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紧张筹备,元旦过后,经过简单修缮和清理的“老味道”餐馆正式开业。一楼没有雅间,大堂有十张桌子,主要针对学生经营家常炒菜;二楼有包间,主营肥肠火锅鱼、烧鸡公等系列汤锅;三楼有一个小阁间,只有十来个平方米,无甚用处,放置些杂物。
老味道餐馆除了正门外,还有一道侧门,侧门是安全门,沿着安全通道可以到达一楼、二楼和阁间。
老味道餐馆的员工统一租住在原来的职工宿舍。宿舍距离餐馆约有百米,来往方便。
转让费、维修装修费、租金、煤米油盐等费用,合计十一万四千元。王桥筹措到资金六万四千元,艾敏一方共筹措资金五万元。双方签合同之前,合同草稿交给赵波。由赵波请法学系师兄们修改,确保双方在合作过程中不会因为合同原因让其中一方吃亏。
王桥的资金来源多数靠借款:杨红兵借了两万,刘红借了一万,姐姐王晓借了三万四千元。
借钱后,他发出感慨:“活了二十来年,结交了许多朋友,但是真想借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能开口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开业前,王晓送来玉制貔貅。
相传貔貅是一种凶猛瑞兽,这种猛兽分为雌性和雄性,雄性名“貔”,雌性名为“貅”,现在流传下来的都没有分雌雄了。古时这种瑞兽分一角和两角,一角的称为“天禄”,两角的称为“辟邪”。貔貅最大特点是有嘴无肛门,能吞万物而从不泻,只进不出,神通特异,因此可招财聚宝。正因为此,有传统观念认为将貔貅安放在家中,可令家运转好,好运加强,赶走邪气,有镇宅之功效。
艾敏听说此貔貅开过光,特意上香一炷。
王晓道:“房子修建时接连出事,前后几个老板都亏钱,说明这个地方的风水有点问题,我已经请了省内最有名的风水师过来,等会儿给你们改一改。”
艾敏虔诚地问道:“我准备了大公鸡,准备放血,这和风水先生有没有冲突?”
王晓道:“不妨,各做各的。用大公鸡避邪是民间信仰,祖辈传下来的,信则灵吧。”
听到两人一本正经谈风水,王桥笑道:“姐,你读了几年大学,怎么变成了封建脑袋。”
王晓道:“这个世界有许多人们还不解的东西,命就是其中之一。做生意既要靠水平,还要讲运气,信一信总没有错。”自从李湘银去逝以后,她对以前不屑一顾的“命”产生了极大的敬畏,凡是重大活动总要信一信“命”。越是相信,越觉得“命”存在于世间,决定着人的命运。
王桥知道姐姐信命的原因,而艾敏同样命运坎坷,也信命。他没有对两个女子的迷信行为和思想做任何批评。
西服革履的风水师开着小车来到餐馆。他拿着罗盘在房前屋后转了一圈,调整了柜台摆放位置,在厅内增加了一个木质屏风,还在大堂进门处和前台贴了符纸。
风水师与李湘银交好,当年曾苦劝过李湘银不能到海南之地。这一次为小餐馆破风水局又立风水局,纯粹是看在故人之谊,略取费用后开车离去。
在王桥印象中,风水师都是仙风道骨,谁知这个风水师相当世俗化,而且还很时尚。他暗自怀疑此风水师的能力,想到信则灵的俗语,于是假装很相信。
开业当天,艾敏找来一只大红公鸡,掐破鸡冠,将鸡冠上的血沾在门头上,简单地进行自主避邪仪式。
鞭炮声中,赵波、杜建国等同学陆续到来,场面热闹起来。
由于王桥准备竞选学生干部,为了减少不必要麻烦,王桥对外宣传老味道餐馆是姐姐和艾敏合伙开的餐馆。放过鞭炮以后,王桥将姐姐介绍给杜建国、赵波、雷成、苏丽、蒋玲等人,然后一齐到二楼就座。
开业主菜是肥肠火锅鱼,主厨段师傅曾经在昌东师范旁边的肥肠火锅鱼馆里当过厨师,跳槽后曾与艾敏在同一家餐馆工作。这一次艾敏出面找他,他痛快地答应再次跳槽。老段过来之时,还带来自己的两个徒弟。有了艾敏班底和老段班底,老味道才得以在短期内顺利试营业。老段要在新东家家里显摆本事,使出了浑身解数,弄出几盆味道着实地道的肥肠火锅鱼。
杜建国是典型吃货,见了好菜闷头狂吃,根本没有聊天兴趣。
赵波看着招呼客人的王晓,低声开玩笑道:“袍哥,你长得这么野蛮,却有一个漂亮姐姐,到底是不是一家人?”
苏丽给了赵波一个白眼:“袍哥和王姐五官很像,一看就是姐弟,你这人是什么眼色?”
赵波最享受苏丽的白眼,乐呵呵一副享受的表情。
苏丽不想和赵波谈恋爱,又不愿意失去这个多年来一直关心自己的朋友,心思纠结得如乱麻一般。
吃过饭,离开老味道,她就到雀湖散步。走了不到百米,迎面来了一个男生,口里念念有词。苏丽与之擦肩而过时,借着朦胧月光,认出是王桥寝室的男生秦真高。她联想起又高又帅的王桥,心跳加快,大脑中似乎有电流通过。
“我爱赵波吗?”她提起这个问题,又摇了摇头,“赵波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他不是我的白马王子。我与他在一起,从来没有通电的感觉。所以,我不能再和赵波纠缠不清,当断就要断。”
苏丽看着反射着灯光的湖面,再次给自己打气:“做出决定就不要后悔,爱情不能依靠同情,必须要依着本心。”
与苏丽擦肩而过的秦真高一直在湖边集中精力背演讲稿。
“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是流传于社会上的谙语,在他父亲心目中,凡是沾上组织两个字的部门都是好部门,在父亲建议下,他决定报系学生会组织部。
在湖边转了几圈,将演讲稿背得滚瓜烂熟,直到熄灯时,他才自信满满地回到男生一公寓。
底楼门卫处,几个校治检部的学生会干部戴着红袖章,拿着手电筒,准备到各楼层督促睡觉。秦真高看着几位学生干部,暗道:“以后我进入学生会,就和他们一样了。我还要加入校学生会,大学毕业后进入政府机关,父亲也就不必在当官的面前卑躬屈膝。”
回到寝室不久,寝室就熄了灯。
睡觉前半小时,同学们思维都很活跃。在杜建国发动之下,大家开始调侃参加学生会干部竞选的王桥和秦真高,主要火力集中在王桥身上。皆认为一个风流倜傥的性情猛男,居然想混进一个点头哈腰的组织,实在是堕落。
王桥的出身、经历和抱负决定了他与其他同学思维方式不一样,面对同学们善意的玩笑,哈哈一笑了之,道:“学生干部是学生公仆,欢迎你们随意批评,不过到时叫谁帮忙,大家不准推三阻四,耿直点啊。”
秦真高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充满了对几位不求上进同学的不屑,甚至油然而生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谈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门外响起校治检部干部轻轻的敲门声和招呼声音。听到脚步声走远,裴勇道:“治检部这些傻瓜,还来敲我们的门。”
聊了一会儿,王桥最先发出有节奏的鼾声,在鼾声指引下,大家逐渐进入梦乡。在睡梦中,秦真高脑子里不停地浮现出演讲稿的片段,正在演讲时突然出现意外,他脑子一片空白,一个字都记不住,急得满头大汗,最后夺路而逃。他逃到厕所里,却推不开厕所的门,终于在焦急中醒了过来。
竞选演讲于上午9:00在中文系阶梯教室准时开始。
阶梯教室正前方挂着“中文系学生会竞争上岗大会”的横幅,座椅第一排放着评委座牌。评委由中文系老师、系学生会正、副主席和校团委干部三部分人组成,后排观众是中文系学生会全体成员、新生四个班的所有同学、团干部,还有看热闹的零散同学。
校广播站的人拿着相机,如大牌记者一样在教室内不停地走来走去。
黄永贵想搞一次彻底的竞争上岗,打分公平,程序公正。
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演讲顺序由抽签决定,每个同学演讲结束以后,还要再从盒子里抽一张纸条,现场回答纸上问题。演讲七十分,回答问题三十分。三十五人报名,综合分数前十名的将成为中文系学生会的干事。
王桥运气一般,抽到第四号。
第一个演讲的同学是三班一个小个子男生,面对着讲桌前面严肃认真的评委们,他慌了神,背得滚瓜烂熟的稿子在脑海中溜得一干二净。脸颊憋得通红以后,只得将稿子拿出来读了一遍。在现场问答环节,当老师依据纸条内容提问时,小个子思维能力丢失得七零八落,讲了几句话就低着头跑下讲台。
第二个演讲的是蒋玲,女同学的语言能力明显优于男同学,她用了一连串排比句组成了一篇煽情的演讲稿,赢得满堂掌声。这是高中女生常用的演讲方式,激情四射、内容空洞、言之无物。
第三个演讲者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与前几位演讲同学相比,王桥最大的优势在于闯荡过社会,当过老师,其经历悄然在言行上打下深深烙印。整个演讲从容不迫、诚恳真挚,并且根据现场情况进行了发挥,赢得热烈掌声。
中文系主任杨名扭头问黄永贵:“没有想到王桥篮球打得好,演讲也不错,很成熟。”
黄永贵介绍道:“他读过中师,中师毕业后当了乡村老师,到南方去下过海……”杨名动容道:“王桥有才干有毅力,可以重点培养。”
秦真高心目中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王桥,听完王桥脱稿演讲,压力如山般巨大。
在现场问答环节,王桥摸到的题目是:“如果你是一位老师,要给中文系毕业生说点鼓励的话,你准备说什么?”
按照预演,看到王桥招手,早有准备的杜建国拿着纸笔上台,在角落的桌上铺开。王桥假意思考一会儿,稳重又潇洒地挥笔写下:“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然后与杜建国拉着横幅道:“这就是我想送给中文系毕业生的话。”
满场掌声轰响,经久不息。
秦真高悲哀地想道:“王桥看来能进宣传部,他没有为班级做事,凭着小花招就能进学生会,这对我们这些做实事的班干部不公平。”
雷成暗自向王桥举了大拇指。
随后的演讲波澜不惊,包括秦真高在内的选手大多中规中矩,没有明显失误,亦没有明显兴奋点。计分结束以后,由系主任杨名现场宣布了竞争上岗结果。
进入学生会的大多数都是现任班级的学生干部,只有两人不是班级干部:一是王桥,成了系学生会宣传部干事;另一位是以全系最高分考入山大中文系的同学,成为了学习部干事。
活动结束后,十位学生会新干事、原学生会成员、评委们一起合影留念。
黄永贵将新晋干事集中到办公室,进行了半小时的任前谈话,主旨是要树立全心全意为同学服务的理念,鼓励大家要有理想并且要为理想而奋斗。
散会以后,老师和学生们各自离去。十位新晋学生会干部神情稳重,走路时刻意放慢脚步,一副重担在肩的严肃模样。王桥觉得如此庄重颇为滑稽,假借系鞋带,与其他新晋学生干部拉开了距离。
在人群中没有杜建国的身影,王桥转身又回教室,意外地见到杜建国坐在教室里咬笔头。
“胖墩,做什么?”
杜建国道:“我准备写一篇新闻稿投到校广播站去,报道今天竞争上岗的事。袍哥成功当选,我功不可没吧,等会儿把赵波叫上,到老味道撮一顿。”
王桥道:“撮一顿完全没有问题。你写稿速度快点,赵波正在狂追苏三妹,不好找人。”
杜建国应了一声,道:“十分钟,我能写完。”他边写边道:“我堕落了,居然成为学生会的帮凶,还帮着学生会摇旗呐喊。”
王桥道:“学校有价值的新闻离不开校方和学生会,你要搞好新闻社必须要端正心态。正视这个现实。”
八分钟后,杜建国放下笔。
步出教室后,两人聊起了赵波。杜建国道:“我觉得赵波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苏三妹的态度暧昧得很。她把赵波当成异性好友,但是又不想发展成恋爱关系。”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杜建国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也发觉了苏丽对赵波并不是太热情,保持着相当大的距离。
王桥从苏丽火辣辣的眼神中早就得出结论,由于事涉自己,隐晦道:“缘分天成,不可强求。进了大学就如进了大森林,不必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个森林。”
“袍哥,怎么刚当上学生会干部就变得这么深奥,能不能说人话?”
“简单地说,赵波成不了,要劝他积极面对这个现实。”
“你怎么如此肯定?”
“八九不离十吧。”
回到寝室,不见赵波。寝室同学陆续拿着饭碗回来,阵阵饭菜香惹得杜建国口水直流。等了十分钟,在杜建国强烈抗议下,两人起身前往老味道餐馆。
在校门口,意外地遇到赵波和苏丽从外面进来,他们并排而行,都板着脸,没有一丝笑意。杜建国假装没有看出他们在闹别扭,笑呵呵地说道:“青皮,袍哥参加完竞争上岗演讲,如今是学生会干部了,我们要狠狠宰他一顿。”
苏丽撇了撇嘴巴,道:“袍哥都参加学生会,赵波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学生会。”赵波道:“袍哥是袍哥,我是我。”苏丽道:“你这是不求上进,或者说叫作怯懦,不敢和别人竞争。”赵波明显受到刺激,道:“这不是怯懦,我是不屑一顾。”
王桥打起圆场,道:“苏三妹,到老味道吃饭,你想吃点什么,鱼还是鸡?”
苏丽道:“政法系学生会也要招录学生会干事,今天报名,我劝赵波参加,他死活都不肯去。”
赵波嘟哝道:“我的理想就是当律师,不想给别人当狗腿子。”
苏丽和赵波年龄接近,经历相似,却比满脑子理想主义的赵波更加现实,道:“就算如你所愿当了律师,在法官面前还得低三下四,这不是我说的话,是你爸的原话,他压根不想让你当律师。”
赵波涨红了脸,道:“律师凭什么要在法官面前低三下四?你贬低我可以,不能贬低律师行业。”
苏丽见赵波被激怒了,道:“打住,不谈论这个问题了。我正式向赵波道歉,是否去学生会是你的人身自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以后绝对不会再多说半句。”又对王桥道:“袍哥,我有事先走了。”
她挺直腰,迈开脚步向前走,高跟鞋叮当作响。
杜建国说了句公道话:“苏丽这是为了你好。”
赵波见苏丽真生气了,不再顾面子,一溜小跑去追赶。
王桥和杜建国对视一眼,都摇头。
两人来到老味道,由于人少,吃烧鸡公还是酸菜鱼都不太合适,艾敏道:“你们两个人就别单独弄菜了,等会儿和厨师们一起吃。胖墩别嫌弃大锅菜,厨师们是不会亏待自己的。”
“我借雅间一用,吃饭时叫我。”杜建国熟门熟路到二楼雅间,修改刚才写的通讯稿。
王桥与艾敏到二楼对账。民间合伙做生意是常事,合伙人因为生意扯皮更是常事,亏损时扯皮,赢利时更容易扯皮。为防纠纷,王桥和艾敏事前约定每个星期对一次账,今天就是对账时间。
关了办公室门,艾敏拿了算盘、计算器以及一大沓乱七八糟的单据,道:“这个星期生意一般,买的东西不少,没有赚到钱,还贴了一些进去。”王桥将一大把单据拿过来仔细瞧了一会儿,道:“买的生抽、老抽、八角这些调味品,还有油、煤、米等大宗物品,这个星期用不完,要摊平才算合理。”
艾敏不太习惯用计算器,看着单子,用算盘子拨拉得哗哗直响。收入账算完以后,她将收入明细表以及部分发票递给王桥。
老味道这种小餐馆,很多食客都不要发票,前台将每一笔收入记在本子上。王桥要对收人账,主要依据就是本子上的记录,这种做法在管理上有漏洞,却只能选择相信,否则就难以合伙。他细细地将收入算出来,与艾敏核对无误后,将收入写在标准账本的收入栏。
支出同样没有发票,大部分是收据,有的收据没有盖章,有的收据盖有鲜章,还有一些在菜市场买的小菜则直接在本子上记下,诸如空心菜10把5块钱等。只要记录与实物相符,餐馆就会认同。
收入账和支出账算出以后,本周亏损1225块钱。见到这个数据,艾敏脸色尴尬,道:“忙了一个星期,还要亏钱。”
王桥道:“这个星期采购量大,亏钱正常。我觉得还应该有一个库房进出登记,没有这个,登记表就无法核准盈余。”
艾敏面有难色道:“为了控制成本,老味道餐馆人数原本就不足,没有必要再增加一个库管。让几个厨师拿一瓶酱油、拿一瓶醋也要登记,太烦琐了,久了肯定要出问题。”
王桥同意了艾敏这个意见,道:“至少要定期盘点。”
“那个肯定。”艾敏答应着,在本子上写下“盘点”两个字。
算好账,已到下午两点,艾敏走出办公室,到楼下去招呼服务员、厨师吃饭。
厨师长老段自顾自倒了一碗老白干,美滋滋地喝了一口,喝完之后,朝身旁递了过去,另外两个厨师坐在其身旁,接过土碗轮流喝着。喝了两轮,老段才道:“王老板,整一口。”
王桥没有推迟,接过碗喝一口。
老段有意无意道:“现在很多餐馆都把厨房承包出来,老板当起来省心,又能多赚钱。”
王桥瞥了老段一眼,没有答话,端起酒碗继续喝。
艾敏在巴州开餐馆既是老板,又是厨师,对厨房这一套都熟悉,她知道老段这是在试探,没有接招。
老段见艾敏和王桥两个老板都没有搭腔,不再说此事。端着酒慢慢喝。
这一顿午饭吃完已经到了三点,杜建国拉着王桥直奔校广播站。
校广播站位于一片绿树包围的旧房舍里,房间外有编辑室、播音室等牌子,在张贴栏上还有一个招收新播音员的通知。杜建国拿着稿子在紧闭的编辑室门前缩头缩脑地张望,犹豫着是否敲门。陪同前往的王桥见一向大大咧咧的杜建国紧张起来,明白他很在意此事,便伸手轻敲广播室的陈旧木门。
“王桥,你找我?”开门的居然是熟人,书法协会韩萍。
王桥很惊讶地看到韩萍,随即又释然,韩萍这样活跃的学生干部在学校各个部门遇到都不应该奇怪,他解释道:“杜建国要交一篇新闻稿,是不是交到这里?”
韩萍打趣道:“王桥,刚成为宣传部干事,就来支持我们广播站的工作,称职。”
杜建国将稿子递到韩萍手上,腼腆地说道:“我是第一次写稿子,不知道合不合标准,请帮着把关。”
韩萍将两人让到屋里,看了一遍稿子,道:“总体来说不错,能够用,就是啰唆了一些,如果不介意,我帮你修改。”
一向不安分的杜建国老老实实地坐在韩萍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稿子。韩萍改完稿件以后,杜建国道:“韩姐,我能不能抄一份稿件,这份改过的稿子我要保留着,这是我的第一份新闻稿,很有纪念意义。”
王桥从来没有叫过韩姐,一律直呼其名,杜建国人胖嘴甜,“韩姐”叫得格外顺溜。
韩萍在书协活动中见过杜建国,最深的印象就是胖,笑道:“看来你的志向是当一个新闻从业人员?”
杜建国举着大拇指,道:“还是韩姐厉害,一眼就瞧出了我的志向,我准备创建本校第一个新闻社团,韩姐要多用我们社团的稿子哟。”
韩萍将稿子修改完毕后,杜建国将红笔改过的稿子叠整齐,放进上衣口袋。走出广播站,杜建国和王桥坐在男生第一公寓旁边的石凳上,等着头顶的高音喇叭响起来。杜建国抱怨道:“广播怎么六点才播,我觉得应该五点播,多播放一个小时,我们新闻社就可以多写好多稿子。”
王桥道:“新闻社的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就别在嘴里念叨,得走出第一步。”
杜建国抚着肚子上的肥肉,抬头看着高音喇叭,道:“你是中文系宣传部干事,帮助本系同学发展新闻事业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新闻社成立后,你也算是开派祖师爷,这是多么大的荣耀。”
“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具体要我办什么事?”
“你的毛笔字写得好,帮我写新闻社招新社员的海报,教学楼、操场、宿舍楼,至少写十张。”
“我的书法不值钱吗,一次十张?”
“拉倒吧,你有机会给山大最成功社团写海报,应该是你的荣幸。”杜建国随后认真地说道,“袍哥脑袋瓜子灵活,帮我分析形势,出点主意。”
“要想把新闻社办好,必须要得到校方支持。我和你一起抽时间找一找黄老师,别谢我,这是宣传部干事的本分。”
“和校方合作,新闻社就堕落了。”
“那当我没有说过,如果你不需要场地和扶持资金。”
“还是去找找,人穷志短,马痩毛长啊。”
六点整,头顶出现了一阵电流的嚓嚓声,随后播放开学以来就没有换过的序曲——《同桌的你》。六点十分时,校内新闻终于开始播放,第五条是杜建国的广播稿。自己写的文字变成声音,在校园内外穿梭、游荡,杜建国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握紧双拳,在小石凳前走来走去。
王桥原本还想开个玩笑嘲笑几句,见到杜建国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后便不再开玩笑,安静地听着以前很少注意的校内广播。杜建国如疯子一般喃喃自语:“这一篇新闻稿是我事业的起点,我正式宣布,从今天起,一位新闻人正式诞生。我晚上要请你和赵波吃一顿超级宽面条。”
男生一公寓,没有见到赵波。
从师母宽面店回来,仍然没有见到赵波,王、杜两人皆认为赵波和苏丽在一起,没有在意。
熄灯之时,隔壁510同学在卫生间里见到刷牙的杜建国,顺口问起赵波,这才发现两个寝室没有人知道赵波的行踪。杜建国用充满嫉妒的语气道:“赵波和苏三妹肯定到哪个角落快活去了,这个臭小子明天一定要请客。我还以为苏丽态度不佳,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王桥对苏丽的态度心知肚明,暗觉不妥,道:“只怕另有原因。”杜建国不解:“还能有什么原因?”
王桥道:“明天见了赵波自然能知道。我觉得你先前的感觉没有错。”
寝室熄灯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闲聊。秦真高与王桥白天很少单独聊天,只有在完全黑暗时,细细的隔阂才短暂消失,各自躺在床上胡说八道。
早上八点,同学们拿起书本陆续上课,赵波还没有露面。王桥将杜建国拉到一边,道:“不太对劲,就算赵波和苏三妹玩了通宵,早上也要回来,我们出去找一找。”
杜建国道:“找什么找,说不定这小子还在温柔乡里快活。即使要找,到什么地方去找?”
王桥道:“我们先绕着雀湖走一圈,再到图书馆方向。”
杜建国不太愿意,道:“袍哥好傻,真要找到他们,肯定会埋怨我们打扰了好事。”
王桥数次面对苏丽几乎没有掩饰的火辣眼光,根本不相信赵波会和苏丽在外面共度良宵,道:“我还是要去找,犯傻就犯傻,你去不去?”杜建国道:“袍哥去,我就去。”
雀湖,在上次军训赵波藏身的鸭脚木前面,隔着老远就闻到刺鼻的酒味,拨开树枝,只见赵波躺在草丛中,身边有一个酒瓶,山南挺出名的60度高粱白酒,还剩下小半瓶酒。他的嘴侧还有一摊呕吐物,几只绿头苍虫笔在嗡嗡乱飞。
王桥俯身拍着赵波的脸颊,道:“喂,赵波,醒醒。”拍打了七八下,赵波才睁开眼,露出满是血丝的眼睛,随即闭着眼不着一言。杜建国推着赵波的肩膀,道:“出了什么事情,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出了事怎么办?”
在杜建国推动下,赵波身体摇动数下,一只地龙慌慌张张夺路而逃,被王桥抬脚踩得粉身碎骨。
王桥背着赵波朝着校医院一路飞奔,杜建国迈动两条肥腿,在后面努力跟随。到达医疗室时,杜建国几乎瘫坐在地。
医生给赵波输液以后,杜建国才顺过气来,道:“我们是否要通知苏丽过来?”王桥摇头道:“青皮这个样子肯定是为情所困,等清醒以后,要问他的意见。现在把苏丽弄过来,说不定会尴尬。”
输液一个小时,赵波睁开了眼睛,道:“胀得很。”
王桥问道:“什么胀得很?”
“下面胀得很,帮我把被子拉开,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王桥将被子拉开,赵波伸出左手拉开裤子,随即发出“啊”的一声尖叫,用手将下部紧紧捂住。杜建国好奇地问道:“青皮,搞什么鬼,难道你昨晚做了坏事,小鸡鸡被割掉了吗?”
赵波摇头,还是紧捂下部。
在王桥家乡有许多地龙,农人在田地休息或干活时,若是被地龙不小心刺着下身,便会明显红肿并疼痛难忍。他刚才踩死了一只地龙,见到赵波的样子,猜道:“你肯定是被地龙咬了,现在下身是不是火辣辣的,而且肿了?赶紧要找医生用消炎药,治疗晚了,小鸡鸡不保。”
赵波被吓住,着急道:“你去叫医生来,我要消炎。”
来到医务室,只见到一位三十岁刚出头的漂亮年轻女医生,她问:“还有什么事情吗?”王桥道:“刚才喝醉酒的同学应该是被地龙蛰了,现在肿胀疼痛。”
女医生放下手中事,跟着来到病房。
赵波见到是一个漂亮女医生,涨红着脸,不肯揭开被子。女医生不耐烦了,道:“这么大的人还怕羞,在医生面前有什么秘密,你不愿意,我就走了。”
女医生见赵波一脸糗相地拉开被子,仔细观察,皱眉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胡闹,如果遇到一条毒蛇,小命就完了。”
女医生出去开药时,赵波道:“袍哥,胖墩,今天的事绝对不能说出去,谁说出去我跟谁急。”他唉声叹气道,“我和苏三妹完了。昨天我追上去,鼓足了勇气,向她进行了表白,结果她回答说是把我当成哥哥。我追苏三妹好多年,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我不当哥哥,我要当情人。”
王桥道:“山大美女如云,何愁没有女朋友。别在这里哭哭啼啼作小女儿状,没有人会同情你。”
赵波被说得不好意思,辩解道:“我没有哭哭啼啼,就是喝了点酒,没有想到就醉倒了。”
王桥道:“失恋后喝酒是电视剧里用烂的桥段,你要像个男人,别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赵波竭力想装作轻松的模样,可是追求苏丽数年,结果却等来明白无误的拒绝,这种伤痛绝对不是几句话就可以化解的。
治疗两天后,赵波的病情才渐渐减轻,出院时还拿了一包消炎药。相较于身体受到的伤害,心灵创伤更加严重,活泼开朗的小伙子开始变得愤世嫉俗。
赵波生病以后一直没有与苏丽联系。苏丽是在五天以后,才无意中从同乡处得知赵波大病一场的消息。她在寝室里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写了一封信,然后来到男生一公寓,将王桥叫了出来。
在男生一公寓门洞处等到王桥,苏丽道:“我们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吗?如果不介意就到雀湖。”
王桥道:“有事吗?”
苏丽点了点头。
在前往雀湖途中,苏丽问道:“赵波生了什么病?听说在医院输了几天液。”
王桥不想同苏丽兜圈子,直截了当道:“那天我们在校门遇到后,当天晚上赵波没有回寝室。第二天,我和杜建国在雀湖边上找到他。他喝了大半瓶酒,而且被地龙咬了一口,这两天在医院输液消炎。他给我和杜建国讲了喝酒的原因,主要是为了你。”
“什么是地龙?”
“一种有毒的昆虫。”
“咬到哪里,很严重吗?”
王桥想起赵波躺在病床上双腿呈八字接受治疗的悲惨模样,摇了摇头,道:“不太严重,基本没事了。”
苏丽沉默了一会儿,神色严肃地问道:“袍哥,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王桥道:“这是你们两人的私人问题,外人不能当裁判员,就好像鞋子是否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苏丽仰着头,直视王桥的眼睛,道:“我和赵波认识很多年,关系一直挺好。说实话,如何处理我和他的关系让我头疼,有时觉得他人不错,可以谈恋爱,更多时间则觉得我们更像是兄妹,这是我的真实感受。我认为爱情不能勉强和施舍,我如果三心二意地与赵波谈恋爱,这是对他的不尊重。因此,我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当面拒绝了,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
王桥不禁对苏丽刮目相看,这个看上去娇柔的女子拥有一颗勇敢的心,道:“时间会治愈赵波的伤痛,其实很多年轻人都曾经被爱情伤害过。早说、快说、狠说,比黏黏糊糊耍暧昧要好得多。”
苏丽先是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随即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桥,道:“这几天我心里很乱,有个人闯进了我的内心。这让我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如被电击一样,我和赵波在一起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我以前也曾有这种感受。但是现在还没有产生。”王桥原本以为读了大学便会忘记往事,谁知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往事会从角落里溜出来,在伤口上跳舞。至少到现在,他还没有做好再谈恋爱的心理准备。
“我有权利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希望能得到回应。”苏丽用火辣辣的眼神看着王桥,将一封信递了过去。
苏丽慢慢走远,直到背影消失。王桥独自走到篮球场角落读信。这是一封向王桥表达爱意的信件,信的内容就如小巧玲珑却又战斗力十足的朝天椒,火辣而热烈,直接又爽快。
在信的结尾处有一个约定:明晚七点在山南电影院见面。
经过这一次交流,王桥反而开始欣赏起勇敢又俏丽的苏丽,只是欣赏并不是爱情,苏丽无法取代昔日恋人的身影。他拿着信在篮球场坐了一会儿,将信件撕碎扔进垃圾箱。
苏丽面对赵波的求爱并不拖泥带水,他将采取同样的方法。
510寝室里,赵波双腿叉开躺在床上,见王桥进来,伸出手道:“袍哥,给支烟。”他狠狠地抽了几口后,香烟顿时燃了半截。
王桥恰好看见了同一件事情的正反两面,从当前的表现来看,小女子苏丽比赵波更为成熟,亦更坚强。他没有谈起今天与苏丽的谈话内容,拍了拍赵波的肩膀,道:“我记得四川老乡聚会说过一个顺口溜,皮鞋一擦就是刘德华,头发一麻(梳)就是周润发,男人就要有这种劲头,为了爱情哪里用得着如此垂头丧气?等你身体恢复,我们到老味道吃大餐喝大酒。”
“要得,我听袍哥的,男人是手足,女人是衣服。”赵波撑起身体,将烟头从窗户弹出去。
王桥坐在床边,道:“我不同意你这种偏激的看法,等你情绪平复以后,再来评判女人。”
赵波用手肘撑在床上,道:“我们三个人,我是激动哥,袍哥是冷静哥,胖墩是闷骚哥。袍哥不用这么冷静,否则青春就没有乐趣了。”
王桥伸手拍了拍赵波的屁股,道:“青皮说得很对,我马上改正。”
赵波撅着臀部喊“哎哟”,道:“袍哥,你要放开心灵,也不用打我屁股啊!”
在美术系女生宿舍,苏丽脑子里想象着王桥接到信件时的各种反应,紧张不安中带着期盼和兴奋,而这种情绪在与赵波交往时从来没有出现过。
第二天吃过晚饭以后,她在灰色短风衣上别了一枚红色的樱桃别针,再用上同色发夹,有了颜色对比以后灰色短风衣就显得不呆板了。
临近电影院时,苏丽刻意放慢脚步以掩饰激动不安的心情。电影院门前只有数人,并没有高挑健壮的身影。她的一颗心慢慢向下沉,越靠近电影院大门,越是期盼着那个身影会突然出现。
到了电影放映时间,电影院门口只剩下苏丽一人,夜风吹起衣角,让她感到寒冷。一个拿着棉花糖的小孩径直走过来,道:“阿姨,有位叔叔给你一个小盒子。”
打开小盒子,里面放着薄薄的小纸条,纸条上有一行飘逸潇洒的字,内容是:“我欣赏并尊重你的选择,但是这不是我的选择。希望你能找到真正属于你的爱情和幸福”。
苏丽转身进了电影院,随意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眼睛看着屏幕,思绪不知所踪,除了知道是新电影《醉拳2》以外,具体内容则是一片空白。
眼睛适应电影院环境以后,苏丽看到斜前面有一对男女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抱在一起,不时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一位散发着劣质香水的女子在过道边走来走去,然后凑到苏丽身边,看清苏丽面容以后,自语道:“是个娘们儿,倒霉。”苏丽没有理睬她,眼睛仍然看着屏幕。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位女子凑了过来,随即迅速离开。
苏丽这才明白是遇到了传说中陪看电影的女人,她站起来换了个位置,继续看电影。
这是一个还未开始就结束的爱情故事,故事的男女主角没有再约会对方。
时间如电光火石,大学第一学期眼见着就要结束。
在黄永贵的大力推动下,系里同意在下学期搞第一届中文系艺术节,艺术节暂定在四月中旬进行,从构想到艺术节开幕不过三个月时间,中间还有一个期末考试和寒假。时间紧,任务重,让雷成等学生会干部都感到沉重的压力。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五天,中文系学生会各部部长以及宣传部所有人员来到三阶梯教室开会。
雷成讲完系里对艺术节的期望,强调道:“艺术节包含大型文艺演出、话剧专场、化装舞会、书法美术作品展览、第一届山大雀湖杯征文大赛等具体内容,是系里明年的重头戏,一定要搞成功。从今天开始到艺术节开幕也不过三个月,我决定这个寒假留在学校,还有谁自愿不回家?请举手。”他用目光示意宣传部部长李华,李华回避了雷成的目光,没有举手响应。
学生会诸人都沉默着,只有坐在后面的王桥举起了手。
学习部部长陈刚极为讨厌占用宝贵的寒假时间来做这些屁事,唯愿没有人举手附和,让雷成成为光杆司令,寒假留下之事也就成为笑谈。当王桥举手后,他暗骂道:“王桥白长着这么高的个子,不是男子汉,是个马屁精。”上一次在省教育厅举行的书法展上,只选用了他两幅字,而王桥的字居然用了四幅,这让他对王桥很有些看法。这一次王桥再次附和雷成,让陈刚更觉得王桥可恶。
王桥附和,这让雷成多少有些面子,道:“春节,你确定不回去吗?”
王桥道:“我是山南人,大年三十前一两天回去就行,初四初五可以回学校。”
系学生会宣传部前任部长吴湘也举起了手,道:“我和王桥一样安排,争取初四回来。”吴湘是卸任的宣传部长,原本可以不参加学生会的活动。只是现任宣传部长李华工作不太得力,在黄永贵要求下,她仍然在宣传部工作,主要帮着系学生会搞大型活动。她家在双江市,距离山南省会阳州距离并不远,从双江市到山南省会有直达客车,还有火车,反而比王桥从昌东县柳溪三道弯到山南省城阳州更方便。
陈刚和吴湘是留校的最大对手,吴湘举手,陈刚感受到压力,也举起了手。
没有其他学生干部再举手。
有三人举手,雷成勉强保住了面子,道:“在放假前我们把艺术节活动方案初稿做出来,这个方案没有经过校方同意,但是基本内容大体上应该就是这些。每个人都将方案初稿带回去,认真思考。”
在艺术节期间系学生会宣传部有一个初步分工,黄永贵老师同意了这个分工。
李华主要负责学生会宣传部日常工作,吴湘负责艺术节各项工作。其中,吴湘除了抓艺术节总体安排以外,还要具体负责大型文艺演出,李华负责话剧专场,杨强负责化装舞会,王桥负责第一届雀湖杯征文大赛和中文系书法作品展览。其他各部的同学将在校方同意的正式方案出来以后,再进行安排,原则是每个人都有任务和压力。
艺术节、期末考试,还有老味道餐馆,事情多了,王桥感觉时间过得飞快,第一学期眨眼间便结束了。
离校第二天,偌大的男生一公寓空空荡荡,少了喧嚣,安静得让人心慌。
王桥独坐在509寝室里细细地研读中文系艺术节总体方案初稿,四十来页的书稿被翻得起了毛边。根据总体方案的要求,他将第一届雀湖杯征文大赛和中文系书法作品展览的子方案做得很细,再三斟酌和修改以后,觉得没有什么毛病,又重新誊写一遍。
正在誊写时,雷成来到寝室,道:“十点钟到中文系办公室集体讨论,黄老师要参加。”
王桥在两个方案上下足了功夫,自信道:“我负责的两个方案基本做好,可以向黄老师做汇报了。”
雷成道:“看来给你压的担子还不够重,文艺会演最复杂,影响最大,你到时协助吴湘,行吗?”
王桥爽快地答道:“力气出了力气在。只要相信我,我就认真做好。”
雷成很欣赏王桥豪爽且敢于任事的作风。道:“那你抽时间看一看文艺会演的方案。”
离开公寓以后,雷成来到音乐系所在的女生公寓。女生公寓的守门阿姨趁着放假空隙,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溜之大吉,以前严防死守的公寓大门失去了最有力的防线,雷成昂头挺胸走进了女生大楼。
女生寝室的条件比男生寝室好得多,有单独的阳台和卫生间,每个人还有属于个人的储物柜。韩萍正在阳台上洗衣服,听到敲门声,立刻心跳加速。
雷成站在门口微笑,一只手藏在背后。道:“猜一猜,我手里拿着什么礼物?”韩萍道:“别站在门口,等会儿被阿姨看见了又要大惊小怪。”雷成闪进门,将一枝蜡梅举在面前,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送你一枝蜡梅。”韩萍高兴地接过蜡梅,嗔道:“中文系的人最喜欢掉书袋,不过这两句我喜欢。”
进屋后,雷成关上房门,道:“这几天忙坏了,没有时间陪你,可想死我了。”
韩萍感受到了男友的热情,道:“等会儿,我去把门关了。”
雷成道:“我把门插死了,外面不能进来。”
“这是寝室,我觉得怪怪的。”
“别怕,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进门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刘阿姨不在。”
正负极相遇便会擦出火花,擦出火花就不惧寒冷。当身体距离变成负数时,厚厚的被子被掀落在地。高低床受到外力冲击,发出嘎嘎的声音,歪歪斜斜似乎有跨掉的危险。
“床要垮了。”
“不会,床很结实。”
正在关键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刘阿姨扯着大喉咙在外面叫道:“小韩,小韩。”
雷成被惊得打了一个哆嗦,急忙躲进卫生间。打开门时,韩萍故意打着哈欠对刘阿姨道:“今天不上课,躲在寝室里睡懒觉。”刘阿姨将手里的袋子递给韩萍,道:“我家里做的包子,自家猪肉做的馅,知道你没有走,给你带几个尝尝。”
雷成躲在卫生间,暗骂:“这个刘阿姨怎么偏偏选这个时间来送包子?若是把我吓得不行了,一辈子和她没完。韩萍也真是,平时和这些看门中年妇女套什么近乎?”
刘阿姨谈兴甚高,站在门口说了接近十分钟。过足了话瘾以后,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韩萍有意道:“平时上课不能睡懒觉,今天好好睡一觉。”她说这句话是为了等会儿关门打个伏笔,巴不得刘阿姨早点走。谁知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刘阿姨闻言停下脚步,转身道:“小韩,我这就得说说你,早睡早起身体好,这是中国传统中的老话。”
雷成是匆匆忙忙躲进卫生间,没有穿衣服,冷得瑟瑟发抖,叹息道:“韩萍啊韩萍,你何必多这么一句嘴?”
终于听到关门声,雷成被冻得直流鼻涕。韩萍急急忙忙来到卫生间,将衣物递给雷成,道:“冻着了吧,赶紧把衣服穿上。我先洗个澡,你等会儿也冲一冲。”
雷成笑嘻嘻道:“别浪费水了,要洗就一起洗。我快冻死了,必须得用热水洗一洗。”韩萍脸红得像烟台苹果,道:“想得美。刚才差点把我吓死。”雷成道:“反锁了门,谁也进不来。”
再次激情之时,雷成透过了卫生间顶部的小窗看到了对面的男生一公寓,他在事业和爱情上都充满了征服的快感。
对面男生一公寓,王桥走了出来,步频很快,不一会儿就走出校门。从杨琏建议再到雷成启发,王桥用了大半个学期来确定自己以后的人生目标。如今大学期间的目标已经完全明确,他开始坚定地实施自己的行动。
在山南第一看守所时,如果没有看守所所长李澄打招呼,王桥极有可能与白脸汉子暴发不死不休的恶斗,在特殊的环境下,谁死谁活很难预料。残酷的现实生活让王桥深刻地体会到“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目前木桶最短的板就是关系不远不近、不咸不淡的辅导员黄永贵。
寒假期间留校是改善与黄永贵关系的良机。
到老味道餐馆预留了一个小包间,精心排了菜单,王桥这才返回学校。中文系办公室大门紧锁,等了一会儿,吴湘拿着资料走过来,两人站在门口闲聊。
吴湘抱怨道:“艺术节事情多,千头万绪,在4月中旬搞起来真够呛。我们四个人留在学校里,实际上做不出什么事,所有事情还得等新学期同学们到校才行,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完善方案。”
吴湘说得很有道理,只是已经自愿留校,王桥认为抱怨纯粹是让自己不愉快。他没有附和吴湘,而是谈起了具体工作,道:“书法展表面上看起来不难,可是要搞出新意就很难。这一点让我最头疼。”
“我读大一的时候,书法协会搞过一场现场书法活动,吸引了很多人。”
“你的意思是书法展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展出,另一部分是现场表演?”
“嗯。”
“这个创意我记下了。”正要继续探讨细节,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雷成走路素来急迫,这一段时间经常来509,王桥对这脚步声颇为熟悉。脚步声到达门口,果然是雷成。
雷成与女友刚刚有了深入而亲密的接触,身心十分舒畅,笑呵呵地说道:“寒假都要留下来忙工作,大家辛苦了。方案正式定下来后,吴湘可以回家,早去早回。”
吴湘追问:“怎样才算正式定下来?”
雷成道:“今天让黄老师看方案,修改之后再送给梁书记。如果通过,就算正式定下来。”
吴湘只觉头大如麻,道:“唉,这么麻烦。”
王桥对艺术节方案钻研最深,道:“我觉得方案很详尽,应该能够通过黄老师的法眼,最多不过是小修改而已。”
黄永贵和陈刚一起朝办公室走过来。走到拐角处,黄永贵恰好听到此语,道:“王桥自信得很,如果方案做得不好,必须打回去重做,不能回家过春节就怪不得我。”
五人进了办公室,王桥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热水器电源,第二件事是帮着黄永贵倒残茶,第三件事是拿了四个纸杯子摆在桌上。王桥开玩笑道:“我们四人加班,得喝点黄老师的好茶叶,算是犒劳。”
黄永贵眼睛未离开方案,用手指着柜子道:“茶叶在二层,90级毕业的大师兄专门拿过来的春茶,没有用过农药。”
王桥好奇地问:“大师兄如今做什么?”
“在沙州市委办,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正在走红运,能跟着走红运的领导,你的大师兄前途不可限量。”黄永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几个学生干部,见王桥眼里能见事,进门就主动服务,暗自称赞。
王桥将几杯茶泡好,端到雷、吴、陈三人身前,道:“我姐姐在校外开了一家老味道餐馆,酸菜鱼、肥肠鱼还有烧鸡公都做得不错,中午请黄老师和各位师兄师姐赏光。”他之所以想到请黄永贵吃饭,是因为秦真高父亲用过这法子,想必黄永贵不会拒绝。
黄永贵道:“老味道是你姐开的?听说味道还不错,餐馆最拿手的菜是什么?酸菜鱼、肥肠鱼还是烧鸡公?”
王桥道:“最拿手的菜是酸菜鱼和肥肠火锅鱼,酸菜鱼中最有名的是尖头鱼酸菜鱼,只是尖头鱼不常见,若是弄到一条,一定请黄老师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尝尝我的手艺。”
“我是好几年前吃过尖头鱼,味道确实霸道。你的手艺行不行,莫要把尖头鱼糟蹋了。”黄永贵在公众场合颇为严肃,在私底场合则露出本性,性子诙谐且洒脱。
雷成、吴湘是外地人,十有八九不知道尖头鱼,王桥解释道:“尖头鱼是昌东特产,性喜冷水,产量不高,我这几天到批发市场寻一寻,说不定会有收获。”
黄永贵拍了拍手中的方案,道:“王桥不准再谈吃喝,弄得我的肚子都饿了。大家把精力集中在方案上,我刚才翻了翻,觉得方案还是不够细致。大型文艺演出是重头戏,4月15日开演,时间确实很紧。我就不瞒大家了,演出时间定在4月15日是有意图的,教育部有检查组要来山大,与大学校园文化建设有关,梁书记相当重视我们这场演出,校内各部门都将全力配合。我们从今天开始弄一个进度表,在寒假以十天为一个时间节点,开学三天为一个节点,另外还要列举出需要配合的单位。方案弄好以后,写一个请示送给梁书记批示,然后就可以运行。”
每年毕业之时,各系都会选择优秀学生留校,吴湘成绩优秀,工作能力突出,是留校的热门人选。有了这个想法,她自然不希望把艺术节这么重要的事情弄砸锅,做演出方案时下了一番苦功夫,基本上让黄永贵满意。
讨论完艺术节时间安排表,黄永贵拿起王桥所做的子方案,道:“王桥这一笔字确实漂亮,书法作品大赛就全权交给你,有书法协会撑着,这事出不了纰漏。吴湘的意见比较中肯,书法协会活动显得单调,同意补充现场表演环节、书法家现场讲座和点评书法环节。至于征文大赛,你的眼光还小了一点,评委最好请到两三个中国作协会员,开学后我带你到省文联去一趟。”
到了十二点时,几人肚子饿得咕咕叫,黄永贵将方案扔到一边,道:“雷成是艺术节总指挥,具体事情你负责,我给你当好后勤。如果办砸锅,我可要找你算总账。吴湘主要精力抓好文艺会演,陈刚要把话剧专场盯紧点。”
在艺术节分工之时,学习部部长陈刚并没有负责具体工作,他主动在寒假留下来,黄永贵对此很满意,交给他盯住话剧专场的任务。
在老味道餐馆里,五人品尝酸菜鱼和烧鸡公,喝了1斤山南高粱酒。黄永贵喝酒之后妙语连珠,逗得吴湘等人哈哈直笑。
送走黄永贵等人,王桥坐在老味道二楼临窗座位喝茶,盘算道:“以前与黄永贵都是公事公办的关系,自从寒假主动留下来以后,关系就得到了改善。下一步要趁热打铁,弄一顿酸菜尖头鱼,将关系巩固下来,要想办法将公事公办的关系变成私交。”
艾敏提着茶壶来到二楼,见王桥临窗沉思,悄步走近,给茶碗续了水,道:“在想什么?这么深沉。”
王桥道:“想些龌龊事。刚才你抽空说要和我商量事,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紧张?”
艾敏环顾左右,见无闲杂人,低声道:“最近生意好了起来,晚上二楼还有翻台。老段昨天找到我,要给他们几个厨师涨工资,我暂时没有答应,今天上午老段开始甩脸子,中午干脆借口身体不舒服,让徒弟掌了勺。”开小餐馆一般来说老板可以兼作厨师,中大型餐馆则必须要请专职厨师。厨师是餐馆的重要环节,老板和厨师的博弈在大多数餐馆中都能见到。餐馆生意好了,老板为了笼络厨师,或者提工资,或者分点股份,找到更好的厨师后会替换现在的厨师。而厨师为了多要钱或者争取合理权益常用跳槽来威胁老板,跳槽的后果是菜品质量下降,或者招牌菜丢失。
王桥在广东时曾经与几个山南籍厨师混在一起,屡见厨师跳槽,略知其中奥妙,道:“你与老段曾经在一个厨房干过,他为人怎么样?”
艾敏道:“和老段在一起的时候,我是打下手的小角色,只能炒一些家常菜。那时候觉得老段很耿直,照顾大家。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仍然照顾几个厨师,可是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如果给他们加了钱,其他墩子还有白案厨师都得加,成本要增加一大块。”
王桥道:“如果不加,会有什么结果?”
艾敏道:“有可能在最忙的时候,厨师装怪,甚至集体跳槽,留一个烂摊子。”
王桥道:“可以让老段先提个数字,如果合理可以适当涨点钱,大家干起来也有劲头。如果不合理,我们做好寻找新厨师的准备。”
艾敏脸带怒气道:“当初请老段来的时候,考虑他的手艺好,工资给得不错了。到现在为止,他的工资比我们两人赚得还多,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到底是我们给他打工,还是他给我们打工,现在都搞不明白了。”
王桥道:“大家都是出来赚钱,不是道德标兵,过得去就行。”
发泄一阵,艾敏心气稍顺。
为了请黄永贵吃尖头鱼,王桥到楼下骑着摩托车前往山南最大的水产批发市场。
山南最大的水产批发市场和农产品批发市场比邻而居,距离山南大学十来分钟的车程。来到水产批发市场门口便能闻到浓浓的鱼腥味道,地面湿漉漉的满是水渍。王桥转遍整个水产批发市场,没有发现尖头鱼的踪影。
走进隔壁农产品批产市场,王桥取出记录着土豆、姜、葱、蒜等主要菜蔬价格的小本子。逐一核对,他发现本子里的价格普遍比批发价要高。
离开农产品批发市场,王桥将东西城区的农贸市场跑遍,在记录菜价时也在寻找尖头鱼。他在西城区偏僻的太平农贸市场的角落里,无意中找到两条尖头鱼,尖头鱼颜色偏黄,品相远不如羊背砣暗河里的尖头鱼。
“鱼是哪里的?看鱼的颜色,河水一般。”王桥蹲下身,抓起一条尖头鱼看看,又扔回盆里。
黑痩且散发着鱼腥味的老农一副姜太公的神情,道:“看你是个懂鱼的,明人不说暗话。尖头鱼只有野生的,我这两条就是王家河网起的,三十块钱一斤。”
王桥不屑道:“尖头鱼腥味稍重,山南人弄不好,要不然上午就卖掉了。你说个实在价,两条我都要了。”
老农道:“我的尖头鱼从来没有卖不掉的,自有识货人来买,见你心诚,二十五块一斤。”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尖头鱼以二十二块钱一斤成交,王桥道:“我以后经常要尖头鱼,你有没有电话,我好联系你。”
老农将旁边一个干货店的座机电话留给王桥,道:“看你这个小伙子耿直,要尖头鱼时,你提前打个电话,我给你留着。”
两条尖头鱼花了八十四元,让王桥心里直滴血。为了兑现请黄永贵吃尖头鱼的承诺,八十四元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