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知道赵波身体素质一般,和教官比武是找死,急得变了脸色,溜出队伍就去找赵波。没有走几步,遇到了赵波和王桥。
苏丽急着嚷道:“赵波你疯了,怎么能和教官比武,你这个豆芽菜身材,几拳就被教官打趴下。”
赵波体会到苏丽的关心,心里美滋滋的,同时觉得受到了轻视,不服气地反驳道:“豆芽菜身材怎么了,我还不是把他摔了个狗吃屎。”
苏丽道:“你那是偷袭,教官最恨这个。”
王桥不管两人斗嘴,一脸平静地走到队伍前面。
赵波知道自己打不过教官,指了指王桥,道:“袍哥找了熟人去通融,教官都不答应,所以袍哥帮我去打。”
苏丽急忙过去拦住王桥,道:“教官是练过军体拳的,打架很厉害。我说就算了,大不了我去买束花,当着全班给教官道歉。教官也是年轻人,应该不会太过分。”
王桥道:“我已经答应了教官,打一场就打一场。”
苏丽担心地问道:“你有没有把握?”
王桥轻松地说道:“东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就是较量一番,没事。”
王桥轻松的态度感染了苏丽,苏丽道:“不管打赢还是打输,我都请你吃饭。”
赵波急忙道:“这顿饭我来请。”
苏丽道:“算了,还是我请。”
王桥道:“要请客也行,不过要等军训结束。”
苏丽道:“一言为定。”
在队伍前,因为有了对手,张建的表现欲被彻底激发出来,拉开架势打了一套军体拳。军体拳吸收了八极拳成分,简单实用,打起来虎虎生风,结束时还来了一个后空翻,赢得了女生们一片掌声。张建脱下外套,只穿了一件背心,故意露出结实的肌肉,扬扬得意地对王桥道:“是你来比武吗,不要怕,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他又道,“你是自愿比武,不是强迫的吧?”
王桥道:“我是自愿的,向教官学习两招。”
王桥脱掉T恤衫和长裤,开始做准备活动。穿着外套时,他看上去并不结实,还稍显单薄,换成短装后,手臂、胸部露出结实的腱子肉,精焊有力。众美术系女生都是画画的眼睛,观察力强,瞧见一身好皮肉,眼睛如百瓦灯泡那么明亮。
苏丽紧张地用手捂着嘴,不眨眼地盯着王桥。
“这位同学,开始吧,我会手下留情的。”
“教官请。”
张建两手握拳,前后拉开,左肘微屈,拳与肩同高,这是标准的军体拳起手式。动作摆好后,他见王桥不主动出招,大吼一声,弓步向前,右拳从腰间发力,旋转冲出,使出军体拳中的弓步冲拳。
王桥没有起手式,右手格住来拳,猛地用鞭腿直扫对方小腿。
“啪”的一声响,张建小腿处传来一阵疼痛,身体不由得产生偏转,差点摔倒。他将身体稳住以后便猛冲上前,接连使出弓步冲拳、上步砸肘两招,企图捞回面子。
王桥最擅长的招数是用直拳打击面部三角区,最厉害的招数是胃锤,只是这两招都有点凶狠,用在教官身上不太妥当,他向后退一步,趁着对手招式用老,又一个鞭腿抽过去。
小腿同一个部位被踢中两次,张建痛得吸了一口气,勃然大怒,也不用军体拳招数,冲过来抓王桥的衣领。
王桥再退,又是一个凶猛的鞭腿,击打在对手相同部位。
美术系女生们原来都以为中文系这个帅哥会被肌肉发达的张教官打败,谁知交手几招,张教官反而接连中招。战斗开始之时,苏丽下定决心:“只要王桥挨了打,就冲上去阻止这一场荒唐的比武。”谁知场上形势和预料相差太远,她高兴得跳起来,喊道:“王桥,加油,王桥,加油。”
张建弯下腰,揉了揉小腿。三招之后,他收起轻视之心,不过仍然认为王桥不敢与自己硬碰硬较量,再次摆好架势,准备进攻。
王桥退出张建的攻击距离,道:“张教官,我甘拜下风。等我向康教官学了军体拳以后,我们再来较量,今天到此为止。”
张建急欲报仇,哪里肯罢休,叫道:“不能走,才开始打,怎么就退了,再打三个回合。”
较量再次开始,这一次是两人同时进攻。
两人交手即分开,张建抱着腹部蹲在了地上。王桥揉了揉被打中的肩膀,问道:“张教官,没事吧?”他见张建纠缠不休,而且身体素质不错,便使出胃锤招数,用了五分力气。
张建身体素质极佳,忍着疼痛,捂着肚子站起来,道:“你打架厉害,在哪里学的,是什么招数?”
王桥道:“这一招叫胃锤,是警察打人的招数。我从小练过长拳,把胃锤结合在长拳里。”
“原来你是练家子,难怪。”张建自知不敌眼前的高个子,不愿意在美术系女生面前丢丑,有气无力喊了“解散”,一个人怏怏不乐地回营地。他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被人揍了一顿后,输得心服口服,就从牛角尖里爬了出来,不再提起此事。
较量结束以后,几个同寝室女生将苏丽拉到一边,叽叽喳喳如雀湖里的麻雀。
“苏丽,刚才那位帅哥是谁?长得真帅,身材更好,我要让他当模特。”
“别人帮你打架,你不请客吗?请客我要作陪。”
更有爽快的女生直接道:“那位帅哥有女朋友吗?介绍给我们。”
“苏丽有赵波了,不准跟我抢男朋友了。”
苏丽红了脸,道:“帅哥是中文系的,有没有女朋友我不知道。谁说赵波是我男朋友,我们只是高中同学。”
王桥与张建的较量只是军训的小插曲,军训按照既定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军训进行一半,请假的人越来越多,个别班级请假人数占了三分之一。军训部队向学校反映以后,学校决定凡是请假条都要校团委盖章,这才刹住了请假高潮。
在军训过程中,同学们彼此渐渐熟悉,消解了陌生感,大家在一起训练,一起拉歌,不知不觉中加深了对班集体的认同度,减弱了思乡之情。
杜建国在军训前被认为是百分之一百要昏倒和翘课之人,谁知他一路跌跌撞撞走来,完整地坚持了下来,一身肥肉没有减掉一两,反而因为食量大增而增重五斤。
身体素质出色的王桥被任命为十七连一排副排长,并在队列练习时担任旗手。军训结束时参加汇演,他举着红旗的身姿被拍成照片,出现在山大校报上面。校报在美术系女生中间被传看,王桥成为美术系女生中最知名的新生。
苏丽根据报纸画了一幅肖像,被选中参加新生画展。
十五天后,军训结束。
教官离开学校前,下起了蒙蒙细雨。
军训期间,教官颇为严格,初期时同学们很有抵触情绪。在集体生活的熔炼之下,尽管只有十来天时间,年轻同学们和年轻教官们建立起友情。
“胖墩,别跑这么快,以你的体重撞到人不得了。”王桥从卫生间出来,叫住了一路小跑的杜建国。
杜建国停下脚步,道:“教官今天走,班上同学要去送教官,你不去?”
“我要去,送送康红。”王桥到楼下买了两包烟,不紧不慢来到教官驻地。在细雨中,驻地前围了一圈同学,多数是女同学。大楼门口站着部队领导和学校干部,耐心地劝阻想要进入驻地的同学。
副书记梁柏文苦口婆心地劝着近前的几位女生:“同学们,昨天开了欢送会,大家已经表达了对教官们的心意,他们等会儿就要离校,为了维护正常的教学秩序,你们还是不要进去了,这也是部队的要求。”
苦劝之下,同学们停留在驻地外围。不知谁起了个头,唱起《真心英雄》:“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要用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灿烂星空,谁是真的英雄,平凡的人们给我最多感动……”
开始是几个人唱,后来是全场同唱,女生们感情更细腻一些,唱着歌,流着眼泪,现场出现一种很特殊的离愁别绪。
由于不能进驻地,两包烟不能送给康红,王桥平静地站在远处听歌。他看着哭得花容色变的同学们,觉得同学们有些可笑,还有些可爱。与他们相比,自己的心要硬得多。
汽车喇叭乱叫,教官们隔着车窗挥手,雨中人群陆续散开。杜建国头发全部被淋得跳在头上,眼睛红红的,仍然张着嘴在唱《真心英雄》,一群男女生也跟着在吼。
王桥在细雨中缩着脖子,快步离开送行的人群。
军训结束,正式步入学校生活。
军训结束有两天休息时间,王桥准备抽空回巴州,去看望曾经帮助过自己的杨琏。当初如果不是杨琏帮助,他进不了巴州一中。进不了巴州一中,能否考上山南大学还是个未知数。因此,王桥牢牢记住杨琏在关键时刻的帮助。
王桥寻了公用电话打给杨琏。
“喂,我是杨琏。王桥啊,大学生活怎么样?”杨琏恰好睡在沙发上,听到电话响起,缓慢站起来,接过电话。
王桥原本想报喜讯,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低沉无力,问道:“杨叔,生病了?”
杨琏咳嗽两声:“没事,热伤风。你不用过来,养两天就行了。”
杨琏妻子和儿子均在国外,生病以后无人照料,王桥挂断电话急急忙忙来到客运中心。一个小时后,他出现在杨琏家门口。
九月底,山南天气依然闷热,杨琏穿着长袖长衣,满脸病容。开门后,他有气无力地问道:“王桥,学习这么忙,你怎么还过来?”
王桥见情况不对,道:“杨叔,我们马上到医院去。”
杨琏摆摆手,道:“基本退烧了,就是全身无力,不用去医院,养一养就行了。”
王桥扶着杨琏斜躺在沙发上。
饭桌上放着一碗稀饭,已经带着异味,冰箱里只有可怜巴巴的两个干馒头和一盘咸菜。杨琏在巴州算是社会名流,谁知光鲜背后过着冷锅冷灶的生活。王桥对其抱着深深的尊敬和同情,道:“杨叔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杨琏闭目养神,道:“我没有食欲,等会儿喝点稀饭就行,你别管我。”
王桥不由分说:“我煮锅粥,再去买点酸菜,熬点酸菜汤,解暑开胃。”
杨琏想起曾经吃过的酸菜尖头鱼汤,禁不住咽了咽口水,道:“那就谢谢王桥了。”
“杨叔,说谢就生分了。如果去年杨叔不把我送到巴州一中,我今年肯定考不进山大。”
“我不说谢,你也不要说谢谢。谢来谢去多麻烦。”
“你喝杯白开水,我去买菜。”王桥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桌上,然后出去买酸菜。他本想买尖头鱼,无奈附近菜市场没有一条尖头鱼,只能买回草鱼和昌东酸菜。
回家后,他动作利索地剖鱼,又用菜油炒酸菜,不一会儿,屋里飘起油炒酸菜特有的香味。
杨琏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听着厨房传来的响动。自从妻儿到了国外以后,家里就少了锅碗瓢盆的响声,缺了温暖。厨房里传来砰砰的响声和越来越浓的香味,让杨琏感受到久违的家庭温暖,鼻子酸酸的。
午饭时,杨琏接连喝了两碗酸菜鱼汤。汗水从毛孔中争先恐后地钻出来,沉积半月的病减轻不少。喝完第三碗酸菜,他放下碗,感慨道:“按理说我的家庭应该幸福美满,两个儿子都在国外完成了研究生学业,一个读博,另一个进了著名实验室,在外人面前我应该是成功人士。但是,现在越来越感觉我的人生还不如单位看门师傅幸福。李师傅没有多少文化,三个儿子都是最普通的工人,住的是老房子,前些天我看见他们端了张桌子摆在家门口,一家人光着膀子啃猪蹄,喝啤酒,热热闹闹。我回家就随意喝点稀饭,冷冷清清,没有家的气氛。”
王桥道:“杨叔可以到国外去。”
杨琏苦笑道:“毛笔字、诗词、国画这些文化人喜欢的事情,外国人都不会欣赏,再加上半句洋文不会说,到了国外就成为没有任何用处的废人,我不想去。”他长叹一声,又回到先前话题,“一个人在国内,生了病,没有人嘘寒温暖,还真不如门卫李师傅过得实在啊。这几年平时风风光光,每到年节之时,李师傅几个小子全都拖儿带女回家,大人喝酒,小孩放鞭炮,这才是合家团圆。我一个人在家里,最多与儿子打打电话祝节日好,一点都没有年的味道。”
杨琏发了一顿牢骚,又觉身体无力,躺倒在床。王桥原本是想吃了午饭回家,见到杨琏状态实在不佳,觉得于心不忍,主动留下来陪伴。
杨琏身体多日不适,觉得家里特别冷清,没有拒绝王桥的好意,道:“我先去睡一会儿,客厅有电话,书房有书,还有毛笔、纸墨,你随便用,别拘束。钥匙在桌上,出去时带上。”
王桥轻轻将卧室房门拉过来半掩着,来到客厅。
客厅正面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中,杨琏夫妻俩约莫四十多岁,两个儿子都还处于青春时期。四人服装得体,精神饱满,用家和万事兴来形容这张照片十分准确。与照片相对应的是家中环境,只有一个男主人在家,原本兴旺的家庭少了人气,显得冷清和没落。
王桥为了能让食欲不振的杨琏胃口大开,看了一会儿电视,他又到菜市场去寻找晚餐灵感。在菜市场买了一把豇豆,一块精痩肉和青辣椒,正欲离开时,意外地看到市场角落有人在卖豆花,质量还算不错,而且是胆水豆花,正是开胃的好菜。他便买了两块钱的豆花,再配上一块钱的佐料。
回到家时,杨琏还在沉睡,轻微打着鼾。
王桥和杨琏的关系最初是提携与被提携的关系,慢慢地演变成了忘年交,他对杨琏既有尊敬和感谢之情,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和怜惜之情。
杨家书多,近半是介绍西方历史和社会的书,王桥随手抽了一本弗洛伊德的作品,坐在窗前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弗洛伊德认为被压抑的欲望绝大部分是属于性的,性的扰乱是精神病的根本原因。王桥久闻弗洛伊德大名,今天是第一次看他的著作,很快就被吸引住了,联想到自己这两年与吕琪和晏琳的交往的情况,再与书中理论对比,一会儿颇有心得地拍腿赞叹,一会儿又皱眉思索。
时间就在书页翻动中滑到了五点,杨琏来到书房门口,见王桥一动不动在看书,没有打扰,转身来到厨房,有心煮一顿晚餐。看着厨房里放着的食材,他琢磨着如何才能达到色香味倶佳的效果,想了几种方案都不太满意。
“杨叔,你别动,我来。”
王桥听到动静后来到厨房。他接过菜刀,利索地将精痩肉切成细丝,用豆粉、豆瓣、料酒等佐料码味。码味时,将豇豆焯水,放在盘里凉拌。
杨琏站在一旁观看,不由得想起与妻儿在一起的日子,眼神中露出淡淡的伤感之色。当王桥扭头说话时,他脸上挤出些笑容,掩饰内心真实感受。
雪白的豆花、青翠与金黄交错的青椒肉丝、白色蒜泥和青色豇豆,还有一盆酸菜汤,四个菜色、香、味倶全,杨琏坐在桌前,仿佛找到家的温暖。他端起饭碗,道:“王桥手艺不错,我有点食欲了。”
两人沉默着吃饭,杨琏夹起最后一点青椒肉丝,细细嚼了,放下碗,道:“王桥,进大学以后有什么打算?毕业后有什么想法?”
王桥笑道:“军训才结束,两眼一抹黑,暂时还没有规划。”
杨琏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是文科生,大学毕业不外乎五种就业途径,一是到研究机构做学问,二是进政府机关走仕途,三是进新闻媒体做记者,四是进学校当老师,五是到企业工作。你考虑过最想从事什么行业,或者说内心深处最想从事什么行业?不用急于回答,仔细想一想。”
王桥想了一会儿,道:“我这性格做学问不太适合,也从来没有想去当记者和老师。从我内心来说有两个选择,一是进政府机关,走仕途;二是进企业,当企业家。”
杨琏道:“只能有一个选择,内心最想走仕途还是进企业?”
仕途和经商如鱼和熊掌,让王桥一时难以选择。从广东到复读班这一段经历如电影片段一般在王桥脑中快速闪过,有两个画面在脑中留下深刻印象,一是姐夫李湘银跳楼自杀时的情景,一年多时间过去,细节依然清晰如新;二是在看守所面临死刑的重压下,经历过炼狱般的一百天。
思来想去,王桥道:“我最想进的还是政府机关。”
杨琏道:“既然想进政府机关,山大确实是一个好台阶。我建议可以考虑在学校入党,还要加入学生会组织,这两样对将来的分配极有好处。人这一生最关键的其实就是几步,读大学算是一步,大学分配算是另一步,这两步走好了,人生大体上就步入正轨,这两步没有走好,将来必然会遇到坎坷。”
“入党?”王桥离开学校以来,一直位于社会边缘,“入党”距离他实在很远,他压根没有想到读大学期间入党这个问题,对这个建议有点发蒙。
杨琏见到王桥略显懵懂的神态,道:“看来你还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从政只是模糊的愿望,并没有任何路径。依着山南传统,党委机关和政府机关是双螺旋上升结构,党委机关始终是权力核心。可以这样说,党委机关是中高级干部的摇篮,而党员身份是进入党委机关的前置条件。如果你打定主意走仕途,就应该站在主流的角度看问题。”
说到这里,他想起往事略有些失神,过了良久,才道:“不过,他也是因祸得福,由于一直在一线,最后成了全国有名的技术大师。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世事难料,谁能看得清楚?”
“我有同学去读中专,还当过学生会主席,在毕业分配时没有什么优势。”
“中专是中专,怎能和山大相提并论。”
拿到高考成绩单以后,王桥沉浸在兴奋之中,难免心浮气躁,此刻闻听老前辈的经验之谈,慢慢沉下心来。他真诚地说道:“杨叔,以前一直把读大学当成目标,进大学光顾着高兴,没想更远的事。今天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得好好考虑下一步如何走,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懵懂。”
“考进山大,高兴是自然的事。我只是想到你以后应该走什么路,给你提个醒。我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刚才说的话或许已经落伍,只能当作过来人的一种思路。”杨琏站起身,道,“严肃话题谈完,我们到书房写几个字,看看你的笔力有没有长进。”
这一次王桥拜访杨琏,原意只是表达请意,谁知遇到杨琏生病,便住了下来。
他在杨琏家里停留了两天,一老一少每天都是在书房里切磋半天书法,然后结伴到游泳馆玩半天,等到王桥离开之时,杨琏身体痊愈,精神旺盛,一扫前些日子的萎靡。
从巴州回来以后,王桥除了思考杨琏的建议,同时加紧推进小生意计划。他只剩下两百多元积蓄,再不行动,只得向姐姐或是父母伸手了。作为普通学生,读大学向父母伸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作为王桥,向父母伸手是难以忍受的事。
山大校园外大小馆子云集,生意都还不错。相较其他行业,王桥觉得最适合山南大学和自己情况的就是餐饮业。在学校外围经营一家小餐馆,本小,利不算薄,不容易出现亏损,比较适合他当前的情况。只是门面属稀缺资源,一时半儿会找不到合适的门面,另外,要搭建一个好的厨师班子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10月6日,周五,下午。
辅导员黄永贵主持召开了中文系一班第一次班务会,全面系统地总结了军训经验和教训,最后得出结论:“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为了搞好一班的各项工作,临时指定班干部很有必要,等条件成熟以后再选举。班长秦真高,团支部书记蒋玲,体育委员朱方浚……”
军训期间,担任过副排长的王桥已经成为班上半数男生的“带头大哥”,却没有能够成为班干部。而秦真高军训时表现平平,缺少个人魅力,同学们都没有料到黄永贵会指定他来担任班长。
下课以后,杜建国和王桥并排而行,回寝室。
杜建国不屑地说道:“没有搞懂,黄永贵怎么让秦真高当班长,随便选个人都比他强。”
黄永贵宣布班干部名单之时,王桥脑中便闪出了黄永贵与秦真高家人在老四川餐馆吃喝的情景。他清醒地认识到大学并不是封闭的象牙塔,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江湖,对于这个结果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反问道:“秦真高凭什么不能当班长?能考上山大,当班长一点问题都没有。只要有基本素质,能力可以锻炼提高,况且当个班长不需要太大能力。”
“我只讲客观事实。秦真高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组织能力不行,演讲能力不行,怎么当得好班长?如果袍哥愿意去当班干部,肯定最称职,可惜你不愿意去当。”杜建国这个年龄还处于叛逆期,对于主流往往采取反对和鄙视的态度,想当然地认为王桥和自己的想法一致。
王桥与杨琏深谈以后,已经决定要成为学生干部,不管以后走什么路,先把基础打牢,于是反问道:“你怎么认为我不愿意?我其实愿意当班干部和学生会干部。”
杜建国夸张地说道:“袍哥,搞错没有,你居然会有如此想法。团支书蒋玲长得漂亮,袍哥想当班干部是不是想去追蒋玲,你们很般配,凑在一起正好天生一对。”说到这里,他故意装出一副坏笑模样。
在香樟大道两侧,学生社团纷纷摆起展台,向新同学发放宣传资料,以吸引新鲜血液。一路走来,王桥先后拿到了演讲协会、武术协会、摄影协会三个宣传单。杜建国怂恿道:“袍哥打拳厉害,可以加入武术协会,说不定还能混个会长当当。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别想着当班干部,让人觉得可笑。”
王桥摇头道:“武术是吃青春饭,更关键的是现在是法制社会,不流行拳头硬。自己坚持锻炼就行,没有必要和大家混在一起,混在一起容易走偏。”
杜建国没有王桥的经历,跟不上其思路,迷惑地问道:“什么叫容易走偏?”
王桥用最通俗的语言道:“学武术总要惹着些花花草草,打烂些坛坛罐罐,若是不小心触犯法律,这辈子就只能当边缘人了。”
人看问题的角度跟阅历有直接关系,王桥进过看守所,与刘建厂黑恶势力血战过一场,打心底不愿意跟黑恶势力沽边。武术协会虽然与黑恶势力不沾边,可是这么多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聚在一起,难免不惹事。他不怕事,也不愿意惹事,所以不想加入武术协会。更重要的是靠拳头赢得社会地位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特别是要进入仕途和经商,拳头更是降到了极为次要的位置。
杜建国嘟囔道:“敢和教官打架,不敢参加武术协会,还想当班干部,你的想法真奇怪。”
前方又出现一个展台,一位戴着眼镜的儒雅男生沉默地坐在展台后,专心看着书册。展台后面拉着“书法协会”几个龙飞凤舞的草书,桌上摆着一些书法作品。
王桥停在书法协会桌前,欣赏老会员作品。杜建国越来越不理解王桥的行为,道:“袍哥,难道你想进书法协会?这是老年人的协会。”
眼镜男生抬起头,打量着高个子青年和吨位出众的胖墩,从体形上来看,这两人似乎都不具备书法爱好者的标准相貌,于是又低头继续看书。十几秒后,他见两人还未走,就把书放下,道:“欢迎参加校书法协会,校书法协会是高端协会,要有一定书法基础,更要能耐得住寂寞。”
杜建国见眼镜男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态度,故意开玩笑道:“我基础不好,可是很喜欢书法,能不能加人?”
眼镜男不急不躁地回答道:“书法需要天赋,你写两笔,我看你有没有可塑性。”
杜建国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军训时记熟的“政治合格、军事过硬”八个字。这几个字摊得很开,重心还算稳,就如胖墩的体形。
眼镜男评价道:“这八个字人如其字,很有本色,基础也行。欢迎你来到书法协会。”他见王桥眼光一直停留在书法作品上,道,“这位同学也来写两笔。”
王桥对书法协会还真有兴趣,也不矫情,提笔写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眼镜男眼前一亮,心道:“没有想到新生中还有这种水平,在书法协会中都能排前三甲,我得提点批评意见,免得这位新生骄傲。”等王桥又写一段,他温和地说道:“你很有功底,但是最近几年写得不太多。”他这样说是有道理的,刚参加完高考的学习,肯定不会有太多时间练习书法。
王桥并无逞能之心,心态平和,道:“这几年练习得少,高考结束以后,写过几笔。”
“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底子虽好,不经过反复练习和研究,也难以更上一层楼。”雷成对面前这位高个子很满意,自我介绍道,“我叫雷成,中文系九三级,校书法协会负责人,希望你能加入书法协会。”
王桥知道中文系学生会主席叫雷成,只是一直未见到庐山真面目,不料在这种情况下认识,笑道:“原来是雷师兄,我叫王桥,中文系九五级一班,愿意加入书法协会。”
雷成没有想到这个高手居然是本系师弟,笑容可掬地说道:“你们两人来填会员表,书法协会有活动会出通知。”
在王桥填写入会申请表时,雷成又道:“书法协会在星期天要搞一个大型活动,协会大部分会员都去布置会场了,所以只有我一人来招收新会员。星期天的活动要请省内书法大家蒋春生老师讲一堂课,机会难得,新会员务必来听一听。活动结束时,王桥代表新会员写一幅字,没有问题吧。”
王桥道:“久仰蒋老师大名,我和父亲都喜欢他,能得到他的指点肯定会有收获。”蒋春生是山南书法界大腕,对于书法爱好者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人物,居然能在大学轻易见到,王桥再次觉得考大学是英明之举。
拿着宣传单子回宿舍的路上,杜建国哀叹道:“从小我爸妈让我练书法,我用了消极怠工、装病拖延等办法,最终爸妈放弃让我学书法的想法。谁知读了大学,被袍哥带到书法协会。天道循环,没有办法躲。”他对呵呵直笑的王桥提出一个新要求,道,“我陪你参加了书协,你陪我到音协,我要到美女如云的地方唱歌。”
进入大学以后,王桥在感情生活上一直处于疗伤状态,进行了自我封闭,对漂亮女子敬而远之,断然拒绝道:“我没有音乐和舞蹈的天赋,要去你去,我反正不去。”
杜建国见王桥大步朝前走,冲着背影喊:“袍哥,我陪你到书法协会,你不陪我进音乐协会,不耿直啊。”
男生一公寓楼下,王桥和杜建国被赵波拦截,然后一起来到数十米外的露天羽毛球场。
苏丽背着画板,正在场内走来走去,见到王桥和杜建国,便加快脚步迎了上来。她用目光直视王桥,道:“经过我们117寝室商量,决定找一个中文系寝室作友好寝室,以后我们画画,中文系给我们题字。目前考虑和509结友好寝室,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她特意强调道,“法学系有个寝室想找我们,我们寝室没有看上,你们可是幸运儿。”
素来交友好寝室都是男生主动,这一次美术系女生们主动相约,杜建国夸张地说道:“我们509真是受宠若惊,百分之一百愿意。”
在与教官比武后,王桥发现苏丽看自己的眼光总是火辣辣的,心存警惕,有意装傻不说话。
美术系美女不少,杜建国巴不得能和美术系女生结成友好寝室,举起双手,道:“我是509的室长,友好寝室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以后你们有什么画就让我和袍哥来题字,我们两个现在都是校书法协会的正式会员。”
苏丽瞥了王桥一眼,道:“星期六,我们两个友好寝室搞个活动,爬乌龟峰。”
乌龟峰位于山南城郊,海拔在七百米左右,是都市人游玩的最佳去处。山大距离乌龟峰约有公交车四站路远,素来是新生游玩的主要去处。在一次次游玩中,无数恋情勃然而生。
杜建国虽然不知乌龟峰是何处神山,依然大包大揽地说道:“没有问题,我最喜欢爬山,别看我胖,爬山时身轻如燕。星期六两个友好寝室爬乌龟峰。”
事情定下来,苏丽告辞离开,杜建国急匆匆上楼宣布好事。
王桥和赵波站在篮球架下面抽烟,王桥假装随意地问:“苏丽怎么想到找509做友好寝室?”他知道赵波正在疯狂追求苏丽,可是117寝室却选择与509作为友好寝室,而不是选择赵波的寝室,这很反常,反常则妖。
赵波压根没有感受到苏丽的反常,道:“你和教官比武获胜,于是成了117寝室女生们的偶像,袍哥要交桃花运了,据苏三妹说,她们寝室好几个女生看上你了。”
王桥想起苏丽火辣辣的眼光,暗觉不妥,道:“桃花运不是好事,青皮,唯小人与女子难养矣,这是至理名言,你慢慢体会。”
赵波没有理解王桥的话外之话,笑道:“我就想交桃花运,就怕被苏丽发现。”
王桥见赵波在观察女人情感方面如此迟钝,也就不深说。
杜建国兴冲冲上了楼,站在寝室门口高声道:“本室长宣布一个好消息,509寝室将与美术系117寝室结成友好寝室,117寝室美女如云,将于本周六一起共爬乌龟峰。”
寝室里坐着的四个人没有如意料中的响应,反而是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随后,魏兵等人将目光转向秦真高。
秦真高解释道:“我刚和蒋玲联系了,她们寝室愿意同509结为友好寝室,我们和她们约定星期六爬乌龟峰。”为了能与蒋玲寝室结交为友好寝室,秦真高找了蒋玲三次,终于成功说服了蒋玲,没有想到,半途杀进来一个程咬金。
杜建国急眼了,道:“现在怎么办!我已经答应了美术系117寝室。”
秦真高道:“我答应了蒋玲。你联系友好寝室,怎么不商量一下?”
杜建国在苏丽面前拍了胸脯,自然不愿意失约,他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大家推荐的室长,为本室联系友好寝室是室长的应尽之职。你虽然是班长,回到寝室就是普通室友,你联系友好寝室跟我们商量没有?”秦真高作为班长,经常代表全班和外班联系,大家习惯了他的做法。此时听了杜建国一番道理,顿时醒悟班长还真管不了室长。
秦真高好不容易才征得蒋玲同意,不愿意轻易放弃,道:“我们首先要和本班结为友好寝室,你们说是不是?”
杜建国立马道:“为什么要和本班女生结为友好寝室?没有这个规定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
王桥回寝室时,杜建国和秦真高还在僵持不下。
杜建国急忙找王桥作证兼评理,王桥道:“这个有什么争议的,谁规定一个寝室只能结交一个友好寝室,我们完全可以结交两个友好寝室,这也给光棍兄弟们增加一些选择的机会。至于星期六的事情,秦真高和杜建国抽签决定,谁输了,谁去给另外的寝室解释。”
当过军训时期的副排长,袍哥王桥树立起大哥的威信,威信如磁场,无影无踪,却又真实存在,在不经意间决定着周围人的看法和观点。
此举赢得魏兵、裴勇和张跃祥的齐声喝彩。
抽签结果出来,杜建国胜出。秦真高一脸晦气地出门找蒋玲解释,在门口暗自腹诽:“魏兵、裴勇和张跃祥都是两面派,受王桥鼓动就投敌变节。”
星期六,天刚微亮,杜建国穿着裤衩到卫生间方便回来,把大门敲得砰砰作响,道:“起床了,赶紧吃早饭,要爬乌龟峰。今天气温高,大家都可以穿短裤T恤。”
在寝室诸人一致臭骂下,杜建国站在门口唱起了“今夜无人入眠”,一分钟不到,隔壁510寝室响起“胖墩,唱个锤子”的川骂声。
王桥道:“胖墩,中午饭怎么解决?我们是男生寝室,总得主动点,建议一人出资三十元,一百八十块钱,在郊区找个馆子也就够了。”
杜建国觉得有理,站在寝室中间宣布集资,同时讲了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张跃祥经济条件最差,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出资30元很肉疼,等到大家都交了钱,才咬着牙关交钱。
早上八点钟,六男六女在校门口会合,彼此介绍一番后,坐上公共汽车朝南郊走。出了城,校园美景变成了田园风光,再生稻田绿油油一块连接一块,坡地上有三三两两的老年人在劳动,贴了白色瓷砖的小楼点缀在竹林之中。
杜建国是本地人,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向导:“你们别瞧不起农村人,现在郊区农村人发财得很,这些小楼房很多都是城里人建的,他们在城里住腻了,到城外来安家,享受山清水秀的环境。”
裴勇质疑道:“宅基地不准买卖,城里人怎么能在外面建房?”杜建国没有农村生活经验,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答不出裴勇的问题。
王桥在这方面颇有经验,帮着杜建国解释道:“这个很简单,比如我租个地搞养殖业,承包十年二十年,然后在承包地上修个临时看守房,其实就是可以使用十年二十年的住房。而且听说有了一定规模的土地流转,也有一些配套的建设用地。”
杜建国连声应和,指着一处小院道:“你看那边院子里有许多小车,肯定是城里有钱人,说不定还是当官的。”
顺着杜建国手指方向看去,能看到农家小院停了好几辆小汽车,六七人站在院外。王桥觉得其中一个年轻人似曾相识,正要细看,公共汽车转了弯,几株树将农家小院遮住了。
乌龟峰所在山脉与巴州红旗厂同属于巴岳山脉,平均海拔约七百米,广布绿树,鸟虫种类繁多,历来都是山南大学男女学生恋爱前奏曲的最佳演奏地点。六男六女沿着土路走到了林间小道,裴勇仰头看山,道:“以前说登泰山而小天下,真是井底之蛙,来到了山南这边,随随便便一座山就超过了泰山。”王桥道:“山不在局,有仙则名,泰山就是有仙的山,乌龟峰如何能比?”
苏丽站在王桥身旁,脚边放了一个大包,她对王桥撒娇道:“509的男生要有风度一点,帮女同学背包。你们男生一个个都是马大哈,在山上的吃的、喝的肯定没有准备,谁不背包,上了山不准吃喝。”
众男生只想着集资吃饭,确实没有想到要带食品和水上山,在美女们的要求下,乐呵呵地接过了女生的包。
王桥觉得背上的包沉甸甸的,道:“背包里装了什么东西,这样重?”苏丽一脸神秘地说道:“现在不告诉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杜建国属于身材灵活的胖子,背着另一个大包,一路走来,与一名叫柴采的女生有说有笑。
走过一段山路,传来轰轰水声,一条小溪赫然出现在眼前。小溪清澈,溪底是被磨去棱角的青石。苏丽、柴采、钟红梅等117寝室的女生见溪心喜,脱掉鞋子,站在小溪里玩水。苏丽兴奋地说道:“我有个好想法,等会儿我们不走山路,沿着这条小溪向上行,看最终能走到什么地方。”
杜建国最先响应,如一颗重磅炸弹一样跳下小溪,溅起一片水花,惹得女生一片惊叫。柴采率先发难,朝着杜建国踢水。站在水边的秦真高也跟着遭殃,衬衣被溅起的溪水弄湿。王桥等人为了爬山方便舒服都穿着短袖T恤,只有秦真高坚持穿衬衣。
在美术系女生面前,秦真高不好发火,悻悻地躲到一边整理衬衣。杜建国一人在溪边独战六女,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快乐的落汤鸡。打闹一会儿,大家沿着溪流上行。上行一段,树木越发高大茂盛,阳光被树叶遮住,天空明显暗了下去,偶尔有大鸟在密林深处啼叫,阴森森的。苏丽眼瞅着不远处的王桥,加快脚步,紧跟其身后。又上行约百米,溪沟里一块大石挡住去路,男生各自主动伸手牵着身边女生。
王桥爬上大石,伸手握住苏丽的纤纤细手,轻轻用力往上拉,身材娇小的苏丽就如飞燕一般跨上大石。站在大石上,苏丽脚踩着清澈小溪水,用热辣辣的眼光看着王桥,道:“我听他们都叫你袍哥,我也可以叫你袍哥吗?袍哥,你练过武术吗?连教官都不是你的对手?”
王桥是经历丰富的过来人,感受到苏丽眼光中的热度,没有与其眼光对接,轻描淡写地说道:“小时候调皮,打架多,熟能生巧。”
苏丽娇滴滴道:“那你给我讲一讲小时候打架的故事。”
王桥突然说了一句:“小心,滑。”他一把拉住踩着青苔差点滑倒的苏丽。
苏丽被吓了一大跳,不敢再去踩溪水,坐到一边将背包翻开,然后悄悄塞了一块巧克力给王桥。
王桥也算是阅女无数,很清楚地知道了苏丽眼神中的意思,但是他从内心深处已经拒绝了这个眼神。赵波是原因之一,但是并非主要原因,而是确实没有谈情说爱的感觉。他与苏丽聊了几句,便找个借口来到杜建国身边,不再单独与苏丽在一起。
秦真高帮助的是体形丰满的女生钟红梅,他个子痩弱,拉着胖女生着实有点吃力,脚下打滑,砰的一声,他从大石上摔了下去,和钟红梅一起跌坐在溪水中。钟红梅穿了短裤和T恤,站起来抖抖、擦擦就利索了。秦真高身穿长裤衬衣,站起身时衣裤里兜了水,衣衫零乱,狼狈不堪,众人见他的糗模样都笑作了一团。秦真高尴尬地把裤腿挽起,暗自恼怒,又不能发作,只能强作笑颜。
至山顶,体力最好的王桥尚精神抖擞,其余人累得跟狗一样,恨不得把舌头伸出来喘气。稍作休息,女生们拿出了零食和水,杜建国抓起一瓶水,在山顶迎风狂呼,大声唱《真心英雄》。一曲罢,女生们则唱军训时学会的《打靶归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胸前的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这首歌极为适宜合唱,最初只是女声唱,后来男女生一起唱。爬山活动消除了男生女生之间微妙的尴尬,两个集体变得融洽起来。
爬了山,唱了歌,众人肚子饿得咕咕叫,传说中的山顶农家乐始终没有找到。中午一点半时,终于遇到一户农家。王桥找到女主人,说了一阵,又给了五十块钱作为午饭钱。女主人接过钱,遂开始动手煮饭。两点过几分,馒头出笼,红苕稀饭端到桌上,另外还有炒鸡蛋、炒空心菜、刚从咸菜坛子里取出的泡姜。
累饿交加的男男女女顾不得说话,将大锅稀饭和大笼馒头一扫而光,均觉得稀饭和馒头无比美味,远远超过了食堂水平。
这是一次成功的快乐的友好寝室联谊活动,回到校园之时,两个寝室的同学彼此都熟悉了,谈笑风生如多年老友。
深夜,熄灯十分钟的自由论坛时间,寝室同学热烈地评价着美术系几位女生,杜建国扬扬得意地说道:“幸好我们下手得早,山大狼多肉少,如果晚几天,肯定会被其他系的男生盯住。大家商量商量下一次的活动,今天集资一百八十元,还剩一百三十块,干脆再搞一次爬山活动。”
秦真高是唯一对此次活动感到沮丧的人,落入溪水中,不仅狼狈,而且将最贵的衣衫弄上一大片灰绿溃印,怎么洗都洗不掉。他躺在床上,闷声道:“还剩一百三十块钱,我们和蒋玲寝室搞活动,这是事前说好的。”
蒋玲寝室也有美女,只是大家都在一个班上课,天天看见,相较之下美术系女生更有神秘感。短暂冷场一分钟,厚道的裴勇最先响应:“那就安排在下星期,我们每人再出十元钱,凑成一百九十元,争取又到农民家里去吃饭,好吃又节约。”
杜建国道:“下星期去玩,我没有意见。难道又爬乌龟峰吗?我建议另选一个地方。”
寝室众人开始热烈地讨论下星期游玩的地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这时,传来轻微的几下軒声。
有人问:“谁在打鼾?”
杜建国道:“是袍哥。”
魏兵被鼾声感染,道:“今天我最倒霉,小杨背了六瓶水,背包沉得像块石头,肩膀都勒痛了。我睡觉了,明天再说友好寝室的事。”
杜建国大呼小叫地说道:“小杨?!魏兵叫得好亲热,是不是有了啥想法?”
大家轮番逼问魏兵,这时门外传来值班老师的声音:“还不睡觉,闹个啥子?”等到值班老师脚步声远去时,寝室诸人都沉入了梦乡。
转眼到了星期天,王桥没有睡懒觉,七点起床到足球场跑步,出了一身大汗,身体和心情格外舒畅。回到寝室,他将杜建国从床上拖起来,先吃饭,然后一起参加书法协会的活动。
走到楼下,遇到垂头丧气的赵波。
杜建国促狭地问道:“青皮,怎么回来了,不陪苏三妹?”
赵波道:“她要去写生,不准我跟着。你们两人到哪里去,把我一人丢在寝室!”
王桥道:“我们到书法协会参加活动。”
赵波道:“我也去。”
杜建国模仿雷成的口气,道:“书法协会是高端人士聚会的场所,你以为想进就进?”
赵波反唇相讥:“胖墩,你这个癞蛤蟆戴起眼镜装斯文,我今天就要进书法协会。”他又悻悻地说道,“练了书法,以后我要在苏三妹的画上题字。”
山大办公区分为两个部分,校长、书记们集中在行政一楼,校团委等机构在行政二楼。行政二楼分布着大、中、小型数个会议室,人来人往,比行政一楼热闹得多。
书法讲座在中会议室进行,有四十多人听讲。校团委和中文系都派了教师象征性地参加活动,具体事务都是由书法协会操作。
主持人雷成身穿雪白衬衣,打了一条鲜红领带,激情四射地说道:“今天有幸请到了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山南书法家协会秘书长蒋春生先生给我们讲课,请大家欢迎。对于书法爱好者来说,能听到蒋先生讲课是一个千载难寻的良机,希望大家集中精力,认真听讲。在讲座结束以后,书法协会的会员可以现场写字,由蒋先生给大家指点。”
王桥注意到雷成称呼蒋春生一直用先生,如此称呼很有文化味道,不俗气,想道:“雷成是中文系学生会主席,待人接物水准很高,我要多和他接触,尽快成为朋友,以实现进入学生会的计划。”
讲台上,蒋春生清了清嗓子,谦和地说道:“今天不是什么讲演讲座,是个座谈会,我与爱好书法的同学们一起探讨和研究,我先发言,算是抛砖引玉……有人问我是什么体,想来想去,我自己都不知道叫什么体,早年临过很多帖子,下过苦功,现在全忘光了,怎么舒服怎么写……书法是记录语言的符号,书法的功能是写出来,让别人认得……”
王桥的书法出自家传,并没有过多涉猎书法理论,他原本以为蒋春生先生要讲高深技法,没有料到他的讲座深入浅出,很对胃口,于是端正坐姿,拿出笔记本,快速记录。
杜建国没有书法基础,听课时总是走神,觉得时间难熬,心道:“以后坚决不到书法协会来活动,坐在这里受罪,还是参加音协活动更加舒服。”
讲课结束,雷成陪着蒋春生来到两张课桌拼起的方台前,台上放着笔墨和白纸。雷成对几位协会老会员道:“机会难得,谁先上来写,请蒋先生点评。”
协会老会员们略有鋳踏,随即有人走上前来。上前者长了一对小眯眯眼睛,笑起来眼睛就成了一条缝,自我介绍道:“我是中文系92级的陈刚,请蒋先生指点。”
听到陈刚的名字,王桥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中文系学生会里的主要干部大部分都由大三同学担任,大四的前任主席范正勇、副主席钟明等人早就急流勇退,唯独学习部部长是由一名大四的叫作陈刚的担任,因此他印象深刻。
陈刚在大学里练了三年书法,其水平在书法协会里算得上前几名,他笔走龙蛇,写了一首杜牧的《山行》。
王桥将要作为新生代表上场,最初摸不清楚老会员的水平,陈刚水平不错,但是还是不如自己,心情轻松起来。
陈刚写完作品,很有几分自得。
蒋春生点评道:“这篇作品写得很流畅,字的结构也很讲究,颇具书卷气,就我个人而言有几点建议共同商榷。一是‘远上寒山石径斜’依次写下来,当书写者发现了它们之间确实存在着呼应的关系时,才能把字写好,使之呼应在一起,或笔连,或笔断意连,让欣赏者看出流动而又一体的感觉……二是笔画的粗细变化再加强一些,看上去会有跳动的感觉、音乐的起伏……”
王桥能看到陈刚书法中的不足,可是要准确阐述出来并不容易,听了点评,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随后又有两位老书协会员写了作品,蒋春生眼光如炬,将书写者的问题看得很准确,评点得很到位,被评者皆服气。
三人以后,没有人敢于上台演示。
雷成看了王桥一眼,道:“蒋先生,书法协会招了些新生,你给新生指点指点。”
蒋春生背着手,笑道:“新生就算了,再练习两年估计才有看头。现在的学生都没有多少书法底子,和你不一样。”
雷成坚持道:“选个代表,让蒋先生指点。”
王桥知道雷成是让自己上场,主动上前道:“蒋先生,请您指点。”
蒋春生个性随和,见新生已经上场,就背着手观看。
王桥默想几秒钟,提笔写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以前他最喜欢写李白的《宣州谢跳楼饯别校书叔云》,进入大学以后,他不想再写那首让人心酸的“弃我去者”,选了苏轼的《定风波》。
蒋春生仔细看着王桥书写,作品完成后,评点道:“这位同学有较好的草书底子,用笔灵动而有生机,注意到了轻重、浓淡、虚实、疏密、大小的关系依存。若说不足,这幅作品整体上略显浮躁,如果能将心再往下沉,停稳了,还有提高的空间。”
苏轼写《定风波》时,因乌台诗案被贬在黄州(今湖北黄冈)已整整两年了,在黄州处境十分险恶。此词反映出作者面临逆境时处变不惊、不随物悲喜的超脱人生观。王桥选此词时,潜意识是想向先贤学习,振作精神,告别过去。蒋春生的眼光很锋利,他从字里行间看到了王桥从复读班到大学校园里还没有完全调整到位的心态。
王桥真诚地说道:“谢谢蒋先生,我正在努力调整心态。”
蒋春生道:“运笔前丢掉杂念,再写一幅字,我看看。”
在赵波和杜建国眼里,王桥刚才写的那幅字已经超级牛,根本看不出一丝所谓的浮躁。王桥再次提笔之时,他们屏气凝神,不眨眼地看着那支粗大毛笔。
第一个上前写字的陈刚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在他心目中,除了雷成的水平能与自己相提并论以外,其他人皆不足论。可是从蒋春生评点以及再写一遍的要求来看,明显更为看重这位新生,他颇不服气,还有点酸溜溜的嫉妒感觉。
王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想象着让胸腹的气体下沉,再睁开眼时,不紧不慢地拿起毛笔,重写了一遍《定风波》,在书写时,他想象着苏轼独自一人走在雨中,在树林中漫步,真正有了“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风骨。
蒋春生暗自评价道:“这个新生悟性高,不亚于雷成。”他将赞叹隐于胸中,用平淡的语气道:“这一次要好一些,作品的内容与诗的意境结合起来了。今年书协的作品展,小王的作品可以列于其中。”
雷成颔首道:“知道了。”
一直以来,王桥对自己的书法自信心很足,写出来总能得到喝彩,进校以来得到蒋春生指点,这让他意识到自己确实存在着缺陷和不足,再次感慨道:“大学毕竟是大学,接触人的层次高,能增加见识,开阔眼界,在其他地方,很难听到如此真知灼见。”
讲座以及交流结束,雷成送蒋春生离开前,将王桥叫到身旁:“下午如果有空,三点钟到协会来一趟,商量书法展的细节。”
赵波是第一次参加与书法有关的活动,一件件风格各异的书法作品让其眼花療乱,目不暇接。下楼后,大发感慨:“我是屁股朝天——有眼无珠,没有想到袍哥居然是书法家,今天必须请客啊。”
赵波层出不穷的歇后语总是能给大家带来欢乐,王桥笑道:“我的字一直写得不错,这个理由牵强,没有说服力。”
杜建国是吃货中的战斗机,附和道:“青皮的理由够强大了,我坚决支持。开学那天吃了老四川,回想起来做梦都在流口水,今天袍哥书法家请吃老四川。”
王桥盘算着所剩资金,想到无论是否请客都改变不了资金的窘迫,干脆大大方方地说道:“就算请客也不在老四川,那个地方贵得咬手,换个地方。”
杜建国道:“老四川对面有一家特色小吃店,不知味道如何,我们今天去扫荡一番。”
“行,就在特色小吃店。”在老四川对面是一楼一底的小吃店,挂着“特色小吃”的招牌,生意向来不见得好,王桥在门口转过几次,只是没有进去消费,今天恰好是良机。
三人从会场出来,直奔校外的特色小吃店。小吃店门前冷落,人影稀疏,走进大厅后,几个服务员懒洋洋地坐着,没有人过来招呼客人。
李末琳和陈秀雅母女在一楼餐厅里,桌上摆着蒸饺和抄手。
李末琳抽周末时间来见女儿,母女俩屁股刚坐稳,她就见到了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她前些日子到监狱探视,丈夫陈强得知王桥居然考上山南大学,嘴巴惊得闭不拢,连称奇人。想起初到看守所的艰难日子,眼泪汪汪地说道:“当初再一看,如果没有袍哥照顾,我的日子肯定生不如死,你要替我多谢他。没想到啊,他居然能考上山南大学,袍哥是天生的老大型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尽管丈夫对王桥称赞有加,李末琳仍然对看守所出来的男人深具戒心,严厉告诫女儿在大学期间不准谈恋爱,也不准与王桥过多接触。
见到王桥后,李末琳脆弱的心顿时揪紧了,她又不能假装没有看见,只得迎了上去,挤出笑脸道:“王桥,你们想吃什么,我帮你们点。”
王桥同样不太愿意跟李末琳坐在一起,道:“我和同学们来吃饭,还没有商量好吃什么。你别管我们,我们上二楼。”
杜建国眼睛一直在陈秀雅和李末琳身上打转,上楼以后,道:“袍哥,你还藏得深,从来没有说过认识陈秀雅。”
赵波疑惑地问道:“刚才那位美女是你们班的?”
杜建国道:“陈秀雅是我们班的,性格内向,平时不怎么说话。”
三人在二楼等了七八分钟,才有一名面目呆板的服务员过来招呼。赵波发起牢骚:“我们等了十来分钟,你才上来服务,难怪没有啥生意。”服务员没好气地说道:“老板做这个店一直在亏,他早就不想做了,连我们的工资都拖欠,你说能有什么好态度!”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桥顿时对眼前这个特色小吃店留了心。这个店位置极佳,场地条件也好,只是他原来的计划是开一个二十来平方米的小餐馆。特色小吃店楼上楼下至少两三百平方米,前期投入绝对不少。另外还有谁来具体管理的问题,他是在校生,不可能天天守在店里,要管理这种中型店必须得另寻他人。
杜建国顾不得说话,一口一个蒸饺,吃得满嘴是油,不亦乐乎。
赵波嚼着饺子,若有所思地问道:“楼下女同学的妈看到袍哥表情有点怪,既想表示热情,眼神又有点冷,到底是什么关系?”
王桥原本以为赵波观察力弱。这一句话出来以后,他明白赵波是灯下黑,只是对自己的事情糊涂,看其他事情还是挺准的。
杜建国咬着饺子唔唔地说道:“就是,就是。陈秀雅是我们班上的,我从来不知道袍哥和陈秀雅认识。是不是藏着秘密,说不定还是青梅竹马。”
王桥不想谈及山南第一看守所那段历史,道:“你们两个不是居委会的老大妈,别疑神疑鬼。”
三个年轻人接连吃了五笼蒸饺,三碗抄手,杜建国还额外吃了一碗炒面。南方和北方都有炒面,味道各不相同。这一家特色餐馆比较偏北方口味,习惯较重口味的山南本地人会觉得味寡。再加上特色餐馆的价格普遍高于小面馆,故此生意清淡。
王桥到前台付钱时,一口黄牙的老板没精打采地说道:“楼下那女的帮你们付了。”王桥试探着问道:“你这店要打出去?”老板翻了一个白眼,道:“我这餐馆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打出去,什么意思?”王桥道:“你这里的味道不错,合我的胃口,如果打出去就可惜了。”老板放松了警惕,恢复懒洋洋的神情,道:“暂时不关,能做几天算几天。”
回到男生一公寓,王桥在门卫室拿到吴重斌从上海寄来的信。凭着对吴重斌的了解,此信中肯定有晏琳的消息。
他拿着信没有急于打开,斜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十多分钟,这才打开信。信上果然讲了晏琳的情况,“晏琳选择在北京读委培本科……以下是转述刘沪的话:其实,晏琳心里还想着王桥,去北京上学前,特意到红旗厂巴州办事处坐了半天,王桥曾经写的便条、信件全部都带在身边。”
看完信,想起一意孤行的晏琳,王桥只觉得一股怒气上涌,又无法发泄,只能恶狠狠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