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黄子堤一直将侯卫东纳入视线,其一举一动他看很清楚,他是故意要谅一谅侯卫东。等到侯卫东又说了一遍,他才睁开眼睛,道:“嗯,这水真是舒服。”

“水当然舒服,是来自大地深处的温泉,就和女人的温柔一样。”侯卫东在心里自我调侃了一句,脸上满是笑意,道:“黄书记,有一件事总是梗在心里,我觉得应该给你汇报。”

黄子堤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而且今天是私人聚会,没有领导,只有朋友,你就当我是你的老兄。”

侯卫东与黄子堤并排坐在池中,字斟句酌地道:“在九五年吧,我当时还在益杨县委办任副主任,在益杨检察院发生了一件大事,应该算是两件,一件是检察院的档案室被人纵火,另一件是犯罪嫌疑人被人下了毒。”

“这事当时闹得很大,我知道此事,似乎没有结论。”黄子堤当时还是市委秘书长,看过这事的案情通报,不过这事发生在益杨,市委责成祝焱负责,他印象不深,此时侯卫东突然提起了此事,让他一下警惕起来。

侯卫东道:“给市委的报告只能以事实为依据,所以很多关键地方写得很含糊,很多敏感内容无法写上去。”

“里面还有什么问题?”侯卫东点了点头,道:“当时县检察院正在办理益杨土产公司的案子,死者也是土产公司的副总,从情理上来说,此事与益杨土产公司绝对有关系,只是最终也没有破案,所以不了了之。”

他又对黄子堤道:“我是事件的亲历者,对益杨土产公司一案印象深刻,有些事情还请黄书记理解。”

听到此,黄子堤对侯卫东的意思已经听得很明白。暗道:“绕了一个大圈子,原来是说成沙公路之事,看来他和易中岭矛盾很深。”

“这温泉还真是舒服。”黄子堤又夸了一句温泉水,这才淡淡地道:“嗯,我知道了。”

此事讲到这一步,就不能再说了,在官场,言外之意才是真实的意思,侯卫东终于将纠结在心里事情讲了出来。压力也就自然消失,暗道:“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如果黄子堤真是不能理解,就让他不理解吧。”

在贵宾池子东侧,精瘦的按摩师正在给周昌全按摩,他的手劲极大。技术娴熟,举手投足很有些韵味。

黄子堤似乎谈兴很高,道:“厨师、按摩师、设计师等工作,从业人员多是女性,但是最终做到顶尖的多数是男人。”侯卫东道:“主要是男人喜欢钻研,女人结婚以后。心思就留在家里。”两人谈了些莫名其妙的话题,南部新区高健涉水来到了黄子堤身边,侯卫东就自然而然地离开了。

黄子堤一边与高健聊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陷入水雾中地侯卫东身影,暗道:“易中岭不是善茬子,以后一定要警惕,侯卫东却是长反骨的魏延。不得不防。”

凌晨,众人才散去。

第二天出门,秋风起,雨丝斜斜地扑向了沙州的大地上,落在脸上,让人感觉到一阵的阴冷。

侯卫东穿着七匹狼茄克,他直接来到了大门口,秘书杜兵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

杜兵接过手提包,侯卫东却没有立刻上车。站在车门处,面对着新月楼的大门。

“晚上住在哪里?”

“还是在沙州宾馆。”

“真是辛苦你们了,等到成沙公路修好以后,跑一趟就是一个小时,到时就不必留在沙州过夜,经常这样,对家庭生活有影响。”

杜兵知道侯卫东不喜欢饶舌之人,也就没有故作聪明说大话,就实实在在地道:“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他以前在县委办工作之时。眼界就只有县委办的那几间房子。当了侯卫东专职秘书以后,经常到岭西和沙州。眼界大开,在他心目中,侯卫东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所以,就算当秘书对家庭生活有影响,又算得了什么。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迎着斜风细雨,杜兵精神饱满。

小佳开着蓝鸟车出现在了大门口,在侯卫东身边刹了车,道:“我就不下车了,有事电话联系。”

雨中,侯卫东衣服微微有些湿润,挥了挥手,准备上车,小佳却突然道:“你上车,我送你到路口。”

“你别担心,周书记是到省政府当领导,怎么你们都如天踏下来一般。”

前面有个货车横冲直撞地开过来,小佳麻利地打了一盘子,避开了大货车,她道:“现官不如现管,周书记当了副省长,毕竟隔了一层,新来地市委书记多半要洗牌,你得注意一点。”侯卫东道:“人这一辈子,不知要遇到多少艰难险阴,仔细想想,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别操心,更没有必要忧心忡忡。”

到了成津县境内,桔树镇、河西镇的二个标段都在施工,车进入双河镇,这里应该还有两个标段,沿途只看见几处挖掘过的痕迹,不见施工队伍。

精工集团的梁工叫苦不迭,道:“侯书记,对于我们工程方,拖了工期意味着增加成本,我们当然不原意,可是现场阻工很严重,我们正准备向县领导反映这事。”侯卫东道:“你写一份材料送到县委来,随时做好施工准备。”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公路沿线湿漉漉的景色,略有些萧瑟。

侯卫东想着方杰电话本上的数字,暗道:“这个温贡成真是太不象话了,说地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他暗自下了决心,最多再让温贡成当半年书记,等到时机成熟,一定要将他拿下。”

回到了办公室,侯卫东喝了热茶,给县长蒋湘渝打了电话,道:“蒋县长,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吃午饭,没有事,就是吃午饭,在县委招待所。”

不论省里还是市里,重大人事调整素来不能保密,这已是令人无可奈何之事,连李晶这种体制外的人都知道周昌全要到省政府,因此,侯卫东断定蒋湘渝十有八九从不同渠道得知了此事,既然如此,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大大方方地与他沟通此事。

在沙州,侯卫东最大的后台就是周昌全,此时情况发生变化,他就准备适时调整自己的工作方式与思路。

十一点半,侯卫东就离开了办公室,提前来到了县委招待所。

招待所长胡永林早就接到了杜兵电话,亲自在厨房里督战,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他的声音:“这不是土鲫鱼,非洲大鲫鱼有什么味道。”

“不好买,你不能想办法,到附近田头去买。”胡永林出了发动汽车,口里道:“这些小事都要操心,你说累不累。”

等到他在郊区地鱼塘里买回土鲫鱼时,侯卫东已经来到了县委招待所,恰好看到胡永林提着鲫鱼下车。

“侯书记,我才从老丝厂外面鱼塘买回来的土鲫鱼,这是正宗的土鲫鱼,煮出来的汤都不一样的。”胡永林就在侯卫东面前表功。

“嗯,不错。”侯卫东顺口又道:“星期六,你去买二、三斤土鲫鱼,我带回家,给小囝囝煮鲫鱼汤。”

县委书记直接安排了任务,这让胡永林心情格外激动,走路都如在云中飘,到了厨房,他得意洋洋地道:“你们买不到土鲫鱼,我怎么买到的,不是买不到,而是没有用心。”又安排道:“侯书记喜欢吃黄焖鲫鱼,要拿出点本事来。”

十二点,县长蒋湘渝准时来到了县委招待所后院,来到了侯卫东的房间。

蒋湘渝见到桌上地葡萄酒,问道:“侯书记,有喜事?”侯卫东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没有具体事,就是想同老兄聊一聊。”

春天很有眼色,为两位领导倒了茶水以后,就跑到厨房,站在大师傅身后,等着美味出灶。

大师傅就问春天:“胡永林这么激动,是哪位领导来了。”春天道:“没有外人,就是侯书记与蒋县长两人。”大师傅就骂道:“胡永林拿起鸡毛当令箭,给我说清楚,我好安排菜。”他对自己的徒弟道:“别弄得太多,炒牛肉,火爆墨鱼仔,加上黄焖鲫鱼,再配一个冷盘,两份小菜,也就差不多了。”

侯卫东为蒋湘渝倒上一杯红酒,道:“昨天我到了市委,得到准确消息,周书记要调到省政府,任副省长。”

人与人之间,除了理智的认识以外,还有一种融合了身体语言、脸部细微表情的感觉,这种感觉往往是潜意识的流露。

蒋湘渝靠在坐椅上,道:“前一段时间小道消息满天飞,原来真是无风不起浪。”

侯卫东总是感觉蒋湘渝与平时不太一样,暗中观察了一会,得出了结论:“蒋湘渝全身陷在了沙发上,这是一个很放松的姿势。”他在记忆中寻找蒋湘渝以前的坐姿,却又不太清晰,不过可以肯定,以前至少没有现在这样放松。

“周书记在省里分管工业,这对我们成津县是一件大好事。”

侯卫东扳着指头道:“成津资源丰富,煤、磷贮量大,完全可以搞深加工,竹水河可以搞小水电,建材资源也比比皆是,周书记在省里主管工业,对我县的招商引资很有利。”

蒋湘渝慢慢地剥着一条黄焖鲫鱼,吃了一半,他赞道:“这黄焖鲫鱼是大师傅的拿手菜,味道还真是地道。”

“当然,特别是这种二指宽的土鲫鱼,特别入味。”

蒋湘渝没有继续黄焖鲫鱼的话题,问道:“不知新书记是谁,原地提拔还是从外面调来?只听到周书记要走的小道消息,新书记是谁还真没有听到风声。”

侯卫东摇头道:“现在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看来省委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不过,据小道消息说,省委组织部朱民生常务副部长可能性最大。”

“以前是一朝天一朝臣,现在是一界领导一套思路,周书记高升了,也不知道新书记会是什么样的思路,我们的工作节奏是否需要放缓。免得矛盾太多,激起群体事件,给新书记留下不好的印象。”

一起工作大半年,蒋湘渝与侯卫东关系处得还不错,他的这个提议也是从大局出发。

侯卫东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由副转正。他渴望出政绩地心思比蒋湘渝强烈得多。道:“我觉得还是得按既定政策办事。修路和整治矿山都已经启动。如果减弱工作力度。就会弄成夹锅饭。到时候骑虎难下。我们会很被动。”

“至于群体事件。只要应对得当。总是可以避免地。”

看着锐气十足地年轻县委副书记。蒋湘渝心道:“周昌全是侯卫东地靠山。如今靠山走了。他又与刘兵关系一般。自己得适当地与侯卫东保持着距离。”

口里就道:“小磷矿按省里政策确实应该关闭。但是这些小磷矿多为当地村民所开。提供了一定地工作岗位。也是乡镇税收地重要来源。强化关闭未达标小磷矿。出发点是绝对正确地。实际效果恐怕会几方不满意。”对于蒋湘渝地圆滑以及中庸主义。侯卫东是早有领教。今天他主要是请蒋湘渝来沟通思想。因此。当蒋湘渝与自己观点不太一致之时。也没有争论。就转了话题。聊了些并不太敏感地工作。

边吃边聊。气氛倒也融洽。

送走了蒋湘渝。侯卫东点燃了一枝烟。将几件难事在脑海中一一梳理:——

抛开了感情,从现实角度来讲。章永泰的死因其实对成津发展大局并没有太大影响,甚至可以完全忽略,当然这个前提是周昌全不在耿耿于怀——

整治磷矿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如蒋湘渝所说,整治小磷矿将会弄得几方面的人都不高兴,那为什么要整治,原因一,大中型磷矿投入了巨资搞技改,轻易让小磷矿过关。对大中型磷矿不公平。原因二,小磷矿污染重。耗能高,单位利用率低,原因三,小磷矿的税收很不规范,原因四,省里对此下达了明确任务。

侯卫东很认真的追问了自己,得出结论,其实原因一和原因四才是他大力气整治小磷矿核心动力。而原因二和原因三更多变成了对原因一和原因四的合理性解释。

这个结论让侯卫东很有些汗颜——

修建成沙公路,这是不可动摇的基本政策,不管遇到多大地困难,必须打通成津的交通线,这一条绝不含糊——

在竹水河修建小水电,这是蒙宁与朱小勇的项目,间接是吴英地项目,更间接则是蒙豪放的项目,而且从这个项目本身,对成津县的发展是有益的,至少在税收上是如此——

干部调整问题,到达成津以后,侯卫东要来了朱兵、解决了飞石镇镇长刘永刚,挤走了成津检察长段子安,他的第三个目标就是方杰小本本上所列出的名字,目标方式是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地下手。

另外,还有方杰、方刚的案子情况,这些都是隶属于上面大问题中的小问题。

正在梳理头脑中的条条款款,响起了敲门声,侯卫东以为是春天在敲门,就道:“请进。”仍然一手拿着烟,舒服地将身体陷在皮沙发里想着问题。

随风而进是淡淡地香水味道,与李晶所用牌子极为接近,而春天基本上不用香水。

诧异地回过头,只见一位风姿绰约的佳人婷婷玉立地出现在面前,反而让侯卫东吓了一跳。

“晏紫,你怎么进来的,有事吗?”

在邓家春的严格要求下,县委招待所后院的门岗管理比公an局还要严格,或者说,公an局由于阳气原本比较重,不怕小鬼闹事,因此门岗管理纯粹是摆设,但是县委招待所的门岗绝对正规和细致,按理说晏紫不能随便进来,侯卫东故而有此问。

晏紫看着袅袅升起的轻烟,轻微地皱了皱鼻子,道:“侯书记,我有事找你。”

她的身高与朱莹莹相仿,身材修长而优美,五官不如朱莹莹精致,却是平和中带着些傲气,傲气中带着些书卷气,相较之下,朱莹莹则如平民中的美女,晏紫则是从书香门弟中走出来地美女。

侯卫东依然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烟,另一只手扬了扬,道:“请坐吧。”

晏紫原本是不速之客,不过却是一位气质出众的美女,一般来说,有成就的男人都对美女总是带着点客气,或是表面或是发自内心的客气。

“我想问一问,朱莹莹究竟犯了什么罪,派出所要将她押到成津来。”晏紫原本想与侯卫东温言相问,可是话至嘴边,又变成了责备。

侯卫东见晏紫如此质问,实在是不通人情世故之举,便道:“你和朱莹莹是什么关系,朋友兼同事吧,按规定在留置期间,公an机关不必跟朋友兼同事说明原因吧,另外,我不是公an民警,你问错人了。”

晏紫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眼泪水就要眼眶里打转,她努力忍着,道:“我和朱莹莹一直生活在剧团里,怎么说了,情同姐妹,她现在出了事,我当然得帮忙,在成津县里我只认识你,请侯书记帮忙照顾,至少让的莹莹在公an局不受欺负。”

侯卫东大大方方地欣赏了一会近在咫尺的美女,心道:“朱莹莹、小曼、晏紫都是省歌舞团的同事,朱莹莹出事,沙州常务副市长步海云的儿媳妇小曼不出面,反而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晏紫出面来捞人,这位晏紫为人还不错,只是太单纯了。”

对晏紫评价略有变化以后,侯卫东态度便好了起来,道:“成津公an局依法办案,朱莹莹更不会欺负。”见到晏紫楚楚可怜地样子,又道:“你放心,我去打个招呼。”

晏紫见侯卫东松了口,忙道:“听说可以办保外就医,侯书记,你帮帮忙,能否给莹莹办个保外就医。”

“公an机关独立办案,我们怎么能随便干涉,不过,我可以问一问案情,我再强调一遍,成津县公an局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好人。”

晏紫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答案,可是也小有收获,至少有了侯卫东保证,朱莹莹就不会受到欺负,她从小生活地环境很干净,对公an机关的印象都来自影视作品,其间不少歪曲和夸大地东西,让她视公an机关为洪水猛兽,朱莹莹被公an机关带走,她就急急忙忙地四处奔走。

这一次,小曼的表现让她很伤心,另一方面也让她认识到社会的现实与冷酷。

等到晏紫离开,侯卫东给邓家春打了电话。

邓家春道:“侯书记,我正准备给你汇报,朱莹莹将方杰失踪前的动向讲得很清楚,看样子,方杰恐怕遇到了麻烦事情,具体事情在电话里讲不清楚,晚上我来汇报。”

侯卫东又问道:“朱莹莹本人有什么问题?”

“这次我们是对她进行留置,她交待道,在离开方杰家中之时,从保险柜里拿了几十万。”

“此事如何定性?”

邓家春道:“她和方杰在谈恋爱,或者说,她是方杰的未婚妻,未婚妻从未婚夫的保险柜里取走现金,在方杰没有追究的情况下,她就等于取自已家里的钱,这事不好定性。”

说到这里,他问道:“我听说周书记调走了,这事是不是真的。”

“是,晚上回来我给你细说。”

邓家春沉默片刻,道:“以前定下的事情,是否有变化?”

侯卫东语气坚决地道:“周书记明确表示,既定方针不变,继续全力追查,他会以副省长的身份关注此事。”

九九年十一月是激荡人心的一个月。

11月20日,中国第一艘不载人的试验——神舟一号,从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发射升空,经过21小时的飞行,在完成预定的科学试验后,在内蒙古中部地区成功着陆,中国人成功实现了天地往返的重大突破。

11月25日,中美两国就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签署双边协议,这标志着中美之间这一长达13年的双边谈判正式结束。

在即将到来的12月20日零时,中葡两国政府在澳门文化中心举行政权交接仪式,中国政府对澳门恢复行使主权,澳门回归祖国,这将是继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祖国之后,中华民族在实现祖国统一大业中的又一盛事。

这些国家大事,对于地处山区的成津县来说十分遥远,除了作为谈资以外,并无直接的实际意义,成津官场人员真正关心的还是近期的人事变动。

首先是侯卫东由县委副书记变成了县委书记,虽然他是沙州历史上最强势的县委副书记,毕竟挂着一个“副”字,有着不少的变数,同时在人们的心理上也有些折扣,此时正本清源,大家并不吃惊。其次就是市委书记周昌全同志正式离开了沙州,在离开之际,省委副****朱建国亲自来到了沙州,给沙州市四大班子领导们进行了集体谈话,高度评价了周昌全在沙州工作的七年多时间的功劳。宣布了省委决定。

第三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朱民生同志出任了沙州市委书记,朱民生,时年四十六,年富力强,正是干事业的好时机。

当李太忠得到周昌全离开的消息以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开了一瓶八五年正宗茅台,这瓶茅台当日不过十块一瓶,保存到九九年已是大大增值。至少值两千元以上,可是李太忠还是毫不吝惜地将此酒打开。

喝了三五杯以后,李太忠亦打开了话匣子,道:“东方,这一年你进步了,事情办得不错。”

李东方笑嘻嘻地道:“难得听到老爸一声夸奖,今天得多喝一杯。”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心里就压着一块大石头,你啊你。怎么不长脑子,成天净跟着方杰瞎胡闹,GCD真正要认真起来。蒋介石八百万军队都打趴下了,你以为有了几个钱就能为所欲为。”

李东方道:“章永泰是欺人太甚。”

“你以前为了买矿,用些手段情有可原,可是有了三个矿以后,就应该走正道,合理合法地赚钱,你现在配合县委县政府工作,感觉如何?”

李东方低头想了一想,道:“以前见了政府官员根本不。现在见了小官都要笑容满面了,这恐怕就是最大地区别。”他又加了一句:“当恶霸总是比当顺民爽快一些。”

要是搁平时,李东方如此说话,李太忠多半要勃然大怒,今天他心情着实不错,只是道:“陪点笑脸总比丢了脑壳要好,你坚持下去,弄个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的头衔,就有了政治地位。混在体制内总比当草民和恶霸活得更滋润,你现在年纪还轻,以后会明白这些道理。”

李东方低头喝酒,心里不以为然,暗道:“老爸在体制内干得太久,胆子真比针尖还要小。”

李太忠见儿子低着头,慢慢地喝了一杯,突然问道:“方杰那小子到底跑哪里去了,老方县长到处找人。连方叶行都从新西兰回来了。看来应该出了事。”

李东方若无其事地道:“方杰人野,现在说不定在哪里逍遥快活。只是这一次也过份了,这么长的时间不露面,莫非真是出了意外。”

李太忠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儿子,见儿子表情很正常,没有什么异常,便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连喝了三杯,他再次招起头,眼睛就有了些血丝,道:“侯卫东是周昌全的人,他人虽然年轻,城府却很深,留在成津终究是祸害,一定要想办法将他弄走。”

“怎么能弄走,要二叔出面吗?”

李太忠道:“还用不着,朱民生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对市县一级工作不熟悉,我听他到沙州的几次讲话,估计此人是个好大喜功之人,我想,只要在成津弄几次动运,侯卫东恐怕就会被朱民生拿掉,毕竟他是周昌全嫡系。”

李太忠若有所思地看着酒杯子,道:“这事还得找温贡成,他前些年吃了磷矿不少钱,总得做些事情。”

就在此时,县委招待所也摆了一桌酒席,市委组织部长赵东坐在了首席,副书记粟明俊、县区干部处处长郭兰、县委书记侯卫东、县委副书记高小楠以及组织部长都陪坐在一旁。

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朱民生来到了沙州市以后,出于对组织部门的深厚感情,对市委组织部进行了改革,以前的科统统变成了处,整个市委组织部设有十个处室:办公室(研究室与之合署)、机关干部处(青年干部处与其合署办公)、县区干部处(企业工委干部处、综合干部处(参照管理办公室与其合署办公)、人才处、干部教育处、干部监督处、组织处(企业工委组宣科)、党员教育管理处、党员电化教育处。

按惯例,在岭西,市级组织部门的内设机构被称为科或室,此时变成了处,处室领导人级别上其实还是正科,可是名头变成了处。听起来就有些吓人。

“侯书记,双河村的基层试点工作总体上还是不错,硬件设施搞上去了,资料也不错,不过,今天在村里,我发现一个问题,这或许是全市基层组织地通病。”

赵东衣着整洁,样式与县镇干部差不多。胜在品质优良,穿在身上自然不凡,加上光亮的手表,显得更有品味。

侯卫东恭敬地道:“赵部长,是什么问题,我们马上整改。”

“我翻了翻花名册,全村六十八个党员,只有五个是三十岁以下,有三人是近两年入党地。党员老化严重,死亡的党员比发展的党员还要多,这样下去。基层党组织的战斗力如何体现?”

县委组织部长李致道:“成津县可能还稍好一些,由于有矿产资源还较为丰富,所以还算留得住年轻人,党员发展的条件还好一些,在其他缺少矿产又没有工业的县,真正优秀的农村人才百分之九十五都到沿海打工去了,支部就算想发展党员,实在是没有好苗子,有地镇为了选一个基本合格的党支部书记。镇党委费很多周折。”

赵东道:“基层组织试点放在成津县双河镇,你们就得在这方面有所突破。”

将赵部长一行送到了县委招待所,侯卫东就对县委副书记高小楠和组织部长李致道:“高书记还没有到我家里坐一坐,今天到了门口,不进家门,可是说不过去。”

高小楠是分管宣传口地副书记,为人低调得让侯卫东就觉得窝囊,这种人最适合作为可以团结和依靠地力量。

以前有周昌全作为后盾,侯卫东将大多数精力花在做事上。如今周昌全走了,他就敏感地感觉到了一丝危机,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成为了他的自觉反应。

等到三人进了后院,不用侯卫东招呼,春天就准时出现在面前,她为三位领导泡了茶,又飞快地削了水果,然后很规矩地离开。

喝了茶。侯卫东道:“今天赵部长给我们提了很好的意见。组织部要进快拿出意见。”

李致是老组工,赵东这一番指示。在她耳中甚为平常,她笑道:“这事也是年年提,但是要发展党员总得符合条件,否则就是滥竽充数。”

“正因为有困难,所以市里才要通过试点寻找典型经验,我们应该通过提高基层组织的战斗力、凝聚力,来将优秀党员吸引到党组织身边,高书记,你说对不对?”

高小楠笑道:“事在人为嘛。”这句话其实是一句放之四海皆准的废话,在很多场合都很管用。

“我觉得双河镇的温贡成开拓精神不足,如今基层组织试点工作放在了双河镇,掌舵人得找个思想更敏锐的年轻人,你们有没有合适地人选。”

“绕了半天,原来是想拿下温贡成。”高小楠这才明白了侯卫东地心思。

李致对此并不觉得意外,成沙公路双河段进展极不顺利,侯卫东数次提出过批评意见,话里话外已有换人的意思,就建议道:“双河镇是试点镇,得找理论水平高,又长于做群众工作地人去掌舵,县委组织部温永革或者是宣传部的梁勇,都是合适的对象。”

侯卫东问高小楠,道:“梁勇工作水平如何,高书记最有发言权,你的意见?”

高小楠在县委素来没有发言权,宣传口多年没有提拔干部,这对他来说很不利,此时见侯卫东主动征求意见,就顺水推舟地推荐了宣传部副部长梁勇,

征求了高小楠和李致意见,侯卫东一语定乾坤,“梁勇理论功底深,又有一定实践经验,是合适人选,在下一次常委会上,由组织部提出此事。”在他的计划中,双河镇温贡成,县委办主任胡海、县国土房产局长老苟都必须拿下,这几个位置重要,态度暧昧,而且在方杰通读录之中。

高小楠回到办公室,马上就给宣传部副部长梁勇打了电话,道:“梁勇,有一个好消息。”

宣传部在成津县委当中是一个弱势部门,这不是宣传部门的问题,而是分管宣传副书记高小楠的问题,他虽然是副书记,可是说话还不如普通的县委常委管用,因此宣传系统提拔的官员就少。

为了此事,宣传系统的官员们对此有不少腹诽,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高小楠对手下官员的意见心知肚明,一时也无法改变现状,今天被侯卫东邀请到了县委小招待所后院,一起研究了双河镇党委书记的任免,心中不免高兴,急急忙忙就将好消息告诉了小梁副部长。

梁勇没有想象中的兴奋,道:“高老师,到镇里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熬得回来,而且我没有到镇里工作过,恐怕搞不好工作,给您丢脸。”

高小楠正在兴头上,此时就被泼了一盆冷水,道:“小梁,你的目光短浅了,双河镇是市委组织部试点镇,市委组织部几位领导经常到双河,干得好,这里就是你的政治资本。”

双河镇正处于矛盾的焦点,政府下决心改善成津县的交通,而村民要保住有限的蔬菜地,在这个地方当书记,搞得好就是政绩,搞不好就永无翻身之地,这才是梁勇不是太愿意到双河镇的真实原因。

只是,高小楠说得这么肯定,一定是在侯卫东哪里得到了消息,梁勇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马上改口道:“感谢老师的指点,人生能有几回搏,与其在机关养老,不如在第一线去闯荡一番。”

高小楠这才欣慰地笑了数声,夸道:“小梁,不愧为我的学生,以后你有了大出息,我这当老师的也为你骄傲。”

高小楠大学毕业以后,曾经在成津县一中当过几年老师。作为一名语文教师,他很优秀,所教的第一个班参加高考,语文平均分数就排在了全沙州市班级第二名,这是成津县高考语文的最佳成绩,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没有哪一个班级超越这个成绩。

梁勇当时就是班级的语文科代表,深得高小楠喜欢。

高小楠从学校调出以后,一直在宣传系统工作,官远亨通,十来年的时间就当了县委副书记。而梁勇步了高小楠后尘,大学毕业分到了成津中学,又调到县教育局,几经周折,成了县委宣传部副部长。

有了这层关系。梁勇在高小楠面前说话才会比较直接。

同样地一次调动。几家欢乐几家愁。梁勇心里喜忧参半。县委办胡海气得差点当面骂娘。而红星镇谷云峰则是喜出望外。

县委办胡海不仅没能当上常委。还被调到了县旅游局当了局长。成津虽然有几座大山。却是石头多煤炭多。不是黑地就是破地。实在没有什么好景色。县旅游局又是初立。办公条件亦不好。因此。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得到了消息当天。胡海喝了酒。酒入愁肠更是愤激。对着陪酒之人大骂道:“老胡鞍前马后地卖老命。没有功劳总有苦劳。侯卫东这个阴险。当了县委书记就要杀鸡给猴看。”

喝了一会。胡海想不通。又骂:“侯卫东以为自己地**有多干净。县委招待所地有个年轻服务员叫春兰。侯卫东把她地名字改成了春天。他妈地。真是春天来了。夏天就不远了。脱了衣服也不冷了。”

闻者都哈哈大笑。都夸老胡幽默。

胡海骂得痛快,酒醒之后。又有些后悔。还是灰溜溜地到了县旅游局去报到。

很快,胡海酒后骂人的话就传到了侯卫东地耳朵里。传话之人还气愤地道:“胡海也太不象话了,身为正局级干部,怎么能说这样没有党性和原则的话。”

侯卫东对告密者很鄙视,可是有了告密者,他这个县委书记才能更顺畅地了解方方面面的事情,他道:“老胡这人工作还是不错,就是好这口酒,喝了酒就把不住性子,可惜,可惜。”

告密者离开,侯卫东回想着胡海的醉话,却是心生警惕:“春天这个女孩子太会来事,放在身边终究会让人说闲话,得赶紧让她离开。”他琢磨了一会,“春天肯学习,为人活泛,倒是一个行政工作的好苗子,干脆送到交通局,给她一个机会,以后如何发展,就看她的造化。”

晚上回到了县委招待所,春天立刻就如蝴蝶一般在身边穿来穿去,她的容貌并不是上上之选,却充满着青春气息,又颇会察言观色,倒也讨人喜欢。

侯卫东问道:“春天,你在读交通局办的培训班?”

春天甜甜一笑,道:“我没有考上大学,这是终身遗憾,现在能读培训班,也算一种自我安慰。”侯卫东建议道:“你可以去读广播大学,比较正规,文凭也是国家承认的。”

春天就将手中地活停下来,道:“广播大学要定时去听课,我这里事情多,怎么能走得开。”侯卫东见其一本正经,很为难的样子,呵呵笑道:“招待所能有什么大事,莫非你请个假,招待所就要停止运转了。”

春天就低着头笑,不说话。

侯卫东道:“你是正式工人,在招待所没有什么前途,既然你在读交通局的培训班,想来对交通局地工作也有兴趣,如果你同意,就到交通局去上班,当然还是工人身份。”

春天被这意外之喜弄得有些迷糊,道:“真的让我到交通局。”

“当然是真的。”

“谢谢侯书记。”春天全心全意地为侯卫东服务,就是为了这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早,如此之轻松,而且根本没有传说中的付出。

春天脑子转得很快,很快,她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道:“侯书记,为您服务是我的幸运,您让我到交通局去,是不是对我不满意。”说了这话,她马上又有些忐忑不安,暗道:“千万别弄巧成拙,千万别弄巧成拙。”

侯卫东当过领导秘书,又当过领导,观人的本事不知不觉中大有长进,早就猜透了她的心思,却不揭破,道:“交通局很需要人才,你到交通局以后,好好工作,认真学习,转干的机会还是有地。”

春天出门之际,又泡了一杯茶,她望着侯卫东的眼神除了温柔之外,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侯卫东是县委书记,同时也是一位英俊潇洒的青年男子,这无疑对春天这种少女是有极强的杀伤力,温柔体贴地为侯卫东服务,一方面是因为他是县委书记,另一方面也藏着些少女的情怀。

此时,想到即将离开县委招待所,春天有了些伤感,不过她是很理智的女孩子,伤感归伤感,她还是会义不容辞地到交通局工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抬头看天,天高云淡,格外宽阔。

谷云峰站在门口,他对门岗道:“我是新上任的县委办主任谷云峰,要找侯书记汇报工作。”

这位门岗原来在乡镇派出所工作,以死板闻名全局,那天晏紫进入了后院,邓家春知道以后,就批评了几句,于是,门岗就正儿八经地执行着邓爱春的纪律。

“县委办主任是胡海,什么时候换成了谷云峰,你有证件吗?”

面对着一丝不苟地警察,谷云峰很有些尴尬,抬头就见到春天出了门,就如遇到救星一般朝春天招手。

“柳叔,谷主任以前是红星镇党委书记,现在调到县委办任主任。”

门岗这才道:“哦,真是谷主任,请进吧。”

谷云峰很郁闷地走进了后院,暗道:“侯书记是什么意思,将后院弄得警卫森严,难道是不想让送礼的人进来?”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有一万现金,是对侯卫东的感谢。

来到了侯卫东家中,东拉西扯地汇报了一会工作,谷云峰在临走前,将精美的礼品盒子取了出来,随手放在桌上,道:“侯书记,听说您的女儿才满岁,我没有买东西,这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侯卫东见谷云峰根本无事,神情也不太自然,心里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接过礼品盒子,随手就打开包装,看到里面的一万元钞票,他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谷云峰。

渐渐地,在无形压力之下,谷云峰脸上开始出汗,他有些坐立不安,解释道:“侯书记,我。”

侯卫东抬手打断了谷云峰的话,道:“我调你到县委办,是看中了你的能力,我和你要长期接触,即是上下级,也是亲密的朋友,不要用钱来衡量我们地关系。”

尽管是秋天,尽管有心里准备,汗水还是密密地布置在谷云峰额头。

侯卫东拿起那一扎万元钞票,从中抽出了一张,道:“你给我女儿地礼物,这是人之常情,我要收,我代表小囝囝谢谢谷叔叔了。”

谷云峰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进肚子里,他将钱收了起来,心里充满着对侯卫东地佩服与感激,在心里长叹一声:“以前一直认为侯卫东是机遇好,现在看来,他确实有过人之处,我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