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衣冠整齐,神情平静,道:“家春,怎么还没有睡。”邓家春背着手站在墙角的灌木丛边上,此时的他就不是一位杀伐果断的公安局长,更象一位满手泥土的花农,他道:“想着这些烦心事,睡不着。”

邓家春这是有所指,方铁家的亲戚第一次前往沙州被拦了回来,今天下午又有另一批方家的亲戚带着横幅前往沙州,这一次他们改变了方式,分别乘坐着客车前往沙州,到了沙州才聚在一起,在市委市政府前面拉开了横幅。

尽管这批人也被劝走,暂时没有造成更大的影响,作为缉枪行动的指挥者,邓家春还是感到了不小的压力。

“意外事情既然出了,推也推不掉,只能迎头而上,我们两人到成津,就是为了解决麻烦事情而来,既然麻烦来了,说明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侯卫东作为县委副书记,当然不愿意麻烦事情太多,可是麻烦找来了,他这个顶门柱子也只得顶在成津这片天地。

邓家春参加工作的第一份工作是片儿警,他管的这一片恰好是破落矿区,打架的、赌博的、吸毒的,比别的片儿多得多,他年纪轻轻却不怕麻烦,天天挨家挨户地串门,不久就成了矿区的地头精。以后进入刑警队,又当派出所所长,总是出现在最麻烦的地方。他,自然是不怕麻烦的。

听了侯卫东地话,邓家春道:“我不是怕麻烦。我总有强烈的预感,方铁会成为药引子,还会惹出些事情来。”他解释道:“如果真是有人害了章书记,按常理来说,他会对我们很警惕,这是把事情搞乱搞大的天赐良机。”

侯卫东同意邓家春的说法,越来越复杂的局面,激起了他心底的勇气。他有些进入以前“疯子”的状态,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就不相信邪能压正,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

说了句很久没有说的脏话。他就施施然上了楼。

邓家春听了最后几句话,很是愣了一会,然后是一拍脑门子,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有市委书记县委书记作后盾,我只管放手大干,还担心个。”

他背着手,也就施施然回房睡觉。

第二天清晨。在沙州市委门口来了二十来个人,他们举着横幅“成津恶警杀人,天理之容”“杀人偿命。市委主持公道”。

这些年来,沙州市委门口常有堵门地群众,干部们也就见惯不惊,看了看标语的内容,就走进了大门,武警们守着岗位,只要这些人不冲击市委,他们就不管。

市委办公室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洪昂安排杨柳通知信访办,让信访办的同志尽快处理这一起群访事件。

给信访办打了电话,杨柳马上就拨了侯卫东的电话,“侯书记,我是杨柳,成津有人到市委群访,从横幅内容来看,还是昨天那些内容。秘书长已经要求信访办先行处理。我这是私人渠道。市委办还要出正式通知,不过很快就会出通知。”。

又道:“这一段时间关于省里有好几份文件涉及到磷矿。有两份点了成津的名字,都是要求治理整顿的内容。”成津县在沙州四个县中地位偏低,杨柳平时不太注意成津的事情,只是侯卫东到了成津以后,她就时刻关注这个地方,每当有关于成津地议题或是通报,总是认真地看一看,她还复印了一些不涉密的资料,

侯卫东想起邓家春说的说,暗道:“邓家春是老公安,他的判断还真是准确,我还是稍有些大意,没有让工作组留在沙州。”

“谢谢杨柳,有什么情况及时给我打电话,我立刻再派工作组过来。”侯卫东原本想将杨柳调到县委办来工作,现在又将此念头放弃了,有个信得过的人在市委办通风报信,可以最快得到最新消息,更有利于县委决策,这比杨柳到县委任职意交更大。

市信访办要天天面对的都是这种事,难免有些懈怠,别人眼中的大事,他们就觉得很一般,信访办主任要去开会,接到电话以后,就安排副主任去处理此事,而副主任刚刚把茶泡好,还没有来得及喝,等主任离开办公室,抱怨道:“到信访办这个鬼地方工作,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抱怨归抱怨,他喝了几口茶,还是走出了办公室,在走廊上喊了几嗓子,等到把几个用得顺手的手下聚拢,就前往市委大院。****

在方家人来信访之前,早就有一辆黑色普桑停在大院附近,等到横幅刚刚展开,此车就开了过来。

到了市委门口,下来三个人,都穿着质地一般的西服,手里拿着提包,很有些机关干部地味道。领头的干部模样的人对方家众人道:“我们是成津县委明明是出了车祸,凭什么说是警察杀人,你们是诬陷,跟我们回成津,否则后果自负。”

他态度严肃,说话**地,根本没有考虑方家人的感受,顿时如火星落入了干柴上,惹得方家人勃然大怒,将这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有讲理的,也有骂娘的。

那名成津干部点着方家一位中年人道:“你是方铁的哥哥吧,你到汽车这边来,我有几句话单独跟你说。”

方钢在弟弟方铁厂里副经理,方铁死后,他守在磷矿厂里,并没有跟着去上访,晚上接到了方家长辈电话,把他一阵臭骂,因此,今天凌晨天还未亮,他就带着几个人坐着客车直奔沙州。

此时在沙州见到了成津县委的干部,方钢并没有太多怀疑,跟着这位干部来到了桑塔纳前。

那位干部原本态度并不好,单独来到车前,他却变得和颜悦色,递了一枝烟给方钢,道:“我们都是成津人,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事情好说,何必到沙州来闹事,况且你弟弟方铁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所以,我们还得坐下来商量后事。”

“我弟弟不能白死,县里要给个说法,交出杀人凶手,邓家春必须下课。”方钢见对方软了下来,态度就很强硬。

成津干部一幅为难的表情,道:“这件事情,公安局确实有做得不恰当地地方,临来之前,县委给我打了招呼,有什么事情回县里来谈,县里考虑给方铁家里赔偿二十万,你们就不要闹了。”

近年来,磷矿死亡率居高不下,按照成津通例,死亡一人最多赔偿三、四万元,此时听说有二十万,方钢也就心动了,道:“你说话有什么凭证。”

成津干部指着桑塔纳道:“今天为了追你们,走得匆匆忙忙,忘记带工作证了,这是县委的车,你把车牌记下来,回去查号码就行了。”

成津干部将车牌抄给了方钢,脸色却又是一变,道:“如果你们不回县委,或是继续在市里闹,这二十万块你们一分也得不到,你们这是扰乱社会秩序,全部要被拘留的。”

方钢耿着脖子道:“我是被害人家属,凭什么拘留我,还有没有天理,市里不行,我就要到省里去上访,总得给方家人一个说法,不要认为我们是好欺负的。”

成津干部脸色又缓和下来,道:“我话带到,你自己考虑,如果觉得县委条件还能够接受,你就带人回成津县委,找县委办的胡海主任,他来具体和你们谈赔偿的事。”

“方刚,如果你们不想要这钱,就尽管在市委闹,你自己想清楚,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他说完之后,就上了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方家众人听说了此事,半信半疑,二十万,对众人还是很有诱惑。方钢信了八成,道:“我想这位干部说的是实话,他把车牌抄给了我,应该不会假,如果他们真要骗人,我们大不了又到市委这边来。”

方家众人还在犹豫之时,沙州市信访办来到了门口,表明了身份以后,他们带着方钢等人进去作了登记,又宣传了政策。市信访办的同志原来以为这事处理起来很困难,没有料到,他们并没有费多少口舌,方家人就带着人离开了。

在成沙老公路上,成津地工作组正紧急地赶了过来。

昨天,第一批上访人回到成津以后,飞石镇政府、公安局、信访办组成地工作组向县委县政府报告以后也就跟着撤回,并将这一批人全部送回了家,工作也算做得细致。

飞石镇朴书记原本以为此事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没有料到方家今天一大早又组织人围了沙州市委,他接到县委办电话以后,愤愤地骂了几句娘,可是又知道此事马虎不得,便与公安局、信访办联系,急急忙忙到沙州接人。

工作组还没有走到沙州境内,接到了沙州信访办电话通知:“方家众人已经离开了市委。”

“日他妈,这些人是精神病。”亲自带队的朴书记禁不住破口大骂。

侯卫东接到杨柳电话,不禁心有疑虑:“既然这些人如此通情达理,他们为什么要去围攻市委,难道吃饱了没有事情做。”

李东方远远在看着市委大院,当黑色桑塔纳离开以后,他亦掉转车头,很快就回了家。

李太忠这位城管局长搞的是无为而治,他根本没有真心把自己当作城管局的一把手,在分工之时,他是管全面工作,却把财务科交由排名第一的副局长分管,这就与常理极其不符,同时,将局办公室交给排名第二的副局长分管,其余业务科室他更是不想插手。

这样分工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李太忠实现了当甩手掌柜的目的,其余副局长手里多多少少有一些权力,城管局众人提起新来的李局长,都要举一举大拇指。

也正是由于这样安排,李太忠在城管局的地位就很超然,常常是在单位露个面,就溜回家里,日子倒也逍遥。

李东方回到家里,径直走到书记,李太忠正捧着一本线装古书,放下书以后,就不停地揉着眼睛,等着儿子说话。

“一切按计划进行,现在就等着看侯卫东的热闹了。”李东方很有些洋洋得意。

李太忠用绒布擦着眼镜,看着李东方得意的笑容,不由得“哼”了一声,自从章永泰死了以后,他最看不惯儿子这种自命不凡的笑容,道:“现在做的这些事最多给侯卫东添堵,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李东方见父亲冷冷的态度,有些委屈地道:“我是按你的安排做的这些事。”又道:“方铁家里人现在正朝成津赶,我已经有了安排。等他们出了汽车站,会有人冒充县政府的人揍他们一顿。”

在市委面前给成津县委上上眼药,这是李太忠地主意,而在成津县汽车站打人,却是李东方的操蛋主意。

李太忠道:“你这人做事怎么总想着动手动脚,哎,当初如果不动那人,我们的日子就要好过得多,那人是个闯将得罪的人多,容易被架空,也不会引起市委的高度重视。现在送走了一个杀神,引来了一个瘟神。”

李太忠并来只是想将章永泰赶走,没有料到儿子与方杰大胆妄为,居然害了章永泰性命,他从心底还是佩服章永泰的,自此产生了一个心结,想起章永泰就心烦意乱。

“据我看来,侯卫东此人绝不是善茬,他到来以后,带来一个公安局长。一个反贪局长,来势汹汹,刘永刚和方铁的事绝非偶然事件,他这是针对老方家和我们李家。”李太忠将侯卫东来到成津的事情一件一件串了起来,越想越是担心。

李太忠财大气粗,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着父亲谨慎的表情,暗道:“到底是跟着共产党干了一辈子,脑袋不灵光了。”口里道:“没事,那件事做得很干净,当事人没有一个在沙州。”

李太忠手里拿着几份文件,道:“接到二表哥传过来地东西,省里要开始大规模整顿磷矿了。”李东方一惊,道:“具体什么内容。”

李太忠将文件递给儿子,道:“你别一天想着打打杀杀,在这个社会上混。还得靠脑子,你认真读一读这份文件,涉及整改内容,必须不折不扣地提前完成。”

李东方认真看完了文件,道:“爸,我们几个矿要完成技改,恐怕得要花上千万元,如果算上治理污染。还不了这个数。”

看着儿子脸上的不舍之色。李太忠倒没有斥责,道:“这可是一个上岸的好机会,我们按照省里要求搞了技改。治理了污染,有两个好处,一是很难达标地小磷矿被砍掉以后,磷价自然会涨起来,羊毛出在羊身上,技改的钱很快就会赚回来,二是拿到省里的合格证以后,我们就变成了省里挂号的磷矿企业,有了这些招牌,以后慢慢弄个人大政协的常委,这才是正道。”

磷矿在发展之初,是由老方县长带头搞出来的,在发财效应之下,大家都一窝峰地去开磷矿,自然免不了许多争斗,李、方两家凭着天然优势,逐渐控制了多数磷矿,当然也做了不少砍手断腿的恶事,从这个角度来说,磷矿发展壮大本身就有原罪==李东方和方杰就是在这种环境之下长大,行事不免就很有些心狠手辣,当章永泰步步紧逼之时,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瞒着李太忠,制造车祸害死了章永泰。

李东方也知父亲所说有理,道:“我手里有三个矿,马上就可以搞技改,方杰手里有两个矿,他是二百五,恐怕不会这么听话。”

李太忠提醒道:“你是你,他是他,以后一定要分开,如果他不想上岸,就由着他去,你一定要想办法上岸。”说到这里,他不禁长叹一声:“东方,如果不对章永泰下手,经过此次大整顿,我们李家完全可以高枕无忧,现在就难说了,侯卫东是来者不善啊。”

李东方道:“爸,事已做下了,小心一点就行了。”他不愿在这里听父亲唠叨,站起身,道:“我先回厂里去了,如果真要技改,就是伤动骨的事情,还得好好合计合计。”在沙州到成津的客车上,方钢暗自在琢磨:“弟弟方铁留了一个诺大的厂,也不知弟妹会不会来争这个厂。”想着泼辣地弟妹,他又有些紧张,转念又想:“弟妹在家里算是一把好手,毕竟是女人,矿上的事情她一点都不懂,终究在靠着我。”

想起了财务室的资料,方钢暗自后悔:“县委给的二十万,我又得不到。早知如此,我应该守在厂里,方铁走了,这个厂以后就归我管,还不是由我说了算。”

永发磷矿是方铁一手搞起来的,方钢并没有股份,可是弟弟方铁既然走了,他就是耗子拿着手枪——起了打猫的心肠。

到了成津站上,方家人刚下了车。就有十来个年轻人围了上来,领头年轻人笑呵呵地问了一声:“谁是方钢,我是成津县政府的。”方钢一心以为是县政府来谈赔偿金地事情。他见成津县里的人自认理亏,就想多要一点钱,威胁道:“二十万少了,如果事情解决不好,我们还要上访,不仅要到市里去,还要到省里去上访。”

领头的年轻人变了脸,手一挥,:“你们这群刁民,皮子痒了。给我打。”

他身后的年轻人如变魔术一般,从衣袖、后背等地方拿出了短木棍,劈头盖脸地朝方家人打了过去,方钢被两个年轻人夹着,接连被打了好几棒,他也有一幅好身板,抢过一根木棒。正要反抗,忽然小腿一阵剧痛,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领头的年轻人上前踢了方钢一脚,大声道:“谁上访就是这个下场。”

等这群年轻人离开,很快就围了一大群老百姓,听说是县政府干部打了人,顿时炸了锅,有人起哄:“把人抬到县政府去,青天白日,怎么能打人。太***黑暗了。”又有人道:“给沙州日报打电话,让媒休曝光。”

这时,正好省电视台也接到了采访章永泰的任务,正好经过长途汽车站,问明了清况,记者们亦是义愤填膺,很快就作了一个现场采访,又录了相。至于能不能用。也不是他们这几位现场记者所能决定,还得层层请示领导。

方家众人鼻青脸肿地涌向了县委县政府。沿途跟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到了县委之时,已有数百人之多。

此时,县委正在开常委会,听到外面闹哄哄一片,列席会议办公室主任胡海就出去了解情况。

等到胡海回来,众常委都觉得此事不可思议。

昨天方家诸人轻易地离开了沙州市委,侯卫东就觉得此事与常理不符,此时听了胡海报告,他已是心里有数,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对众常委道:“方家地人到沙州上访在情理之中,可是县政府在汽车站打人一事就完全不符合逻辑,当然煽动不明真相地群众倒是极好。”

“此事牵涉公安局、信访办和飞石镇三个部门,信访办就排除在打人者之外,这一点不容置疑。”

侯卫东又道:“飞石镇是朴书记亲自带队,我相信堂堂的镇委书记也不会做出这等事情,么书记,请你打电话问一问朴书记。”

纪委书记么杰就当场给飞石镇朴书记打了电话,核实了情况,道:“朴书记带着工作组正从沙州回成津,他们还在路上,公安局、信访办地同志可以作证。”

侯卫东把目光转向了邓家春和蔡正贵,他对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蔡正贵道:“蔡书记,现在就剩下公安局嫌疑,你怎么看待此事?”

蔡正贵看了邓家春一眼,道:“在政法系统中,检察院和法院没有任何理由作这事,家春局长,此事由刑警队的缉枪行动引起,会不会是刑警队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所为?”

蔡正贵是政法委书记,可是邓家春亦是常委,而且是侯卫东的嫡系,他根本指挥不动公安队伍,但是公安队伍真的有事,作为政法委书记他也要承担责任,这是让他最不爽的地方。

邓家春黑着脸,哼了一声,道:“难道公安有理由去做这事,蔡书记应该对政法队伍有自信。”

侯卫东道:“蔡书记是维稳办主任,这事已经变成了群体性事件,就由你全权处理,其余同志继续开会。”

蔡正贵站起来收拾笔记本之时,侯卫东又侧过身,道:“蒋县长,你有什么要求?”

自从侯卫东到了成津县,蒋湘渝行事就特别低调,听到此事,他已经隐约猜到事情真相,道:“这事在真相没有查清楚之前,要先把群众情绪稳定下来,不要让小事变成大事,最后不可收拾,另外,让县医院尽快医治伤员,费用暂时挂起来,其次,要让公安尽快介入,查找幕后黑手,找不到幕后黑手,这个屎盆子就得扣在政府头上。”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就按照蒋县长地指示办。”

蒋湘渝能从最底层地乡镇干部爬到县长之职,极为聪明,对大势判断得极为准确,特别是接连两次向周昌全汇报工作以后,他知道侯卫东在周昌全心目中的地位,便决定全面与侯卫东合作,能低调就低调,但是,他对于方、李两家在成津盘根错节地关系还是很有顾忌,在磷矿地事情上,他能缩头就缩头,绝对不会冲在第一线。

两人磨合了这一段时间,侯卫东已经将蒋湘渝的态度看得很清楚,对于蒋湘渝的态度,他还是很满意,但是,在公开场合之下两人仍然保持着距离,这就让常委们对两人的关系颇有些琢磨不定。

在召开县委常委会之时,县委大院门口吵声震天,一直没有停息。

侯卫东不理会门外的吵声,很超脱地要求继续开会,他脸色平静地道:“方家人是受了蛊惑,又有维稳办主任蔡书记亲自坐镇处理,断然翻不起大浪,经济发展是成津第一要务,其余都是皮毛之癣,我们继续开会,不要受外面影响。”

常委会在门口的吵闹声中继续召开,十二点才结束。

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在窗口一看,县委门口依然吵闹一片,聚集了数百人,大多数都是看热闹的闲人,成津县经济贫困,县城里许多人没有事情做,变成了闲人,哪里有热闹就朝哪里钻,比如两个自行车撞了,肯定会在数分钟之类聚集数十人围观,就如快速反应部队一样。

在县委院子里有数十名着装警察,与看热闹的人对峙着。

县委办公室主任胡海进门,他手里拿着几张A四纸,这是从现场收的传单,标题是杀人的公安局,骗人的政府”,内容是揭露成津县政府如何骗人及行

侯卫东略略扫了一眼,道:“写这篇文章的人文化水平不低,文笔不错。”他提起笔,刷刷作了批示:“请正贵同志严肃处理此事,查清事实真相。”

胡海回到办公室,将传单交给了谷枝,让她送给县政法蔡书记,等到谷枝出了门,他暗道:“侯卫东这招太极拳打得好,这个年轻人还真是老辣油滑,小瞧不得。”

他是章永泰时代的办公室主任,见的事情很多,对成津了解得深。当听到方铁车祸身亡。就知道麻烦大了,他并不言语,只是冷眼旁观着。

蔡正贵与方、李两家关系紧密。这是不成秘密的秘密。此时侯卫东将此事一股脑地推给蔡正贵,这是以其矛对付其盾。

胡海刚走。宣传部长梁逸飞又走进来。他坐在侯卫东对面,扶了扶宽大的眼镜,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侯书记,这事还真不好办。”

侯卫东好整以暇地道:“梁部长,慢慢说,天塌下来。”

秘书杜兵给梁逸飞倒了一杯水,退了出去。

“省委将章永泰树成了因公殉职的典型,现在各路记者云集沙州。好几家记者采访了方钢等当事人。他们要求听县里的解释。”梁逸飞扶了扶眼镜,很为难的样子。

“不必太在意此事。这些记者是为了宣传章永泰而来,这是省委的任务,他们必须得执行,有少数记者素质不好,心术不正,但是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大本事,也不是写了什么都能上报,他们上面还有一连串把关地人。”

侯卫东当过市委书记秘书,与新闻记者接触挺多,又与王辉等人关系良好,对新闻记者了解挺深,并不怕这些记者。

“当然,我们要在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不能任由方家人做负面宣传,宣传部门要主动介入,我地意见是将到成津的媒体组织起来,由蔡书记统一做答复。”

梁逸飞扶了扶眼镜,道:“要召开记者招待会?。”

“对,县委县政府的声音需要通过正式地渠道反映出去,县政府承诺给方家二十万,还在客车站打人,这些事想来就很荒诞,但是群众不了解真相,如果县里没有声音,群众们会选择性地相信这些话。所以,我们必须有统一正面地声音,蔡书记是维稳办主任,此事就由他来正面应答。”

梁逸飞小心地道:“这事,还请侯书记作个批示,宣传部才好具体执行。”蔡正贵平时很不好说话,他就想从侯卫东手里讨一个批示。

通过公安局长邓家春和副检察长阳勇,侯卫东对政法系统现状有一定了解,想了想,道:“这件事,县委办很快就要写情况通报,我在情况通报上签署意见,具体你来执行。”他半是鼓励半是玩笑道:“梁部长,越是发达地区,遇到的麻烦事越多,从这一点来说,成津现在麻烦事不少,这说明成津就要进入发达地区了。”

当梁逸飞离开以后,侯卫东又来到窗口,俯视着楼下挤成一片吵成一团地人群,若是前几天,对于这事他想必不会如此轻松,可是今天却异常平静。

禅宗讲究顿悟,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可以成为顿悟地起因。

侯卫东在这两天里也突然产生了顿悟,他到了成津以后,渐渐地陷入了日常**务中,千头万绪的工作几乎将他的手脚缠住,在那天晚上与段英在县党校激情一番,开车出了县党校,他突然心胸一阔,灵魂似乎脱离了**,飞到半空之中俯视着成津,许多问题就清晰起来:

“磷矿问题其实是个伪命题,在磷矿发展中存在污染、偷税、刑事案件以及黑社会等各种各样的问题,不同磷矿存在不同问题,聚合在一起就很严重,分开就是个案,章书记向市委提出了磷矿问题,虽然找准了症结,却并不利于解决问题。”

“至于章永泰被害就是一个刑事问题,刑事问题就得用刑事问题的手段来解决。”

“成津最大的问题还是发展问题,抓发展,才能真正抓住了牛鼻子。”

侯卫东的思维和心胸毫无道理地被一次车中偷情所打开,在院中见到了忧心忡忡的邓家春,他才会说出“我就不相信邪能压正,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这一番潇洒之话,此时面对着堵在县委门口的人群,他才能以平常心对待。

这顿悟来源于一次偷情,对于侯卫东来说,在偷情中产生顿悟是毫无道理地,可是这事确实如此,世界上没有道理地事情还不少,只是当事人有时会为了掩饰,而不愿说出来。

中午,杜兵过来请示:“侯书记,今天中午有几个地方请吃饭,看你参加哪一桌。”

在县里,凡是上面来了人,总是希望县委书记能出面,这也是人之常情,侯卫东理解此事,为了各部门工作能顺利推进,他能去则去,可是他的精力和胃口总归有限,天天如此,铁打地胃口也受不了。

侯卫东道:“算了,今天一家也不去,我请省报王辉吃饭。”说到王辉,他不由得想起了在汽车中疯狂扭动着的段英,他鼻端甚至还残留着段英身体隐秘部位的味道,最后一夜的激情意味着一段感情的结束,这让他带着些遗憾,还有淡淡的轻松。

几样精致小菜端上桌子,侯卫东与王辉相对而坐,小饮。

王辉略有些秃顶的脑袋在灯光下有些闪亮,仿佛是智慧之光线,他道:“我和章松章竹分别深入地谈了一次,章松还是比较听我的话,这些日子暂时不会去上访,只是章竹有些偏激,又自视甚高,我没有太多把握。”

两人喝了几个小杯,王辉是那种喝酒就上脸的人,脸色绯红,他慢慢地抿了一口酒,道:“我这几天都在成津采访,看到一些事情,有些话我不话当说不当说。”

“今天是私人聊天,我想听真话。”

“从我的判断,章松所说多半是真的,成津是穷县,可是有一群因磷矿而发财的富人,香车美女,打手成群,贫富差距太大,社会上对此有极大反感,永泰的责任感很强,他肯定是想改变这个状况。”

“贫富差距在现阶段肯定会存在,这没有办法。我现在能做的事,一是打击犯罪,这是县委县政府保一方平安的重要职责,二是尽快发展经济,只有经济发展了,才能带动各项社会事业的发展,只要做到这两条,我就问心无愧。”

正说着,侯卫东接到了梁逸飞的电话,梁逸飞在电话里气愤地道:“有些记者太不象话了,居然暗地里拿方钢的事情来勒索县委,狮子大张口,要二万封笔费。”

问明了情况,侯卫东对王辉道:“新闻行业也应该整顿了,《岭西法制报》的记者提出要二万块钱,他们就不发今天围攻县委的新闻。”

王辉对上午的事情也有耳闻,道:“老弟,你说实话,这二十万元以及车站打人之事,是不是县委县政府的安排。”

侯卫东了嘿嘿一笑,道:“我智商也不低,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从这一件事情我们反而可以看出成津问题的复杂性,有一帮子人唯恐天下不乱,不过,他们既然肯跳出来,这就是好事。”

“《岭西法制报》也真应该整顿了。”

王辉打心眼也不相信成津县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当面问了侯卫东,更是心中有底,他给《岭西法制报》的一把手打了电话,“我是王辉,现在蹲在成津,我们一起进省报,你现在是大老总,我还在一线跑材料,天壤之别啊。”

叙了几句旧,王辉将事情说了,挂了电话,他对侯卫东道:“《岭西法制报》的老总是我极好的朋友,他表了态,只要确有其事,就让那位记者滚蛋。”

下午三点,政法委蔡正贵书记满脸严肃地来到了宣传部会议室,会议室已经来了十六、七个记者,《岭西法制报》的记者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