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遍了东城区和西城区的农贸市场,王桥得出结论:“为了节约成本,老味道餐馆每天安排专人到批发市场买菜,但是购买价与农贸市场的零售价格持平,这就意味着老味道采购人员以批发价买菜,报账时用的零售价。”
在老味道餐馆开业前,王桥明确表示不参加餐馆的具体经营,这自然也包括采购环节。这一次到农贸市场转了一圈,就发现了明显的问题。每个品种只多几角钱或者几分钱,看似不过分,但是细水长流就是软刀子割肉,细算起来是很大一笔收入。从本质上来说,这是采购人员直接从利润里面抠钱。
如何解决采购问题比较伤脑筋:利之所在,除非由艾敏和自己亲自采购,否则无法杜绝采购人员这种行为,区别只在于高明和笨拙。
骑着车回到老味道餐馆,门前停了一辆长安车,车上印着卫生防疫四个大字。大堂内,艾敏一脸晦气地陪着一位中年帅哥说话,见王桥进屋,轻轻地摇了摇头。
王桥不动声色地坐在堂内,听着卫生防疫工作人员与艾敏交谈。
浓眉大眼的中年帅哥和蔼可亲地说道:“餐饮企业最关键就是卫生,你们这个店厨师和服务人员有十四人,只办了五个健康证,这是不对的。”
艾敏解释道:“我们是新开的店,人员流动大,没有办证的都是服务人员,我们正在补办。”
“那就尽快补办。”中年帅哥又道,“你们的食用油、大米、肉类分别从哪里进的货?我们要查一查发票。”
艾敏赶紧到办公室取出相关发票,摆在桌上让防疫站的工作人员检查。中年帅哥微笑着站在一旁,一位年轻女子一张一张检查发票。
王桥冷眼旁观,想着各种可能性以及相应对策。
半个多小时以后,几方检查情况汇总,中年男子脸上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严肃地说道:“经过我们现场检查,发现老味道餐馆存在三个问题,一是缺九个健康证,你们营业有一段时间,早就应该过来办健康证;二是进货发票不全;三是厨房脏,苍蝇多。根据《山南省卫生防疫管理条例》的规定。老味道餐馆必须立即停业整改,另外罚款3000元。”
艾敏在不同厨房工作过,经历过很多次卫生防疫部门检查。她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严厉的处罚,一下就蒙掉了。她原本想塞几包烟或者单独给带队领导送个红包,听到处理结果,知道事情不能轻易解决,只能木然地接过了处罚通知书。
一阵轻烟之后,长安车在轰响中离开老味道,车上的卫生防疫四个大字越来越模糊。艾敏眼泪扑啦啦就滚了下来,哽咽不能语。
厨师老段看罢处罚通知书,一阵大骂。痛快地骂过之后,他不阴不阳地说道:“艾老板,难道你开餐馆没有和防疫站勾兑?没有勾兑就是你的不对,这是厕所里打手电——找死。”
艾敏心乱如麻,没有回应老段。
王桥走到桌边,递了一张纸巾给艾敏,对围观的厨师和工作人员道:
“大家该做什么事做什么事,别在这里围着。”
老段的胖徒弟道:“已经停业整顿了,我们还能做什么事情。回去睡觉。”
王桥瞪了胖徒弟一眼,拿着处罚通知书来到柜台前,拨通大姐王晓的电话。
老段和两个徒弟认为艾敏是个女人家,王桥又是个学生。两个老板都不是正宗开餐馆的人,因此很有些瞧不起,瞧不起便生异心。老段想承包伙食团。试探几次都没有反应,因此他和徒弟们开始做些小动作。弄点事情出来,艾敏被逼到走投无路之时,自然会答应承包厨房。
胖徒弟打电话向区防疫站举报了老味道餐馆,这事神不知鬼不觉,艾敏和王桥绝对不会知道。可是他被王桥瞪了一眼之后,没来由觉得心虚,转身走回厨房,自我打气道:“王桥就是一个学生,我怕他个逑。”
王桥在山南没有属于自己的社会关系,有什么事情只得通过大姐,这让自尊心极强的他感觉没有面子,可是面子毕竟是虚的,眼前的困境必须马上解决。在电话里讲完事情经过,他总结道:“大姐,今天防疫站来得突然,而且针对性极强,我估计有两种可能性,一是竞争对手使坏,二是内部人捣鬼,现在我还没有完全判断出来。”
“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托人找关系能够解决。你和艾敏以后得注意点,不要留下把柄。你要欢迎防疫站来检查,换个思路来看,他们是帮你提高管理水平。”
“老味道才开业,在管理上存在不少问题,我以后慢慢弄,但是餐馆不能停业,停业后更没有人气。”
“你在电话前等着,有了消息我给你打过来。”
王桥坐在吧台慢慢抽着烟,等着大姐电话。
老段坐在厨房里也在吸烟。他了解艾敏的底细,有把握最终实现自己的目的。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况且他只是想多赚点钱,并没有想着把艾敏搞死。如果由他来承包厨房和采购,艾敏可以不费力就赚钱,虽然赚得少点,总比亏掉好。
王桥抽到第二支烟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李澄给区防疫站的头头打了招呼,同意可以营业,罚款免了,但是健康证得补办。”王晓反复叮嘱道,“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二娃,你做餐饮业,一定要细心,国家规定的政策都是能帮你加强管理的,理解到这一点,别人就不容易抓住你的把柄。”
解决眼前急事,王桥心情轻松下来,道:“姐,你越来越啰唆了,到了妈的年纪就真的要变成啰唆老太婆。”
“以前我就是对湘银放手不管,他才越走越远。”王晓重重叹息一声,道,“我会经常啰唆你,谁叫你是我弟弟。”
“李澄帮了大忙,什么时间请他吃顿饭?”
“对他来说是小事,举手之劳,你别管,我会安排。”
放下电话,王桥来到艾敏身边,道:“事情解决了,防疫站同意我们继续营业,罚款也免掉,你赶紧将几个人的健康证办了。春节前,你得想办法到防疫部门走一趟,必要的勾兑还得有,免得以后又找麻烦。”
艾敏做事勤劳踏实,从墩子到厨师,脏活累活难活都能做。欠缺的是社会交际,到区防疫站拉关系对她来说是一个大难题。
“好,我去。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就把这张脸抹下来,去见见这些当官的。”
“你也别怕,伸手不打笑脸人,一回生二回熟。”王桥想到农贸市场的事和老段等人的表现,叮嘱道,“我们得提防内部人,还有,管理要跟上。”
艾敏在巴州经营小饭馆,店小生意小,全凭勤快,如今管理两层楼三十多张桌子的中型餐馆,只觉压力剧增,让她心情始终轻松不下来。她目送王桥走出店门,咬着牙想道:“无论再苦再累,总比刚刚下岗时要好百倍。”每次回想起一只脚已经跨到了卖淫女的行列,总是心惊胆战,后怕到极点。
走进校门以后,王桥将老味道的事丢在脑后,全心全意思考起艺术节的细节。他有事想和雷成商量,来到男生二公寓三楼,发现雷成寝室大门紧闭。偌大的男生公寓人气全失,风吹过,几张废纸在角落乱转,老鼠胆大如虎,在走道上慢条斯理地散步,黑眼珠子看着王桥,没有丝毫畏惧。
又隔一天,陈刚离开了学校。
雷成、吴湘和王桥根据系里意见,对方案进行了多次修改。经过反复修改的方案送给校党委副书记梁柏文以后,梁柏文在方案稿上潇洒地签字:“同意此方案,各部门支持。梁柏文,1996年2月14日。”
在办公室看到梁书记签字,雷成、吴湘和王桥三人兴奋得互相击掌庆祝。王桥道:“我在老味道馆子准备了尖头鱼,为了庆祝方案通过,我将在老味道献上自己的小手艺——酸菜尖头鱼。”
方案通过,黄永贵也着实高兴,道:“这一段时间大家辛苦了,今天就不在餐馆吃饭,都到家里去,好好喝一杯。王桥既然想献丑,你就把尖头鱼弄到家里来,由你掌厨。”
王桥拍着胸膛道:“我做的酸菜尖头鱼绝对地道。”
到校外老味道餐馆取了尖头鱼和酸菜,来到教师楼黄永贵的家。师母夏琴伸手接过装鱼的袋子,道:“不知老黄是怎么想的,客人到家里来,怎么还能让客人动手!”黄永贵坐在客厅看电视,道:“雷成他们几个人到家里来,难道还算是客人吗?王桥一直在吹牛,说他做的酸菜尖头鱼地道,我们就是要看看他是吹牛还是真牛。”
夏琴埋怨道:“这位是王桥吧。第一次进家门,他连菜刀都不知放哪里,怎么能让他来做饭?”
吴湘挽着袖子道:“师母去看电视,我给王桥打下手。”她说笑着将师母推到了客厅。
进了厨房,吴湘悄悄问道:“王桥,你到底行不行?”王桥系上围裙,转过身让吴湘帮着拴好带子,自信满满地说道:“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你帮我剥点蒜就行了。”
王桥用刀背拍了拍鱼头,手脚麻利地开始剖鱼。吴湘原本以为王桥顶多就是会做鱼而已,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动作如此具有庖丁解牛的风范,一片片雪白鱼片如变魔术一样出现在瓷盘里。
“好漂亮的刀功,你还当真没有吹牛。”
“那是自然,我三岁爬树,四岁下河,五岁就和小朋友搞野炊,六岁就过家家进洞房。啥事都做过。”
“你平时挺严肃的,没有想到居然挺幽默。”
夏琴凑到厨房,见到剖好的鱼片,赞道:“王桥做鱼水平还真不错。谁做你的老婆肯定有福气。你得教教我怎么剖鱼片,我的鱼片每次都很厚,形状也不好看。”
王桥挥了挥刀。道:“这个没啥技术,唯手熟耳。今天先介绍三个小招,一是片鱼前要先去侧线,准确来说,侧线就是腥线,是鱼感知外部环境的神经传导系统,位置在鱼头后的背肌,里面是液体,比较腥臭。”
夏琴竖起了大拇指,道:“专业。”
王桥想起初与艾敏接触时帮助做鱼的事,道:“那是当然,我以前差点就当了厨师,准确地说,我曾经客串过厨师。”他用手捏住剔出来的侧线,然后不停地拍着鱼背,轻松地将整条侧线取了出来。
“第二个要点是不能前后拉切,要一次就片掉。”
“第三个要点对于技术不是太熟悉的,就用毛巾压紧鱼身。”
夏琴和吴湘都紧盯着那双会变魔术的手,完全被折服。吴湘道:“你这双手很了不起,不仅书法好,切鱼也这么棒,以后谁嫁给你就享福了。”夏琴听到吴湘如此说,趁着王桥没注意,朝吴湘眨眨眼睛,吴湘脸就有些红了。
黄永贵被吸引到厨房,看到盘里的鱼片,这才确信王桥没有吹牛。黄永贵和夏琴夫妻育有一对刚满十二岁的双胞胎,姐弟俩从室内球场回来,进家门就闻到一浓香,弟弟黄小波将篮球扔在屋角,嚷道:“今天中午吃什么,好香啊!”
雷成是黄家人的常客,知道黄小波的喜好,道:“吃酸菜鱼,由中文系著名中锋亲自下厨。”黄小波是超级篮球迷,中文系95队的比赛一场不落地看完,他跑到厨房,见到厨师果然是自己的偶像,激动地说道:“袍哥,签个名。”他将自己的球衣拿了出来,来到厨房,强烈要求签字。
夏琴哭笑不得:“小波,你的心情可以理解,现在袍哥在煮鱼,稍等会儿行不行?”王桥抽了个空,俯身签了一个“王桥”。夏琴是个碎碎嘴:
“小波,每一次练字你的屁股下面就有针,你看王桥的字多漂亮,篮球也打得好。”黄小波捂着耳朵,道:“妈,你烦不烦?”夏琴道:“以后我请王桥给你当老师,好好练书法。”黄小波道:“其他人就算了,袍哥当老师,我可以接受。”
说话间,酸菜鱼起锅,王桥用大盆子将散发着异香的酸菜尖头鱼端上桌,道:“黄老师,师母,大家围上来,尖头鱼汤要趁热吃,鲜味才足。”众人围在桌上,暂时忘记说话,专心致志地喝鱼汤吃鱼肉,满满一大盆鱼眨眼工夫就被消灭了一半。
黄永贵咂巴着嘴,道:“明年学生会改选,我建议增设一个美食部,由王桥来当部长。”
王桥道:“主要是食材好,尖头鱼不能人工喂养,是在野生环境中长大,味道肯定和稻田鱼不一样。”
黄永贵道:“王桥是虾子过河——谦虚(牵须),近期你想办法弄两条尖头鱼,到时我要请梁书记到家里吃饭,你还来当厨师。”
王桥自然是满口答应。
黄小波是铁杆球迷,吃饭过后拉着王桥到室内球场。
寒假期间,室内球场冷冷清清,黄小波一遍遍学习王桥传授的突破上篮绝技。他臂长腿长,反应灵敏,是个打篮球的好材料。用了半个小时,他把王桥上篮技术第一招学了个有模有样。
吕一帆穿着体育系老旧训练服,拍着篮球走进球场。她见到有小孩打球,便走了过来,和王桥一起站在场边观看黄小波上篮,不时指点两句。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两男两女,吕一帆道:“我们打半场正缺人,王桥来不来玩一会儿?”
王桥道:“吕教练放假不回家?你们在寒假还能聚在一起打球,难得。”
吕一帆道:“我和一个同学是没有回家,另外三人是山南本市人,他们每天都要过来打球。”
六个人,三男三女,为了分组平衡,体育系球技最好的男生和另外两个女生组成一队,吕一帆、王桥和另一个男生为另一队。他们商定打三局,每局十二个球,输队要做四十个俯卧撑。
吕一帆知道王桥的篮球水平,两女一男那一队必输无疑,她也不点破,只是咬着嘴唇偷笑。
黄小波拿着皮球坐在一旁观战,为王桥加油。
第一局结束,12:5,在场除了吕一帆以外的所有人这才发现眼前这个普通系男生无论是球感、体力、技术、战术都非常出色,女生根本防不住他。
看着另一队三人做俯卧撑,黄小波不停鼓掌,手都拍红了。
第二局结束得更快,12:4。
另一队做完俯卧撑以后就提出修改规则,将二队变成三队,每队皆是一男一女。两队交战,输队离场休息。
三队模式得到大家一致赞同,这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一致认为王桥有资格和能力与体育系男生较量。
后面的比赛非常过癮,王桥和吕一帆配合非常默契,连胜了十三局才第一次离场休息。三个队轮番交战,三个小时才罢战,皆呼过瘾。
“袍哥,打得好棒。”人小鬼大的黄小波称赞之后见王桥没有什么反应,顺着其视线往前看,看到了吕一帆的背影,他若有所思地说道:“袍哥,这位姐姐长得挺漂亮,你有女朋友吗?如果没有,赶紧去追。”
王桥收回目光,拍着黄小波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黄小波眨巴着眼睛,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王桥道:“长大以后你就知道了。”
从室内球场回家以后,黄小波找到姐姐,一脸神秘地问道:“姐,我考你一个问题,‘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
黄小琴正在看书,不想理睬调皮捣蛋的弟弟,道:“那里有唐诗选,你自己去查。”黄小波道:“唐诗这么多,是哪首唐诗?”黄小琴仍然沉浸在书里,随口道:“元稹的。”
黄小波找到《全唐诗》,找到元稹的诗,果然找到了那两句,赞道:“姐,你真是天才,什么都知道,我不佩服都不行。”黄小琴依然在看书,道:“你把打篮球的时间用来看书,就和我一样。”黄小波摇头道:“那样的人生会很无趣。”
夏琴在一旁听到儿女对话,既欣慰,又觉得揪心,暗道:“女儿太优秀了,我们当父母的怎样做才能对得起她的才能!”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她就觉得心烦意乱,总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而耽误了女儿和儿子的锦绣前程。
走回卧室,夏琴坐在床边,对躺在床上休息的老公道:“你们班上那个王桥很有特点啊,做得一手好饭菜,还能打篮球,成为波波的偶像,我看是下一届学生会主席的材料。”
黄永贵客观说道:“他当过小学老师,经历丰富,当然比一般同学要成熟。至于能不能当学生会主席,还得再观察,听其言,观其行。”
夏琴嘲笑道:“不就是一个学生自治组织的主席,纯粹是系里的牵线木偶,有这么重要,还要听其言观其行?”
黄永贵道:“学生会主席在分配上很有好处,要占先手,属于稀缺资源,还是值钱的。更重要的是选好学生会主席,我的工作至少轻松一半,回家陪你的时间也就多了,你说重不重要?”
夏琴道:“你的花言巧语我喜欢。我建议就让王桥当学生会主席,他能力强,能够把学生工作打理好,你多回来陪我和娃儿们。相比起来,秦真高幼稚得多,他当个部长就合适了。”
黄永贵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拍了拍妻的腰,道:“学生会的事情还得多想想,总之不管选谁来当学生会主席,我都要多回家陪你,再生一对双胞胎。”
“想得美。”夏琴感觉痒,扭了扭腰。
夫妻俩谈笑一会儿,夏琴出去收拾客厅。客厅电话铃响起,夏琴接通说了几句,喊道:“永贵,吴湘的电话。”
黄永贵披着衣服来到客厅,“嗯,你回去吧。晚上火车要注意安全。过完春节早点回来,开学以后肯定特别忙。”
即将回家过春节。吴湘十分高兴。
挂断公用磁卡电话后,她坐上了王桥摩托车后座。摩托车如灵活的鱼,在拥挤的城市街道上左拐右突,二十多分钟就来到山南火车站。吴湘躲在王桥背后躲避着凛冽北风,突然觉得男人有一个宽厚肩膀真的很好。她随即将旖旎念头压在心底最深处,作为一名来自双江城郊的女孩,留校是她最灿烂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她必须舍弃许多女孩的梦想,包括大学时期的爱情。
到了火车站,王桥取下姐姐新送的头盔,脸颊被冻得发白,鼻子红红的,他吸着鼻子,道:“吴湘,冬天坐摩托车很受罪吧。”
吴湘解开长围巾,道:“我还好,在你背后躲了风。而且围巾厚。谢谢袍哥。如果没有你送,这个时间点还麻烦。”在黄永贵家中知道了“袍哥”这个绰号,她就觉得这个绰号很符合王桥的形象,形神兼备。在私下也称呼王桥为袍哥。
山南火车站在春节期间治安秩序向来不好,时有单身女人被偷、被抢,甚至被猥亵的新闻传出,王桥买了一张站台票进入站台。轰隆隆的火车带来一阵旋风,迷了吴湘的眼,这一刻她恍惚起来,暗觉有这样一个英俊潇洒且能干的男朋友是一件幸福的事。
上了火车,吴湘隔着车窗向王桥挥手。笛声长鸣,火车慢慢动了起来,王桥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小黑点眼里,火车变成一条会跑的长虫,在寒风中呜咽着逃离了山南。王桥搓着手离开火车站站台,暗想道:“春节火车票难买,如果不是有个师兄在火车站这边当领导,吴湘恐怕拿不到票。黄老师当了这么多年辅导员,这个关系网宽得有些吓人。”
在凛冽寒风中回到老味道餐馆,老味道餐馆即将迎来生意最好的晚上,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准备着食材,熬制的老汤弥漫着昌东菜特殊的醇香。
脸带寒霜的艾敏将王桥叫到了二楼办公室,关紧房门后,道:“袍哥,你该配个传呼机了,我整个下午都在等你。”
看着艾敏严肃的神情,王桥道:“这么严肃,是不是老段在装怪?”
艾敏道:“老段今天正式发了话,如果我们不同意他承包厨房,他今天晚上就要辞职离开,包括两个徒弟,一起走。我和他谈了一个多小时,说来说去两句话,一是承包厨房,二是加工资。老味道餐馆生意这么好,老段几人还是有功劳的,如果他们在春节期间走人,对餐馆影响很大。”
王桥的火气腾就涌了上来,道:“老段提工资和承包厨房都是可以商量的事情,可是他们用这种方法,我不接受。我这一辈子最讨厌受威胁,今天妥协,明天他又提新要求,最终我们还是得和老段翻脸,与其这样,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让他走。”
艾敏道:“生意刚有起色,老段走了肯定要受影响。而且临近春节了,厨师不好找。”
王桥态度十分明确:“走了张屠户,照吃带毛猪。这几天我不上课,天天守在厨房里,酸菜鱼、肥肠火锅鱼由我来弄,烧鸡公和炒菜你来弄,同时打出招聘厨师的广告。”
“那我今天晚餐后最后和他们谈一次,如果谈不拢,就让他们走。”
与老段谈崩以后,艾敏一直心神不宁。王桥一锤定音后,尽管老味道面临着重重困难,她也有了主心骨,心情完全平静了下来,开始思考如何应对最艰难的局面,道:“我以前当墩子的时候,有一次也是老板要让厨师走,算工资时起了纠纷,打得满堂是血。老段脾气也不好,我怕起冲突。”
“我认识一帮体育系的同学,人高马大,我晚上叫他们来吃饭。有这群人作为后盾,老段不敢做什么。”从小到大,王桥打过无数次野架,特别是经过了看守所“锻炼”以后,打架水平突飞猛进。如果换作以前,他肯定不会找一帮人来压场子。到了山大以后,心性渐变,他不希望只用拳头解决问题。
与艾敏商定细节以后,王桥骑着摩托车直奔体育系女生宿舍。宿舍门口守门阿姨在专心致志打毛衣,用警惕眼光看着站在门口的高个子男生,自言自语道:“这些娃儿放假都不回家,光顾着谈恋爱,老人都不要了,没名堂。”她不等王桥多说,道:“你要找哪个女娃儿,自己扯开喉咙喊,我才懒得给你传。”
王桥站在楼下吼:“吕一帆,吕一帆。”
两嗓子以后,吕一帆从四楼探出头,见是王桥。开玩笑道:“这个时候来找我,是不是请吃饭?请吃饭我就下来。”得到王桥肯定回答以后,她穿了一件军大衣下楼。
吕一帆快人快语:“你别哄我去吃面啊,要吃就吃大餐。”
王桥道:“你将打球的几位朋友叫上,门外老味道餐馆,请你们吃烧鸡公。”
吕一帆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为什么要请我们吃饭?先告诉你一声,想追我没门啊。”
王桥笑道:“你怎么像啰里啰唆的唐僧,七点,在老味道二楼大堂。”
晚上七点,人高马大的二男三女来到老味道。王桥开了一瓶白酒。道:“这个馆子是我姐和别人合开的,才两个多月。今天我请客,大家放开喝。”
八点钟左右,除了二楼大堂体育系几人还在喝酒,已无其他客人。
艾敏、老段从底楼上来时,王桥端着酒杯拍着体育系两个男生的肩膀,道:“你们慢慢喝,老板叫我有事。”
两位身高在一米八的大汉很有威慑力,老段斜着眼看王桥,不声不响地跟着艾敏进了办公室。
艾敏道:“段师傅,感谢你这三个月为老味道做出的贡献。”
老段坐在竹藤椅上,阴沉着脸抽烟,打断艾敏的话,道:“当初我不想来,是你求着我才来。一个月三千块,对我这种级别的老师傅太低了。”
艾敏道:“段师傅,我问过你工资要多少,你喊了一个价,我一分钱没有少。开业以来,老味道都还没有赚钱,我们少过你一分没有。”
“老味道从雅间到大堂总共有三十多张桌子,生意好时,我们一天做到黑,没有歇过气。你们当老板赚大钱,可不能亏了我们下力人。”老段拍着胸膛道,“我们打开天窗就说亮话,我的工资五千块一个月,两个徒弟三千五,要么就是由我们来承包厨房和采购,你们当老板的只管收钱就行了。你们那个采购真的不行,买的菜不好,还贼贵,每天至少吃了你们上百块钱。”
搞采购的人是艾敏一个厂的下岗工友,老段当着王桥的面指责采购,让艾敏感到很难堪。
王桥慢条斯理地说道:“段师傅,我们这里庙小养不起大神,这两个条件都答应不起。”
老段在厨房混了二十多年,天天拿菜刀砍肉,很有几分火气,道:“既然谈不拢,那就把工钱算清楚,我们来回的车船费,星期六、星期天的加班费,国家节假日的三倍工资。你要辞退我们三人,还得多给一个月工资。把账算清楚,我们立刻卷铺盖走人,算不好,你们也不要想营业。”
听到最后一句话,王桥眼里闪出一道凶光,道:“你们自己先算账,算好以后拿给我们核对,一分钱不会少你们的。但是,明天我们要正常营业,这是我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凶光如剑,老段甚至感到眼睛有些发疼,他回避了王桥的目光,硬邦邦地说道:“如果十天八天算不好账,我们就在这里晾着。还是那句话,不算清楚,别想营业。”
艾敏没有想到老段翻脸之后会如此强横和无赖,如果是她一个人应对这种局面,十有八九会犯难。王桥在这里坐着,她便觉得有了依靠。
王桥怒道:“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今天晚上你们自己算账,明天拿钱走人。只要敢在这里耍横,一分钱拿不到,老子把你扔到大街上去。”
大堂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老段自知真要打起来自己占不到便宜,他的气焰没来由弱了三分,缓了口气,道:“艾敏,当初你在月华酒楼时,我好歹教过你几天,现在就这样对待师父吗?没有想到你是忘恩负义的人。”
艾敏轻声道:“按行规,你们几人要离开都得提前一个月打招呼,好给我们留时间找新厨师。现在我们不计较这些事情,算好了钱好合好散。大家都是做餐馆的,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天还要遇到,互相留点面子。”
王桥拿出烟,扔了一支给老段。
老段闷坐了一会儿,道:“我去给两个徒弟商量商量。王老板要让我卷铺盖走人,在钱上不能太计较,否则我跟两个徒弟无法交代。”
老段算准了艾敏一个弱女子撑不起老味道餐馆这个局面,原本想趁着生意红火起来后给自己多要点钱,谁知艾敏有王桥撑腰,态度强硬,局面弄僵了,他无脸继续留下来,只得选择离开。
这是一个双输的结果,老段和两个徒弟在春节期间找不到下家,王桥和艾敏的餐馆生意必然会受到影响。
老段离开办公室,王桥道:“今天晚上我住在这边,免得起什么幺蛾子。明天你早点叫我起来,尽量不要让餐馆停业,停业了就会有损失。”
艾敏道:“你就睡这间办公室,房间里有张行军床。”
王桥道:“看来我春节也回不了家,都得在这里吃睡。你让人把三楼阁间收拾出来,以后我住三楼。”
三楼有阁间,平时堆放着杂物,老鼠横行于此,员工都不愿意上去。艾敏道:“我们都在外面租有房屋,怎么能让你一人住在阁间?老段他们三个人是两室一厅的套间,以后你住在老段房里。”
王桥道:“创业初期,节约一个算一个,我就睡阁间,老段房间留给新厨师。我去陪陪客人,有事叫我。”
在大堂里,吕一帆等人喝了两瓶白酒,没有人喝醉,但是都兴奋起来。吕一帆与王桥又碰了一杯酒,道:“王桥这人不错啊,完全就是体育系风格,中文系大部分男生都酸不拉叽的,动不动还写诗。”
王桥道:“中文系写诗的也不多,你见到的只是极个别的。”他又道,“写诗很正常啊,是中文系的业务。”
吕一帆哈哈大笑道:“你能够想象一个长发飘飘的男生站在舞台上朗诵——大海,啊,你真宽。大海,啊,你真深。那酸爽滋味,哈哈。”
王桥道:“你这就是傲慢与偏见了,你觉得我很酸爽吗?”
吕一帆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体育系编外学员。”
另一位女生醉眼蒙昽地说道:“今天下午打球我还以为你是大三或是大四的,没有想到是大一。我给你讲一个经验,你若想谈恋爱就要下手快。脸皮厚,否则好姑娘就要成为别人的女朋友。”
王桥爽快地回道:“为了这个经验,我们干一杯。”
女生颇豪气,举杯便碰,然后又对吕一帆道:“你不是常说要毕业了都没有谈一次恋爱?王桥不错,和他谈恋爱,毕业后就一刀两断,多爽快。”
吕一帆上下打量王桥,道:“这个,可以考虑。”
俗语说,酒醉后来人。王桥作为后来者,遭遇了车轮战,接连与五位同学碰酒。喝到第三轮,吕一帆仗义阻止,这才结束了车轮战,开始公平碰酒。
这一顿酒喝到九点多才结束,五个体育系同学酒量都还不错,两个男生虽然脚步踉跄,却还知道在厕所里呕吐。吕一帆酒量出奇的好,酒喝得不少,只是略带酒意,她左右手各挽着一位女同学,说说笑笑进了校门。
送走客人,王桥到厕所吐了一阵子,回到办公室躺在行军床上睡觉。
艾敏督促着服务员收拾了餐厅,又将采购员叫到角落里谈话,明确以后不由她采购。采购员回到寝室以后,关着蚊帐流了半天眼泪。艾敏叹息一声,一个人来到厨房里,做了一碗肉丝面,面里特别加了酸菜粒、香醋和辣椒。做好面条以后,她亲自端到二楼办公室。
酸菜面很对王桥胃口,呼呼一阵猛吃。吃完面,酒意再次上涌,他捂着嘴奔出门,在厕所又吐了一次,这才缓过劲。
艾敏关心道:“我已经让采购换岗,明天我去买菜。”
王桥揉着太阳穴,道:“老段走了,你得守在店里,免得出乱子。你开个购买明细给我,我临时客串采购,先把这两天应付过去。”
艾敏没有再坚持,叮嘱道:“我们店的烧鸡公、酸菜鱼和肥肠鱼得到食客承认,重要原因是老段吊汤的本事不错,明天你采购时要选土鸡和老鸭子,一大早就要开始吊汤。”
王桥道:“我只是顶两天采购,这两天你要物色新采购。你别愁眉苦脸,开馆子肯定不会一帆风顺,等过了这一关,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早点睡觉,明天还要苦干。”
“想早睡都睡不着,我这就把菜单开给你。”艾敏寻了纸笔,也没有思考,唰唰开始写。写了几句,道:“我们要改变方向,以后至少走中档路线,让一些大户直接给我们送菜,这样就减少中间环节。现在只有几个品种是由养殖户直供,以后要扩大到多数品种。”
王桥见到艾敏写采购明细的速度,明白这是一个在餐馆上用了心的女人,道:“这是以后的事,先把眼前最棘手的事情应付过去。”
凌晨四点半,王桥被艾敏送来的闹钟吵醒,立刻体会到这个时间段跑批发市场实在太辛苦。用冷水洗脸刷牙后,他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厨房已是热气腾腾一片,大家在准备早餐。艾敏见到王桥,殷勤道:“馒头包子还没有起笼,吃个鸡蛋先顶一顶。”
王桥一口就将鸡蛋吞进肚子,把竹筐绑在摩托车后备架上,顶着寒风朝批发市场开去。
批发市场刚刚开市,陆续有小货车进入市场。王桥骑着摩托车来到番茄摊位前询问价格。卖番茄的汉子打着哈欠,道:“你要多少?二十斤,六毛一斤。”王桥昨天在农贸市场问了价格,知道番茄零售价是九毛到一块,道:“贵了点吧,少点。”番茄汉子一脸不屑道:“一百斤以上,四毛五。我这是开张生意,否则谁卖二十斤?”他看到王桥是新面孔,肯定不是老搞采购的人,因此不太客气。
来到生姜摊位,小买主王桥同样受到冷遇。
受了一肚子气,狼狈不堪的可怜小买主才将摩托车后面的箩筐装满,站在又湿又冷又滑的地面上,冷风吹得鼻子红肿,王桥开始原谅以前的采购员。
回到老味道,喝了一碗热粥,王桥身体暖和起来。艾敏将所有菜品一一过秤,再开了一张单子,交给采购人员签字。
七点钟,有零星路人过来吃早餐。
渔场开着车送来花鲢、白鲢、草鱼、鲫鱼等,足有百斤。王桥以前做鱼只是亲朋好友享用,是一锅、两锅的事情。今天做鱼是批量化生产,能否保持稳定的水准对他这个客串厨师是极大考验。
七点半钟,商贩送鸡过来。艾敏逐一检查后,和商贩激烈争吵起来,商贩最后将三只疑似鸡场养的公鸡带了回去,他上车时嘀咕道:“这个婆娘是恶鸡婆,当她的老公有罪受。”
早饭过后,老段拿着账单过来算账。他的账算得很讲法律,居然连超过八小时的加班工资全部算在内。三个人要拿走两万元钱。艾敏原来存了息事宁人的心思,看了这笔账单傻了眼,道:“段师傅,我每月给了你工资的,怎么算得出两万元?还有,在厨房工作哪个不超时,从来没有人算过加班工资。”
老段道:“我每一笔都算得清清楚楚,哪一笔不清楚你给我指出来。不行我就到劳动部门去投诉,还要到防疫部门,以前进过的肉不干不净的多得很。”
艾敏刚才和鸡贩吵了架,一口气还没有顺过来,被老段刺激得不再顾念往日情分,提高声音道:“大家都是做餐馆的。从来没有看见哪个人像这样算账,应该给的钱一分不少,不应该给的我一分不给。你想要到防疫部门去告,脚在你身上,我又没拦着。”
老段拍了桌子,道:“你敢不给?”
头发散乱的艾敏也跟着拍了桌子,挽着袖子,怒吼道:“老娘辛苦做个餐馆,老娘都没有找到钱,你们这些人都想来啃两口,当真是半夜选桃子朝着粑的捏。今天你想干啥子,老娘奉陪到底。”
老段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生意人做法,没有想到把温言细语的艾敏彻底惹恼了。他张口结舌看着表情狰狞的艾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胖徒弟道:“艾老板,该拿的钱总要拿。”
艾敏愤怒道:“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胖徒弟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当场堵住,也要跟着拍桌子。另一位徒弟是个善心人,暗自觉得师父老段把好心肠的艾姐逼成泼妇,觉得很是过意不去,他伸手拉住胖师弟,轻轻地摇了摇头。
王桥原本是想减一万块钱,付一万给老段,见艾敏突然发飙,静观其变,暂时没有说话。
老段道:“艾敏,你总得说个价,不可能让我们灰溜溜走路。”
艾敏抹了抹眼角,道:“我也不会亏大家,回家的路费肯定要给,这个月的工资已经发了,春节期间你们不好找工作,我多发一个月工资。我算了一下,一共七千二百元。我们开老味道餐馆才两三个月,前一段时间生意不好,没有赚钱,我们店里员工都发不起奖金了。”
老段道:“涨点,凑个整数,一万块。”
艾敏断然道:“不得行,七千二,一分钱不多。”
两人僵持一会儿,老段叹息一声,道:“算逑了,算我倒了八辈子血霉,给钱,我们走路。”
出纳将七千二百元现金送到办公室,有好几百块钱是十元钞票,尽显老味道的窘迫。老段等人背着行李离开时,艾敏脸色苍白地站在窗前看着,三个人影越走越远,拐过街角以后,终于不见了踪影。她突然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空,瘫软在竹藤椅上,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王桥连忙端了一杯温水过来,道:“老虎不发威,他们就以为是病猫。今天第一次见你发威,这才是老板气质,以前太温柔了,这些糙汉子根本不吃细声细气那一套,讲话声音大才有作用。”
艾敏喝过水,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我觉得有些对不起老段,是我请他过来的。其实他好说好商量,不来逼我,还是可以给他们加点工钱,请个现成的厨师团队也不容易。”
王桥道:“如果你在他们初来时一直恶声恶气,说不定现在还能够合作。他觉得你太好说话,这才会起贪念,人心不足蛇吞象。”
艾敏重新扎起头发,道:“不管老段的事情了,先把今天的场面应付过去。我给另一位老师傅打了电话,他的手艺比老段还要好,如果肯来,我有信心把老味道做起来。”
王桥道:“通过老段的事情我也在反思如何解决厨师的忠诚度问题,如果新来的厨师手艺好,人品不错,可以考虑长期合作,比如给点股份。我们这个餐馆再折腾几次也就完蛋了。”
艾敏回想起与老段短暂的交锋犹觉得心力交瘁,自然赞同这个主意。休息一会儿,她恢复了几分元气,与王桥一起到厨房看吊汤。
吊的汤如何,直接决定着菜品的口味,决定着菜馆的生意。
吊汤是山南菜品中极为重要的环节,只要汤吊得好,其他菜品就容易烹制。没有好汤,酸菜鱼、肥肠鱼、烧鸡公就要差好几个档次。老段当主厨时,都是由他来吊汤,而且不让外人在旁边观看。
汤锅前,热气袅袅升起,散发着鸡鸭的混合香味。
艾敏站锅边道:“我在巴州当墩子时,见过老师傅吊汤。当时我常给老师傅打下手,学了点本事,就是不知道成不成。我偷学的吊汤办法应该与老段不一样,他是一锅起,我偷学的是双吊汤,就是先吊一锅普通清汤,然后将清汤用纱布过滤。将鸡肉斩成肉茸,放葱、姜、酒到清水里泡。泡半个小时,把鸡肉茸放入清汤,用鸡肉茸去吸附汤中浑浊悬物,把鸡茸去除后就是一锅精制清汤。双吊汤应该不比老段的一锅起要差,只是麻烦点。”
在汤锅前站了一会儿,王桥上三楼收拾阁间。艾敏则心神不宁地守在锅边,希望能出一锅好汤。
在搬动阁间杂物时,又见好多肥大的老鼠蜂拥而出,在狭小的阁间纵横驰骋。王桥随手抓起棍子一阵乱打,这才赢回阁间主动权。忙到十一点,他出了身大汗,将阁间大体上清理出来。
到楼下洗了脸,来到了汤锅前。艾敏一脸喜色道:“成了,吊成了,不比老段师傅的一锅起差。”
汤锅里有清冽的汤,散发着稍有些闷的香味。王桥道:“那我就去换衣服,充当一会儿大厨,能否渡过难关,就在此一举。”艾敏道:“我虽然多次看过老师傅吊汤,但是自己做还是第一次,没有想到居然成了。袍哥手艺好,肯定能过关。”
王桥换上白色的厨师服,又戴上高顶白色厨师帽,在厨房里坐等客人上门。
厨房里走了三个主力厨师,除了临时招的服务员,其他人都是从巴州过来的有股份的老员工,她们见到王桥穿着厨师衣帽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担心到时做不出客人满意的酸菜鱼,砸掉了老味道辛苦积累起来的口碑,都是心有忐忑。
十一点五十,有客人来到。
十二点二十分,有客人点了酸菜鱼。
由于人手不够,墩子帮着做其他事情,只能由王桥剖鱼。王桥从小在河边长大,在羊背砣时天天吃鱼,练了一手剖鱼的好技术。面对五斤重的花鲢,他拋弃杂念,刀刀都如小李飞刀那般准确,如魔术一般变出了洁白、规整的鱼片。
服务员将煮好的散发着浓香的大盆酸菜鱼端上桌以后,筷子纷飞,食客们吃得不亦乐乎。王桥躲在门口仔细观察食客们的表情,数着动筷子的频率,几分钟后,他自信满满地回到厨房。
整个午餐时间,王桥宰杀了十三条鱼。接近三点的时候,疲惫不堪的艾敏走到厨房,道:“今天客人对酸菜鱼反映不错,没有人提出味道不正,就是油用得有点多。”
王桥道:“为了提味道,起锅时我还泼了热油干辣椒。”
艾敏道:“总算是把第一顿撑了过去,两个多月不上灶,我的手艺都生疏了。”
王桥打着哈欠,道:“我要去睡一会儿,早上起得太早。”
艾敏跟着打哈欠,道:“我还不能睡,走了三个厨师,还有一个服务员家里有事也要辞职,我得弄个招聘广告,贴到外面去,否则人手不够。”阁间没有收拾好,王桥仍然睡在办公室,头刚靠在枕头上,立刻沉入梦乡。
被推醒时,已经到了晚餐开火时间。揉着眼屎下楼,迎面见吕一帆正在擦桌子,他惊奇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吕一帆穿着体育系训练用的旧衣服,围着一条服务员的围裙,乐呵呵地答道:“我刚应聘过来,你是老板亲戚吗?可要多多关照。在餐馆打工比花店好,除了工资还可以混两顿饭。”
王桥用温水洗脸,弄掉眼屎,戴上白帽子,又变成精神抖擞的厨师。吕一帆有些发傻,眨着眼问道:“你居然是老味道的厨师?这事怎么怪怪的。”
“今天大厨走了,新厨师没来,我临时客串。”
“小锅小灶应该可以,客串大厨,你行吗?”
“中午弄了几盆鱼,没有问题。”
“你到底是中文系、体育系,还是美食系?”
王桥此时自信心爆满,道:“都算吧。”
晚餐生意依然不错,王桥比起中午来更加得心应手,所做的酸菜鱼得到了一致好评。
客人走完时,就由平时不太上灶的女墩子给大家做饭。王桥兴致不减,道:“今天大家都辛苦,我给大家做一道酸菜鱼。”艾敏道:“袍哥,你也累得很,就别做了,大家随便吃点就行了。”王桥道:“我做的不是菜,而是商品。等会儿我做出来以后,你们多提意见。”
服务员们一致拍手。
在做鱼时,吕一帆跟了过来,道:“顾客对你这道菜反映很好,盆里都没有什么剩菜。”
王桥手脚麻利地开始操作,道:“是哄我开心,还是当真如此?”
吕一帆给了王桥一个白眼,道:“我为什么要哄你开心,现在的人真是,听到人们说点真话,反而疑神疑鬼。”她穿了一身服务员的服装,由于身材超棒,仍然穿出了特殊的味道,让呆板的服装变得生动起来。
王桥觉得与吕一帆这种对话很放松,道:“那你跑到厨房来做什么,专门过来表扬我?”
吕一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我是来学杨露禅偷拳学艺,以后可以将这道美食原汁原味带回老家去,说不定也开一个餐馆。”
北三省国企破产得多,经济不好,王桥是知道这一点的,从吕一帆到花店和老味道打工的情况来看,她家的经济条件多半不好。王桥就道:“不用偷拳,我给你讲具体操作办法,真要学好,得从剖鱼开始。”
吕一帆跃跃欲试道:“那我帮你剖鱼。”
王桥原本不靠着酸菜鱼当家,又对吕一帆颇有好感,便毫不保留地细心地传授技艺,讲完以后,道:“正餐时,你剖鱼的速度跟不上,明显要影响进度,我们员工吃饭做鱼时,我就让你来操作,行不行?”
吕一帆道:“当然行,以后我是不是叫你师父?”
王桥道:“我没有叫你教练,你也别叫我师父,大家扯平了。”
王桥一边讲解一边麻利地操作,不一会儿工夫,飘着香味的酸菜鱼便被吕一帆端到了桌上,引得大家一阵欢呼。
按照原计划,王桥在大年三十要回柳溪同父母一起过年,谁知计划没有变化快,老段带着徒弟离开了老味道。新厨师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他只能继续客串厨师。
大年三十下午五点半,黄永贵一家人陪着校党委副书记梁柏文一家人来到老味道。
黄永贵在厨房里找到王桥,道:“尖头鱼买到了吗?质量怎么样?”王桥揉着被冻得发红的鼻子,道:“我骑着摩托车将山南菜市场跑遍了,幸不辱命,弄到两条尖头鱼,质量比上次的还要好。”
黄永贵道:“今天这顿饭是我请客,你别急着给我埋单,当然打点折还是行的,下回我想过瘾,你再请客。”他打量着戴着白帽子的王桥,道:“戴上白帽,还真像个大厨师,等会儿给梁书记敬杯酒,他若是问起餐馆的事,你得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这是一个含义模糊的概念,王桥想起关于梁柏文的种种传闻,隐约猜到说实话的真实意义,暗自奇怪:“这个餐馆和我的关系,应该没有外人知道,黄永贵这是什么意思?不管什么意思,他肯叮嘱我总是好事。”
大年三十除了黄永贵一家人,几乎没有客人,吕一帆便抽空来到厨房,继续学艺。
“哇,这是什么鱼?好漂亮!”
“这是尖头鱼,用来做酸菜鱼味道非常棒。这鱼一般生活在冷水里,对水质要求高,因为产量少,价格比四大家鱼要贵得多。”
“那做法是一样的吗?”
“做法一样,但是尖头鱼肉质嫩,起锅时间要更加精确,起早了,鱼肉还带血,起晚了,就老了。”
醇香的酸菜尖头鱼出锅后,王桥端着酒杯出去敬酒,道:“梁书记,祝春节快乐!”梁柏文见到一个高大厨师向自己敬酒,奇怪地问道:“师傅,你怎么知道我姓梁?”黄永贵笑着介绍道:“这是中文系95级新生,打篮球一流水平的王桥。”
梁柏文看过好几场新生联赛,对王桥印象挺深,他打量着高高的白帽子,道:“原来是你啊,怎么变成厨师了?”
王桥道:“这是我姐姐与人合股的餐馆,春节前厨师因故离开了,我现在客串当厨师。梁书记,今天的酸菜尖头鱼合不合胃口?是我的手艺。”
梁柏文刚才还对尖头鱼赞不绝口,道:“你还有这个本事,专门学过?”
王桥答道:“我初中毕业考了中师,在乡里当过老师,那时都是自己做饭菜,我看过几本菜谱,做菜手艺还不错,所以临时顶个差。”
梁柏文在“文革”期间被打倒过,当时他年轻且有文化,在落后的山区里算是高级知识分子。村里支书是老游击队员,威信高,不信邪,把右派分子全部弄到村小教书。梁柏文以右派身份受到礼遇,没有吃太多的苦,那一段在山区的教书生涯成了混乱青春时期最美好的回忆。他神情柔和下来,道:“噢,小王当过乡村小学老师,吃过苦头吧?”
王桥道:“苦头倒说不上,我分到巴山县旧乡的一个村小,位于大山深处,信息太闭塞了。我后来辞职,读复读班,这才考进山大。”
黄永贵见气氛不错,介绍道:“王桥现在是系学生会宣传部干事,正在积极追求上进。”
黄小波素来畏惧“大官”梁伯伯,一直憋着没有把“袍哥”两个字叫出来,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道:“袍哥,什么时候教我新绝招?”夏琴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她又笑着对梁柏文解释道:“梁书记,王桥是小波的篮球偶像,天天都在唠叨。”
吕一帆端着另一盆烧鸡公走了过来,也称呼一句:“梁书记,您好。”梁柏文抬眼看了看高挑的服务员,道:“你也是山大的学生?”吕一帆快活地答道:“我是体育系大三学生,寒假没有回家,今天看到这里有招聘,就过来应聘,第一次当服务员,服务得不好,梁书记可不能怪我。”
梁柏文最不喜欢大学生谈恋爱,认为这是玩物丧志,凡是学生干部谈了恋爱,就会失掉很多印象分和机会。看到吕一帆第一眼,脑子里自动将吕一帆和王桥联系在一起,道:“你读大三啊,大学生活还有一年就要结束了,一定要珍惜在校的最后一学年,人最宝贵的时间就是青春,青春最有味道的就是大学。”
“想到毕业,我真舍不得同学和老师们。”吕一帆甜甜地应了一句,又道,“梁书记,各位老师慢慢用,我得服务去。”离开梁柏文那一桌后,她脸上笑容敛去了,自嘲道:“青春,我哪有什么青春?”
等到一身厨师装扮的王桥离开,梁柏文装作随意问道:“王桥是大一?”黄永贵道:“大一,今年新生篮球联赛的绝对主力。”梁柏文道:“长得又高又帅,讨女孩喜欢。”黄永贵明白其意,道:“梁书记放心,凡是要到学生会来工作的同学,我都打过招呼不准谈恋爱,要谈恋爱也行,得交上辞职报告。”
夏琴对梁柏文书记一直挺尊重,唯独在谈恋爱这件事情上与梁柏文有不同看法,觉得在大学这种管理法太落后了。她端着酒杯,道:“梁书记,感谢一年来对我们全家的关心,小波、小琴,站起来,一起敬梁伯伯。”
七点半,《焦点访谈》开始介绍春节联欢晚会,老味道客人皆散去,室外不时响起零散的鞭炮声,春节的气氛越来越浓。王桥、艾敏、吕一帆,以及厨师、服务员们都围坐在电视前,说说笑笑地看电视,每年春晚开头多是欢欢喜喜的一群人跳舞,彰显着欢庆愉快的节日氛围。
艾敏从身上取出两把钥匙,道:“春节了,我把电话开了锁,大家都给家里打个电话,给爸爸妈妈拜个年,人多,大家别打久了。”
两把钥匙,大的一把用于打开电话外的木盒子,这个木盒子的功能是防止有人偷打电话;小的一把用于打开锁住的长途功能,长途贵得很,不加控制,电话费要多出不少。
第一个员工去打电话时,艾敏将电视声音调小,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唬”的动作。
厨房工作又脏又累,家庭条件好的子弟吃不了这个苦。在老味道工作的服务员们大多数长时间离开家,拨通可以联系到家人的电话,平时满不在乎的人在特殊的时间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有几人还抽抽泣泣。
王桥原本以为吕一帆要哭鼻子,谁知这个年轻女孩子一脸平静,打完电话,坐回原座又心平气和地看电视。
能联系到家里的员工陆续打电话,直到十点才打完。
十二点,新年钟声敲响,全城烟火同时升空,员工们都跑到外面放礼花。老味道为了在新年讨个彩头,特意买了两个中型礼花弹。王桥点燃礼花以后,轰响声不断,头顶天空变得璀璨夺目。
吕一帆找来几个大型土鞭炮,用手指捏住土鞭炮底部,点燃后不慌不忙朝院子角落扔,巨大响动震得玻璃晃了起来,几个工人出身的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服务员看了都觉得害怕,称呼吕一帆是傻大胆。
热闹过后,大家亦都疲了。
艾敏道:“早些睡吧,明天早餐还得做。”
有人道:“明天是大年初一,谁来吃饭?”
艾敏耐心地说道:“这是新开的店,能多做一个人的生意,哪怕没有赚钱也不亏。”
王桥打着哈欠帮腔道:“明天我跟着大家起来,都早点睡。”
两个老板如此表态。大家无话可说,纷纷去睡觉。
吕一帆嫌女生公寓冷清,挤在老味道女职工宿舍里。
王桥住在阁楼里,透过阁楼斜斜的玻璃窗户能看到远处不断有烟花在空中散开。他在窗前看烟花,直到天空中烟花散尽才睡觉。
除了家人外,他还想给吕琪打电话。与吕琪的关系其实是一本糊涂账,两人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说过正式分手,正因为此,他还抱有希望。而与晏琳的关系又不同,他亲自到过红旗厂,与晏琳见过最后一面。见了这一面,分手就分手,大丈夫何患无妻?
一夜梦多,醒来皆忘。
大年初一,早上六点,街道上行人稀少,山南大学周围的餐馆大多歇业。王桥和艾敏嘴里哈着白气,等待着第一位客人。
从六点到十点,共七个人来吃早餐。
初二,共有十八人来吃早餐。
初三,吃早餐的人数猛增到四十三位。
这几天晚上,老味道餐馆灯火辉煌,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般,渐渐地在当地人脑中有了印象。
初四,王晓带着小儿子李安健来到老味道,在厨房见着正在忙碌的王桥,道:“二娃,你怎么这样瘦?”
王桥一边给酸菜鱼浇跑油,一边道:“我是采购兼厨师,忙得双脚乱翻,肯定要痩。”他顺手用筷子夹了一块卤肉,送到外甥嘴前,道:“老味道的肉都是正规肉,外甥可以放心吃。”
王晓道:“你真是忙傻了,小丑丑才满一岁,别喂他吃卤肉。”李安健倒是对舅舅喂的肉很感兴趣,伸出肥硕的小手,口齿不清地说道:“要,要。”王桥将卤肉放到自己嘴里,道:“小丑丑,快点长大,长大以后舅舅请你吃大餐。”
与外甥玩耍一会儿,王桥谈起正事:“老味道准备转换经营理念,以前老是想着赚学生的钱,后来发现真正来老味道吃饭的学生只占用餐总人数的十分之一,我和艾敏商量了,以后不以学生为主攻方向。”
王晓早对餐馆中低档策略有所疑虑,欣然道:“中低档的餐馆总是吃力不讨好,应该将中低档变成高中档,利润才高。既然要转变经营策略,你就要彻底一些,比如搞些无公害蔬菜、放心菜、土鸡馆等招数,走精品或特色路线,价钱可以适当高一些。”
“批发市场的菜来自四面八方,我怎么分得清哪家是无公害蔬菜?”
“在省政府家属院外面有一家专门卖无公害蔬菜的店,他们建有生产基地,可以定点送菜,我回头帮你联系。”
“价格适中才有合作的基础,如果太高,我们用不起。”
“应该不会太贵,我帮你联系。”
说话时,又有新单子开过来。
王晓见弟弟全神贯注开始操作,道:“我带安健到校园里走走,等会儿过来。”走出几步,她又退了回来,问道,“你这几天睡哪里,学校还是餐馆?”
王桥朝楼上指了指,道:“三楼,阁间。”
上了阁楼,摸着既薄且硬的被子,王晓心里一阵发酸。开车将儿子送回家。她带了些钱回到山大,到附近的百货店买回被子、被单以及日用品。添置这些物品以后,阁楼焕然一新,她很有成就感地在屋里左转右看,决定再给弟弟买一台小电视和一个简易衣柜。
收拾屋子时,在角落发现弟弟的一幅字,写的是李白的诗句,她觉得这幅字写得挺好,不比名家逊色,决定拿去装裱,挂在阁间里能增加点文化氛围。
初六,新厨师老邢到来,挑起了厨房的担子,王桥这才被松绑。王桥和艾敏细谈了一个晚上,重新对老味道进行了定位:老味道要做成一家中档餐馆,更名为老味道土菜馆,突出一个“土”字,以经营汤锅为主,兼做中餐,但是不再做早餐,白案师傅转行做面点。
初八,雷成和吴湘都提前回到学校,王桥便将精力转回到中文系艺术节上。白天在校园里活动,晚上住在老味道阁楼里。姐姐添置物品和重新整理后,阁楼变成了不错的单身寝室,比起509寝室要舒服得多。
姐姐装裱好的片子挂在房间里,是那首“弃我去者”的李白长诗,他最初不想挂这幅字,转念想到不敢面对过去的男人心理不会强大,遂将条幅留在墙上,让自己每天面对。
过完初九初十,上班、上学的苦日子似乎就飞驰而来,城里人开始羡慕农村人过了大年才开始正式劳作的神仙日子。
距离开学还有三天时,秦真高和父亲秦怀彪来到学校。父子俩将行李放回寝室后,直奔教师宿舍。
进了黄永贵家门,秦真高极为意外地看见王桥坐在客厅里。在他的印象中,除了自己和蒋玲,其他学生干部从来没有登过黄老师家门,坐在沙发上的王桥无论从神情还是从身体语言来看,都和黄老师及其家人很熟悉。
打过招呼以后,秦真高就用眼光去寻找父亲。秦怀彪根本没有注意儿子的眼光,开了一包烟,在屋里团团地散。
王桥很有眼色地及时告辞。
黄永贵没有挽留,叮嘱道:“开学了,每件事情都要按方案落实,遇到困难就来找我,别闷着。”待王桥离开,道:“老秦,过了个热闹年哈。”
秦怀彪苦着脸笑道:“人们都说年关年关,过年真是一个关口,天天喝酒,肝都被烧坏了。可是过春节时,难得聚在一起的兄弟伙喝个酒,如果不喝就太不耿直了。前天崔书记请客,满桌子都是老兄弟伙,喝了两件茅台,老崔当场喝翻,叫了医生在家里输液。”
秦怀彪嘴里的老崔是东城区委书记,算是地方实权派。真实情况是秦怀彪和几位生意上的朋友在一起吃饭,其中一位朋友认识崔书记,谈起了在崔书记家里吃饭的情景。秦怀彪来了一个移花接木,将朋友吹嘘的经历当成了自己的经历。
“我喝酒不行,两杯就醉。”黄永贵知道跑社会的人嘴里经常跑火车,并不是太相信,却也没有断然否定,当今有些领导喜欢和商人交朋友,两人说不定还真是朋友。
不咸不淡地交流了一会儿,秦怀彪向儿子递了一个眼色,秦真高取出一个游戏盒子,道:“我给小波带了一盒新游戏,有新版魂斗罗。”
黄永贵素来主张家庭环境要宽松,不反对儿子玩游戏,儿子读小学一年级时便主动买了小霸王游戏机。黄小波从小在家里随便打游戏,破除了神秘感,反而对街上的游戏机不感兴趣。
在里屋,秦真高和黄小波兴致勃勃地玩起新版魂斗罗。
客厅,秦怀彪掏出一个信封,道:“今年春节没有给娃儿买东西,小表示一下。”
黄永贵稍有推辞,接过了信封。
聊了十分钟,秦怀彪、秦真高告辞。父子回寝室收拾了床铺,再到校外老四川馆子开了一个雅间,招待黄永贵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