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深,侯卫东洗过澡,就睡在底楼客房里,客房和楼风格一样,设备也差不多。

桌上扔了好几本96年上半年的《半月谈》,其中一本《上,有人用钢笔写了许多诗句,诸如“葡萄美酒夜光杯.催。::=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似乎是无聊之际写着玩,但是字如其诗,很有些锋锐。

看着诗和字,侯卫东暗想:“看来这位喜欢边塞词,字也很有特点,说不定是前任秘书,也不知如今在哪里发展。”

随便翻了翻,又看到书页最后有两个大字——周菁,便想到:“谁会写周丫头的名字,青林镇也有一个周菁,与这个周菁同名同姓,论漂亮,还是祝家的周菁远胜一筹。”

又想,“他为什么要在书上写着周菁的名字?”

胡乱翻着,信马由缰的想着,渐渐地也就进入了梦乡,一夜有梦,杂乱无章,早上被几声狗叫所惊醒,反而一个也记不真切。

祝焱头发梳理整齐,换上白衫衣,站在院子里,与老爷子说话,一只大花狗在两人脚边跑来跑去,老爷子踢了一脚,道:“去,走一边去。”

大花狗就委屈地跑到大门口蹲着,口水长长地吊在嘴边。

祝焱见侯卫东走下来,直接吩咐道:“走吧,我们今天上午到岭西,高县长、杨大金已经在庆达集团等着我们。”

水泥厂项目是益杨目前最大的项目,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此事,县委书记祝焱亲自出任水泥厂项目领导小组的组长。昨天他安排杨大金跟黄亦舒接触,双方约定今天上午在岭西座谈,因此昨天在沙州喝了酒,祝焱就直接回到岭西。

庆达集团总部位于岭西南郊,占地约有百亩,大门极为气派,“庆达集团”四个字在阳光上闪闪发亮,祝焱的车开到了大门口,一个高大帅气的保安上前敬礼,将车拦住。

“请出示通行证。”

老柳给县委书记开车。长期通行无阻,被保安拦住以后,一脸不耐烦,使劲按了两下喇叭。

侯卫东将车窗滑下来,道:“我们找张总?昨天约好的。”

庆达集团董事长是张木山,旗下分为许多公司和分厂,各有各地老总。保安就问道:“请问是哪一个张总?”

侯卫东直接道:“张木山。”

保安见来者口气不小,肃然起敬,道:“请问您是哪一位,我马上给总办打电话。”

“我们是益杨县委的。”

保安早就得到过指示,听到是益杨县委的车,立刻啪地敬礼,如交警一般作了一个往前走的姿势。道:“请领导直走,在有雕塑的广场停车,总部就在雕塑旁。”

雕塑是纯粹的现实主义,一个夸张变形的挖机昂扬向天,显得很有力量。

祝焱笑道:“张木山倒是一个实在人,弄一个大挖机在广场上,看来他是从搞土石方起家的。”又对侯卫东道:“以后益杨引进企业,就要引进有实力的大企业。不管是外资还是私有企业,只要有实力,我们都欢迎,外资越多越反动,邓小平对此早就有定论,哪此人脑袋真是出了毛病。”

侯卫东是第二次听这个话题了,但是他对这个话题没有任何研究。也就没有发言权。暗道:“跟县委书记当秘书。层次毕竟不同,以后要多看看报纸。学学社论,免得理论水平不够。”

刚下车,就见到杨大金与几个工作人员从门洞里走了出来,杨大金快步走到小车前,对祝焱道:“张总和黄总都在楼上等着,昨天我们过来,黄总请我吃饭,口气很硬。”

祝焱只是听着,没有发表评论。

上了楼,张木山、黄亦舒以及益杨县分管工业的高副县长都站在楼梯口红地毯上等着祝焱,张木山、黄亦舒穿着藏青色地薄西服,戴着领带,极为正规。

祝焱虽然穿着白衫衣,却没有打领带,侯卫东则穿了一件黑色的体恤衫,只有杨大金打着领带,相较之下,庆达集团更加新派。

张木山伸出手,热情地道:“欢迎祝书记到庆达集团考察。”

与祝焱放手以后,张木山又与侯卫东握手,笑道:“侯老弟,上青林望日岭之行,让我回味无穷,今年秋天,请老弟作向导,我们再上望日岭。”

简短寒暄,

了会议室。高县长首先代表益杨县政府发言,重点达集团到益杨投资等等,黄亦舒紧跟着发言,针对土地、交通、税费等提出要求,益杨计委杨大金随后就对黄亦舒的要求进行解释说明。

祝焱和张木山作为各自最高负责人,均没有发言,保持着沉默。

双方反复就具体问题进行拉锯,仍然没有实质性进展。到了十一点,祝焱按开了桌前话筒的开关,道:“我来说两句。”

会场安静得连一根掉下地都能听见。

祝焱气势很足,道:“对于益杨与庆达集团合作一事,我只说一个态度,谈谈形而上的东西,具体问题由高县长来谈。”

“我这人喜欢看报纸,对国家大事比较关心,六月以来,理论界出现了一些争论,许多理论家对私有经济进行了猛烈批评,认为改革导致了资本主义自由化,强调要坚持公有制为主体,这种论调来势很猛。”

众人听到祝焱突然大谈理论问题,都不解其意,黄亦舒是海龟,向来认为市场经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听到祝焱的发言,感觉莫名其妙。

张木山所掌控地庆达集团是岭西著名的民营企业,其发展经历基本与改革同步,他对于庆达集团这艘大般的航向格外看重,格外注重大方向和大政策,六、七月份发生在北京、上海的公私、社资之争,让他心里很不安。

因此,祝焱的发言,黄亦舒只觉莫名其妙,张木山却一下被吸引住了。

祝焱又讲了一会理论,话锋一转,道:“对于庆达集团这种大型民企,土地、税收等等都属于技术层面,民企现在最需要的是国民待遇,最需要的是开明地政策,宽松环境,这一点才是益杨县真正的强项,希望庆达集团在决策之时,一定要考虑这一个因素。”

张木山听得极为认真,他用钢笔在纸上写道:“政策、环境,环境、政策。”四个字虽然凌乱,笔锋却极为钢劲。

座谈会时间并不长,即将结束之时,张木山终于表态道:“公司董事会原则同意在益杨县上青林投资建五十万吨水泥厂,可以在近期签订意向性合同,具体事宜,则由黄亦舒副总经理与益杨县政府磋商。”

听到张木山表态,会场响起了一片掌声,侯卫东曾在祝焱分析过形势,如今他的分析与现实基本一至,他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暗道:“这一场谈判,终于尘埃落定。”

中午由庆达集团举行小规模的欢迎酒会,采取西式的自助餐,菜品精致,但是只有一瓶国酒茅台,人手一杯,大家举着杯子,互相敬酒,气氛倒也热烈。

张木山与侯卫东碰酒之时,侯卫东低声道:“我现在给祝书记当秘书。”张木山用酒杯重重地碰了一下,道:“祝书记很有水平,你跟着他,是学习提高的好机会。”

几个服务员用托盘端了些小碗上来,每人面前送了一碗,很郑重的样子,侯卫东揭开盖子,看见碗里是粉丝一样的东西,他猜到这应该就是所谓地鱼翅,偷眼看其他人,都端着小碗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他也端起来小口小口地起来来,味道不错,仅此而已。

一碗鱼翅,让洋派的酒宴,又增添了些地方色彩。

酒宴结束,张木山和祝焱坐在休息室,两人单独交流。

侯卫东坐在大会议室等着,习惯性摸出手机,这才发现手机是无声状态,显示有六、七个未接电话,四个是李晶打过来的。

“卫东,怎么不接我电话。”

“我在岭西,庆达集团张总这里,一上午都在开会,那事情基本搞定。”

“祝贺,祝贺。”李晶轻脆的笑声就由百里之外传了过来,“这一段时间怎么把我忘了,晚上到沙州来一趟,精工集团的帐目需要给你们几位股东盘一盘。”

侯卫东压低声音道:“我现在调到县委办,给祝书记当秘书,行动没有以前自由了。”

“给祝书记当秘书,是好事啊,以后可以狐假虎威,给精工集团大开方便之门了。”

侯卫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这几天我受教育了,正在思考人生。”

“呸,少臭美了,晚上有空一定过来,这是公司的大事。”

侯卫东刚跟着祝焱回到沙州,还没有来得及喝口热茶,科长就走了过来,道:“侯卫东,吴海县党政代表团下午四点钟到,你要给祝书记准备一篇讲话稿,这种稿子一般不长,主要讲一讲益杨发展的情况,再说两句客气话。”

这是侯卫东当秘书的第一篇文章,他没有在刘涛面前露怯,满口答应了下来,等到刘涛走后,他想起了上青林的土语,自语道:“当了鱼鳅,就不怕泥巴糊眼睛,写篇稿子有何难处,写就写。”

益杨的发展成绩,经常听到领导在谈,可是提起笔,却觉得笔重千金,正在构思的时候,任林渡满头大汗地回来,从背后的纸盒子里取出一瓶矿泉水,猛地灌了一大口,矿泉水就下去了大半瓶。

他见侯卫东趴在桌上冥思苦想,道:“侯大秘,又要构思什么大作。”

侯卫东嘴巴里发出“切”的声音,以表示对侯大秘这个称呼的不满,道:“吴海县党政代表团要来,我正在构思讲话稿,腹中空空,下不了笔。”

任林渡将抽屉里的一叠稿子拿了出来,使劲翻着,道:“我们两人都是第一批公招生,现在同时成为祝书记和赵书记的秘书,县委办有些人对我们有意见,暗中想看我们的笑话。”

侯卫东成为祝焱秘书也不过两、三天时间,而且跟着祝书记一直在外面忙,还真没有跟县委办的同志们接触。对任林渡所说地情况一无所知,就不以为然地笑道:“这是人的劣根性,我无所谓。”侯卫东到青林镇工作以来,就一直处于质疑和排济之中,所以对于这些事,倒并不看重。

任林渡相当重视各种关系,道:“到了机关,又做不出具体成绩。组织考核,还不要听听意见就了事,人言可畏,我们两人都要重视。”他翻了一会,取出一篇稿子,道:“侯大秘,这是前任秘书平凡写的迎接真州代表团的讲话稿,他考取了北大的研究生。是益杨县的大才子,你可以参照他的稿子。“

侯卫东对任林渡的社交能力向来佩服,见他才来不过数天,已在县委办混得很熟,人脉亦宽。而自己只认识季海洋、刘涛和任林渡。算得上县委办地孤家寡人。他笑着感谢道:“任大秘,你真是雪中送碳。”心中暗道:“任林渡长袖善舞。在机关当真是如鱼得水。”

接过稿子。里面字迹十分熟悉,龙飞凤舞。刚劲有力,侯卫东翻了翻,心中一动,“原来在半月谈上写诗的是平凡。”又道:“他为什么要写上周菁的名字。”

有了前任的讲话稿子,侯卫东心中就有数了,他又找了一份近期用过的接待指南,上面印着益杨县的基本情况以及上半年的经济社会发展情况。

很快就将稿子弄完,又修改了一遍,侯卫东见自己的笔迹与平凡比起来,差距太大,见时间还不少,他就跑到了组织部综合干部科。

“郭兰,能不能帮帮忙,把我地稿子打一下,祝书记下午要用的稿子。”

郭兰见侯卫东主动请求帮助,心里也高兴,道:“委办有打字员,怎么来拉我的工。”她与侯卫东同在一个办公室的时候,说话办事还一板一眼,现在侯卫东调到委办,有了距离,与其说话反而要轻松许多。

侯卫东笑道:“我这人不擅长交际,委办的人多数不认识,只有请老朋友来帮忙。”

郭兰接过稿子,开始噼噼啪啪地打了起来,“机关办公地趋势是无纸化,以后用电脑地时候越来越多,是基本技能,你也要掌握。”

“我能用电脑,只是打字速度很慢。”

郭兰看着侯卫东地稿子,道:“你的字有些丑,我见过平凡地稿子,那一手字才漂亮,你可要抓紧时间练练字。”

侯卫东心想,“我哪里有练字地闲心。”道:“算了,我去买一台手提,以后随身携带,这样就可以遮丑,我这字,也只能这个水平了。”

郭兰笑道:“你的字也不差,只是委办秘书们地字,一个比一个漂亮,你这字放在里,倒很有特点。”

郭兰一头短发遮住了耳朵,鼻子很挺,整个轮廓看上去很美,如今很专注地打字,别有一番味道。

稿子不过两页,打印得很规范,季海洋看一遍,改动了几个字,又在益杨发展上提出了一个新观点,然后道:“稿子还能用,这打印稿看上去清爽许多,以后我们作一个规定,送到我这里的稿子全部打印出来,虽然稿子看起来呆板一些,但是胜在整洁。”说这话的时候,季海洋在稿子上写道:“能用,修改后送祝书记。”

侯卫东见稿子没有多大问题,心中高兴,道:“季常委,机关办公的趋势是无纸化,以后用电脑的时候越来越多,我们县委办是中枢机构,应该走到时代前列。”

季海洋放下笔,笑道:“侯秘要想电脑,这事已经纳入了议事日程,县委办准备给每位秘书都配一台电脑,只是这钱一时筹及不起,如果能找到一家企业来赞助,那就最好不过。”

侯卫东灵机一动,暗道:“精工集团初创,名声还不响,能捐赠十台电脑给县委办,倒是一件拉近与益杨县委关系的一件好事。”他就道:“季常委,我认识精工集团的李总,看她能不能捐赠些电脑,上次参加企业家代表团到益杨考虑,她参加过的。”

季海洋道:“李晶,是不是那位很漂亮的女老总?和张木山坐在一起的。”

“就是那位。”

“好,你去办这事,办好了,我代表县委办请她吃饭。”

离开了季海洋办公室,侯卫东拿着改过的稿子回到了办公室,任林渡也趴在桌子上写稿子,见侯卫东回来,问道:“侯大秘,稿子通过没有?”侯卫东道:“倒是通过了,只是季常委评价甚低。”

任林渡接过搞子,仔细看了一遍,道:“我听其他秘书说,季常委是大笔杆子,秘书们给他送稿子都是战战兢兢,稿子被打回重写一遍二遍是常有的事情,季常委给你一个能用的批语,算是不错了。”

将稿子送到了委办打字室,打字员林燕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子,就如高中生一样,她是县人大副主任的女儿,中专毕业以后被安排进了县委办以后,当了一年多打字员,如今是一肚子的不满意,侯卫东进门之时,她正在打县委办副主任赵常有的稿子。

侯卫东礼貌地道:“你好,能不能打一下稿子。”

侯卫东到委办也就几天时间,而且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县办,林燕也不知道他是祝书记的秘书,白了一眼,道:“我正在给赵主任打稿子,没有空。”

侯卫东解释道:“我是祝书记的秘书侯卫东,稿子下午要用,季常委改过的。”

听说是祝书记的秘书,林燕不敢怠慢,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侯卫东两眼,道:“你就是侯卫东。”接过稿子,边看边发牢骚道:“侯秘书,整个县委办就一个打字员,就算是资本家,也不能这样压榨剩余价值。”她见是打印稿,又道:“你这稿子是在哪儿打的,也没有改过几个字,何必拿给我来打。”

侯卫东道:“这份文件是组织部打的,算了,我拿下去打。”

林燕见侯卫东始终是彬彬有礼,态度也就缓和下来,道:“给你一张A盘,你去把材料过来,我来改吧。”

这是任林渡也拿着稿子走了过来,进门就道:“燕子,快点给我打稿子,下午我急着要。”

林燕呸了一声:“任秘,你说请我吃饭,请了半年,还没有见行动,你这稿子先放着,我要给赵主任和林秘打完了,才能给你打。”她得意地道:“我只有两只手,总要有一个先来后到吧。”

侯卫东对任林渡是莫名佩服:“任林渡也真有本事,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熟人。”

任林渡与林燕又说笑了几句,道:“算了,我就排轮子,侯大秘的稿子是祝书记今天下午要用的,你先给他打出来,误了事可吃罪不起。”

下午上班时间,侯卫东就将稿子给祝焱送了过去,祝焱问了一句,“季常委看过没有?”听说季常委改过,祝焱就接了过来,放在桌旁。

回到自己办公室,侯卫东就给李晶打了一个电话。

“李晶,我是侯卫东。”

“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想起给我主动打电话,是不是晚上不想过来?”

李晶的语气很亲昵,侯卫东听到耳中,也是蛮舒服的,笑道:“今天晚上我确实不能过来,吴海县党政代表团今天下午到益杨,我要陪客,另外,我给你说一件事,益杨县委办公室设施较差,主要是缺电脑,精工集团能否赞助十台电脑。”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侯卫东嘿嘿笑道:“季常委今天给我提到这事,我认为这是打响精工集团名声的机会,不过几万块钱的事情,就买通了县委的中枢机构,这比打广告要好得我。”李晶笑道:“这事你全权安排、到时我来出席捐赠仪式就行了。”

晚宴气氛热烈,宾主皆大欢喜,等到祝焱从吴海县委书出来,已是九点多钟了。

祝焱身体略有些发福,站在电梯里,脸上就有疲倦之色。

侯卫东心道:“有多大的权利就有多大的责任,祝焱管着这么一个大县,每天都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来决策,太多的人等着他接见,也真是累。”

到了宾馆厅堂,祝焱吩咐道:“你让柳师傅先走,我们坐出租车到益杨土产公司厂房去看一看。”

益杨四周有好几匹山,盛产“铜杆茹”,铜杆茹顶端如一块钱硬币,整体是黄铜色,故而得名铜杆茹,铜杆茹味道极鲜,很受日本人欢迎,在八十年代中期,益杨土产公司是沙州少数能赚外汇的企业,生产的铜杆茹罐头畅销一时,算得上益杨支柱产业,一家企业,至少带到了千家农户的生产。

但是进入九十年代以后,由于工艺落后,营销手段单一等原因,铜杆茹罐头逐渐从沿海城市退出,日本人也开始对罐头产品不太感兴趣,益杨土产公司的效益越来越差,土产公司在职和退休职工前后积淀了五百多人,曾经辉煌一时的企业已经到了破产的边缘。

听说要打出租车,侯卫东心里犹豫了一下,道:“祝书记,我有一辆皮卡车,能不能坐这车去土产公司。”既然当秘书,就算是祝焱的身边人,侯卫东觉得在多数事情上还是说老实话比较好。这样还会让祝焱觉得诚恳一些。

祝焱看了他一眼,“你有私车?技术如何?”

侯卫东笑着道:“祝书记放心,我的技术也不错,今天晚上就在外面吃地工作餐,一滴酒也没有沾。”

老柳听说祝焱不坐他的车,表情就有些奇怪,在车里磨蹭了一会,这才将车开走。

侯卫东快步朝梁必发的院子走去。很快就将车子开到了益杨宾馆门前。上了车,祝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夸了一句:“你这车子里面很干净,里面气味也不错。”

侯卫东“嘿、嘿”笑了笑,道:“私人的车,自然弄得干净一些。”心里道:“祝书记从小生活的家庭环境好,喜欢干净、整洁。”

祝焱询问道:“小侯工作也没有几年,怎么就买得皮卡车。我看过你的档案,你的母亲是教师,父亲是警察,他们的工资也买不起这车。”

祝焱问这话,态度平和。也很直截了当。

“祝书记。我毕业以后。就分到了青林镇工作,随后就到了上青林工作组。任了一个副组长。上青林蕴含着极为丰富地矿产资源,只是没有通公路。空有一座宝山而无法开采。等到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后,我就以母亲刘光芬的名义,和村里干部曾宪刚联合开了一个石场,修高速公路时,石场赚了些钱。”

侯卫东所说的话,绝大部分是真话,但是他也没有全部说,比如他到底有几个石场,每年利润,以及精工集团的股份,这些是他的秘密,不能向外说。

这些情况,祝焱从铁瑞青口中基本了解,见侯卫东丝毫没有隐瞒,心道:“俗话说,心地无私天地宽,侯卫东所说与铁瑞青所描述基本上一致,这个小伙子还是可以信任。”

祝焱之所以要用侯卫东,有三大原因,主要原因就是铁瑞青讲述的侯卫东修路故事,铁瑞青不是官场中人,自然不会用官场伎俩来夸大其词,侯卫东独立修路的形象,就留给祝焱极深刻的印象;第二个原因就是侯卫东当副镇长,搞殡葬改革特别突出,高副县长多次在会上表扬这个年轻副镇长;第三个原因就是侯卫东毕业于沙州学院法律系,祝焱一直想配一个懂法律地秘书。

祝焱来到益杨工作以后,就头疼的事情是干部思想的僵化,体体制弊端很多,干部将大部分精力忙于走关系和扯皮之中,而不是进行创造性的工作,他很现实,知道积习之下,要想进行实质性改变则难于愚公移山,只是用自己的权力,在体制内进行着敲敲打打地工作。

侯卫东见祝焱不说话,又道:“现在到石场上班地村民,每月可赚六七百,放炮员等技术工程,一个月都在一千上下,上青林由于开石场,许多家庭脱贫致富。”

侯卫东在青林山上地所作所为,倒有着年轻人开拓创新的锐气,祝焱暗地里欣赏,口中却并不表态。

在官场,许多事情不表态也就是一种态度,只是侯卫东此时还没有彻底理解这个道理。

拐了几个小坡,就进入了益杨土产公司地地盘,沿坡散乱地居民区都是益杨公司职工的住房,祝焱下了车,离开了主公路,沿着街道就居民区走去。

这是一个典型地老居民区,住房破烂,还有不少违法搭建的棚及单砖偏房,饭菜香味也是直冲街道,有的地方下水道显然被堵住了,居民直接将脏水倒入街道上的下水道。

祝焱皱着眉,看着乱糟糟地居民区,走到了厂房门口,已是铁将军把门,厂房完全陷入黑暗之中,没有一丝光亮,他站在厂房外面,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侯卫东也不敢打搅他,就这样陪着他着在厂房外面。

“谁?”

黑暗中突然闪出了三道电筒光,在祝焱和侯卫东身上照来照去,三个人从黑暗中窜了出来。

“你们两人鬼鬼樂樂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嘶哑声音很威严地响了起来。

侯卫东上前一步,挡到祝焱前面,镇定地道:“什么叫鬼鬼樂樂,哎,不要乱照。”他用手遮住射来的三束电筒光,反问道

们是做什么地?”

“我是护厂队的。”嘶哑声音又道:“这两天厂里老是丢东西。这黑灯瞎火的,站在这里的肯定不是好人,跟我们到派出所去一趟。”

祝焱背着手,看侯卫东如何应付场面。

侯卫东口袋里装着在组织部办的县委工作证,所以他心里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道:“你看我们这样子象偷东西的吗?况且这个黑乎乎的厂子,有什么值得偷的。”

嘶哑声音听见侯卫东瞧不起厂子,生气地道。“年轻人怎么这样说话,你别小瞧了这个厂子,效益好地时候,我们都要发好几百的工资,这些机器设备虽然开不动了,卖废铁也值几个钱。”

另一个人拿着电筒将侯卫东从上到下全部照了一遍,道:“他穿皮鞋和白衫衣,不象是偷废铁的。”

侯卫东心道:“祝焱晚上到厂里来。肯定是另有深意,这种情况下得到的材料最真实,我来引他们说真话。”

“我以前在沙州学院读书,来过这里,我印象中这个厂子很火红啊。怎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嘶哑声音骂道:“厂里哪些当官的黑了良心。天天胡吃海喝。每个月伙食费都是十来万,还天天小车接小车送。”

侯卫东道:“有几个厂领导。几辆车子?”

“一个厂长。二个副厂长,三个人都有小车。最差的是桑塔纳,这几个厂领导屁眼心心都是黑的,坐的是工人们地血汗钱。”

一个人补充道:“工人们医药费都报不了,前几天刘工得病了,他老婆去求财务,五十多岁的人,就差给那几个小丫头下跪了,我在财务干了十六年,一脚被踢开了,现在厂里大大小小的头头都在厂里有借条,如果把私人占用的资金全部还上,厂里就有流动资金了。”

嘶哑声音用很气愤的声音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听说厂子准备买给日本人,到时候我们就成了日本人地奴隶。”他使劲摇了摇门,大门铁锁就发出哗哗地响声。

又粗鲁地骂道:“我们还在护厂,护个xx巴,让厂里地人来偷,总算还有几个钱在自己地手里。”他似乎是这些人的头,对侯卫东挥挥手道:“跟你们说这些没有用,你们快走,厂区没有路灯,小心被人抢了。”

祝焱在一旁道:“我们走吧。”

在黑暗地街道,祝焱和侯卫东都不说话,上了皮卡车,祝焱道:“你从这到益杨宾馆,转到益杨中学,再送我回家。”

“我可不想当祝青天,青天是现代社会地悲剧。”感慨一句之后,祝焱靠着车椅上,默默地想了一会问题,才道:“冰冻天尺,非一日之寒,如果体制不转变,土产公司这类事情永远也杜绝不了。”

侯卫东为了入股精工集团,看了不少经济学方面的书,用谦虚好学地口气道:“祝书记,如果按照公司治理结构来重构土产公司,不知道效果如何?”

祝焱受家庭影响很深,喜欢读书,是四个县委书记中有名的读书书记,也研究过公司治理的事情,道:“公司治理结构也不是万能的,以前讲承包制,似乎一承包就灵,现在讲公司治理结构,似乎弄个公司就解决问题,其实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正儿八经的公司治理结构,每年也有破产成千上万。”

他又道:“我以前当县长的时候,参加过岭西县长与英国市长协会的交流活动,英国市长们听说县长们还要管经济,都觉得不可思议,在他们看来,政府就是政府,是市场规则的制定者和维护者,而并不是市场的参与者。”

侯卫东专心驾车,经过了益杨宾馆,见门外停着许多车辆,还有两辆警用车辆。到了益杨中学,正好遇到学校下晚自习,在校门外也有许多接人的车辆。在益杨县城里,私家车并不多,如侯卫东这样买上私家车的,毕竟是极少数,换一句话说,在宾馆和学校停着车,多数是公家的车。

侯卫东用眼睛余光看着祝焱,祝焱只是沉默着,并没有对这事过多评判。

晚上睡觉,侯卫东翻来覆去想一个问题:“今天把石场的事情给祝焱讲了,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想来想去,想不出眉目,他在床上说了一句:“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睡觉。”

讲了这句粗话,转身就沉入梦乡。

第二天上午,侯卫东早早地到了办公室,刚到大院,见到任林渡也走了进来。

任林渡一只眼睛充血,精神也不振,与侯卫东并排上楼的时候,他道:“我要是有卫东的一半酒量就好了,赵书记喝酒太历害,我也不能丢脸,昨天在家里吐得天翻地覆。”

两人抢着做清洁,一人拖地,一人抹桌子。

做完清洁,侯卫东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一路快步到了祝焱办公室,季常委已站在祝焱桌前。

祝焱面前摆了厚厚一叠文件,他将一份文件递给季海洋,道:“你等一会与马县长联系一下,今天抽个时间,我和他商量近期工业项目的事情。”

又道:“季主任,你让审计、财政和纪委各来一位副职,到小会议开会,会议就由你来主持,具体任务是由三家组成联合调查组,规模不要大,三、四个人就行,以日常审计的名义进入益杨土产公司,特别要注意调查有没有厂干部挪用公款的事情,把结果报给我。”

益杨土产公司与益杨铜杆茹罐头厂其实是一家人,但是于称呼易中岭为易厂长,只有出了益杨,为了符合惯例,大家才称呼易中岭为易总。

办公室里,易中岭把腿翘在桌上,旁边站着一胖一瘦两位副厂长,瘦厂长杨卫革向来是易中岭的智囊,此时也有些着急,道:“老大,审计局的人快来了,你也发个话。”

易中岭翻了翻眼皮,不以为然地道:“枉你还是见过世面的人,审计局的人那年不来几次,他们不过是例行检查。”

杨卫革满脸麻子都在颤动,道:“以前检查都是半年、年终的例行审计,从来没有在八月进行审计的,县里传来风声,想把我们这个企业搞成中日合资企业,这次审计恐怕是别有用心,我觉得要注意。”

胖厂长以前是厂里的保卫科长,人胖脾气却急,道:“***中日合资,这是要端我们哥俩的饭碗,厂里有些四分之一的老头是北方人,是以前小日本侵略我们时逃难过来的,稍稍发动一下,这些北方老头就要跳起来,搞个屁合资。”

易中岭伸手掸了一下烟灰,道:“先不管合资的事情,等把审计组弄走了再说。”他举起香烟,指了指杨卫革,道:“这事就全部交给你了,还是老办法,吃喝玩乐加红包,天天给我陪好了。”

审计组由四人组成,组长是审计局副局长张浩天。名字起得很大,长得却很神珍,只有一米五八多一点,偏偏又瘦,从背影看起来,就如初中生模样。

其他三人是组员,审计局干部李峰,三十来岁的业务骨干。财政局干部赵北方,监察局干部孔正友。

审计组四人坐着一架面包车,于八月二十七日到了益杨土产公司,杨卫革接到了审计局地书面通知,早就在门外候着。

“张局长,你现在可是见了外,至少三个月没有到我们这里来。”他热情地将长安车门拉开,站在车门外。抱着拳,很江湖地道:“各位领导,请下车。”

赵北方、李峰都认识杨卫革,唯有纪委干部孔正友是才从部队回来二年,没有与杨卫革见过面。

杨卫革看着孔正友的短发。开玩笑道:“这一位领导没有见过。是才从部队回地方的吧。身上有杀气。”孔正友话很少,点头道:“杨厂长。你好。我叫孙正友,审计组组员。”

众人走进了厂办会议室。会议室里摆着几个水果盘,里面是切成薄片的西瓜、还有些切开的哈蜜瓜,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穿着工作制服,提着开水瓶,见审计组进来以后,便开始逐一地往茶杯里倒开水。

就在审计组进驻了益杨土产公司的时候,李晶正在季海洋办公室。

“季常委,精工集团的发展离不开政府地支持,政府帮助了企业,企业为政府做点贡献也是应该的。”李晶为了见季海洋,特意穿了一身紧身旗袍,这是她在苏州旅游时,在苏州最老的丝绢厂买的,用料极好,剪裁也很得体,将李晶原本玲珑有致的身材衫托得更加立体。

饶是侯卫东与李晶相熟,见到她这个打扮,他也禁不住朝李晶大腿开叉处看了好几眼,暗道:“绝代双娇有十大恶人之一,迷死人不要命的萧咪咪,精工集团有迷死人不要命的李晶。”

季海洋曾经在岭西、沙州企业家代表团里见过李晶,那一次她穿得中规中矩,个性淹没在一片西服之中,今天她的穿着也很正式,却是那种极为诱人地正式。

季海洋三十好几的人,他是在成都读大学,前妻是典型的山城重庆妹子,性格火辣而多情,两人在大学相恋,毕业以后,虽然远隔数百里,却仍然冲破阻力而结了婚,十年之后却黯然分手,这是季海洋心中永远的痛。

当上益杨县委常委以后,作媒的人络绎不绝,他对于美女却怀着敬畏之心,不敢深入接触,此时面对性感迷人散发着成熟魅力地李晶,他心中最隐密地神经不自觉地被拨动了一下。不过,他毕竟是久经官场之人,将情绪隐藏得很好,笑道:“益杨县委县政府欢迎李总这样有责任心地企业家,作为政府,我们将不遗余力地为企业发展营造宽松的环境,企业赚钱,政府得税收,老百姓有工作,这是三赢地事情,是大好事。”

李晶见季海洋说得一本正经,笑道:“季常委,我是商人,这十台电脑可不是白送。”她是典型地自来熟,与季海洋说话很是自如,就如多年朋友一般。

季海洋脸上笑容微微收敛,道:“李总有什么要求?”

李晶略有些调皮地道:“至少季主任要请我吃一顿饭吧

能到益杨宾馆去吃,要吃就吃农家风味,到张家水库建议不错吧。”

对于美女的这个请求,季海洋没有拒绝地理由,他吩咐道:“侯卫东,你给刘涛说一声,安排车子,到张家水库。”他又加了一句,“你不能去,下午要接待沙州市的刘传达市长,给祝书记准备农副产品方面的准确资料。”

“李总,那我先告辞。”侯卫东彬彬有礼地跟李晶打了招呼,转身离开了季海洋办公室。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有意无意站在窗边看着院子,见李晶与季海洋一起上车,,他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了酸醋。他马上又醒悟过来,心道:“嘿,我这是吃那门子的飞醋,与李晶关系密切的成功人士多了去,真是吃醋,岂不是要被山西老陈醋淹死。”

想通了这一点,侯卫东气也顺了,心情也平静了,给小佳打了电话,又将祝焱这两年的讲话稿子拿了一叠出来,仔细研究起来,要当一个好秘书并不容易,除了基本知识以外,还要摸透领导的习惯和想法,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做起事情来也就事倍功半。

与此同时,在益杨土产公司厂办会议室,厂财务人员坐在一边,随时接受审计组的询问,审计组都低着头看着帐册。

杨卫革心道:“这个张浩天,平时吃老子用老子,现在装起正神,也太不仗义了。”不过他心里也不着急,厂里专门有做帐高手,就算审计局认真来审,也难以查出问题,更何况张浩天好歹是吃顺了嘴的熟人,所以,他不急。

孔正友在审计组中最有阳刚之气,临来之前,监察局领导特意交待,让他留神查看有无公款私占的现象,此时看着正正规规的帐册,他暗道:“这帐册做得也太干净了,没有一点破绽,不用说这是做过手脚的帐目。”

查无实据,他也没有办法。

中午,是在厂餐厅吃的饭,桌上有长江野生鱼,还有青林山的腊山鸡,野猪肉,这是极为特色的一顿饭,却并不出格。易中岭亲自陪餐,他是沙州市人大代表,本县有名的企业家,很有些地位的,他能陪餐,也表示了一种姿态,表示对审计局的重视。

下午查帐,一切正常。

那名穿工作服的高个子女孩子换了一身长裙子,仍然为他们服务。

晚餐就换了地方,来到了益杨宾馆,还是杨卫革陪伴,同时还有厂办的三名工作人员,其中两人是漂亮女子。由于帐目明白清楚,审计组成员也就心情也很轻松,享受起美味来就没有了心里负担,只是军人出身的孔正友一直在暗中琢磨此事。

“益杨土产公司的帐目绝对是清楚明白的,我们欢迎审计局的同志来查帐,你们这一查帐,我们对工人就好解释了。”

杨卫革一脸委屈,又道:“这几年市场竞争太激烈了,出口生意也不好做,厂里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工人们的怨气大得很,可是这怪我们嘛,沙州今天破产了六个国营老厂,我们土产公司独立撑了这么久,其中的辛苦,外人哪里知道。”

他说这一番话,满脸的麻子也跟着颤动起来,似乎都在表述着委屈,生动万分。

孔正友慢慢嚼着大虾,心道:“土产公司顺口溜传遍了益杨城,我就不信你们几个厂领导真是清白,县里组成这个审计组,肯定有其道理。”

吃完晚饭,土产公司就在益杨宾馆要了一个小包间,厂办几个女同志热情地陪着审计组唱歌跳舞,一直在为审计组服务的高个子女孩子也在其中。

孔正友不跳舞,歌却唱得很好,特别是部队歌曲,他唱得更是有味道,高个子女孩比张浩天高出一头,张浩天却勇敢地与其共舞好几曲。

“我叫李琪,财贸中专毕业的,前年分到了厂里。”李琪俯视着张浩天,虽然有些别扭,她还是尽量笑得很愉快。

“审计局里有好几个财贸校毕业的,你别看财贸校是中专,毕业生的功底却很扎实,是财经学院的毕业生更适应工作,当初你就应该分到审计局,以后有机会,调到局里来,我在局里还是有发言权的。”

两人一高一矮的组合虽然很奇怪,却跳得很和谐,张浩天左手扶在李琪腰上,不知不觉用了用力,丰满的胸部差不多就碰到了他的脸上。

李琪对张浩天的小动作很是厌烦,她的目光越过张浩天的头顶,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张浩天,他是一个怪人,只唱歌,不跳舞。

晚上七点半,在益杨宾馆最大的雅间,祝焱正在陪着沙传达,在座的还有沙州市统战副部长李光中,以及两个台湾商人。

侯卫东坐在席尾,他是第一次接触台湾人,小时候,墙上经常可以看着“解放台湾,统一全中国”等标语,后来又看了《汪洋中的一条船》、《妈妈再爱我一次》、《欢颜》等台湾电影,这就是侯卫东对台湾的基本印象。如今见了台湾人,也是平平常常,头上也没有生角,脸上没有带花,普普通通的。

听了他们的说话腔调,侯卫东心道:“都说沙州人说话平翘不分,看来台湾人也差不多。”

整个宴会只谈***,不涉及正事,倒也是其乐融融。

晚宴结束以后,侯卫东将祝焱送到了楼下,在门洞口,祝焱停了下来,交待道:“审计组的报告过两天才会出来,你要记住这事。”

看着祝焱的背影消失在门洞里,侯卫东心道:“祝书记是党的书记,他现在却是把县长的工作也兼了起来,马有财县长会不会有意见。”

以前在乡镇当副镇长的时候人,他只是在会场上远远地看着高高在上的书记和县长,如今将距离拉近,他却从中体会出不同的味道。

第二天,八月二十八日,侯卫东在办公室里,把审计组名单调了过来,又以县委办的名义,要来了四人的联系方式,除了监察局地孔正友仍然在用传呼机。审计局和财政局的工作人员都有手机。

此时,审计组进驻益杨土产公司不过一天,侯卫东就在随身带着的小记事本上记下一笔:“八月二十九日与审计组张浩天联系。”

审计组,二十八日又在查帐、吃饭和唱歌中渡过,土产公司帐册依然清清白折。

晚上吃完饭,孔正友不再去唱歌,径直回家。

在卧室里,他习惯性地打开笔记本。却发现本子里面多出一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迹笨拙,似乎是左手所写,“你们查的是假帐,中山东路115,保险柜里面放着真正帐册和凭单,不要让张浩天知道,切记。”

“是谁把条子放在我的手包里?”

“这事的牵涉面到底有多大?”

孔正虽然到监察局只有两年。却已经办到两件案子,将两位局级领导拉下马来,拿到这张纸条以后,他本人相信这张条子的真实性,就在心里揣度此事地牵涉面。

想了一会。他下定了决心。换上衣服下了楼。到了办公室以后,孔正友就直接给监察局长刘凯打手机:“刘局长。我是孔正友。我有重要情况给你汇报。”

刘凯正在院子外面陪着几个老领导下象棋,闻言把手中炮一架。道:“付县长,双炮逼宫,你的老帅无处可逃了。”

付县长是退体的副县长,因为本人姓付,所以被人戏称为了永远的副县长,他花白着头发,道:“这盘不算,被你偷袭了个马,再来一盘。”

刘凯笑着道:“我有事要回办公室,明天陪你老人家下棋。”

付县长退休的时候没有进行公改,退休金就比参加公改的干部低了很长一截,看见以前手下的小年青都坐上了小车,工资也比自己高许多,他心里就愈发地不平衡,阴暗潮湿的话随时挂在嘴边:“你也瞎忙了,贪官都是公路上跑来跑去,还用得着查,想当初,我们县级干部下乡,都是走路地,你看看现在这些人,每天用小车送到门口,纪委监察就要出文件,制止这种公车私用的行为。”

刘凯所居住的院子老干部成堆,他对这些话早就有了免疫力,道:“付县长,我可是天天骑单车上班。”

付县长又道:“别的局长都有小车坐,有的局连副职都配有专车,你一个堂堂地监察局长,居然骑自行车,也太委屈了,我去给老祝说说,给你换个实惠地部门。”

在益杨县,纪委监察是合二为一地,配有两辆车,一辆是县委常委、纪委书记钱治国的专车,平时谁也动不了,另外还有一辆吉普车,但是这车比监察局长更老爷,在修理厂地时间比工作时间长得多,不菲地修理费吃掉了大家不少福利,所以,纪委监察局的同志都痛恨这辆吉普车。

刘凯不屑于坐这辆老吉普,宁愿骑着这辆伴随多年地单车。

到了办公室,看了看孔正东递过来的纸条,他一时也没有下评语,益杨土产公司这几年事情不少,反映情况的信件

少,最终无疾而终,易中岭是益杨名人,与益杨的头触紧密,其中内幕谁又知道?

刘凯意识到问题不简单,道:

“季常委安排的。”

他沉吟了一会,道:“易中岭是本县著名的企业家,还是人大代表,要动他,必须给钱书记打电话。”

钱治国正要给刚刚出差回来的马有财县长接风,听到刘凯的简要汇报,道:“刘局,好事不在忙上,明天再说。”

刘凯挂断电话,对着孔正友摊了摊手,道:“周老板有事来不了,你把这张纸条放好,别弄丢了。”

等到刘凯离开办公室,孔正友就把纸条锁在了办公桌前,正准备离开办公桌,他又回把纸条拿了出来,到打字室去复印了两份,一份藏在办公室的卷宗里,一份放在身上,原件则放在了办公桌里。

此时,侯卫东也在办公楼加班,他把祝书记需要的材料弄好以后,已是八点钟了,饿得前胸贴着了后背,下楼之时,正好与纪委的孔正友相遇。

侯卫东礼貌地点头,随口道:“这么晚还在加班?”

在县委机关,祝焱就是最有名的新闻人物,走到哪里都会是吸引目光的焦点,侯卫东如今是祝焱的影子,机关大多数人也都认识了他,孔正友所在纪委在二楼,正好位于靠窗的位置,时常可以看到侯卫东跟着祝焱进出大院。

孔正友见侯卫东主动打招呼,笑道:“侯秘,你也加班。”

侯卫东所在位置很敏感,他反而格外谦虚,客气地笑道:“请问您是哪位,我到机关的时间不长,很多人都挂相,就是叫不出名字。”

“我是纪委的孔正友。”

侯卫东到县委机关的时间不长,他只知道孔正友名字以及电话联系方式,却并不认识他本人,听到他自报家门,随口问道:“孔主任正在土产公司搞审计,情况怎么样?”

孔正友心里格登跳了一下,心道:“土产公司的事真不简单,从侯秘的话可以看出祝焱很关心这事。”他斟酌地道:“从目前的帐目上来看,没有问题,最终结论要等到审计结束以后才能出来。”由于侯卫东并不是代表县委办来正式询问审计组的事情,孔正友按照纪委纪律,并没有透露出纸条的事情。

两人在大院里客气地分手,孔正友总想着纸条的事情,他骑着单车就慢慢朝着中山路骑去,中山东路115是一幢三楼一底的老房子,看模样应该是老单位的办公楼,在路灯清凉灯光下,办公楼大门紧闭,沉旧而安静。

他骑着单车,想着土产公司的事情,慢慢地回到了自己家中。

一夜无事,风平浪静。

八月二十九日,审计组进驻益杨土产公司的第三天。

孔正友正坐在土产公司办公室里看着漂亮的假帐,自从昨天神奇地出现纸条以后,他就对眼前的帐册不感兴趣了,只是张浩天等人都很认真,他也就装作认真。

仍然是李琪负责接待,她提着水瓶,随时给审计组的同水续水,她眼光不时偷偷地打量孔正友,见孔正友虽然在看帐册,但是半个小时只翻了一页,她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了小小的微笑,这微笑就如大海里的浪花,转眼间又不见了踪影。

“、、”,孔正友的传呼机打破了会议室的宁静,他看了看留言,然后对张浩天道:“张局,办公室有事,让我回去一趟。”

李琪正在给李峰续水,听到孔正友的声音,手不觉颤抖了一下。

孔正友回到纪委,他拿出了那张纸条,来到钱治国的办公室,钱治国、刘凯以及另一位副书记胡家彬都在,三人轮流看了一遍纸条,钱治国道:“这是一条重要线索,刘局长,你与检察院联系,务必在十五分钟以后去秘密搜查中山东路115。”

胡家彬道:“易中岭是人大代表,又是著名企业家,如果查他,是不是要跟祝书记汇报一下。”

钱治国对刘凯道:“你先去办事,兵贵神速,你是老纪检了,我不多说。”又对胡家彬道:“你去准备人手,如果查到了帐册,立刻进行初查。”

安排妥当,钱治国就朝楼上走去,准备向祝焱汇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