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代镇长上任的第三天早上八点钟,在政府会议室里举行了全体干部会议。汪鸡换穿一件灰白色短袖T恤衫,端坐在过去只有镇长、书记才能坐的位置上。办公室主任见大家都到齐了,对代代镇长说:镇长,人到齐了。

鸡换丢下手里的文件,扫视了一下会场说:“今天开会我们主要解决一个问题。首先请各位汇报一下昨天下午布置的工作,然后再学习一份文件,最后安排今儿个下午的工作。”

老王干事说:“汇报啥哩么,好我的汪镇长,你不嫌泼烦我们还嫌泼烦哩。这清除违章建筑喊了五六年了吧,没有调走的老帮子们,像老陈干事、老李都知道。这些年是年年下文件,年年喊拆除,把谁的拆掉了?雷声大,雨点小,一个也拆不了。喊叫得越凶,违章的越多。再喊叫,兰新国道都没有办法通车了。没事干了,不如抓大头吃一顿,比这有意义。”

鸡换微微一笑说:“于主任,把窗子开一下,热死了。”于主任就去开窗户。50多岁的老陈干事说:“汪镇长,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现在你主持镇上的工作,按三月份镇党委、镇政府下发的文件精神,强制执行、强行拆除的期限已经超过了三天时间。只要你汪镇长一声令下,我们几个老头子绝不含糊,我第一个敢去拆!”

林业站李站长说:“老陈呀老陈,你这老家伙尽出歪点子,你是土拥到脖子上的人了,可人家汪镇长才提拔上来,连正都未转哩。你不上进,人家还要上进哩。你憨狗哄石狮子,不是明摆着坏汪镇长的前程吗?弄不成,弄不成……我说汪镇长啊,还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好!”

两位老同志的发言在会场上引起了反响,大多数干部同意陈干事的意见,堂堂一个镇政府,连个街道都弄不齐整,年年打雷,年年不下雨,照这样下去,党委政府的威信何在,尊严何在?也有人同意老李的意见,这么大的事,几任镇长都未解决的问题,你汪镇长也解决不了,最好等于代镇长考察回来再定。

汪鸡换把文件放到桌子上,不慌不忙地说:“各位,好像是跑题了吧?我没有让大家讨论是否要解决问题,而是让大家汇报昨天下午的工作的呀……好了,大家抓紧时间汇报吧。”

老王干事狠狠抽了一口烟说:“好吧,我先说一哈,我和小田走了两家商店。镇上限期拆除违章门店的通知他们都收到了,他们就像商量好了似的,谁家都不执行。”

老陈干事接上说:“据我知道,大家下去的结果都和老王汇报的一样。他们不执行文件的原因就是因为‘汪四全羊馆’。从街东头到街西头,人人都一句话:有本事把汪死狗的全羊馆拆掉,我们连个屁都不放,就拆!”

林业站的文眼镜、经委的干事小苏、司法所的小王等年轻人都纷纷发言,说要想把文件执行下去,非在汪死狗的身上开刀不可。

汪鸡换说:“于主任和司法所的小王马上去县城联系一台推土机,下午五点钟以前到政府待命。文件不学了,大家带上文件到各违章现场去学习,最后一次通知违章者,下午六点前搬不了的,镇上统一推平,损失自负。”

老陈干事第一个鼓掌,紧接着大家都鼓掌。陈干事说:“好呀,汪镇长,不管下午六点能不能解决问题,就冲你这句话,这几句好多年了会上没有听到过的话,我就是今天退休了也值。镇长,说实话,昨天我没去,是让年轻人去的。今天我跟着你,‘汪四全羊馆’这个违章建筑,我老头子第一个动手拆。”

汪鸡换说:“散会!”

干部们站起来目送着汪鸡换出去了,这才跟着走出了会议室。这跟平时开会,镇长最后一个出会议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多数干部们从这个小小的变化中感觉到了汪鸡换这个农民副镇长的分量。

汪鸡换带着陈干事、文眼镜、小苏、小程等亲自来做汪死狗的工作。他们走出政府大门,横穿马路走进了马路边上这家突兀、豪华的严重违章的“汪四全羊馆”。

哟哟哟!是汪镇长呀,快请,到雅座,到……汪死狗的老婆扭动着大屁股。风骚十足地迎了过来,一股刺鼻的劣质香水味钻进汪鸡换等人的鼻子,他们本能地用手摆了摆,想扇掉这女人带过来的骚味道。

汪鸡换说:“当家婆,我们不是来吃饭的,叫四狗出来,有工作要谈。”汪死狗老婆用肘子扛了汪鸡换一下,陈干事一下子横在了中间:“干啥,干啥?离我们镇长远一点。”几个年轻人也附和:“就是,就是。”汪死狗老婆双手叉腰说:“哟,我当是哪个,是你呀,你是个啥球东西?汪镇长跟我家可是比亲戚还亲呀,……你算老几?”

“你骂谁?”陈干事发火了,几个年轻人也围上来了:“你说话干净点!”

汪鸡换一把推开陈干事说:“快让四狗出来,我们真有工作要谈。”

“他呀,来了个小车接走了。”

鸡换说:“那好,小程,把文件给一份……对,你来给他说,让他在下午六点前把你们这个店拆除,不然的话,镇上要强行拆除!”

“哎哟!汪镇长,这当上镇长才几天呀,就翻脸不认人了。”她又扭动起了屁股。

“我就不拆!看你能把老子怎么样?”汪死狗捅着牙缝从里屋里走了出来:“汪鸡换,你别欺人太甚!你敢动老子的店一下,我叫你横着出这个店门!”

“四狗兄弟,”鸡换心平气和地说,“你别这么说,我这也是工作!过去我养羊你卖羊肉是工作。今天我让你拆除违章建筑,也是工作。”

“你说得倒轻巧!”汪四狗把牙缝里捅出来的肉“呸”一声吐在了地上说:“让我拆,这么多东西我搬哪里去?我偏不搬,你把老子囫囵吃上扁巴哈来(拉下来)”

陈干事厉声打断了死狗的脏话:“你给谁当老子?”

死狗恶狠狠扔下牙签扑了过来:“我就给你,你这个老怂!”

陈干事气得举起了拳头,鸡换把陈干事的手抓住,仍然平静地说:“四狗,我们走了,下挂面不调盐有盐(言)在先,搬与不搬是你自己的事情。六点钟准时推房子是铁板上钉钉不能更改的。”

死狗冲鸡换他们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说:“老子就是不搬!”

鸡换不理死狗的茬,拉着气愤难平的陈干事大步跨出了店门。大家纷纷说:“这家伙太狂妄了,不治治是不行了。”

下午五点钟,汪庄镇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今天的天实在是太热了,毒毒的日头爷挂在西边的天上,就是不想下去。旺四全羊馆门口扎满了人,戴草帽、穿白汗褂、穿花衣裳的是农民;戴凉帽、穿白衬衣、穿裙子的是镇上上班的、经商的干部、商人。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像开交流会唱大戏一样。东来西去的大小汽车喇叭嘀嘀嗒嗒响个不停,摇下窗玻璃的窗口上伸出一个个脑袋来,好奇地探询着:“这里究竟是怎么了……”

汪鸡换又一次带着陈干事他们走进了“汪四全羊馆”。他一声令下,话很平静但力量很大,镇住了死狗请来闹事的人。陈干事们就开始搬起值钱的东西来了:电冰厢、冷柜、彩电、音响等。最初,汪死狗两口子东拦这个西挡那个,见实在不行,汪死狗的死狗劲上来了,他疯了似的从灶房里拿起了一把剁肉刀,双手举着冲了出来,嘴巴呜呜呜叫着,气疯了的样子。因为陈干事干的最起劲,这刀就直朝老陈的头上砍来。而老陈是一无所知,他正背对死狗指挥着人们抬一台电动机。眼看着那剁肉刀就要砍在老陈的头上了,汪鸡换拨开人群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推开了汪死狗,剁肉刀刷一下,擦过老陈的头皮飞插到了一边的圆桌上,汪四狗则一个狗吃屎重重地跌了出去,两颗门牙磕在了抬出来的压面机上,不见影子了。汪死狗鼻子嘴碰得血肉模糊,头上也流下了血。

死狗女人扑上去,大哭着喊了起来。

鸡换说:“小程、小苏、小文,你们几个把四狗抬到医院去治伤,其他人继续干。”

土管员小程赌气地说:“让他自己去!”小苏他们也嘟嘟囔囔不动。鸡换发火了:“快去!”

见他们抬走了死狗,鸡换小声问司法所小王:“推土机来了没?”小王说:来了,于主任在招呼呢。鸡换看看表说:“过十分钟后开过来,从珍珍米粥店门口往西推,全推倒!”小王点点头,走了。

时间刚到六点,鸡换冲于主任、小王发号施令:开始!

推土机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掌声中轰隆隆隆工作起来了,随着灰尘的飞扬,这座豪华的“汪四全羊馆”顷刻之间夷为了平地……

镇上大部分违章建筑的主人都暗暗做好了准备,把请来拆房的人都藏了起来,看“汪四全羊馆”这面的动静。他们手心里也捏着一把汗。当碰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死狗从店里被抬出来的时候,他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的镇政府是下定决心了。当推土机的隆隆声伴着扬起的尘土变成轰隆轰隆的声音时,他们撒开脚丫子就跑到了自家的店里:快!快!赶紧拆!

就像大将军的将令一样,汪庄镇从东到西全动起来了。房屋顶上站满了忙忙碌碌拆顶、抽椽梁的人,尘土在整个镇子上飞扬着。人们在尘土中看着、说笑着,一个个汗流满面,任扬起的尘土在衣裳上落着。有人赞叹说:这在汪庄镇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呀!

这个说:汪庄镇多少年来,第一次这么大的气魄!

李四说:镇子就得像个镇子,镇长就得像个镇长!

张三说:这汪鸡换还真行,几任镇长为之头疼的事,他就这么解决了。

李四说:这下可把大祸惹下了,那汪死狗是干啥的,会饶了他?

王麻子接上说:照你这么说,就让汪死狗这些狗日的没了王法,让共产党的镇长给这些人当小大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