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新城环球大厦夜总会喝酒的钟祥,已经醉了。

三个小时前,钟祥的几位朋友,硬是死拉活扯地把心绪糟透了的钟祥拉到了新城最高档、最豪华的这处夜总会。一开始,钟祥十分恼火,因为这是他最不想来的地方。其实,不仅仅是这个地方他不愿意来,凡是吕黄秋环球集团下设的任何地方,他都不愿意去。他对吕黄秋的霸道、胡作非为、不可一世,是最有意见的。

前些年,他当市中区区长时,就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他要把吕黄秋和环球公司从市中区赶出去。可是,想想容易,做起来就难了。本来,他当上区长,就违背了市里某些领导的意愿。你想想,区长的候选人名单里本来就没有这个那时还当市中区水电局局长的钟祥,可人代会上竟出现了奇迹。这个与现任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程忠等人一块为新城市水电事业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钟祥,却被人民代表选成了区长。

这是新城市选举史上的第二个奇迹。

新城市选举史上的第一个奇迹发生在汤县汪庄镇,现任汤县县委常委、县公安局局长汪吉湟,当时是汪庄镇的科技副镇长。此人是一个农民,选举汤县汪庄镇镇长时,他还在汤县公安局的看守所里关着。一个被关在看守所里的“犯罪嫌疑人”,被人民代表选举为镇长,这里面当然有深层次的原因的。

有人说,这新城就是怪,上面画在圈圈里的人,这人民代表就是不选你。汪吉湟是一个例外,钟祥更是一个例外。这细细一想,也就不足为奇了。人民代表就是要选自己心目中大公无私的人当父母官,那些虽被上面画在圈圈里边、可又得不到群众信任的干部,老百姓就是不选你!汪吉湟被关进看守所,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冤案。那时他虽然是一个农民,但是,他曾在汪庄镇干出过被老百姓认为是最为轰轰烈烈的事情。所以,他就被人民代表选上了。当上镇长后,他干得非常出色。他当镇长的几年里,一个曾是是非窝子、社会治安排在全县倒数第一的镇子,一举而登上了全国社会治安先进镇。他当县公安局局长没几年,汤县公安局就被国家公安部树立为全国优秀公安局。

钟祥被人民代表选为区长后,市里大感意外。不错,你钟祥的水电局长当得是好,可你也不能一步跨上两个台阶从正科级升到正县级吧。应该是先当副县级,再到正县,这才合情合理呀。市委书记兼市长的杨栋也感到事态严重,便征求几个常委的意见怎么办?于波活动了一下颈椎说,“按照选举法,钟祥被当选也是合乎法定程序的。要我说,就宣布上任吧。再说了,钟祥同志工作能力还是很强的,比起有些拿着人民的、吃着人民的、不为人民办事的不称职的干部来,当个区长,还是绰绰有余的。”

程忠也说:“是呀,有功就是好干部,无功便是过。钟祥干水利有功,应该当这个区长。”

祁贵说:“程市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钟祥被选为区长是有背景的。”

“噢?”于波忙问:“祁书记,什么背景?”

祁贵说:“有人举报,钟祥的选票是自己拉的,他给代表们送钱送物,代表们才选他的。”

程忠有点惊讶:“是嘛?这钟祥怎么会这样?”

杨栋生气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区长?”

于波接着说:“杨书记,这怕是有人在诬陷钟祥啊。”

祁贵不理于波,对杨栋说:“杨书记,我看这事就这样,先不宣布。”

杨栋说:“好吧。”

当天晚上,这件事被于波捅到了省里。省人大即刻派员来调查,没有发现钟祥拉选票的事实。这时候,市委才不得不通过了对钟祥的任命。

钟祥这个区长当得真是费劲,不仅市委市政府不支持他的工作,就连吕黄秋和他的环球集团也常常和他捣蛋。对于市委市政府的不支持,钟祥想得很开,你不是人家喜欢的人,人家为什么要支持你。可吕黄秋就不同了,你是进城开公司的农民企业家,你理所当然的要遵纪守法。可是你三天不交税,两天手下的人出事儿,弄得区政府成了环球集团的调解办公室了,如果长期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久而久之,钟祥就想收拾一下这个农民企业家。正好,税务局和检察院也想抓一个偷税案曝曝光。钟祥就签字,同意对吕黄秋及环球集团进行审查。可是,区检察院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收到了市检察院的书面通知,吕黄秋是全国优秀企业家,要保护。紧接着,区委书记也接到了市委的通知,发展经济是党委和政府的头等大事,要注意对企业家的培养。对个别突出贡献的企业家要保护,尤其是吕黄秋……

这之后,作为区委常委的区长钟祥就憋了一肚子气,要把吕黄秋和环球赶出市中区。可气话总归是气话,你也赶不走人家。可是吕黄秋和他的环球集团也越来越不把他这个区长放在眼里了。过去除了税款外,土地使用等其他费用还在交。可现在,连土地费、水电费、乡镇企业管理费都不交了。今天税务局长来告状,明天国土局长来反映,弄得钟祥焦头烂额,简直无法工作。

去年,因为农民与环球集团土地纠纷问题的查处,钟祥彻底跟吕黄秋闹翻了。因此,经祁贵提议,钟祥被市委调到了连一包茶叶都买不起、汽车的油都没钱加的市开发区管委会任主任,还兼任市政府副秘书长。开发区困难,就从头做起。从一个小企业,哪怕是私人企业,到基础建设“三通一平”中的马路牙子;从队伍建设到对外宣传……

通过半年的努力,开发区有了一定的起色。在去年的北交会上,他亲自带队与W国H公司达成了引进四亿元外资在开发区建设电力公司的协议。从立项到引资、从建设厂房到安装机器,仅用了短短的一年时间,被社会和媒体誉为大西北的“深圳速度”。

就在中外合资电力公司开业的前夕,吕黄秋来到了钟祥的办公室,提出环球集团愿承担中方的借款、贷款等全部债务,条件是环球集团要代表中方与W国H公司合资经营电力公司。

钟祥说:“不可能!我不仅不同意,H公司也不会同意,开发区包装公司作为合资公司的中方,更不会同意。”

吕黄秋冷笑了一声,把手里的皮夹子递给了随行的女秘书后,对钟祥说:“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你可别后悔!”

钟祥眼看着吕黄秋气咻咻地和女秘书、保镖走出了他的办公室,心想你还能把电力公司抢过去不成?

当天下午,钟祥开会时手机响了。他一看电话号码是开发区包装公司经理、中外合资电力公司的副董事长朱浩打来的,就在会议室里接上了。朱浩说不好了,钟主任,市中级法院把公司查封了,H公司杰克先生也在宾馆被刑警支队的人抓走了。

“什么理由?”钟祥气愤的问:“跟环球集团有无联系?”

朱浩:“查封跟环球有关系,建厂时包装公司借了环球的两千万……”

钟祥愣了一下发怒了:“朱浩!谁让你借吕黄秋的钱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向我汇报?……”

朱浩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当时要拿不出钱来,杰克先生就要撤资……抓杰克的原因是,杰克正跟一个坐台小姐睡觉,被人举报了,理由是嫖娼。”

钟祥环视了一下会议室开会的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慢慢地坐了下来问:“朱浩,就是说,要查封也应该查借款方包装公司,对不?好……什么?全部查封了?合资公司的车间、库房,还有……财务、银行账户,还有呢?……大概封了多少?……什么?全查封了?也就是说,他们查封了四亿多,你才借了人家两千万。……朱浩,你现在的任务是用录像机把所有查封的机器、设备录好,注意,封条上的印章要录得清楚,我马上上市委汇报!”

这之后的事是法院口头表态查封合资公司欠妥当,可以启封;刑警支队也以不知道杰克是外商为由,放了杰克。可杰克被打得遍体鳞伤,是从刑警队抬到医院去的。

杰克哭着对钟祥说,伤好了他即刻回国,这里的投资全部撤走……

封条启了,投资四亿多元的电力公司还没开工便死了。紧接着,朱浩和他录下的全部录像带在开发区管委会的办公楼下,在朱浩刚要下小轿车的一刹那被一声强烈的爆炸声吞噬了……

由此,祁贵又一次建议召开了市委常委会,会上祁贵提议免去钟祥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的职务。紧接着,大部分的常委同意祁贵的提议,就这样,钟祥被撤销了开发区党内外一切职务。

在钟祥的感觉里,这一切都跟吕黄秋有关,是吕黄秋操纵着市委副书记祁贵。记得去年他离开区政府前一个月与吕黄秋的一次接触。那一天,他刚从区委开完常委会回到了办公室。吕黄秋的电话来了:“是钟区长吧?我有要紧事给你汇报。”

钟祥问:“你是谁?”

吕黄秋说:“见面你就知道了。”

不过五分钟,吕黄秋到了。钟祥直截了当问:“有啥事你就说吧。”

吕黄秋说:“环球集团想在文化广场的左边征地修游乐园,请你给城建局做做工作。”

钟祥一口回绝了:“文化广场附近不能建游乐园,这是区里早就定了的。”

吕黄秋说:“钟区长何必死心眼呢!灵活一些对你还是有好处的,给你一个市政府副市长你一拍屁股走了,文化广场就是下一任区长的事了……”

“你给我住口!”钟祥打断了吕黄秋的话:“你就是当上了市委组织部长,我也不会违反组织原则的!”

吕黄秋站了起来,说:“钟区长,那个地方我要定了,你看着办吧!”说完,拂袖而去。钟祥气愤地说:“除非我不当这个区长!”

钟祥调进开发区管委会后不久,结果比吕黄秋说的还要严重,不仅仅文化广场左边那块地成了环球集团的游乐园,而且整个文化广场都变成了游乐园下面的儿童公园。之后,钟祥就听到了不少说法,说市委副秘书长金玺要来当市政府副市长。如果他钟祥还在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的位子上,如果中外合资电力公司在开发区投入运行,那么他将是金玺最有力的对手。这下可好,合资电力公司黄了,管委会主任被免了。你仅仅是一个市政府的副秘书长,跟堂堂的市委副秘书长能抗衡吗?

……这一切,都和吕黄秋有关。

就这些原因,钟祥才说啥都不愿意到环球夜总会来。可是,大家硬是把他弄到了这个他最不愿意来的地方。来了就吃吧,他吃不下。来了就喝吧,他喝了不少酒。喝着喝着,钟祥就喝醉了。醉了的钟祥想唱歌,他点的是《篱笆墙的影子》,可唱出来的词却是他的最新创作:

天哟,

还是那个没日头的天哟,

地呀,永远是夜里的地哟。

老虎哟还在台上做报告,

狐狸(那个)偷着笑,

好人受迫害,坏人卖官哟。

新城这地方哟,

实在没救了……

副市长程忠连夜从省城赶到了新城,他没有休息一下就去钟祥家里找钟祥。家里人说钟祥被一帮朋友拉去吃饭了,他跟踪追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环球夜总会。见钟祥借着酒劲儿胡说八道,就让司机和秘书上去抢过话筒,把钟祥架了出来。喝醉了酒的钟祥,被架进了一个小包厢,他还在骂:“这新城的天就是没有日头嘛,你们管得着吗?”

程忠把一杯矿泉水泼在了钟祥的脸上,钟祥一下子缄口了。他见程忠生气地望着他,忙端坐在了沙发上。

程忠双手交叉到一起说:“马上跟我到市政府!”

钟祥、司机和秘书紧跟着程忠下了楼,坐进了程忠的红旗车。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很快就到了程忠的办公室。

秘书把几瓶红茶饮矿泉水放在茶几上后,知趣地关上门出去了。程忠拿起了一瓶矿泉水,打开了一瓶递给了钟祥:“给,醒醒酒。”

钟祥接过去一仰脖灌下去了大半瓶,问:“程市长,啥时回来的?”

“你究竟醉没醉?要是醉了就回家睡觉,咱们明天再说。……没有醉?那你刚才为什么在那个地方胡唱?那是啥地方?说不定有人就在一边看你的笑话呢!”

钟祥哭了,越哭越伤心。

程忠习惯的把双手交叉到一起说,“你要伤心就哭吧,在这里哭没有人笑话你的。”

钟祥果然哭兴大发,一发而不可收拾。

程忠能理解钟祥。可理解归理解,好多事情那是没有办法的。你固然经受了不少的挫折,可你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啊!今晚上这家伙也太过分了,竟然跑到吕黄秋的眼皮子底下丢人现眼。真是不像话。

见钟祥哭得差不多了,程忠才开口了。他说,“谁说咱新城的天没日头?过两天杨书记就要退下去了,于波于书记就要来咱们市主持工作了。”

“你说谁?”钟祥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于波,于书记?”

“是于波、于书记,他要来当咱们市的市委书记了。”

“此话当真?”

“我哄你干啥?”

“啊呀!”钟祥擦去了眼泪,孩子似的笑着说:“我们新城果然要出太阳了。他于书记来,我就敢去向他要官,哪怕给我一个乡镇长,我都去!”

程忠嗔怪道:“你呀,要沉住气,老是这么毛毛躁躁的,怎么能让人放得下心呢?”

钟祥说:“程市长,只要给我一个干事的机会,我心足矣。你想想看,我才30多岁,还不到40。宁可干着死,也不呆着生呀!……还有,吕黄秋的事……”

程忠打断了钟祥的话:“心中有数就行了,千万别乱讲。可以这么说,于书记的到来,就是他们这些人末日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