是炒制杂酱时,炒锅内多放一些油,油烧热后下肉馅煸炒,加入料酒,直至肉末煸干,变成金黄色;用剁碎的郫县豆瓣酱翻炒上色,加入剁碎的榨菜末、葱姜蒜末、干花椒翻炒;最后加入白糖调味即可。
四是面条下水煮熟,煮到断生即可,硬一些比较好。
五是面碗内放榨菜末、酱油、盐、白糖、鸡精、白胡椒粉、花椒粉、红油辣椒、香油、姜末、蒜末,舀入煮熟的面条,注意不要加汤;上面浇上杂酱和煮熟的豌豆,撒上葱花、芝麻即可。
沙州很多人喜吃不加汤的面,称之为干馏,店家会免费配送一碗骨头汤,里面有紫菜和葱花。干馏面加骨头汤是老少咸宜的美食,王桥骑行时间长,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几大口干馏杂酱面入嘴,再喝一口骨头汤,只觉美味无比,难以形容。
吃过美味的面,王桥对沙州的印象分数直线上升。
顺路随意而行,又来到一个广场,这是沙州第二大广场——胜利广场,仅次于人民广场。而且,广场内有警察值勤。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见到石梯子上的圆形建筑,猛然醒悟无意中来到山南省著名的沙州大礼堂。
沙州大礼堂曾经是山南省最大的礼堂。1953年动工兴建,1956年竣工,曾被称为沙州军区大礼堂,后来改为沙州大礼堂。大礼堂采用中国传统轴线对称手法,配以轴式的南北两翼,气势恢宏,布局和谐,内设大舞台一座,观众席四楼一底,座位两千个。
少年时代,王桥多次在画报上看到过关于沙州大礼堂的介绍,在他印象中,这是一个遥远的带着传奇的建筑,此时近得触手可及,让他心生用手触摸传奇建筑的强烈想法。沿着石梯上行一会儿,距离大礼堂已是近在咫尺。他来到门前,用手触摸门和墙。
亲手触摸历史的感觉很不错,王桥闭着眼睛想起了当年金戈铁马的激情岁月,暗道:“堂叔公当年曾是大军的一员,参与创建共和国,我作为后辈子孙无论如何不能坠了王家的名声。”
正在陷入历史的想象之时,耳边传来一阵喊声:“是谁?干啥子?深更半夜的,不要走,接受检查。”
来者是戴着红袖笼的联防队员,举着手电筒朝王桥直射。王桥在广东见识过联防队员的威力,不想惹事,掉头就走。走下梯子以后,又跳上另一处台阶,转眼间就消失在黑夜之中。两位联防队员更觉刚才那人可疑,左寻右找,广场附近已无来者踪影,只得悻悻而走。
王桥骑着车来到了沙州汽车站旅馆。他身上带的钱可以住进比较好的宾馆,但是住在宾馆里就失去磨砺自己的机会。汽车站旅馆鱼龙混杂,更加接地气,正是自己这次出行应该住的地方。
十人间每人只收十元钱,这是该旅馆最低档的房间了。走进房间时,就闻到了一股汗臭、脚臭,以及难以说清楚的酸酸味道,空气中还弥漫着烟雾,整个房间比起看守所监舍还要难闻。
被子油得发腻,还有些破损的地方。
枕头有黑色斑点。
相邻床位是一个睡得正香的粗壮汉子,一只鞋子在自己床上,另一只鞋子却在王桥床上,并且散发着热情的臭味。王桥将这只臭胶鞋踢了回去,没有脱衣服便倒在了床上。那床被子被蹬到床角,只能用来垫脚。
这时,他有些后悔自己的选择,心道:“自己又不是不懂社会的小年轻,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随即又想道:“既来之,则安之,现在还是学生,还有睡这种低档旅馆的心境,大学毕业以后,恐怕永远不会踏入这种小旅馆。”
整个房间住了七个人,多数人都在蒙头大睡,只有两个人在大声地讲话,根本不顾忌其他人的感受。
一个道:“沙州女人还是长得可以,比较水灵,睡起肯定舒服。”
另一人道:“你是啥子眼光,沙州女人没得身材,屁股瘪瘪的,摸起没有感觉。”
两人口水滴答地谈论着女人,把其他汉子弄得不停地翻身。
王桥点燃一支烟,慢慢抽着。抽完这支烟,他闭着眼睛,进入梦乡。在梦里,他仍然在骑车,一路不停地骑,来到了巴州。他停在了巴州公安局家属院门口,又到门口的小卖部给吕琪打电话。
突然,一阵喧哗声将王桥的梦境打碎。
四五个人冲进了房间,将邻床的汉子死死按在床上。一人道:“沙州公安,办案,你别动。”汉子拼命挣扎,道:“你们干什么?”沙州公安们抓手的抓手,抓脚的抓脚,压头的压头,很快给汉子戴上手铐,头上还笼了黑布,弄出了房间。
房间里的人都很淡漠地看着公安抓捕,等公安离开以后,继续倒头睡觉。
由于房间里的人太安静,如果不是地上的两只烂胶鞋依旧还在,王桥会怀疑是不是发生了刚才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王桥离开房间时,觉得自己都臭了。
王桥独自骑行,只觉视野开阔许多,心情格外舒朗。他由着性子骑车穿行在崇山峻岭和城市之间,到八月才回到巴州昌东县柳溪三道弯。回家时,他头发齐耳,胡子拉碴,活脱脱是流浪汉的形象。
“妈,院子里怎么乱糟糟的?”
杜宗芬被眼前的野人吓了一跳,等看清是儿子,顿时心痛万分,道:“你们两姐弟都不安分,二娃弄得像个乞丐,大妹变成街上挑灰桶的,早知道要做挑灰桶的活,当初就不让大妹到京地去读书。二娃以后别学你姐,正儿八经找份工作,别再吃苦受累。”
王桥打断道:“姐姐在家?她在装修?”
杜宗芬道:“大妹带了几个工人,装修那套房子。”
李湘银去世前,在旧乡专门修了一套用于休闲的别墅。出事以后,别墅一直未装修,王晓甚至不准提装修的只言片语。现在她能主动回家装修,说明渐渐走出了心理阴影,这是一件好事。
王桥立刻朝别墅走,杜宗芬紧跟其后,道:“段燕回家也在搞装修,我们这边装修,她们家也要装修,完全是搞事。”
段家与王家因为省城装修公司起了小纠纷,最愤恨的人就是杜宗芬,逮着机会就要说几句。王桥没有搭腔,直朝河边别墅走去。杜宗芬在后面喊:“早点回来吃饭,别整太久了。”
别墅大门敞开,王晓正在提灰桶,见到弟弟过来,道:“快点,把灰桶提进去。”她伸直腰,用手捶背。
王桥接过姐姐手中灰桶,道:“大姐,你要重新搞装修公司?”
王晓道:“这一年多我经常在反思,为什么装修公司业务能轻易被段燕撬去,主要问题还是我浮在表面上,喜欢搞点营销、企业文化等花里胡哨的东西,具体装修业务基本上丢给了段燕和几个技术人员,也不太喜欢和渠道商联系。我现在就要从第一线做起,木工、油漆、电路、水管这些具体活全部都要走几遍,这样谁都瞒不了我。”
她瞅着弟弟灰头土脸的样子,道:“你居然在外面走了这么久,快痩成皮包骨头,是有什么想法?”
王桥道:“不管以后做什么,磨炼意志,开阔眼界,都是必不可少的。”
王晓道:“在政府机关想爬到高位难上加难,一定要有心理准备。你的个性真不适宜在政府机关,我们姐弟联手认真做点实业。创业者,才是新时代的英雄。”
王桥答道:“如今是多元化社会,即使从政这条路走不通,到时也能转到其他路。如今从政的机会唾手可得,为什么不试一试?”
许多年前,李湘银也和弟弟一样意气风发,无所畏惧,王晓没来由又陷入回忆的旋涡,沉默起来。
王桥抬头看着别墅,没有注意到姐姐细微的情绪变化,道:“你回来装修房子,李家没有意见?”
王晓迅速调整情绪,道:“这是湘银未完成的事情,李家不会反对。”
“段燕也在装修。”
“不要提段燕,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山南市场足够大,她不是我的竞争对手。”
王桥脱掉破烂陈旧T恤,帮着姐姐做起杂工。农村孩子在接受资讯方面比城里孩子差了很多,可是生长在广阔天地,动手能力、野外生存能力都比城里孩子强得多。王桥从小就会砌砖垒墙,干起杂工得心应手。
站在二楼顶,能看到远处公路附近有一幢房子正在装修,那是段三的新家。
段三坐在房顶抽烟,遥望着小坡上的别墅,道:“王大妹的生意还能做起来?你们两人以后要互相挖生意。”段燕坐在摇摆椅上晃荡着,道:“阳州不是昌东,要装修的人多得很。我们互不干扰,凭本事吃饭。你别想着以前的事情,当初李湘银出事,公司基本上由我一人承担,没有欠他们。后来我们开公司的钱干干净净,没有占他家的便宜。”
段三喷了一口烟,道:“很多事情你不懂。大家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王家祖坟好,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就会求着他们。你还太年轻,只想着眼前的事。”
段燕最不喜欢爸爸瞻前顾后的样子,从摇摆椅上站起来,道:“少抽点烟,要抽就抽好烟。”
到了楼下,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辆小车从远处过来,扬起满天灰尘,到段燕身前停了下来。
林海坐在车上问:“请问三道弯怎么走?”他觉得眼前的姑娘似曾相识,一时之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
段燕看着眼前高排量越野车,指了指密集的李子林,道:“半坡的李子林。”
林海先到厂里,找到王家,随后又到别墅见到王家姐弟。王晓虽然浑身是灰,可是脸色红润,精神状态比在省城好得多,这让他由衷地高兴。
林海道:“赶紧洗一把,老黑几人等会儿要从北京飞过来,他们这次一定要见你。”
王晓转头对弟弟道:“我要见老朋友,装修的事情交给你了。”老黑等人与李湘银、王晓等人皆为大学密友,这两年来她一直不愿意与老黑等人会面。逝者终究已逝去,她还得回归自己的本来生活。
王桥提着灰桶,看着姐姐和林海的背影,心道:“林海和李澄都应该对大姐有点意思,林海是成功商人,李澄是警队精英,如果我站在大姐的角度会选谁?如果选林海,难免与以前的圈子有交集,这是林海的弊端。李澄年龄略大,不过还在正常范围。他的缺点就是交际圈子与大姐相差得太远,两人不一定有共同语言。”
接下来一段时间,王桥安安心心地在家里搞装修,在休息时间还带着几位装修师傅到河边游泳、钓鱼,他很快就与这些装修工人混得烂熟,学会不少实用的装修技术。
8月22日,王桥提前回山大,有过骑车流浪的经历,骑车回山南轻松至极。
到了山南,他暂时没有回学校,而是直接住进了老味道阁间。在阁间屁股没有坐热,艾敏端着茶上了阁间,道:“你回来了,先喝口茶,然后到二楼对账。”
对账是两人之间的协定,也是王桥参加老味道管理的重要渠道和方式。艾敏主管着老味道,总是担心因为经营上的事情与王桥发生隔阂,因此一直牢牢地将对账记在心里,不愿意有丝毫懈怠。
王桥喝了一口茶,道:“我休息半个小时,再下来。”
艾敏看着王桥黑痩的脸,道:“你怎么回事,一个假期弄得又黑又痩?”她听了王桥讲了假期的行程,感慨地道:“看来袍哥还是有理想的人,如果换作是我,有这点时间和精力,多赚钱才是正经事。”
王桥道:“这大概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吧。”
艾敏道:“所以我说你有理想,我只是个小商人。”
对账、吃饭,再去看姐姐以及小安健,一天时间转眼而过。晚上他和厨师老邢单独对喝了一瓶白酒。两人谈点江湖事,很有些投机。
对喝结束之后,王桥略有点酒意,到厕所方便时,在二楼看到了吕一帆,招呼道:“你也提前来了?”
吕一帆穿着餐厅工作服,道:“我是下午到的,在家里待着没有意思,还不如在学校好过。看你精瘦的模样,假期肯定也锻炼了,明天早上我叫你打球,怎么样?”
王桥道:“好,明天球场见。”
第二天早上,“嘭、嘭、嘭”,一阵敲门声吵醒了熟睡中的王桥。
“懒虫,太阳晒屁股了,打篮球去。”吕一帆的声音在门口准时响起。她一大早就来到了球场,没有见到王桥,便拍着篮球来到老味道阁间。
王桥听到声音,翻身将横七竖八的几本厚书从枕边拿开,穿上运动短裤,打开门道:“昨晚艾姐难得地来了兴致,弄了小火锅,非要和我喝酒。结果被几个大姐群殴,醉了。”
吕一帆道:“你的酒量不行,真要喝,连我都喝不过。”
王桥与吕一帆喝过酒,知道她酒量不错,道:“你虽然喝酒还行,但是要把我喝倒也不容易。”
吕一帆笑道:“那就什么时候较量一下,看谁先求饶。”
“好,在老味道随时可以喝酒。”王桥一边说话,一边到屋外方便和洗漱,然后到厨房抓了包子和鸡蛋,跟着吕一帆来到篮球场。
还有四五天开学,虽然陆续有远方的同学回到山大,但是在早上六点到七点这个时间段,绝大多数回校的同学都撅着屁股睡懒觉,篮球场上往往只有两三人打球。
篮球场上的吕一帆是标准的素颜女子,运动以后,汗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流,胸口被汗水弄得湿漉漉一片。活动了半个小时,她觉得不过瘾,道:
“袍哥,一打一。”
王桥没有理睬她,径直上篮,潇洒地在空中挽了个花,将篮球扣进筐里。
吕一帆没有放弃,道:“袍哥,一打一。”
“你不是对手,没意思。”
“一局10球,10比5就算我赢。”
“10比3算你赢。”
“袍哥,你太骄傲了吧。”
一对一较量之时,王桥不可能当真紧逼,加上吕一帆在两分线投篮命中率颇高,打了几局,输赢各半。
打完第十局,两人坐在篮球架下休息。
王桥道:“你是大四了,分配上有什么考虑,回老家,还是到沿海,或是留山南?”
吕一帆双手抱着膝盖,道:“我没有考虑的权利,必须回去。弄得好找个大专院校教体育,弄得不好就到中专或者高中去。我们那边破产企业多,工资收人不高,能回去教个书就算不错的职业。”
“你没有打算到沿海经济发达地区?”
“爸妈都是破产企业职工,劳累了一辈子,弄得一身病,现在又下岗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家里连医药费都没有了,作为女儿只能回家尽孝。”吕一帆向来是大大咧咧的神情,谈起家事时,偶尔出现几丝忧虑神情,不过转瞬即逝。
王桥理解吕一帆面临的困境,心道:“我要给艾敏商量,给吕一帆涨点工资,如果艾敏不同意,就在我的分红里扣。”
“不谈这些忧心的事,转眼就要从山大毕业了,目前最遗憾的是在大学没有谈恋爱。说不定哪天想明白了就在山大突击谈个恋爱,免得将来后悔,人这一辈子总得要为自己活一次。”吕一帆说完这句话,站起身来,拿着篮球,又开始一板一眼投了起来。
认识吕一帆以来,她便表现得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孩,谁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外表快乐的女孩也有一肚子烦恼和无奈。
王桥看着吕一帆在球场上潇洒的身影,道:“你慢慢打,我去跑几圈。”
独自打了一会儿篮球,吕一帆停下动作,自嘲道:“大四的女生当真心慌慌吗,怎么和大二男生谈起感情问题?”想起烦人的家事,她苦恼地想道:“如果接受那人的条件,那就意味着成为他的情人,为了家人我可以放弃青春和爱情,为了自己我一定要爱一回,王桥虽然是大二学生,作为男朋友还是很优秀的,我总得给自己留点念想。”
父母多病,该报的医疗费好几万,为了治病整个家庭已是家徒四壁,再加上姐姐、姐夫同时下岗,吕一帆想起这些事情只觉得有一张黑黑的大网压下来,让她难以逃避。
王桥在操场跑了几圈,黄小波拿着篮球找了过来。黄小波迷恋上篮球,整个假期都在四处找人打球,王桥返校后,他天天缠着师父打球。
王桥道:“体育系吕教练在球场。你找她单挑。”
黄小波苦着小脸,道:“拜托袍哥,那是女生啊。”
“小小年纪,还是个封建脑袋瓜子。等会儿你和吕教练对打,我给你们当裁判。”
黄小波这才兴高采烈地跟着王桥来到球场,边走边说道:“我爸这学期不当辅导员了,陈刚叔叔要给你们当辅导员。”
王桥道:“陈刚在学校吗?”
黄小波道:“陈叔叔早就来了,现在搬到了我们家对面的青教楼。”
到了球场,黄小波缠着吕一帆对打。
王桥站在场边,望着球场,内心盘算道:“陈刚当95级辅导员应该定了下来。数十封诬告信让吴湘留校泡汤,这封信肯定是利益相关人写的,最可能者就是陈刚。如果真是他寄的信,其人品就太恶劣。我应该如何面对这位极有可能心术不正的新辅导员,是敬而远之,还是装作不知晓?我只能装作不知晓,而且还得主动结交,等开学首先请他到老味道去喝顿大酒。他妈的,这是什么事。我姐说得也有道理,从政之路烦心事多。”
黄小波很快就输了一局,被吕一帆押着做起了俯卧撑。黄小波想耍赖,被吕一帆踢了屁股,这才老老实实做俯卧撑。
看着两人纯真的笑脸,王桥暗道:“以前办事简单,凭拳头和实力说话,痛快淋漓。读大学一年,怎么开始变得爱算计,凡事考虑过来考虑过去,不耿直了。”又想道:“人总要适应社会,拳头是解决问题的拙劣方式,劳心者才能治人。不管以后是从政还是搞实业,动脑筋都比动拳脚重要。”
晨练结束以后,黄小波心满意足地回家。吕一帆自带老式黄色的军用水壶,坐在篮球架下,大口地喝水。汗水打湿了运动衣,紧紧贴在了她的身上。
王桥眼光向上抬,视点落在吕一帆头发上,问道:“这两天还没有开课,你有什么安排?”
吕一帆盖上水壶盖子,瞄了王桥一眼,道:“我能有什么安排,就是到老味道混饭。你有什么安排?”
王桥学着吕一帆的口气道:“我能有什么安排,还不是守在老味道?”
吕一帆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站了起来,道:“袍哥,你教我骑摩托车。”
“你想骑摩托车?”
“想,多一样手艺多一条路。”
“好吧,今天上午没有时间,下午或者晚上。”
离开篮球场,王桥回老味道稍稍休息,骑着摩托车直奔西城区太平农贸市场,拿到鱼贩老李特意留着的一条尖头鱼,回家后放在水缸里,还在缸里加了菜油。在水缸里加菜油是土办法,可以清理尖头鱼的肠胃,减少土腥味道。他准备把尖头鱼养到最佳状态,然后请黄永贵和陈刚吃饭,解决与陈刚在学生时代产生的隔阂。
吃晚饭时,老邢又提着一瓶酒,笑呵呵地说道:“袍哥,我们来整一瓶。”
王桥道:“今天不喝,等会儿有事。”
老邢不依,拿过酒碗开始倒酒,道:“还没有开学,能有什么事?”王桥看了坐在角落吃饭的吕一帆,实话实说道:“我等会儿要教吕一帆骑摩托车。”
顿时,所有人眼光都集中在吕一帆身上,而且,都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吕一帆最初是若无其事,在众人目光注视下,脸上慢慢飞起一朵霞光。她大嚼着白斩鸡块,道:“大家别光看我,吃鸡,白斩鸡好吃。”
几个与艾敏一起从厂里出来的女工都是很豪爽的中年人,一位姓李的大姐道:“小吕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和袍哥很配,两人都是高高的个子,郎才女貌啊。”
另一个大姐道:“小吕,干脆你大学毕业就留在山南,山南还是不错的。”
大家都是开玩笑,倒是让吕一帆有点心动。
吃过晚饭后,王桥取了摩托车和两个头盔,道:“我们到工业新区,那里道路宽,晚上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吕一帆笑道:“你是学生会干部,若是被人瞧见与女生在一起,说不定会受批评。”
王桥道:“所以我们走远点。”
吕一帆竖起大拇指,道:“你这人的优点就是喜欢说实话,有时也讨厌。”
“说实话是我人生的重要经验,说实话往往成本最低。”王桥一边说话,一边发动摩托车。
吕一帆戴上稍新一些的头盔,跨上了摩托车后座。随着摩托车的轰鸣,她只觉疾风扑面,整个人快速地撕破黑夜。
“别开这么快。”
摩托车进入工业新区以后,宽敞的公路空空的,基本上没有车。王桥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惹得吕一帆一阵尖叫,双手紧紧抓住王桥的衣服。
风驰电掣地在工业新区转着圈子,惹得行人吐槽:“年轻娃儿骑这么快,硬是不怕死。”
吕一帆最初是吓得尖叫,慢慢适应了摩托车的速度以后,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积郁在胸口的郁气也无影无踪。她摘下头盔,任头发随风飘扬,放开喉咙唱道:
嫂子,嫂子借你一双小手
捧一把黑土
先把鬼子埋掉
嫂子,嫂子借你一对大脚
踩一溜山道
再把我们送好
……
王桥终于停下了摩托车,取下头盔,道:“我这个暑假来了一次千里走单骑,技术没有问题,你放心。”又道,“你也喜欢这首歌,很提气啊。”
吕一帆两眼闪亮亮地看着王桥,道:“平时看你斯斯文文的,骑起摩托车来很狂野啊。有一部电影叫作《我心狂野》,你就叫作骑车狂野。”
王桥道:“现在就将摩托车交给你了,由你来掌控。你是学体育的,身体协调性、反应都好,绝对没有问题。”
一个小时以后,王桥就坐在了摩托车的后座上,在工业园区宽阔的大道上慢慢溜达。为了方便说话,两人都没有戴头盔。
黑夜里骑着摩托车,载着王桥奔驰在大道上,是一件让吕一帆感到十分愉悦的事情。她望着远处厂房的灯火,充满柔情地唱道:
我的音乐老师是我的爸爸
二十年来他一直待在国家工厂
妈妈以前是喜欢唱歌的
她总抱怨没赶上好的时光
少年时我曾因唱歌得过奖状啊
我那两个妹妹也想和我一样
我十七岁那年离开了家乡沈阳
因为感觉那里没有我的梦想
我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山南城
还进了有个叫王桥的山南大学
其实我最怀念老味道的那段时光
等到吕一帆唱完,王桥赞道:“以前没有听过你唱歌,真好听。”吕一帆道:“我就是瞎唱,没有学过,你喜欢听吗?”王桥道:“喜欢,特别是最后改动的几句。”
回到学校以后,接近十一点。
吕一帆站在老味道门口,望着路灯下英姿勃勃的王桥,心里涌起一阵阵涟漪。
“谢谢你。”
“你客气什么?”
“这几年来,今天是最高兴的一天,再见。”
吕一帆有很多话,突然无法表达出来,往日的泼辣大方不翼而飞,她走到校门口,又朝着老味道方向挥了挥手。
两三天后,报到的学生更多。
学生会主席雷成提前一天到校,正在收拾行李,王桥来到寝室请吃饭。雷成与女友韩萍有秘密约会,抱歉道:“王桥,我与几位老乡约定要见面,不好意思,你和黄老师慢慢吃。”
王桥笑道:“尖头鱼只有一条,今天吃掉,下回就要看机遇了。”
与女友亲热明显比尖头鱼更有诱惑,雷成大度地说道:“尖头鱼味道霸道,想起来就流口水,下回弄到一定要叫我。”
从男生二公寓出来以后,王桥朝教师公寓走去,他上午已经到黄家去过,黄永贵同意全家人到老味道吃酸菜鱼,现在是去接一家人到老味道土菜馆。他原本想请黄永贵和陈刚一起吃饭,后来决定单独请吃饭,这样更郑重一些。
刚走到教师公寓,见到从青教楼走出来的陈刚,王桥招呼道:“陈部长。”随即又改口叫道,“陈老师。”
陈刚接过王桥递过来的香烟,用火机点燃,道:“你到哪里去?”
“我找黄老师。”王桥又明知故问道:“陈老师留校具体是做什么工作,辅导员还是任课?”
陈刚喷了口烟,道:“上课还没有资格,估计是当辅导员。”
王桥言不由衷道:“你最好能来带我们这一级。”
“估计,也许,没有定论之前,谁也说不清楚,是不是啊?”
陈刚以前是学习部部长,与王桥同为学生会干部,彼此在一起谈话聊天时不分荤素,没有什么隔阂。此时陈刚变成了陈老师,他明显想把架子端起来,说话间透着些矜持和故意弄出来的稳重。
王桥脑子里经过短暂交锋,最后决定“今天只请黄老师一家人吃饭,下次有机会再单独请陈刚”。他对陈刚的感觉很奇怪,理智上觉得不管陈刚人品如何,想追求进步的学生干部必须和辅导员保持接触;另一种想法是和这种人接触太多没有好处,不如保持距离。
与陈刚分手后,王桥来到黄家。经过一年时间,他和黄家关系很融洽了。几分钟之后,五人一起出发前往老味道土菜馆。酸菜尖头鱼汤已经成为黄家人时常回忆的美味,美味即将成为现实,无论是外向的黄小波还是矜持的黄小琴都十分雀跃。
到了校门口,意外地再次遇到陈刚。黄永贵在昔日学生、现在的下属面前很随意,道:“你又跑到外面找吃的?”陈刚笑道:“外面开了一家湘菜馆,我们几个新老师去尝鲜。”黄永贵道:“王桥弄了条尖头鱼,味道很霸道,一起去吃吧。”
王桥原本是计划下一次再请陈刚吃饭,不料在校门口意外遇到陈刚,他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尴尬之情,笑着解释道:“小波一直想吃尖头鱼,今天终于买到了。”
陈刚是聪明人,明白王桥是请黄永贵一家人吃饭,婉拒了邀请,与另外两位新留校同事去新开张的湘菜馆。转过身去时,他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在心里又记了一笔小账:“王桥与黄永贵关系不错,他应该知道我是九五级辅导员,分明是没有将我瞧在眼里,等以后有机会让他明白县官不如现管。”
王桥从陈刚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意识到阴差阳错的碰面,或许会让未来的辅导员心里不舒服,心道:“我不过就是请黄永贵一家人吃饭,陈刚真要在心里记恨,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等以后来慢慢融洽。”
在老味道餐馆里,黄小波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和穿着服务员制服的吕一帆不停说笑,还主动给家里人摆起碗筷。黄永贵奇怪道:“小波,你怎么这么勤快?在家里一点家务事都不做。”
黄小波道:“我这是在帮吕教练做事。”
黄永贵趁着儿女都跑出去的时候,询问道:“你和吕一帆是不是有点意思?”
王桥道:“吕一帆是大四的,她父母下岗家里条件不太好,在店里打打小工,赚点生活费。”
夏琴在一旁道:“你这人总是这样,好像社会上就你一人做实事,下岗工人多也有客观原因。”
黄永贵自信满满道:“找机会我到地方上去工作,绝对比他们做得好。”
王桥好奇地问:“黄老师,你能从大学到地方上工作吗?”
黄永贵道:“地方干部有几个来源,一是军队,二是学校,三是本地干部,山大中层干部到地方任职的不少,我争取隔几年也到地方上工作,算是曲线救国。”
夏琴打断道:“高校有高校的问题,地方上没准问题更多。我觉得在高校工作比地方舒服,环境好,没有那么多烦心事。隔学校不远的区政府天天被下岗工人包围,就算你去当个区长日子也没有在高校舒畅。”
黄永贵道:“传统知识分子的理想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谈不上治国平天下,但是也不能就在山大这一棵树上吊死。”
按照山大的行政级别,黄永贵算是副处级干部,如果平职调动,他可以在东城区政府担任副区长职务,王桥暗道:“到东城区当副区长,听起来果然比中文系副主任更有权力,权力对男人有魔力,难怪有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说法。”
半杯白酒下肚,黄永贵兴致高了起来,道:“这学期我不当你们辅导员,陈刚来接你们年级,学生会要搞一次补选,你要有思想准备。”
借着酒意,王桥问道:“黄老师,有一件事我有点疑惑,在学生会选举时,如果只是以当场投票为准,怎样实现系里的意图,或者换个说法,如果真的选举出来根本不是你们想要的人选,怎么办?”
黄永贵说得很直白:“学生会选举首先要保证组织意图的实现,比如一个同学在系宣传部做了许多实在工作,如果选举时没有相应措施,把一个不做事的和事佬选成了部长,而做事的人落选了,宣传部的工作肯定要受到影响。当然在实际选举中,能做实事的同学一般都能被选上来。选举时在程序上必须公平公开公正,至于如何控制说穿了一钱不值,就是参加评选的人事先经过筛选,这样就能实现组织愿望。”
王桥又试探道:“黄老师,补选的时候我报宣传部吗?”
黄永贵道:“这个我还没有完全想好,还得征求其他几位老师的意见。”
尽管没有得到肯定答复,王桥感觉还不错,至少他在黄永贵心目中已经确立了相当地位,只要继续把学生会工作做好,不愁以后的发展。
从老味道回到寝室,刚进门,杜建国给王桥来了一个茁壮的拥抱,道:“袍哥,我就知道你要提前来。”王桥喊道:“胖墩轻点,你这堆肉山要将我压死了,你这个省府人怎么提前来了,一般都是越近返校越晚。”
杜建国松开王桥后,抓起一把老蒲扇,扑扑地扇风,道:“新闻社准备办一份铅印报纸,唐老师答应出面帮助牵线搭桥,我早点来就是落实具体事情。”
王桥道:“真的要出铅印报纸?”
杜建国挺着胸膛道:“这是试印,看看效果。袍哥现在是学生会干部,校篮球队队员,书协骨干,我是你的兄弟,无论如何不能给你丢脸,新闻社一定要搞成校园排名前三的社团。”他捧着肚子,可怜巴巴地说道,“袍哥,想吃肥肠火锅鱼了。”
王桥道:“你不早点说,我才从老味道回来。不过你一个人好办,随便炒份回锅肉就能胀死你。”
杜建国眨着眼睛,道:“我有三个人,陈秀雅也来了,还有新闻社一个同伴。”
王桥瞅了杜建国两眼,便和黄永贵一般追问道:“老实话,你是不是在和陈秀雅耍朋友?”
杜建国满脸幸福地否认道:“哪里、哪里,我们都是新闻社的同仁,为了共同理想而走到一起。袍哥认识陈秀雅的妈妈,给我讲一讲她家的情况,我每次问到这方面的情况她总是避而不答。”
王桥将山南第一看守所那一段经历埋藏得很深,不愿意让同学们知道,他拍着杜建国的肩膀道:“别问我,等会儿吃饭时直接去问陈秀雅,我不当第三者。”
杜建国竖起中指,道:“袍哥现在不耿直了。”
王桥道:“你到老味道吃不吃午饭?”
杜建国道:“吃。”
王桥故意发出威胁的冷笑:“那我耿不耿直?”
杜建国道:“当然耿直。”
吃饭时,杜建国在陈秀雅面前则变得文雅有礼貌,一派绅士风度。陈秀雅比以前活泼多了,还趁着无人之机转达了父亲陈强的谢意,这是陈秀雅第一次在王桥面前谈起父亲。
第二天,赵波踩着开学的时间点来到学校。他以前喜欢留短发,被取了一个青皮的绰号,这一次干脆刺了一个光头,引得师生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