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算命先生来做工作,这不符合政府办事的程序和规矩,算得上是歪招,若是上纲上线,就是严重的违纪,只有侯卫东这种半脱离组织的人才想得出来。

第二天,侯卫东一早就把习昭勇拉起床,又不由分说,将他拉到了豆花馆子,由侯卫东请客,吃了早饭。

侯卫东虽然来到上青林的时间不长,也算上青林的名人了,两人离开的时候,姚瘦子热情地招呼道:“侯大学,今天中午过来吃饭,我弄了一笼新鲜的肠子。”

“给我留点,中午我和习公安过来喝酒。”

习昭勇当过侦察兵,身体极好,侯卫东身体也不弱,两人都走得极快,不一会就来到了前天来过的山顶,找了一个可以俯视李老头家的坡顶,两人就坐了下来,一边聊天,一边观察着李老头家。

九点五十,一条人影出现在李老头的家门口,站在山顶往下看,由于距离原因,只能看见邢半仙大概的样子。

邢半仙穿了一件长衫,长长胡须和衣衫,随风而动,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他在屋外走了一圈,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李老头就从屋里走出来。

两人站在屋外说了几句,就进了屋。

见两人进了屋,侯卫东笑道:“看来这事多半成了,邢半仙其实长得还可以,如果精心打扮一下,还有几分得道之人的样子。”

习昭勇手里提了一个沉旧的军用水壶,随意地喝了一口,道:“这事办成了,算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如果办不成,也很正常,就要再想其他的招数。”

侯卫东苦恼地道:“应该想的办法都想了,再说,我现在白兵一个,无职无权,办事能力也有限得很。”

两人就紧盯着山下。

习昭勇显得很沉静,和平时凶巴巴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眼神遥远而深沉。

“习哥,听说你打过越南?”

半空中,几只老鹰在盘旋。

习昭勇又用军用水壶喝了一口水,缓缓地道:“我是第一批参战的,我在33军。”

习昭勇一般不喜欢讲当年之事,今天坐在树木丛生的山顶,突然想起了战火纷飞的热血年代,谈兴就起来了。

“33军是王牌部队,前身是参加过平型关战役的154团,我们的对手是越南13师,13师全苏联装备,是越军的四大主力之一,它名字叫师,其实在人数和装备上都相当于一个军,这可能是跟美国人学的。”

“越军13师师长叫做阮之同,他狂得没边,打到友谊关吃饺子,打到南宁过春节,就是他说的。我军打到老街以后,就向越13师发起进攻,越军工事做得好,打仗也顽强,打了三天,我们损失惨重,也没有拿下老街。”

习昭勇陷入回忆之中,“后来听说许世友发了火,说再打不下老街,就让33军回去抱孩子,让兄弟部队来打,李志安军长就立了军令状,说两天拿下老街。”

“由于强攻不下,李军长就下令全军后退,引诱13师出击,13师就上当了,被调出阵地以后,在万里山被我们包了饺子,全军覆没,师长阮之同自杀。不过,我们损失也不轻,当时我是侦察连的副连长,打下老街以后,我们连就只有十二人,百多精壮的小伙子,就死在了老街。”

侯卫东父亲也在广东军区,差一点参加了这一场大战,侯卫东因此对对越自卫反击战很感兴趣,收集了不少资料,老街之战他也知道,可是资料是死的,人是活的,残酷的战斗由亲历者说出来,更有另一种滋味。

“那你怎么到了青林派出所?”

沉默了一会,习昭勇道:“攻下老街以后,战友们杀红了眼,就杀了些俘虏,这事后来被苏联记者捅了出去,影响很坏,战后,我差点被军事法庭审判,后来转业到益杨公安局,被分到了青林派出所。”

习昭勇的经历,让侯卫东唏嘘不已,和他比起来,也就暂时忘掉了自己的境遇。

两人聊了一会,邢半仙和李老头走了出来,李老头和邢半仙到山上转了一圈,然后李老头又将邢半仙送下了山,这才回来。

“李老头肯定被邢半仙蒙住了,此事成了。”侯卫东很有些高兴。

习昭勇点点头,道:“明天等见了半仙再说,如果事情办成了,就让邢半仙拿起钱滚蛋。”

第二天,侯卫东就约秦大江到了李老头家里,令秦大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李老头居然爽快地同意迁坟,只是提出具体迁移地点,这个迁移地点正是邢半仙看上了的风水宝地。

解决了这个老大难问题,上青林修路工程就开始,侯卫东就一心扑在了修路大业之上,正所谓,众心齐,泰山移,在十一月,公路的线形已经被拉了出来,当然,公路只是粗糙的线形,离通车还早。

十一月十日一大早,侯卫东坚持打扫完办公室和会议室,正准备到施工现场,杨新春就喊:“侯大学,接电话,蒋书记找你。”

接通电话,传来了副书记蒋兴财的声音:“侯卫东,还是在修路吗,接到县团委的通知,让你到益杨党校参加青干班学习,时间一个月。”

侯卫东这些天,天天在修路现场滚,脑子根本没有其他事情,猛然间听到参加青干班的学习,硬是没有反应过来,听到电话另一边的“喂、喂”声,这才醒悟过来,急忙道:“蒋书记,什么时候去,带什么手续。”

蒋兴财在电话另一头哈哈笑了两声,道:“通知上说是后天开学,你明天下来领通知,然后就可以去学习。”

放了电话,侯卫东摸了摸头,道:“那股神经发了,居然让我去参加青干班。”

左思右想,仍然不得要领,他见到高乡长从楼上下来,道:“高乡长,刚才接到蒋书记的电话,让我到益杨党校参加青干班,时间一个月。”

高乡长高兴地道:“祝贺,祝贺,这是好事,能够参加青干班的,都是各地各单位有前途的年轻人,看来努力工作也是有回报的。”

话虽然这么说,高乡长心里却在纳闷:“这是怎么回事情,听蒋兴财说,赵永胜对侯卫东很不感冒,为何又要送他到青干班?

“这个赵永胜,和秦飞跃关系弄得僵,也没有必要牵涉到侯卫东身上,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秧。”

侯卫东根本没有想到高乡长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把办公室门一关,就道:“我去修路,把这事给秦大江和曾宪刚说说。”

高乡长道:“这一段时间你辛苦,好好在屋里休息,我给他们几个说声就行了。”

“几个转弯的地方要加铺片石,还要做堡坎,今天我约了刘工程师,他也要来看看现场。”

望着侯卫东的背影,高乡长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惋惜地摇了摇头,就上了楼,接着看电视。

听说侯卫东要读书,曾宪刚就吵着道:“秦书记,把几个兄弟伙约起,今天中午到我家去,我们给侯疯子饯行。”秦大江道:“上青干班,肯定要当官了。”

开始修路以来,侯卫东就如疯子一样,天天在路上守着,因此,在上青林三个村,侯卫东的绰号已由“侯大学”变成了“侯疯子”。

侯卫东连忙作揖道:“各位大哥,我投降了,饶了小弟,你们几个都是大马力,谁敢惹。”

旁边一位正在搬片石的村民道:“侯领导,你是个实诚人,早就应该当官了。”

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侯卫东已经融入其中,从远处看,根本分不出来哪个是干部,哪个是群众。

“侯疯子,刘工来了。”

侯卫东把一块片石扔下,虽然是十一月,他仍然只穿了一件背心,热气腾腾地去接刘维。

“刘工,这是大弯,你快来看一看,符不符合标准。”

刘维穿得极为厚实,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侯卫东身旁的秦大江认出了来人,道:“高书记,你回来了。”

上青林虽然地方偏僻,但是历年来却走出去不少领导干部,高志远是目前职位最高的的一位,沙州市人大主任,正儿八经的正厅级干部。

高志远穿着一件夹克衫,很随意的畅开着,看上去很随和,官威还比不上沙州市统战部副部长李光中,看着火红的劳动场面,他不觉回想起当年红旗飘扬修水库的岁月,那些年虽然做了很多可笑的事情,可是当年搞的水利建设,在今天仍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秦家二娃,你爸爸还好吗?”

秦大江的爸爸曾是独石村的支部书记,和高志远很熟悉,虽然多年没有见到,高志远还是认出了秦大江,虽然他现在已经人到中年,身体也有些微微地发福了。

“我爸前年就走了。”

看着高志远额头上的白发,秦大江暗道:“当年高志远在乡里当书记时,英气勃勃,现在也老了。”

“走了!你爸身体很好啊,现在也就七十岁。”高志远感慨了一声,道:“当年你爸可是一条好汉,修下青林水库时,带着上青林一千民兵,奋战了七天七夜。”

高志远表扬了秦大江一句,“你也不错,这条路当年我就想修,却没有修成,你们把我的梦想实现了。”

侯卫东站在一旁,恭敬地听着高志远忆往抚今。

听到高志远的夸奖,秦大江高兴地搓着手,道:“高书记,修路最大的功臣是侯卫东。”

曾宪刚跟着道:“没有侯卫东,这条路还要拖上几年。”

侯卫东急忙道:“修路是镇政府的决策,也是上青林干部群众的心愿,我只是跑跑腿,有什么功劳。”

高志远这才转过头看了一眼侯卫东,道:“你是侯卫东,新分来的大学生。”

侯卫东连忙道:“我是沙州学院政法系89级的,今年参加工作。”

刘维是高志远的娘家的亲戚,国庆的时候,刘维到沙州学习,就带了一些益杨老山茹到高家,吃饭的时候,顺便说起了上青林修路的事情。

上青林没有通公路,这是高志远心中难以忘记的遗憾,听说一个新毕业的大学生,竟然想修上青林公路,这让他既欣赏又有三分怀疑。事隔一月,高志远还记得此事,今天是他父亲的忌日,他提前一天来到益杨县,给父亲上了坟以后,就来到了修公路的现场。

这次回益杨,因为是办私事,他也就没有惊动益杨的领导,只带了一名办公室工作人员和刘维。

高志远对侯卫东很有些兴趣,问道:“新毕业的大学生,在镇里任什么职务?”

“高主任,我今年才分到益杨镇,现在是青林政府驻上青林工作组的成员。”

秦大江是真心对侯卫东好,就大力向高志远推荐:“侯卫东是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公路施工图纸是侯主任用私人名义货款取回来的。”

高志远回头看了一眼刘维,道:“你是修路技术顾问,这图纸是谁设计的,收了多少钱,能不能少一点,算是对我家乡的支持。”

公路图纸虽然是刘维设计的,但是挂的是其他人的名义,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和刘维没有关系,因此,刘维神色不变,道:“这是顶峰设计院画的图,按照行业标准,设计图要十万以上,为了支持上青林修路,包括地质勘察和设计图纸,总共才收了两万元。”

高志远点了点头,道:“两万元,这才差不多,走,侯卫东,你带我看看新修的公路。”他对公路的兴趣很大,沿着拉出来的公路线,一直就走到了下青林公路,他一边走,一边询问修路的具体问题。

侯卫东这一段时间天天泡在了工地上,对整个公路的修建情况和地形地貌烂熟于胸,回答起高志远的问题来,基本上就是脱口中而出,听得高志远频频点头。

“你是学政法的,怎么对修路的技术要求这么熟悉?”

侯卫东不好意思地道:“业务知识都是刘工教我的,其实我也没有完全掌握,是典型的半罐子水。”

虽然公路等级很低,可是已经基本成形,这让高志远很是高兴,他兴致勃勃地又要上山,随行的沙州人大办公室小周就劝道:“我给小艾司机打个传呼,让他把车开过来就是了,再走上山,身体会吃不消的。”

高志远摆了摆手,道:“这青林山上空气新鲜,爬爬山,对身体有好处,你就不必管我了。”

小周见高志远兴致极高,也就不再阻拦,大家又高高兴兴地向山上爬去。

高志远是上青林人,又在山上工作多年,一路上,都有修路人跟他打招呼,高志远对社员态度很好,不时停下来和熟人说上两句。

而侯卫东这一段时间,天天在公路上窜来窜去,又肯喝酒,与这些修路的村民关系处得好,这些村民也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还有人大声叫着“侯疯子”的绰号,开着些粗俗的玩笑。

山顶,秋风吹来,已有些凉意,可是众人都是满身大汗,高志远极目远眺,看到一片郁郁郁葱葱的森林,心情十分舒畅,对周围的村民干部道:“公路修好以后,我一定要过来看看,侯卫东,修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青林政府办了一件大好事,还有什么困难没有?”

侯卫东心里微微有些紧张,道:“镇里财政紧张,修路主要是靠村民投工投劳和集资,资金上还有缺口,特别是碎石铺好以后,需要压路机来碾压,压路机费用很高,高书记,我就大着胆子,请解决部分资金。”

高志远想了想,道:“我在这里也不打官腔了,青林山是我的家乡,我也应该为家乡做点贡献,这样办,我去给路通公局打一个招呼,免费或是低价提供压路机,至于钱,我去找找沙州交通局,看他们有没有支持乡镇公路建设的专款。”

听到高志远的表态,侯卫东高兴得拍起手来,村里干部在他的带动之下,也跟着拍了起来。

侯卫东看到中午时间到了,主动道:“高书记,已经到吃午饭时间了,我能否代表上青林三个村,请您一起吃个午饭,以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

“好,爬了一趟山,我还真饿了,但是先说清楚,我只吃农家饭,不到镇里馆子去。”

秦大江就道:“高书记,不嫌弃,就到我家里去吃,只是饭菜味道赶不到外面的大馆子,您不要嫌弃。”

一行人就朝秦大江家里走去,杀鸡剖鱼,一点半钟,才开始吃午饭。

吃完饭,众村干部就将高志远送到了下山路口,下山之际,高志远把侯卫东叫到了身边,道:“侯卫东,农村工作很锻炼人,要基层好好干,一定能够大有作为,侯疯子,这个绰号好,青林人很认同你嘛。”

侯卫东连忙表态道:“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组织和高书记对我的期望。”

高志远又道:“下一步你有什么想法?”

这句问话就颇有深意,侯卫东心中一阵狂跳,他沉住气,道:“我今年参加了益杨党政干部公招,考了第二名,就分到了青林镇,目前是青林政府驻上青林工作组的副组长。”他顿了顿,道:“目前的最主要的想法是先把公路修好,再和三个村的干部一起,盘活上青林山上的资历源,带领群众致富。”

侯卫东的回答,让高志远很满意,他没有多说,拍了拍肩膀,道:“好好干,带领群众致富。”

高志远走后,侯卫东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以前上大学之时,经常在七、八十年代的文艺作品中看到这一句话,侯卫东当时没有具本感受,一般都直接无视。可是今天见到了沙州市人大主任,堂堂的正厅级干部,几句鼓劲的话,就让侯卫东热血上涌,结实的心脏也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至于吗,虽然高志远官大,也没有必要这么激动,看来还是修炼不够。”

侯卫东还是忍不住想起了高志远和蔼的面容,亲切的谈话,诚恳的表态,“难道,这就是上天掉下来的机遇。”在屋里转着圈地想,侯卫东突然发觉,高志远并没有对自己做任何承诺和表态,所谓机遇,就是天上的月亮,十分的美丽,却远在天边。

高乡长走了进来,他问道:“听说高书记到上青林来了。”

“上午来的,刘维直接把他带到修路现场,看了现场就在秦大江家里吃的饭,吃完饭就走了。”

高乡长和高志远是亲戚,当年多有提携之恩,就叹道:“侯老弟,你怎么不叫我,高书记多年没有回上青林,这次回来,却没有机会见面,真是可惜。”

侯卫东愣了愣,就实话实说道:“猛然间见到沙州市的领导,心情一激动,就把这事忘记了。”

高乡长连说:“可惜。”

侯卫东心里想:“高乡长已经退居二线了,见了高志远又有什么意思。”嘴上道:“高书记是来上坟的,来得忽忙,走得也快。”

简单收拾了衣物,侯卫东就着一个学校发的软包下了山,到青林镇政府取过报名通知,就直奔益杨县,在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侯卫东这才风尘满面的下了车。

“弯道多,坡度大,没路肩,这是谁修的路,水平还不如我,等我当了官,一定要把青林到益杨的路修成高等级公路,”侯卫东这一段时间恶补修路的知识,看到益杨主要公路如此状况,忍不住就在心里自我牛了一把。

益杨党校位于城南,这是一个老党校,院子不大,可是建筑却是典型的政府机关样式,一溜大楼,四平八稳,左右对称,大楼前面就是一个操场,有两个篮球场,右侧是几张水泥做的乒乓台子。

侯卫东报到以后,取过党校发的一个搪瓷杯子,就朝寝室走去。

寝室里有两张床,一个年轻人躺在床上抽烟,见到侯卫东走进来,却没有起身,只是用不断打量着他。

侯卫东放好的东西,道:“你好,我是青林镇的侯卫东。”

那位年轻人扔了一枝烟过来,道:“靠,你就是侯卫东,久闻大名了。”

侯卫东有些糊涂,笑道:“我有什么大名,请问你是?”

“任林渡,李山镇的,我和你一样,也是公招的,你是沙州学院政法系的,考了第二名。”

侯卫东调侃道:“呵,原来我的老底都被人摸光了。”

任林渡笑道:“我有十名公招人员的名单及详细情况,这十个人,或许就是以后益杨的政治明星,有句俗话,叫做关系也是生产力,这个理论现在正流行。”

对于这期青干班的规模、意义、组织单位等情况,侯卫东都很茫然,就问道:“听说这一期青干班是团委组织的,我又不是团干,不知为何把我通知来。”

任林渡惊奇地看了侯卫东一眼,道:“你真的不清楚,还是装着明白揣糊涂。”

“我真不明白。”

“你在镇上做什么?我现在是镇团委副书记。”

侯卫东笑道:“镇团委还设有副书记?好象青林镇就只有一个团委书记,没有设副书记。”

任林渡笑道:“这是过渡时期,团委一换届,镇里就准备让我当团委书记。”

侯卫东听罢,自嘲道:“我在上青林工作组,现在都不知道属于哪一个部门,这一段时间主要工作就是修路。”

任林渡彻底晕了,“老兄,你是怎么混的,各镇的工作组都远离政府,领导看不到你,不了解你,如何提拔你,快想些办法,调到镇里来,到青干来学习,就是一个机会,好好和组织部的领导汇报工作。”

侯卫东在青林山上,天天就泡在工地上,和村民混在一起,聊的话题除了公路就是喝酒,好久没有和外界接触,听了任林渡的话,心道:“青林山虽然山清水秀,也太封闭了。”他虚心地问道:“青干班具体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你给我说说,算了,反正到了吃饭时间,我请客,到外面炒两个菜,边吃边聊。”

任林渡弹了一个响指,“又有伙食吃了,真他妈爽,隔壁两人也是公招的,我把她们叫上。”

侯卫东爽快地道:“好,我们四个人,消灭两瓶益杨红。”

任林渡神秘地笑道:“喝了酒才有机会,走,我去喊人。”

敲开了门,传出来一个女声:“谁啊,请进。”

侯卫东吓一跳,怎么是女的,随后又明白过来,这是党校,住的都是成年人,男女都在一层楼上。

“我是任林渡,走,到外面馆子吃饭。”

一个女声道:“杨柳姐,任林渡请客,让我们去吃馆子。”任林渡笑道:“是青林镇的侯卫东请客。”女声就道:“等我们一会,马上就出来。”

两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就见两个女子走了出来。

任林渡介绍道:“这是侯卫东,青林镇,沙州学院的。”他指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道:“这是杨柳,川师大的。”那位身材稍高的女子自我介绍道:“我叫秦小红,湖北大学。”

四个人就走了出去,党校外面馆子不少,四人就选了一个鱼馆,点了一大盆酸菜鱼,四人皆是刚刚走出校园,又同样分配在了乡镇,有着无穷的共同话题,开了一瓶益杨红,杨柳和秦小红也倒了大半杯,约在二两左右。

杨柳是那种长相一般,却挺有气质的女孩子,她举着杯子,道:“我们十名公招生,这一次终于见面了,以后大家要相互照顾,我和秦小红是弱女子,你们以后发达了,一定要记得我们。”

侯卫东举杯道问:“大家互相提携。”

碰了一杯,任林渡就道:“这一次青干班,是组织部和团委共同组织的,主要以后备干部为主,我们十名公招生是破格参加青干班的,这说明,组织部门对我们十人很重视。”

秦小红说话颇为爽快,道:“在应届大学生中公招干部,是县委赵书记大力倡导的,我们十人,就是赵书记的实验田,听组织部的郭兰说,明天的开学典礼他要亲自参加。”

喝了一瓶,任林渡道:“今天高兴,再开一瓶,两位美女意下如何?”杨柳用手盖着酒杯,道:“我的酒量浅,再喝就要醉了。”任林渡也没有多劝,又对秦小红道:“秦小红,听说你是海量,再来一杯。”秦小红毫不在似乎地道:“再喝一杯。”

四人热火朝天的聊着天,又将一瓶酒喝完了,这才回到寝室。

在酒桌上,任林渡叫喊得最凶,可是酒量很一般,回到寝室,就如一条米袋子一样砸在床上,连鞋子和衣服都没有脱。

侯卫东把任林渡的鞋子脱掉以后,又给他盖上被子,就坐在桌边发呆。

喝酒的四个人,任林渡是团委副书记,杨柳是民政办工作人员,同时是镇里的妇女主任,秦小红是学工业的,在企办室工作。侯卫东被扔在山上,远离了镇里的政治中心,就如被抛弃的孤儿一般

为什么就混成了这样?

第二天,八点半正式开课,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柳部长做开班动员.

柳部长是北方人,生得高大威猛,说话字正方园,铿锵有力,很有些威势,青干班的学员都是各地的骨干,换句话说,都是前途有望的上进青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前途就握在柳部长手上,因此,柳部长讲话之进,青干班个个都聚精会神,整个会场只听见柳部长宏亮的声音和钢笔留下的哗哗声。

侯卫东记得很清楚,刘坤的姐姐刘莉正在和柳部长的儿子柳江涛谈恋爱,柳部长相貌堂堂,想必他的儿子也不会差,倒和刘莉蛮相配的。

侯卫东心里开小差,手中笔也不慢,一、二、三、四记得颇为迅速。

柳部长做完动员,就由党校校长陪着离开了教室,组织部长一走,教室里立刻就想起了一片嗡嗡声,就如一群起飞的苍蝇。

第一堂课就是由党校副校长讲《再读东风吹来香满园》,主要内容是邓小平南巡讲话,侯卫东在大学里就专门针对邓公南巡开过课,由学院副院长济道林主讲。党校副校长得肥肥胖胖,脸颊的肉都鼓了出来,没有半点学者风度,更象一个开饭馆的小老板,讲课也还行,可是与济道林相比,口才与学识还很有差距。

侯卫东听得索然无味,就开始环顾左右,忽然,他在前排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刘坤身穿着一件藏青色西服,正一本正经地在记着什么。

侯卫东心道:“他怎么也来了。”很快又释然了,刘坤作为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参加青干班太正常不过,看到刘坤正儿八经的样子,侯卫东就想笑:这个家伙在学院时,每次上政治课必定会逃课,或者就是看小说,这会来倒是鸡脚蛇戴眼镜——充起正神了。

下课之时,一个年轻女子走上讲堂,落落大方地道:“我叫郭兰,是组织部综合干部科的,这一次青干班培训,由我来为大家服务。”

美女上课,无精打采的众学员不由得精神一振。

侯卫东看到郭兰,心里突了一下,倒不是由于郭兰的容貌,而是觉得郭兰似曾相识,却想不出究竟在哪里见过她。

郭兰五官精致,俏丽而有韵味,剪着一头短发,看上去精神抖擞,讲完开场白,微微一笑,道:“柳部长对青干班寄予了厚望,希望大家认真学习,所以,我每天都会来打考勤,考勤情况最后要请柳部长过目,各位都是单位的骨干,我相信会遵守纪律。”

郭兰做完最后陈辞,上午的课就结束了,侯卫东正想和刘坤打招呼,就见到刘坤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中午,侯卫东和任林渡就躺在床上吹牛,侯卫东一直在琢磨在何处见过郭兰,仍然没有线索,就问道:“任林渡,你是万事通,这个郭兰是什么来历?”

任林渡“呵、呵”笑道:“郭兰也是今年毕业的大学生,是组织部的部花,益杨县委县政府的年轻人成天都盯着她,你打听他干什么,这种好事你可别想。”

侯卫东就反驳道:“我们在乡镇工作,难道就比县委县政府在低一等,凭什么我就不能追求她。”

“昨天在饭桌上,你交待有女朋友了,为何见异思迁?是不是吃到嘴里,就看到了碗里。”

侯卫东解释道:“我只是觉得郭兰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有些好奇。”

任林渡感叹道:“这些分到机关的,比起我们分到乡镇的,起点高了好多倍,混不了多久,就是科长副科长,到了乡镇,最起码就是副职。人比人,得气死人,还有哪些发到省里的学生,混不了多久,就成为处长副处长,从省级机关调出来,年纪轻轻就是县长、县委书记,这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妈的,只有我们这些乡镇干部最倒霉。”

侯卫东被莫名其妙地发配到了上青林,远离开了镇领导视线,发展前途更是不妙,他装作潇洒地道:“条条大路通罗马,谁走得更远,还说不清楚。”

任林渡突然灵机一动,对侯卫东道:“我们必须早日调进城,在乡镇呆久了,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我有一个主意,郭兰是组织部的,我们找个机会请她吃饭,先把关系建立起来。”

下午的课,就有人开始缺席了,刘坤也没有出现。

教学结束的以后,郭兰就出现在教室门口,她清点了人数,道:“今天应到45人,实到了40,缺席了5位同志,今天的考勤单子,经任课老师签名以后,就报到部里存档。”

话一说完,底下就议论起来,坐在侯卫东右侧的一名干部就低声道:“党校培训就是这么回事情,大家都是单位骨干,难免有事要耽误,郭兰做事怎么这样死板,肯定是才从学校毕业的。”坐在前一排的一名干部就扭头向后,接口道:“这是拿起鸡毛当令箭。”

郭兰似乎预料到众人的反应,微微一笑道:“大家别怪我,这是赵书记和柳部长的要求,赵书记亲自交待,既然是青干班,就一定要严格要求。如果有得罪之处,请大家理解和包涵。”

说完,就从容地离开了教室。

任林渡用手肘碰了碰侯卫东,道:“走,我们一起到办公室去,约郭兰吃饭。”侯卫东有些迟疑,道:“我们和郭兰不熟,不知她会不会同意。”“走,试一试就知道了。”

两人就出了教室门,来到办公室,任林渡根本没有犹豫,推开了办公室,办公室坐了三、四个老师,正在有说有笑,郭兰坐在办公室,写着什么,任林渡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走到了郭兰身边,道:“郭兰,我有一事想单独跟你说。”

“什么事情?”

任林渡正儿八经地道:“能不能到外面去。”郭兰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侯卫东跟在任林渡后面,他对任林渡的胆量和脸皮很是佩服,心道:“任林渡倒是一位社交好手,难怪他消息这么灵通。”

走到门口,郭兰看到跟在后面的侯卫东,眼神中突然涌出一丝惊讶,接连看了好几眼,才问任林渡,道:“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任林渡走到办公室的时候,是一幅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态度,到了门口,就立刻变成笑脸,他镇定自若地道:“我叫任林渡,李山镇的,这是侯卫东,青林镇的,我们都是今年公招的,组织部是干部的娘家,我们这批人,有许多话要向娘家说。”

郭兰就笑道:“我也是今年毕业的,有什么话就说,不要客气。”任林渡神态极为亲热,似乎和郭兰是多年好友,道:“今天晚上,我和侯卫东请你吃饭,两个大帅哥请你,可不能拒绝啊。”

郭兰见任林渡自然大方,也没有矫情,笑道:“既然是两个帅哥请我,我就不客气了。”

三人就出了党校,上了出租车,任林渡道:“到南城知味馆,那里装修得不错,味道也很地道。”

知味馆生意不错,三人在靠窗边找了一个小桌子,任林渡便要来菜谱,仔细研究了一会,便点了牙签兔肉、珍珠糯米骨、泡椒童子鱼三个主菜,配上了碗豆尖汤、红海椒炒牛皮菜、麻婆豆腐,等菜上来以后,摆在小桌上,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开。

三人年龄相当,经历相仿,很快就破除了拘束,谈笑风声起来,

帅哥美女,精致佳肴,谈天论地,不亦快哉。

郭兰似乎随意地问道:“侯卫东,你还在上青林工作组吗?”

侯卫东很是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工作组?”

“部里面对十位公招生很重视,根据柳部长安排,肖部长带着我专门调查了公招生的发展情况,我们是九月到的青林镇。”

任林渡就问:“你到李山镇来没有?镇里对我有什么看法?”

郭兰调皮地笑道:“人事问题有保密纪律,我可不敢说,只是这一次调查,赵书记对总体情况很满意。”

既然是总体满意,也就有不满意的情况.

侯卫东想着自已的境遇,肯定就属于不满意的一类,心情就有些压抑,话也就不多,只是不断地吃菜,让任林渡在郭兰面前尽情发挥他的口才。

郭兰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扫视着默默无语的侯卫东,刚才在党校办公室门外,她已经认出了侯卫东,他正是八月份在舞厅遇到的年轻人。

今年六月二日,这是郭兰最伤心的日子,就在她积极准备考研的时候,收到了相恋多年的男友从美国寄了一封信,信很短,只有一页,男友在信中直截了当提出了分手,连理由也没有一个.

郭兰原本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子,深陷爱河,她也顾不得太多,给男友打国际长途过去,男友在一边吱吱唔唔说不清楚,最后逼急了,才道:“美国不是天堂而是地狱,我一边读收一边打工,日子过得太艰难了,艰难程度你在国内肯定想象不到,现在我正和一位北京女孩同居了,我是真心爱你,所以也不想骗你,分手吧。”

信上所来终觉浅,如今亲耳听到男友的表白,郭兰也就由失望变成了绝望,挂到电话以后,她泪流满面,大脑一片空白,呆坐了一下午,她仍然没有从极度失望的情绪在走出来,到了晚上,突然间脑袋里迸出了放纵一次的想法,于是,她就到了沙州学院后面新开的舞厅。

舞曲开始以后,一名长相还算不错的男子就请她跳舞,谁知刚下舞池,那人就紧紧搂住了她,郭兰虽然心里想放纵,可是真是到了放纵的时候,她又惊恐万分,就用手使劲将男青年撑住,保持了距离。

第二曲,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向他发出了邀请,谁知,两人竟在出奇地默契,到了柔情十分钟之时,郭兰甚至在这个年轻人怀里哭了一场,哭过之后,悲伤之情似乎也随着这眼泪减少了。

郭兰的父亲是沙州学院教师,家就在学院里面,她离开了舞厅,就从后门回到家中,然后关着灯在黑夜中坐了一夜,第二天,她擦干眼泪,将一头漂亮的长发剪成了短发,这也存了惠剑剪情丝的意思。

对于舞厅里遇到的那位英俊而沉默的年轻人,郭兰心存感激的,正是由于他的出现,有意无意地安抚了陷入悲伤中的自己,让自己能够勇敢地跳出感情的泥潭。

这以后,郭兰潜意识就在留心那天在舞厅里出现的小伙子,组织部接触面很宽,她也时常在各个单位跑,可是却没有能见到那个年轻人。谁知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在青干班,这个年轻人就如天下掉下个林妹妹,突然间出现了。

郭兰剪了短发,形象变化极大,她的母亲第一眼也没有认出来,侯卫东虽然觉得面熟,却无法把郭兰跟舞厅里出现的长发女子联系在一起,可是郭兰已将侯卫东的相貌记在了心中,因此,一眼就认出了他。

郭兰细心,通过观察侯卫东的表情,知道他没有认出自己,也就把这个秘密深深地埋在了心头,毕竟,那天晚上两个陌生人热情相拥,也是一件令人脸红的事情。

任林渡妙语如珠,经常逗得郭兰笑不可遏,连一旁吃菜不停的侯卫东也跟着笑了好几次。

就在愉快的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郭兰似乎随意地道:“前年搞了小乡合并工作,两乡或是多乡合并以后,干部人数就相对多了,不太好安置,各地成立的工作组,其中一个重要目的是安置干部,侯卫东被安排在工作组,如果不尽快回到镇上,不利于今后的发展。”

侯卫东被郭兰戳到痛处,他无奈地道:“我到青林报到以后,就被分到了工作组,如今已有四个多月,前一阵子秦镇长准备把我调到计生办,不知为什么又黄了。”

郭兰在组织部门,信息灵通,她隐约知道赵永胜和秦飞跃有矛盾,她就隐晦地道:“你要多向赵书记汇报工作。”她想起一事,又问道:“府办的刘坤也是沙州学院毕业的,认不认识?”

侯卫东淡淡地道:“我和刘坤都是政法系的。”他不想在郭兰面前说出他和刘坤的关系。郭兰话中有话地道:“既然是同系的,侯卫东可以多和他联系,他在府办,家中又有关系,信息灵通。”

吃饱喝足,郭兰没有让两人送,打车回家,侯卫东和任林渡就走回党校。

“我发觉郭兰很关心你。”任林渡为人处事十分灵活,观察能力特别强,他从郭兰最后几话中,感受到了一种关心。

侯卫东不屑地道:“一晚上都是你们两人在聊天吹牛,怎么就变成关心我了。”

“郭兰和我都是说的校园趣事,根本没有提工作上的事情,虽然和你说得少,可是最后几句叮嘱,就带着关心的意思了,很关键。”

侯卫东“切”了一声,“这是同情弱者,你和杨柳都有了官职,我还在边远山区挣扎,这是郭兰对失败者的同情。”

任林渡很有兴趣地道:“刘坤,我听说过,是李县长的秘书,这一段时间在跟着马县长跑交通,他可是应界毕业生中的红人,明年我请客,你把刘坤约出来。”

侯卫东从心里想拒绝这事,可是看到任林渡热切的目光,就道:“好吧,明天上课前,我去叫他。”

任林渡考虑了一会,道:“这样,安排在晚上,我们一起吃晚饭,然后去跳舞,把杨柳和秦小红约上。”

侯卫东已经明白了任林渡为什么消息灵通了,他是那种典型的自来熟,很好拉关系,心道:“任林渡这种性格,迟早会受到重要,这方面我确实不如他。”

第二天,侯卫东就提前来到了教室,教室没有几人,他在门外站着吸烟,等了一会,就见到刘坤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

“刘坤。”

见到侯卫东,刘坤很有些惊讶,道:“侯卫东,你怎么在这?”

这次青干班招录的学员,都是各单位的骨干,原先并没有安排十名公招生,方案报给了赵书记,赵书记特意增了一句:“将今年公招生纳入青干班。”

刘坤能进来学习,也算是走了柳部长的后门,在进班的时候,母亲特意让他坐在第一排,理由是坐在第一排能给授课领导留下印象,因此,刘坤早早地来到党校,在第一排占了一个位置,下午李县长有事,他就没来,因此,第一天就没有看见侯卫东。

看到刘坤的神情,侯卫东心里一阵隐隐有些不舒服,心道:“难道我不能在这。”脸上神情很自然,就实事求是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接到通知就过来了,来了才知道,十名公招生都来参加了青干班。”

刘坤心里道:“侯卫东的远气还真好。”

两人就站在门外聊了几句,不断有人给刘坤打招呼。

侯卫东不想在门口多谈,就道:“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我们两同学好久都没有聚在一起了。”刘坤确实有事,就推脱道:“今天下午李县长要到临江县去,我也要跟着去,改天再说。”

第二天,侯卫东才将刘坤约了出来,由任林渡请客,几杯酒下去,刘坤就讲起了政府机关的秘闻,三人谈笑甚欢。

青干班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过去了十天,十名公招生由于共同的经历,很快就混得极熟,任林渡充分发挥了他的组织能力,自然而然地成了公招生的联络员。

侯卫东在公招生中境遇最差,任林渡当上了镇团委副书记,杨柳当上镇妇联主席,还有一位当上了党政办公室副主任。

这让好胜的侯卫东很不服气。

青干班的学员们多是成长中的幼苗,虽然远期目标看好,但是目前都没有在单位掌握实权,绝大多数都没有签字权,所以,交际活动以聊天和双扣为主,日子倒也过得悠闲自在。

唯一的缺点就是郭兰每天坚持严格考勤,这让不少想溜号的学员有了三分顾忌,对她也就有了些许怨言,但是,漂亮永远是无比锋利的武器,加上郭兰平时态度也还算不错,众多男学员也就原谅了她。

认出侯卫东就是舞厅里的年轻人,郭兰就回到部里调出了他的档案,看罢档案,她颇有些纳闷:“侯卫东大学时代还是很辉煌的,为何现在处境这么尴尬。”

有了这个疑问,她对青林镇的情况就多了一些留意。

在青干班就要结束的时候,也就是十二月底,全县召开了“大办交通”动员大会,县委县政府对这个会高度重视,参会人员包括各局行一把手、各镇党委书记、镇长和分管领导,会议时间则是罕见的两天,由于青林镇在召开动员会以前,就不等不靠,自力更力主动修路,就被县长当成了“大办交通”先进典型,秦飞跃镇长在会上作了交流发言。

交流材料由粟镇长亲自执笔,着重阐述了镇政府一班人对于修路的认识,提出了“要致富,先修路”地口号。这个口号得到了马县长的肯定,并作为94年大办交通的标谁口号,在会上表扬了青林镇三次,还特意奖励青林镇二十万元,算作县政府对青林镇修路的支持。

秦飞跃在大会上大大地露了脸,镇里又得了实惠,心情自然不错。

面对着兄弟乡镇的祝贺、调侃,赵永胜始终面带着微笑,不断地谦虚着。可是,当无人注意的时候,他的脸就阴了下来。散了会,赵永胜书记没有与秦飞跃打抬呼,对粟明说了一句:“老粟,走吧。”栗镇长就笑道:“赵书记,我要到交通局去一趟,暂时不走。”赵永胜就对粟明道:“那我先走了。”

说完扭头就走出了会场,对司机小张道:“回青林。”

镇里面有两台桑塔纳,赵永胜坐了一辆,秦飞跃坐了一辆。赵永胜和粟明家都在青林镇,而秦飞跃的家就在城里,所以,赵永胜就问粟明回不回镇上。

等到赵永胜走了,粟明就跟着秦飞跃出了会场,秦飞跃对司机小吴道:“你回去吧,今天我来开车。”

秦飞跃在乡镇企业局就经常开车,技术也不差。他坐上车,就直奔益杨宾馆。

农经站黄主任、白春城带着几个企业老板,也来到了城里,他们在益杨宾馆开了一个大雅间,专门等着镇长秦飞跃。

秦飞跃满面春风地来到了益杨宾馆,坐下来以后,道:“专项会开两天,几年来都少见,可见县政府对交通建设的重视。”

粟明见秦飞跃心情不错。就建议道:“上青林修公路,侯卫东功不可没,他就在县党校参加青干班,干脆把他叫过来一起吃顿饭。”

秦飞跃在兴头上,点头道:“这个小伙子不错,就让他过来。”粟明就安排道:“白春城,侯卫东在党校,你去把他接过来。”

侯卫东此时巳吃过晚饭,正在任林渡、杨柳、秦小红一起打双扣。白春城就找了过来。听说镇长喊吃饭,侯卫东心里又是惊奇又有些得意,表面上却很镇定,抱歉地对三人道:“不好意思。”听说是镇长情吃饭,任林渡、杨柳、秦小红就对侯卫东高看了一眼,任林渡就道:“快去吧,我们再找一人就行了。”

到了雅间,酒已经喝了起来,粟明就招呼道:“侯卫东,这边来坐。”

侯卫东就坐在了粟明旁边。

青林山资源丰富,山上由于一直没有通公路,资源就没有得到开采。但是,在山上通公路的地方,就有不少煤厂,也自然就产生了不少老板,秦镇长调到了青林镇以后,为了乡镇企业地事情,与土生土长的赵永胜发生了不少冲突,而且矛盾似乎不可调和。

在青林镇的乡镇企业,分为两种,一种是镇属企业,另一种是私人企业,今天到场的都是镇属企业厂长。

留着短平头,三十来岁的周强是火佛煤矿的厂长,今天就是他请镇长吃饭,他举起杯道:“秦镇长,向你汇报一件事情,今年煤厂效益太差,火电厂的价钱一降再降,我说,承包费能不能再降一点。”

秦镇长熟悉乡镇企业,知道他们的板眼,笑眯眯地道:“少废话,年初定承包费的时候,就降了五万,再减就说不过去了。”

另一个煤矿老板杨家福就道:“我们矿的煤质好,煤层也厚,就是设施太差,镇政府能否出面,再贷一百万,改造了设备,明年就能把产值提起来。”

秦飞跃打着哈哈,只说友谊。涉及要害问题,一概不表态。这些老板们都是明白人,真要解决问题,决不能在这种场合,这种场合,只是联络感情而已,他们聊了几句正事,话题很快就转了。

吃了饭,周强提议道:“马上就要过元旦了,忙了一年,大家也要好好耍一盘,我们去唱歌。”

益杨县在93年,也兴起了不少歌厅,唱一首歌2元,酒水、小吃另算,侯卫东只是闻其名,还没有到歌厅去玩过,带着见识一番的心理就跟着秦飞跃等人出了楼。

三辆小车就滑了过来。

小车很快就出了城。左拐右转,就进了一条盘山道,侯卫东就右些纳闷,心道:“唱卡拉0K怎么出了城。”他和杨家福白春城坐在一个车里,杨家福就不停在车上说着荤笑话,调节着车里的气氛。

小车拐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长着不少大树,另外两辆车进了院子,就不知开到哪里去了,杨家福带着白春城、侯卫东进了一个小厅。

侯卫东找了一个机会。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白春城神秘地笑道:“没有来过吧。这是以前的前进厂的一个车间,现在是望城山庄。”

杨家福一幅很熟悉的样子。他对一位中年女人讲:“找两个漂亮的妹子。”又强调道:“这是贵客,一定要找漂亮的。”

中年女人就笑道:“放心吧,杨老板,我给你找两个正宗的沙州妹子。”

侯卫东见秦飞跃和粟明都没有进来,心里没底,问道:“秦镇长和粟镇长他们来不来?”白春城就道:“别管这么多,放心耍。”

听到杨家福的口气,侯卫东心里一阵紧张,他看到白春城很满洒地坐在沙发上。也就装作老练,坐了下来。

不一会,屋子里进来七八个年轻女孩子,她们在昏暗的灯光下站成一排,中年女子走了过来,热情地道:“各位老板,看起那位就选那位。”

侯卫东已经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姐,白春城毫不客气。他起来,不停地打量着小姐,他似乎觉得看不清楚,就打燃火机,挨个看了一遍,关掉火机后,就对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道:“就是你。”

杨家福就对侯卫东道:“张老板,你挑一个。”

侯卫东短暂地扰豫了一会。即害怕又有莫名的期待,他不愿意在众人面前扫了面子,就随手点了一个女子,点完之后,心道:“怎么像是菜市场买鸡,还挑挑选选。”

三人都选好了女子,屋里原本昏暗的灯光就关掉了,只剩下电视屏幕的灯光。

那个女子走到侯卫东身边,就去倒了一杯茶。哆声道:“老板喝茶。”然后坐在侯卫东身边。

侯卫东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架式,手脚也没有地方放。那女子越靠越近,温柔地问道:“老板,唱不唱歌,我帮你点。”侯卫东就道:“点一首《水手》。”

唱歌的时候,那个女子就站在旁边,靠在侯卫东身上。等到侯卫东唱完歌,已没有了白春城和杨家福的身影。

侯卫东尴尬地坐回到沙发上,女子主动地道:“我们跳舞。”女子就选了一首慢四步的曲子,跳了几步,身体就偎了过来,紧紧贴住了侯卫东。

侯卫东想把她推开,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特别是下身立刻就起反应,他半推半就地将女人抱在怀里。

在大厅里跳了几圈,女子就道:“我们到里面去跳。”然后就主动朝一个半圆的门洞移了过去。进了门洞.侯卫东适应了一会,才借着外面电视的微弱光线,看清楚了周围环境。

这是一个小小厅,没有灯光,墙角有几张沙发。

女子吃吃笑了几声,道:“老板,出来玩,就要放开,我陪你玩舒服,你要给点小费哟。”

侯卫东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也不知道价钱,就试着问道:“给多少。”

“老板大方就多给点。”

侯卫东渐渐平静了下来,道:“你说个具体的数。”

女子道:“那边有床,做爱,一百元。”

明白了市价,侯卫东就放下心来,道:“我们就跳舞。”

里面的小小厅没有灯光,黑得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随着外面的声音,女子就有意无意地触碰侯卫东的下身,双手抱着侯卫东的腰,就如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那女子笑道:“老板,你怎么这样老实。”

侯卫东心里在剧烈挣扎,一方面,他觉得这样不好,是对小佳的背判叛,也是对二十多年所受教育的背叛,另一方面,对女性身体地渴望,又使他身体不断发生着变化。

他在正在欲望与道德之间挣扎,那女子吃吃笑着,突然伸手握住了侯卫东胯下的长剑。

侯卫东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如此大胆,他就如练了金钟罩的武林高手,突然间被人点了命门一样,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的手就伸进了女子的衣服,揭开乳罩中,将女子丰满的Rx房握住。女子似乎怕痒,用另一只手将侯卫东的手捉住、道:“老板,不要,好冷。”

女子一只手阻抗侯卫东的侵袭,另一只手却握着侯卫东的要害不放,道:“我晓得老板大方。”

侯卫东就明白了女子的意思,他皮包里有几张五十的,犹豫了会,他取出了一张五十的,塞到女子手上。

女子摸着钱的质地,就明白不是一百就是五十,便松了手,让男冰凉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敏感处。

每个女人的敏感处是不一样,她的敏感处正好是乳头上,被男子揉搓一阵,身体就开始发软发热。她拉开男子裤子上的拉链,也用冰凉的手握住了男子的要害。

“老板,你的本钱好厚啊。”

女子的声音就是海上的女妖,让侯卫东陷了进去。

等到火山剧烈地喷发以后,欲火也就迅速从身体中消退,就如海啸,来得猛去得也快。

欲望弱了,道德立刺就回到了侯卫东脑海中,他内心充满着羞愧离开了女子的怀抱,走出了小厅,来到了屋外。

在冷风中吹了一会,侯卫东心道:“传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难道也在江湖中了?”心情复杂地点燃了一支烟,就*在一颗大树后慢慢地抽着。

“侯卫东。”

黑暗处传来了粟明低低的声音,侯卫东连忙走了过去,见确实是粟明,就轻轻地叫了一声:“粟镇长。”

“给我一支烟。”

侯卫东赶紧递了一支过去,又把火点上。

粟明抽了一口,笑道:“戒了三个月,又开戒了,都说烟是坏东西,可是许多长寿老人也抽烟,最终还是基因决定命运。”

侯卫东就点头附和。

粟明又问:“青干班什么时候结束?”

“快了,十二月三十日结束,然后放假过元旦。”

粟明深吸了两口,道:“明年是交通建设年,上青林公路已在县里挂了号,说不定那天县里领导就会上来看,你回去以后,把公路盯紧点,一定要让秦大江按照设计图纸组织施工。”

“粟镇长放心。”

聊了些工作,两人就各自抽烟,两个火星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侯卫东,你到青林镇来报到的时候,怎么组织部门或是领导没有送你?”

“组织部门要派人送吗?”侯卫东心里有些疑惑,就道:“拿到人事局的介绍信,我就直接过来,组织部门没人送,我也没有想到要找人送。”

粟明道:“任林渡,你认识吗?”

“他也在青干班培训。”侯卫东隐瞒了和任林渡住在一个寝室的事。

粟明也没有多问,道:“任林渡到李山镇报到的时候,是由组织部副部长肖部长亲自送下去的,李山镇的党委书记是我的同学,他给我说起过这件事情“”

任林渡长袖善舞,侯卫东是领教过,但是能让肖部长亲自送到镇里面去,这意味着任林渡家里也很有关系,侯卫东心情很复杂,他恭敬的对粟明道:“粟镇长,我才从学校毕业,很多事情不懂,希望粟镇长多多批评帮助。”

对于侯卫东被分配到上青林的原因,粟明心里是清楚的。

赵永胜有个侄女,也是今年大学毕业,赵永胜准备给其侄女弄一个行政编制,也做了一些工作,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其侄女虽然如愿到了交通局,却是一个事业编制。

为此,赵永胜颇为不满。

正在这时,侯卫东被分到了青林镇,而且这一次分配,组织部门并没有事前给镇里面打招呼,侯卫东就成了发气筒,被分到了上青林工作组。后来,秦飞跃想把侯卫东调到计生办,因为是秦飞跃提的名,所以赵永胜就针锋相对,给侯卫东安了一个工作副组长的头街,实质上否决了秦飞跃的提议。

粟明是进了镇党委的副镇长,在青林镇有些威信,秦飞跃和赵永胜都想和他搞好关系,争取一个强援,他在场面上一碗水端平,暗地里却和秦飞跃接触得更多一些。

赵永胜发配侯卫东的做法,粟明也不以为然。

他对侯卫东很有好感,一个初出校门的学生,面对逆境,不气馁,不抱怨,反而充满发挥主观能动性,将修路这一个老大难问题带入了正常轨道,确实了不起。为此,他在心里感慨:“赵永胜心胸也窄了些,现在又将侯卫东当成了秦飞跃的人,如果老赵不走,侯卫东很难出头,真是可惜了一个人才。”

可是事情的缘由,又不能与侯卫东明说,粟明就出主意道:“听说你爸爸和哥哥都是吴海公安局的,看他们能不能找些关系,争取调进城。”

侯卫东摇头道:“父亲和哥哥都是吴海公安局的,在益杨也只有公安局的朋友,办调动恐怕很难,我还是安心在青林镇工作。”他给粟明顶高帽子,道:“我在镇里最佩服粟镇长,请粟镇长一定要关照我。”

说话间,杨家福就走了过来,道:“秦镇长出来了,我们走吧。”

回到党校,任林渡已经睡得极沉,侯卫东坐在床上,就开始胡乱琢磨道:“秦镇长和粟镇长被安排到另一个地方,他们和小姐睡觉没有?粟镇长这么快就出来了,就说不清楚,秦镇长耍了这么久,肯定是干了那事情。”

秦飞跃等镇领导坐在台上开会之时,都是一本正经,满脸正气,如今侯卫东发现他们也要找小姐,心里受到的冲击就颇大,随后,又想到工作不过半年,自己也跟着耍了小姐,就觉得对不起远在沙州的小佳,心里又堵得慌。

第二天,恰好是纪委副书记、监察局长杜永正来授课,他讲到社会上出现的歪风邪气,就语重心长地告诫年轻干部要洁身自好,要轻得起诱惑,出淤泥而不染,随后又举了一些纪委办的案子。

听了杜永正的一番话,侯卫东禁不住冷汗直流,心里也忐忑不安,“昨天的事情会不会被人告发,若被人告发,政治生命就结束了。”

他看了一眼坐在前排的刘坤,心道:“刘坤只是喜欢讲黄色笑话,而自已却在领导带领之下公然嫖娼,实在是太堕落了,从此就不在是个钝洁的人,不再是一个让人信赖的好人了。”

有了这个心理负担,侯卫东心特沉重,满脸严肃。

下课之后,郭兰就走了进来,她有意无意地扫了侯卫东一眼,见其依旧是沉欺寡言地坐着,心道:“听沙州政法系系主任说,侯卫东个性开朗,组织能力很强,怎么看起来有些消沉。”

郭兰手里拿着考勤本子,道:“明天上午最后一节是县委赵书记亲自授课,然后是结业典礼,希望大家不要缺席。今天晚上,由党校组织大家搞一次话动,在大会议室进行联欢舞会。”

听说有舞会,大家都高兴起来。

一位三十多岁的学员就大声道:“我们这里狼多肉少,跳舞有什么意思。”

这个学员说得坦白,众人都笑了起来。

郭兰脸上也露出微笑,道:“这个问题县团委已经考虑到了,今天下午党校又有一个培训班要开班,是妇联举办的女干部培训班。”

学员们就集体鼓掌,侯卫东脑袋里面还想着昨天的事情,充满了内疾,对这个舞会就没有任何兴趣。

郭兰宣布完舞会的消息,用眼角余光看了侯卫东一眼,见他依然波澜不惊,心道:“侯卫东倒真是沉稳。”

吃了晚饭,郭兰提前来到了大会议室,检查了音响和灯光,陆续有人来到了会场,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边聊天,七点钟,舞会正式开始。

侯卫东一直没有出现在大会议室。

郭兰成了一个中心,场场不落空,每一曲刚刚结束,就有学员提前发出了邀请。

任林渡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一直观察着郭兰,在第五曲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机会。郭兰见到任林渡,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侯卫东没有来吗?”任林渡笑道:“他个天情绪不高,一个人在寝室里发呆。”

众学员跳舞的时候,侯卫东一个人呆在寝室里,他还没有从昨天的经历中解脱出来,对舞会实在提不起兴趣。

他正*在床上胡思乱想,听到了均匀的敲门声,道:“门没关,请进来。”

秦小红走了进来,她穿了一件带着毛领的大衣,平时她都是素脸朝天,今天也化了淡妆。增添了些女人味道,她看着侯卫东躺在床上抽烟,就道:“侯卫东,你怎么不去跳舞,一个人呆着没意思,走吧,一起去。”

侯卫东推脱道:“我今天有点事,一会要出去。”等到秦小红走了,侯卫东也就被迫起了床,就朝校外走去。

习惯了上青林晚上的暗淡无光,看着益杨城的灯光。侯卫东总觉得是如此的流光溢彩,而在沙州学院读书之时,他从来没有觉得益杨城内的灯光明亮过。

走过步行街,侯卫东就朝步行街东侧的新华书店走去,这个新华书店是侯卫东每一次进城的必到之处。刚刚走进书店大门,就看见段英拿着一本书从店里出来。

自从那晚暖昧之事以后,侯卫东和段英心中就多了一层隔阂,同时增加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段英穿着紫色的长大衣,成熟而又端庄,学生气已很少了,此时骤然在书店门口相遇,神情就有些怪。

侯卫东尽量装作无事,露出笑容,道:“段英,你好。”

段英很快就将情绪调整了过来,装作轻松地道:“侯卫东,在青干班学习,也不来找我玩。”

侯卫东奇怪地道:“你知道我在青干班学习?”

“今天小佳和我通了电话,就知道你在参加青干班。”其实侯卫东参加青干班,和小佳通话之前,段英就知道了,是刘坤告诉她的。

段英提起小佳,侯卫东脸上就有些发烫,心里发虚。

“听说你们在开舞会,怎么跑到书店来。”

此话一出,侯卫东就更加惊奇,道:“你的消息还真灵通,连我们开舞会也知道,谁告诉你的。”

“刘坤今天中午给我打了电话,邀请我到党校跳舞。”

刘坤从大学期间就垂涎于段英的美色,侯卫东对此心知肚明,他心里莫名有一丝紧张,笑道:“那怎么不来跳舞?”

段英苦笑道:“现在饭碗都不稳当,哪里跳舞的心情。”

侯卫东心里一松,关心地问道:“为什么说饭碗不稳?”

“如今市场竞争太大,厂里93年全年亏损了二百多万,已有两个车间关了,车间工人们放了长假,实际上就是下岗了,说不定那一天我也要下岗。”

侯卫东天天看《人民日报》,对党的大政方针很是了解,他道:“现在我们国家是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县属企业破产得很多,这是大政策。”

段英面有忧色地道:“侯卫东,你有什去好办法没有,若真是失了业,让我怎么办?”

侯卫东有心帮助段英,可是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有能力帮助段英,只能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想太多也没有用处。”

这时,陆续有人从书店出来。段英就道:“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要进国家机关,我的专业又很冷僻,厂里真要破产了,我就成流浪女了,到时恐怕无立锥之地。”她感叹道:“现实真是残酷,要是我们永远不毕业,生话就多么美好。”

侯卫东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泛泛而谈:“你也不必太担心,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其实我的处境也挺难,但是我相信,只要坚持到底,一定能取得胜利。”

段英倾述了几句,心里也好受了一些,她见到书店门口进出的人多,道:“你陪我走一段吧,我心里乱得很。”

侯卫东就陪着段英朝她家里走,有一句没有一句地说着,到了楼下,侯卫东就止了步,再道:“从国家大政策来说,县属企业破产将是平常事,你要从现在起就做好应对准备。”

段英也没有邀请侯卫东上楼,她没有开灯,站在阳台上,侯卫东在路灯下拉着长长的身影,渐渐就远去了。

侯卫东回到了寝室,任林渡还没有回来,推开窗户,可以听见大会议室隐隐传来的音乐声。

他坐在床头,点上一支烟,细想着毕业以来所发生的事情,自已的尴尬处境,段英的饭碗问题,刘坤的春风得意,任林渡的八面玲珑,甚至苟林的边缘化,不禁感慨颇多。

现实,真的很残酷,当离开学校的刹那间,现实就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冷冰冰的真象,让人不由得重新反思所受过的教育。

任林渡折腾到十二点过了才回来,他喝得有些高了,就坐在侯卫东床前,絮絮叼叼地道:“郭兰被评为了93青干班的班花,开完舞会,我们又去喝了夜啤酒。”

他站在房中间,道:“郭兰还是单身,没有男朋友,现在我宣布,将正式对她发起爱情攻势。”

侯卫东心情不爽,也不想理他,自顾自睡了。

十二月三十日,青干班也就结束了,侯卫东原来对青干班还怀有丝丝幻想,期待会出现奇迹或者转机。

可是,为期一个月的青干班,说长不长,就短不短。在青干部班学习期间,认识了十名公招生,跟着领导腐败了一次,学了一些没有多少用处的知识,这就是想得出来的收获。

回到了上青林,一协依然照旧,山路依然如此的难走,森林茂密如初,太阳亦照常升起。

1994的元月3日晨,侯卫东睁开眼睛,暗灰的房顶在头脑中盘旋了一阵,才最终停了下来,在床上坐了一会,他揉着欲裂的脑袋,摇摇晃晃起了床,他甚至自己也能闻到满屋子的酒味。

“他妈的秦大江,找机会一定要报仇。”

昨天回到了上青林,刚上场镇,就被秦大江见了,秦大江就高兴地看着抓住他的手,道:“疯子回来了,中午整一桌。”然后就拉着他来到公路施工现场,秦大江就如小孩子一样,向侯卫东显示着这一个月的成果“

“水沟窄了,要加宽加深,还有,公路没有涵洞,必须要在几处山沟里做涵洞。“

侯卫东跟着走了一圈,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在修路初期,他天天看图纸,早己将公路的立体图印在了脑中,而且刘维工程师数次交待,对于山上的泥结石路面,水沟和涵洞必须要完整。所以,他立刻看出了问题。

“刘维工程师来过没有?“

秦大江跟在侯卫东后面,不停地解释,道:“你走后,刘维工程师来过一次,他也说必须做涵洞,只是做涵洞费时费力费钱,江上石和陈达川都反对。”

“泰书记,这路以后肯定要过重车。现在基础就要修好,如果修得太差,修补起来更加麻烦。反正都用了这么多人工,就把事情做好。”这些都是刘维多次强调的观点,侯卫东听得多了,也就记在了,见村里没有按照图纸来施工,就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

俗话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秦大江属于那种好恶分明的人,有些领导到了独石村,他都不太卖帐,却对侯疯子另眼相看,道:“疯子说得还有道理,这山上资源多,以后肯定重车多,是要弄得扎实一些才行。”

看过公路,支书秦大江、村委会主任江上山,文书陈达川,民兵连长兼团支部书记杨柄刚、妇女主任朱姚芬以及驻村干部李勇,就在基金会的馆子里办了一桌,顺便隔壁的白春城也喊到了一起。

村里面热情,让侯卫东也有些感动,心里一感动,就开始豪放起来,一杯接一杯,也不知喝了多少,最后与秦大江碰了一个大杯,侯卫东于是大醉,被抬回了寝室。

早上一身酒气地出了门,在走廊上遇到高乡长,高乡长指着侯卫东道:“侯老弟,你呀你,又被秦莽汉喝醉了,只有你才这么耿直,下回别这样干了。”

侯卫东头痛欲炸,道:“再也不喝酒了,我发誓。”

高乡长笑道:“这种誓,我年青的时候至少发过一百次,没有用,该喝还得喝,只是要控制量。”又问:“青干班学完了,有什去安排没有?”

侯卫东揉着头,道:“回来继续修地球,没有听说其他安排。”

高乡长就给他支招,“你从青干班回来,还是到镇里面去一趟,给赵书记、秦镇长汇报一下学习心得,这方面,你要主动点,不要等着领导来了解你,要主动接触领导。”

“理论联系实际,密切联系领导,才能不断进步,我在这才面是有教训的,如果当年有人指点我,我说不定能到县里去。”

侯卫东很真诚地道:“谢谢高乡长。”

打扫完办公室,侯卫东就在扰豫:赵永胜和秦飞跃明显不和,我一介白丁,最好是躲得远远的。

他反过来又想:长期远离领导,这也不是办法,这一方面要向任林渡学习。

想来想去,侯卫东最后决定必须要和赵永胜接触,只是接触方式一定要巧妙,不要弄得两面不是人。

“杨姐,你好,我是工作组侯卫东。”

春林镇党政办杨凤正在剥瓜子,听到是侯卫东,就开玩笑道:“侯大学,听王兑你有新绰号了,侯疯子,这个名字有些难听。”

侯卫东就在电话里笑道:“杨姐,我带了几包吴海瓜子,改天给你送过来。”

“你还这么有心,真是谢谢了。”

侯卫东又道:“赵书记和秦镇长在不在镇上?”

杨凤是办公室的内勤,清楚领导行踪,就道:“秦镇长在县里开农网改造的工作会去了,赵书记在办公室。”

侯卫东心里就有数了,他在党校设计了一份“上青林公路建设进度表”,就到办公室填好,找到高乡长签了字,誉写了七份,然后提着在益杨县城买的吴海瓜子,就奔向青林政府。

到了青林政府,侯卫东先到了党政办公室,抽空将吴海瓜子送给杨凤,杨凤圆脸笑得格外灿烂。

“这是公路进度表,我交一份到党政办公室。”

杨凤接过表格,见上面列着公路进度、人员安排、资金情况、困难问题等几个大项,下面还有一些小项,非常清楚,就夸道:“不愧是大学生,这表格真漂亮。”

到了赵永胜办公室,侯卫东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是谁?进来。”

赵永胜正在看会计报表,见进来的是侯卫东,就低头继续看表,侯卫东晾在一边。

按照相对论的说法,时间会随着人的感受而变化长短,和美女在一起,时间就过得快,和野兽在一起,就度日如年。

侯卫东对这个理论深信不疑,与小佳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总是如飞一般逝去,今天站在赵永胜办公室,不过二十多秒,却过得如此之慢,让人痛苦不堪。

赵永胜故意不理侯卫东,又翻了几页报表,这才抬起头,也不话,很威严地看着他。

侯卫东见赵永胜抬起头,连忙道:“赵书记,这是上青林公路的进度表。”

赵永胜后背*着大班椅,摆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拿起进度表看了几眼,问道:“公路已经修到场镇,才用了三万多元,怎么这么少,算对没有?”

侯卫东解释道:“为了修公路,三个村投入了一干二百劳力,他们都是自带饭菜,也没有发误工补助,发生的费用主要有三大块,一是炸药钱,这个必须要出;二是图纸钱,现在还差了刘雄工程师一万元;三是工具钱,特别是从青林林场上山的路,哨一段全是旺子石,特别硬,工具耗费特别大。”

赵永胜暗道:“侯卫东确实是一个能干人,比欧阳林和苟林强得多,只要他不跟着奉飞跃跑,是一个可用之才。”又问道:“青亩费如何解决,这么长的公路,这一笔赔偿费也不是小数?”

侯卫东站在沙发边上。腰杆还是挺得笔直,道:“这一次修路,三个村都进行了充分的动员。青亩费都不赔,占到的田土都由各村进行调剂。”

赵永股难得地露出了笑容。道:“好,工作做得很仔细。”他看到侯卫东还在桌旁站着,就道:“你坐吧。”

扔了一支烟给侯卫东。

侯卫东离开之后。赵永胜就*在大班椅上,闭着眼想道:“县里很重视这十名公招生,这侯卫东又很能干。迟早要出头,长期把他放在工作组,只怕会引来争议,如果他懂事,不跟泰飞跃走得太近,就找一个机会把他调到镇里来。”

离开了赵永胜办公室,侯卫东又去找粟明。粟镇长办公室坐了满人,正在开会,将进度表送给了粟明。侯卫东就离开了。

上山的路上,侯卫东一直在回想着赵永胜的表情,反复地思考:“赵永胜和秦飞跃有矛盾,我夹在中间,应该如何相处?是都保持着距离,还是投*一方?”从感情上来说,侯卫东自然跟秦飞跃要走得近一些,可是就乡镇体制来说,党委书记才是真正的一把手,这让侯卫东很是为难,委实下不了决心。

上了山坡,山风习习吹来,无数美景就跃入眼前,侯卫东都感到天地和心胸都变得开阔。

侯卫东高举着手臂,使劲地吼了两声,心情也就好了起来,他自嘲道:“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一个没哨任何职务的小人物,赵永胜和秦飞跃顶牛,和我屁关系没有,纯粹是瞎操心,典型的杞人忧天,老子不趟这个混水。”

走进小院,邮政代办点的杨新春就喊道:“侯大学,有两个电话找你,一个是你女朋友,让你下班给她回过去,另一个说是你的同学蒋大力,他留了一个电话,让你回家以后打过去。”

“喂,你好,请找蒋大力。”

电话另一端响起一句粤话,随后又变成了蒋大力粗粗的沙州腔,“狗日的冬瓜,怎么不和我联系。”

侯卫东吼道:“蒋光头,狗日地,回沙州也不过来找我,太不够朋友了,你在广东哪里,做什么?”

“我在广州越秀,冬瓜,听小佳说你去当山大王了,到底混得如何,如果不行,干脆到广东来,我们哥俩创一番事业。”

“沿海地区和内部大不一样,轻济发达,机会根多,我说冬瓜,不要在山上耽误了青春。”

蒋大力的声音很哺些志得意满,侯卫东好奇地问道:“光头,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是医药代表,说白了,就是药厂的推销员,专攻医院,我现在负责一个片区,片区经理,你过来,凭我们哥俩的能耐,过不了多久,就会诞生两个百万富翁。”

“呵,呵,你现在收入如何?”

蒋大力压低声音道:“刚到的时候也就一千多块,现在每月我能拿五千以上,最高一月上了万。”

侯卫东工资不过三百七十块,他听到蒋大力的收入,差点连下巴都掉了下来,吼道:“这是邮政代办点的电话,就我办公室隔壁,你狗日的工资高,有空就给我打过来。”

挂了电话,侯卫东心潮难平,蒋大力的话,就如一块石头,落到了平静的水面,泛起了阵阵波纹,他甚至有些失神落魄,连《人民日报》也没有心情去阅读。

到了中午下班时间,侯卫东又拨通了小佳的电话。

电话线传来小佳兴奋的声音:“卫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我得到通知,借调到市建委办公室。”

到了建委,接触面就大了,特别是可以接触到建委的领导,侯卫东被发配到边缘地区,对于距离特别敏感,他高兴的道:“这是好事,办公室天天在领导眼皮之下工作,容易出成绩,小佳,祝贺你,亲一个。”

小佳也在电话里积极回应着,道:“这事还没有给爸爸妈妈说,他们肯定高兴。”

侯卫东心道:“他们高兴倒高兴,恐怕更不会同意我们的事情。”只是他控制着情绪,没有表露出来。

小佳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马上转换了话题.道:“段英给我说,刘坤正在追求她。你和刘坤是一个寝室的,他为人如何?”

想起段英的性感和体贴,侯卫东就暗道:“倒便宜了刘坤这小子。”心里莫名其妙有些酸溜溜的感觉,他知道这种感觉实在很没有道理,也是从思想上对小佳的不忠。就赶快调整情绪。

“刘坤家庭环境好,爸爸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他如今在政府办工作、是李县长地秘书,为人处事也没有大问题,就是有些虚伪。”

“段英运气不好,毕业前男朋友分手,工作以后单位效益又差,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侯卫东苦笑一声:“我是偏僻乡镇的一般干部。没有话语权,哪有本事帮她。“

两人又聊了一会亲密的话题,便挂了电话。

打了两个电话,侯卫东情绪再一次低落,他深切意识到,毕业以后,社会就撕掉了温情的面纱,许多现实问题就必须由自己的肩膀扛住。而初出校门,肩膀实在稚嫩,又能扛得起多重的压力。

正在彷徨间,屋外响起曾宪刚的声音:“侯疯子,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走,到我案里去,今天给你接风。”

听到接风,侯卫东就是一哆嗦,他笑道:“曾主任,这接风就免了,昨天独石村给我接风,现在我的头还在爆炸。”

曾宪刚就认真地道:“今天是我私人请客,就我们两弟兄,一个外人都没有喊“”

侯卫东就不好推脱,跟着曾宪刚就朝尖山村走,到了曾宪刚院子,就者见曾宪刚的老婆正在院子里面剖鱼,侯卫东连忙道:“嫂子,给你添麻烦了。”曾宪刚老婆笑声很大,道:“大学生硬是不一样,说话这么客气,哪象曾宪刚,从来不知道说句客气话。”

曾宪刚家的小男孩就在院子角落,和两只黄拘追来追去。

等到满满一盆鱼端了上来,曾宪刚就道:“我老婆曾经到重庆的渔馆打过工,她弄的花椒鱼是上青林最好吃的了,你尝尝。”

花椒鱼是名副其实的花椒鱼,浮在表面上的一层,除了干红海椒就是颗粒均匀的花椒,肉质嫩而香,味道好极了。

酒过三巡,二人微熏,曾宪刚就开始说正题了,“疯子,我今天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听曾宪刚说得郑重,侯卫东就道:“你不要客气,有事就说。”

“照目前这个进度,四、五月份,大车就可以上山,我有一个想法。”曾宪刚曾经到广东去打过工,他是石匠,曾在江门地一个石厂干过,当年日夜开工,片石和碎石仍然供不应求的场景,深深的留在了他的头脑中,此时公路修通,他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我妹妹嫁到了独石村,就在林杨上面不远,公路刚刚从她们家门口经过,她家的自留山就是一个石山,上面盖层很薄,只有几十公分,我想投些钱,开一个石厂,今年是交通建设年,开石厂肯定赚钱。”

侯卫东知道曾宪刚话中有话,道:“既然能赚钱,就赶紧开。”

曾宪刚面露难色,道:“我去年才盖了新房子,钱用得差不多了,还有,石厂开起来了,我也没有销路,这样,我们两人合伙干。”

侯卫东手里也没有钱,只是上一次母亲刘光芬曾答应借五千块钱买图纸,由于贷了款,就没有回家取,这算是一笔可以动用的资金,想了一会,道:“启动资金需要多少?”

曾宪刚并没有干过石厂,同样是两眼一抹黑,道:“应该花不了少钱,主要是人工钱,补偿青亩钱和炸药雷管钱,其他钱还想不来。”

侯卫东是学法律出身的,比较重视契约,道:“这样,我们一起看一看现场,如果确实可以,就具体谈合作的事宜,签一个合伙协议。”

曾宪刚笑道:“我们两弟兄,说好了就行了,不用签协议。”

“先说断,后不乱,这是长期合作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