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兰手指按下了那一串熟悉的电话,在射键上沉默了,最终停止了射。

她细细地擦干净父亲的遗像,在遗像旁边摆放了他出版的几本书以及他最喜欢的几本书。

“有书相伴,爸爸天堂里应该不会寂寞。”

坐在窗前,到大学,还是到委组织部,对于郭兰确实是个难题,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是经济学定律,同时也是社会学定律,接受了这个任职,又欠了赵东一次人情。

从程序上看是组织决定,但是内核其实是赵东的面子,是朱民生的橄榄枝条。

这个事实让郭兰心里很舒服,她就是一朵莲花,要想出淤泥而不染,就要付出代价,她虽然想保持独立的人格,可是身在棋局中,大家都是棋子,棋子的命远并不全部取决了棋子本身。

她给母亲打了电话。母亲固执地要在沙州大学。不愿意搬到成津来。对于母亲地选择。她特别理解。可是她实在放心不下母亲。

“妈。你还是搬成津来。我回家也好吃一口热饭。”郭兰想用这个借口让母亲回家。

郭师母道:“我在沙州大学住辈子。哪里也不想去。我在这里守着你爸爸。”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能放心。我在这里住惯了。生活得好好地。出门都是熟人在成津也是经常不在家。我守着空房子。日子更难过。”郭师母在心里迟了一会。还是道:“益杨这边有一个观花婆说能把你爸请出来。我想去看一看。”

郭教授和郭兰都不相信鬼神。自然不会相信观花婆能通阴阳。把逝从阴间请回来这种事情更是无稽之谈。可是当听到母亲地请求。她毫不犹豫地道:“妈。我明天陪你去观花。”

早上,郭兰来到了曾昭强办公室,先汇报了公开招考副局长干部的各项事宜又道:“我家里有点事,想回趟益杨。”

县委常委们要离开成津县,必须要向县委书记请假,这是曾昭强订下的规距,虽然郭兰认为这个规矩有些过于强硬和死板,但是她还是很好地遵守了。

曾昭强有些意犹未竟:“成津虽然偏僻,但是用人的眼光却不能偏僻,在祝书记任上,第一次面向全省大学毕业生招考了十名干部,事实证明,当年那十人成材率很高市长是其中的代表,据我了解,这十人除了一名辞职的,其余的都是科局级干部了。”

“这次成津面向全省招考干部,是对祝书记当年招考政策的深入成津要用这种方式,快速改变干部结构了干部,成津什么事情做不成。”

郭兰笑了笑示同意曾昭强观点。

自从那天省委秘书赵东和市委书记朱民生联袂而来,曾昭强对郭兰的态度就更加地好从柜子里取了一木盒子,道:“这是一个朋友送的老山参,我的身体这么壮实,哪里能补这个,这个就送给老太太,她得节哀顺便。”

“这怎么好?”郭兰没有想到曾昭强会送一枝老山参。

“又什么不好,我在成津就认识郭教授,他是好人,也是好学,我送枝山参有什么不好。”

郭兰真诚地感谢一番,接过了山参。尽管她明白老山参之外更深的内涵,可是在心里还是对曾昭强增添了几分好感。

为了侯卫东的事情,她曾经对曾昭强有一些不好的看法,在一起共事一年多时间,曾昭强有想法,又能实干,是一位称职的县委书记,她的不满也就淡了许多。

回到了益杨,郭兰在沙州学院下了车,她朝着司机挥了挥手,便从校门走了进去。

沿途绿树成荫,风景依然如此美丽,父亲在人行道行走的姿态,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中。

“我爸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不会到图书馆,也不会讲故事了。”

思念如高山上的湖水,一直不停地冲击着郭兰的心灵,这是作为女儿独有的思念。

回到了家,郭师母道:“观花婆挺讲究,每天只看六个人,而且只在上午请人,下午不请。”

“那明天上午能行吗?”

“我打电话排了队。”

郭兰没有想到观花婆会这么有性格,转念又想,益杨数十万人口,每天都有人死去,逝走了,生总有许多念想,不管观花婆是否有用,至少有个心理的安慰,也难怪观花婆会很忙。

郭师母提着菜篮子到学校的小市场买菜,站在阳台上,她突然觉得母亲突然间就老了,背影特别落寞。

她看着隔壁阳台,取出手机,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谢谢你,我把钥匙放在我妈哪里,你哪一天回来,再还给你。”

侯卫东刚和朱仁义谈了事情,就接到了郭兰的电话,道:“你别客气了,你在学院吗?

“嗯,我才回来。”

“既然回来了,你就帮我一个小忙,我很久没有回学院,帮我开一开音响,还有电视,长期不开,会坏的。”侯卫东这是有意给郭兰找些事做,免得她睹物思人。

郭兰拿了钥匙,进了侯卫东的家门,打开门窗,又打开音响,很快,小屋里传出了《四兄弟》的歌声。

听了一会,郭兰想起:“侯卫东不是把《四兄弟》送给了我,怎么这里还有一张?”她拿起了碟片的封面,便明白是侯卫东重新买的一盘。

侯卫东放下电话,晏春平走进门,道:“成津交通局想来拜访侯市长。”

“是谁?”

晏春平不好意地道:“是位女同志,穿了一身制服忘记了问名字,不过肯定不是局长,所以我来问一问,能不能让她进来。”

“你这人怎么丢三落四,办细心周到,这一点你要学你爸,他挺有心计的,那年为了整理基金会,非要我把全村的存单买下来,狡猾啊,后来存单全部兑现,我还赚了一笔小钱。”侯卫东最对晏春平很不满意是接触久了,倒有些喜欢这位太象秘书的秘书。

晏春平将那位女同志带来,女同志一身制服,进门还给侯卫东立正敬礼,倒把侯卫东弄得有些蒙。

“春天,你是春天请坐。”

在侯卫东心里,春天还是县委招待服务员的印象,此时一身橄榄绿制服的春天很是英姿飒爽,两个形象相差太大,让他惊讶得差点合不拢嘴了。

“侯市长,春节太忙不想来打扰你,今天特地来汇报到成津县交通局的工作和思想情况。”

此语一出,侯卫东顿时是刮看,道:“春天的进步很大,转干了吗?”

春天顺手给侯卫东续了茶水然后才道:“侯市长,我有二件喜事是从中专班毕业了,二是转干了目前在交通局执法大队工作。”

春天给了侯卫东意外的惊奇,他道:“在执法大队有工作证吧我看看。”

春天双手掏出了执法证,恭敬地递给了侯卫东。

“当中队长了?”

“今年初任命的。”

“全市交通执法大队里有几个女中队长?”

“就我一个。”

侯卫东夸道:“春天没有给我丢脸,了不起。”

春天一脸感激地道:“侯市长,我是名字是你改的,工作也是你安排的,能从服务员变成中队长,我的人生生了巨大转变,一直以来,我都想当面说出心中的感激,可是又怕太冒昧。”

安排春天到交通局工作,对于当时的县委书记来说,实在是一件小事,可是对于春天来说就是一件天大的事情,而且,能当上中队长,也和侯卫东的推荐有关,她说到最后几句话,眼里已充满了泪花。

晏春平已经与前女友吹了,他坐在旁边看着春天,眼睛有些直,一身制服,让春天身上有了阳刚之气,又有了女性的温柔,他正在心里琢磨,“也不知春天结婚没有?”

侯卫东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春天道:“这两年要读书,又要工作,没有时间谈恋爱。”

晏春平心中暗喜,开始琢磨着如何要到春天的联系电话。

春天准备离开之时,道:“春节前我就想来拜年,又怕打扰侯市长难得的休息日,今天我带了些土特产,是竹水河扁鱼,放在后备箱的。”

侯卫东笑道:“其他人到办公室送礼,我不会收,但是春天的礼,我一定要收,小晏,你去处理扁鱼。”

晏春平得到了这个美差,乐呵呵地陪着春天下楼,春天开了一辆交通执法车,没有进院子,两袋充了氧气的竹水河扁鱼放在了后备箱。

晚上回到家,侯卫东与小佳吃晚饭之时,顺便讲了此事。

小佳若有所思,道:“人的命运真是难以琢磨,你的一句话,彻底改变了春天的命运,任林渡为了这个副处级,整整奋斗了四年,你和宁凑在一起摆谈几句,就完成了任林渡四年没有完成的任务,还有,办公室主任天天在张中原面前吹须拍马,还是没有当上副局长,而我这个副局长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侯卫东道:“别在这里多愁善感了,生活里总是充满了离奇的机遇,但是核心还是给有准备的大脑。”

“比如春天,当时还有好几个服务员,我为什么要将春天安排到交通局,主要原因还是她任劳任怨,办事利落,也肯学习,这就是因,所以才有现在的果。”

“还比如任林渡,如果县委办主任的经历,没有孜孜不倦的追求,这也是因,才有信访办副主任的果。”

“一句话,生活很现实,怨天尤人只是为了失败找借口,生活其实给了很多机会,只要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准备,而让机会如空气一样溜走。”

小佳道:“你所说的很有道理,从每个成功身上都可以读到这种因果关系,抓住机遇是成功之所以成功的重要因素,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人生才更有遗憾。”

“可是我感叹的是另一回事情,是关于体制内的不公平,领导身边的人或是领导亲近的人,比寻常人有太多的机会,他这一次抓不住,下一次有可能抓住,机会的多少也是一种不公平。”

侯卫东摸了摸佳的额头,道:“你今天说话很有哲理,当了领导,确实不一样了。”

又道:“这是大环境,也是体问题,做为领导,如果不为身边人谋福利,在身边人眼里他就没有了威信,领导的选择既是现实选择,也符合人性,硬是不准提拔身边人,这是违反人性,更是不现实的。”

“而且,跟在领身边,等于领导带的研究生,耳濡目染,这些人至少比同龄人要见多识广,出去当领导多数还是称职。”

小佳并没有和侯卫东驳的意思,笑道:“我记得当年你在上青林工作的时候,最痛恨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现象,对刘坤空降来当镇长助理也很不服气,觉得不公平。”

侯卫开玩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到了那个山坡就要唱那山歌。这也是与时俱进。”

小佳边聊天。一边在衣柜里找衣服。她选了几件衣服不太满意。

“我们是到赵姐家吃饭。又是去相亲。随便穿一件就行了。”

“我穿得好看一些。也是给你地面子。否则别人说侯市长地爱人穿得象乞丐。就是丢你地脸。”

来到了粟明俊家里厅里准备了酒菜。侯卫东感叹道:“现在请客吃饭是饭店粟部长在家里请我们吃饭。这真是盛情啊。”

“张小佳当了副局长。这是好事。一定要庆祝。”

粟糖儿此时已经完全是少女模样了,她略有些羞涩厨房里端菜出来,赵秀的手艺挺不错桌子菜色香味俱全。

在吃饭之前,粟明俊与侯卫东坐在沙上,看着电视,随意地聊着。

“市委人事又要生变化。”

侯卫东知道粟明俊指的是这件事情,道:“市委秘书长,明确了吗?”

“昨天朱书记跟我谈了话让我改任市委常委、秘书长。”

朱民生既然找粟明俊谈了话,悬而未决的市委秘书长人选终于明郎。

侯卫东也曾经思考过这个方案:“依着沙州的传统,市委秘书长展前途都还可以市长,杨森林当过市委秘书长。”

粟明俊道:“洪秘书长如今还是政法委书记。”

当初洪昂是周昌全的左膀右臂,朱民生来了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压周昌全的人,洪昂就由市委秘书长改任了政法委书记,而且一任两年多,没有调动的迹象,粟明俊很含蓄地说了一句洪昂,意思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沙州当秘书长也会有坐蜡的时候。

“由宣传部长改任秘书长,实在很少见,难得朱书记信任我,我只能硬着头皮挑这个担子。”

侯卫东则笑道:“官场上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当了秘书长,这宣传部长的位置不知会被多少人盯上?”

“秘书长也就是大管家,以后我们闲在一起的时间比现在少得多了,今天我放开喝,一醉方休。”粟明俊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当了市委秘书长,就和朱民生绑在了一条船上,同命运,共进退了。

对于粟明俊的这个任命,侯卫东其实很高兴,他与市长黄子堤一直格格不入,如今有个好朋友当了朱民生的秘书长,增加了一个说得上话的强援。

当粟明俊醉眼朦胧之时,侯卫东暗道:“因果关系真是无处不在,当初如果不去帮忙做工作,粟明俊就当不了常委,现在也很难当上了市委秘书长,果然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侯卫东的酒量比粟明俊强得多,当粟明俊醉倒后,小佳和赵秀在一起打麻将,他则独自回家。

到了门洞,就见到任林渡和温红从楼上下来,任林渡手里还拿着手机,他见到了侯卫东,道:“侯市长,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林渡,温红,真是稀客,快上楼。”

温红手里提着一个礼品盒子,进门道:“侯市长,感谢你对林渡和我的关心,林渡说你喜欢喝茶,我特意从老家带了些茶叶过来。”岭西全省山地多,气候也适宜茶叶生长,因此各地都有各地的名茶,任林渡和温红提一盒茶叶到侯卫东家里,是很合适的礼物。

“哎,我和林渡是老朋友,你们也太客气了。”

温红问道:“嫂子没有在家吗?”

“她有些事,在晚些时间才能回来。”

侯卫东嘴里客气着,心里却另有一番滋味,当初他与任林渡一齐成为益杨县第一批招考干部,交往向来随意而

在很长一段时间,任林渡在招考干部中还处于核心:时间过去,人的际遇各不相同,如今任林渡和温红在晚上偷偷提着茶叶来拜访。

他心里明白:“从今天开始,他与任林渡的关系就跳出了青干班时形成的模式,而变成了官场的上下级模式。”

这是任林渡的凤凰涅磐,也是体制对友情的异化,侯卫东没有刻意地改变这种趋势,真要刻意去维系以前亲密无间的关系,反而会让大家都感觉不自在。

侯卫东端了些广柑出来,这是临江县特意选送的优质广柑个个皮薄个圆、颜色淡红,味道很是醇正,温红赶紧拿起了水果刀,削的水果皮又细又长,很有水平。

“我原本建议你到驻京办,后来市委考虑到信访力量还有待加强所以把你充实到了信访办。”侯卫东并没有将实情完全告诉给任林渡。

任林渡道:“当初到驻京办之时,没有考虑到温红的因素在这种安排,既上了一个职级,又能照顾家庭,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在信访办把近几年的信访件整理了一下,关于国有企业以及南部新区的信访件一共七十四件整理了出来,明天我送到办公室。”

三人谈了一个多小时,温和任林渡起身告辞。

侯卫东道:“你等一会。”他转身到书房去拿了一套精装书,道:“我这里有一套少儿百科,这是当叔叔送给任小淘的礼物。”任小掏是任林渡儿子的小名,当年大家都叫得顺口卫东的印象也挺深。

任林渡笑道:“我们家的小淘现在变成了任小乖了,我还担心他太温顺了。”

出了红挽着任林渡的手臂,道:“你这人表面上很外向实质上自尊心也强得很,侯卫东是多年的老朋友们来走动走动,有什么关系。”

任林道:“正因为以前是朋友,所以我才不愿意到他家里来,如果是纯粹的领导关系,倒觉得无所谓。”

温红劝道:“侯卫东还是不,我们送了两盒茶叶,他回送了一套书,这一套书至少一百多块钱,与茶叶价格差不多。”

任林渡深吸了几口气,道:“我要向侯卫东学习,先当龟儿子,然后才当老太爷,以前在吴海县委办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肯俯贴耳,现在我吸取了教训,多听别人讲话,管住自己的嘴巴,当一个完完全全的顺民。”

温红紧紧挽住了任林渡的胳膊,道:“其实你当不当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全家人在一起。”女人的心思挺复杂,即希望丈夫当官,又希望丈夫能守在家里,这两种矛盾统一,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的家庭着想。

上午九点半,郭兰换上稍稍老气的外衣,陪着母亲一起到了观花婆的家里。

观花婆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平淡无奇的中年妇女,当郭兰进了门,道:“你们昨天打电话联系没有?”

郭师母有些紧张,道:“打了电话,我们排在了第四名。”

观花婆这才让郭兰和郭师母进了里间,她伸出手,道:“一百块钱,先拿钱,再观花。”

收了六百块钱,观花婆对里间的六批人道:“我把老人请出来以后,你们要会问,如果问得不好,老人就要走,问得好,老人就肯多说。”

观花婆问了些情况,烧了香烛、纸钱,然后开始念念有词,不一会,她就变成了生逝去的亲人。

轮到郭兰和郭师母之时,观花婆道:“兰兰,我是你爸爸,今天见到了你爷爷,我这边的家还没有安好。”

在此时此景之下,郭兰也被气氛感染,道:“爸爸,你走得急,肯定有许多话没有说。”

观花婆慢慢地道:“你妈妈身体不好,你要把她照顾好。”

““爸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妈,只是妈妈不肯跟我到成津去。”

“那你要想办法。”

尽管这个观花婆有一口地方口音,与郭教授完全不一样,可是郭兰潜意识还是愿意相信这就是父亲。

“你也老大不小了,要考虑个人问题。”

听了这个问题,郭兰倒是吃了一惊,心道:“她怎么知道我没有结婚?”口里道:“我会考虑的,爸,你有什么想法?”

“要找个性格好的,不要找那种犟拐拐。”

“嗯,我知道了,妈要跟你说。”

郭师母又与观花婆说了一阵,半个小时以后,观花婆这才清醒过来,又开始询问另一人的情况。

出了观花婆的家,郭师母道:“这个观花婆算得太准了。”

郭兰回想了观花婆所说的话,大部分都是模梭两可,可是有一点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观花婆知道我还没有成家?想了一会,仍然想不通。

“妈,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到成津?”

“我哪里都不想去,就在家里陪着你爸。”

郭兰沉默了一会,她心里暗自打定了主意。

侯卫东到了办公室,任林渡就找了过来,他递上了一份清单,道:“侯市长,这是与国有企业有关联的上访件,我整理出来了,最后十件全部是绢纺厂的上访件。”

侯卫东翻看了厚厚资料,特意看了绢纺厂材料,抬头问道:“绢纺厂的材料,有没有原始件?”

“原始件太多了,复印起来得几大本,我只是略作整理,如果需要复印件,随时可以送上来。”任林渡见侯卫东很重视自己的材料,便知道自己猜中的他的心思,心中暗自得意,不过脸上还保持着恭敬之色。

侯卫东脸上露:了一些笑意,道:“谢谢了,林渡,你有什么事情,多和晏春平联系。”

他又将晏春平叫到了桌,道:“任主任是老前辈,工作经验丰富,你平时多学着点,信访办是反映社情民意的机构,就是社会生活的睛雨表,你要经常向任主任汇报明白吗?”

晏春平点头:“我记住了。”他知道任林渡与侯卫东是老关系,不过被教育一顿以后,心里也在琢磨:“信访办是麻烦部门,大家躲之及,侯市长让我与信访办保持着联系全没有必要。”

同样的话,听到了任林渡耳中,却另一番的意思,下楼之时,心道:“看来我的分析是对的,侯卫东应该要对国营企业下手了,他这人天生就要用来啃硬骨头一点,我的确不如他。”

他想起晏春平地表情。暗:“晏春平显然没有弄明白侯卫东地意图。这那家伙还嫩了些。”

想这一点。他用手轻轻拍了拍脸:“任林渡啊任林渡。你居然与晏春平一较长短是才毕业地菜鸟。和他比较本身就是悲剧。”

林渡给赵林当了数年秘书。还在吴海县当了县委办主任没有弄到副处级。他明白赵林对自己不满意。与其被赵林打。不如主动调走也是任林渡到市政府办公室地主要原因。

到了市政府办公室以后。任林渡给自己较劲。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他确实是猜中了侯卫东地心思。自从绢纺厂在春节前罢工以后。在保春节稳定地同时卫东一直在从多方面研究绢纺厂地解决之道。

“晏春平。交给你一个任务诸城你知道吗。当年陈光同志在诸城进行了企业改革把相关资料收集齐全。”

当年山东诸城进行改革之时,晏春平还在益杨初中读书对这位鼎鼎大名的人物根本没有记忆,回到办公室,他在电脑里输入了山东诸城陈光,页面上便出现了不少链接。

晏春平看完这些链接,心里这才明白了侯卫东的意图,他一拍脑袋,道:“难怪侯市长在我与信访办多联系,他既然要对绢纺厂下手,肯定要准备应对着上访,我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真是太笨了。”

侯卫东在着手研究市属国有企业问题,市绢纺厂的领导层也在研究着自己问题。

在岭西的一处高档小区里,沙州市绢纺厂的几位高管聚在一起,在春节期间他们各自坚守在岗位上,在过了大年以后,蒋希东这才把几个人召集在一起。

蒋希东在家里摆了一桌,等到大家坐齐,道:“去年不容易,大家都挺辛苦,今天请大家喝一杯,大家鼓足干劲,争取早日实现我们的既定目标。”

每年春节,蒋希东都要特意请一客,参加人为厂里的六大金刚,他们七人占据了厂里从生产、销售各个部门。

碰了一杯酒以后,蒋希东对杨柏道:“这两年最受委屈的是杨老弟,你脱离厂领导,把下岗职工组织起来搞经营,让他们下岗而不致生活困难,功劳最大。”

杨柏单独与蒋希东碰了酒,道:“我通过堂妹杨柳,摸了侯卫东的底,此人并非我们最初认识的那样,他不仅是秘书派,同时也是实干家,不太好对付,当初成津县整治磷矿,就是他的手笔,除了成津县磷矿被规范,其他几个矿产区仍然混乱。”

蒋希东接口道:“既然侯卫东是能干人,那我们更不用担心什,分管领导越是能干越是有思想,对我们越有利,我就担心他太年轻没有威信。”

他又道:“我们在前年订立了攻守同盟,这两年实现的都很顺利,可是现在出现一些意外情况,易中岭大家都知道此人,他这一段时间都在与我联系,试图想分一杯羹。”

副厂长高小军不满地道:“绢纺厂是我们七兄弟的,与易中岭八竿子打不着,他凭什么来插手。”

蒋希东道:“易中岭和

的关系非同一般,这就是他的靠山,我们的计划很一个致命的弱点,绢纺厂是国营厂,产权属于国家,人事权在市里,如果把我撤换掉,事情就会起很大的变数。”

他叹道:“如果刘市长不出意外,对我们最为有利,可惜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杨柏情绪有些激动,道:“我在这里说一句大话,只要老大离开绢纺厂,任何人来当厂长都会面对一团乱麻,最终结果是灰溜溜滚蛋。”

“不要小瞧了**,掺沙子,挖墙角,他们都很拿手,绢纺厂毕竟还有党委书记老项等人,他在绢纺厂工作了三十年,也和易中岭熟悉,只要让他来接我的位置,我们所有的心血都会成为一场空,我为什么要与易中岭虚与委蛇,就是要将他稳住,不至于在这关键一年在人事上出现变故。”

易中岭这是突如其来的乱棋,让绢纺厂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蒋希东见大家有些沉闷,道:“万里长征都已经走了百分之七十,我们只能坚决往前走,把握三个原则,一是工厂生产要正常,二是技改要继续,三是始终保持着微亏,另外交待三个任务,一是由我去和侯卫东接触,二是由高小军负责盯住易中岭,如果拿住了他和黄子堤的把柄,我们就算彻底成功了,三是杨柏要多抽时间去打理三家销售公司。”

这三个销售公司分布于海,是由在场的七个人共同投资的独立的销售公司,这些公司各有业务各有渠道,绢纺厂百分之六十的销售是由这三家公司控制。

“杨柏,据你了,侯卫东最大的弱点在什么地方,是爱钱、爱女人还是爱赌?”

“老大,我家堂妹对他赞不绝口,他在还没有明显的弱点,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父母名下有一个煤矿,日进斗金,凭他父母的工资以及侯卫东的工资,不可能拥有一个煤矿,我觉得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蒋希东喝了几杯酒,脸就地有些黑了,道:“资本积累充满着血腥,既然有了这一条线索,杨老三,你盯着这条线来查,我则在明面上与他保持接触。”

按沙州习俗,大家过后,各地各部门的生产、生活才陆续走上正轨,沙州市政府各个系统都在筹备着新一年的第一次大会,侯卫东也在牵头组织全市的经济工作大会。

正要面对着沙州全市的国营企业,侯卫东也只能摇头,20011年对企业进行了审计,现存的市属国企业有三分之二亏损,不出职工工资,不少职工生活实质上比九十年代下降。

他从九十年中期先后给县委书记、市委书记当过秘书,其间还当过开区主任、县委书记,对沙州市国有企业改革的历史也比较清楚。

1996年上半年,国务院副总理对诸城市采取多种形式探索搞活小企业的做法表示肯定,改制风便吹进了岭西地区,当年的吴海县县委书记祝焱是坚定的买光派,他几乎照搬了诸城经验,对吴海县属企业进行彻底的改制,当时引起了不少争议,在沙州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山东有个陈卖光,岭西有个祝卖光”。

从实际操作情况来看,吴海县域经济展得比较良好,始终在四个县中一骑绝尘,祝焱也就是在吴海树立了改革派的形象,得到了省市领导的赏识。

在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的步子就要走得慢一些,市属企业的块头比县属企业要大得多,比如同为绢纺厂,吴海绢纺厂也就是几百人,而沙州绢纺厂在职职工就有五千,因此,周昌全采取逐步探索的办法,改制称为试点改革,主要集中在四种类型:小型国有工业企业,小型国有商业企业,小型集体企业和乡镇企业。

当时,周昌全曾经在常委会谈起国企改革:“改革试点是摸着石头过河,步子太大太小都不利于社会展,我这一届先把四小企业改制,至于市属的大型企业,就留给下一届领导,届时社会保障问题肯定比现在要好,进行改革不至于引起社会动荡。”

侯卫东此时找到了当时的会议记录,他对于周昌全的看法是赞同的,只是他没有想到,周昌全当初没有解决的问题,几年之后就交到了自己手上。

看完会议记录,侯卫东不禁有些为难:“沙州国有企业问题已经出现了大问题,改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但是国有企业问题是牵级全市的大问题,仅靠一位副市长是无能为力。”

想起了朱民生和黄子堤两人,侯卫东不禁感慨:“如果周书记仍然在沙州,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