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升达刚到一号别墅,就看到了凌来来、岳小吟和江香兰站在门口开心地聊着什么。

看见他走过来,凌来来叫道:“欧董!”

欧升达笑着打招呼:“美女,怎么这么开心?”

凌来来在欧升达面前转了一圈:“欧董,你看我今天的打扮怎么样?”

凌来来今天穿的是一件流行的香奈儿限量版对襟衫,手里提的也是香奈儿的限量版手包。欧升达之所以认识,是因为有天他在涵涵的衣帽间里看见过类似的手包,不过凌来来的似乎款式更新一些。

欧升达道:“真漂亮,简直是无法形容。”

“欧董,这是光玉送我的生日礼物。你猜猜这包多少钱?”她颇有些得意。

“不知道,怎么也得一两万吧?”欧升达随口说了一句。

“哼,那只能买一个商标。”岳小吟在一旁说道。

“怎么?会更多?一个包?”欧升达问。

“十八万八一个。”凌来来道。

“天啊,你手里提的是一辆小汽车啊。”欧升达故意这样说,这样女人会更骄傲。

“生日快乐。”欧升达从包里拿出个小盒子,那是他下午叫秘书去买的,一副钻石耳环。

“哇,太谢谢你了。”凌来来忽然伸出双臂拥抱了一下欧升达,并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欧升达还没来得及反映,那灼热的双唇已经印在了他的脸上。

欧升达尽量使自己保持镇静道:“同时也愿你青春永驻。”

一抬头,他看见王光玉正站在别墅门口含笑看着他。他走过去,问:“最近一切进行得怎么样?”

王光玉笑道:“一切都很好。横村地产即将发表公告,大股东北京东总集团将持有的40%的股权正式转让给3家公司,其中康美电器受让26.5%的股份,成为新的第一大股东。北京维达投资受让8.5%的股权,新华达受让5.01%的股权。”

欧升达心里一紧,看起来很难脱身了。

但是,他表面上还是笑眯眯的:“谢谢王主席的运作,跟你合作我太高兴了。”

王光玉道:“你呀,就是保守,当初你要是把原来裕昌工业的那些地也转进新华达,现在你的资产不知要增长多少啊。”

“不说这个了,以后我得跟你学习。你不是说要介绍两位朋友给我吗?”欧升达问。

王光玉笑道:“他们已经在楼上了,我在窗口看见你来了,这才下来接你。”

二楼的会客室里坐着三个人,一个五官端正、面色黝黑、目光炯炯的,是大名鼎鼎的安厅长;另一个显得很冷静,目光空泛,看上去能包容万物一样,是沿海一个省份的副书记李佳荣;另一个身材曼妙,成熟的气息喷薄欲发的就是凌茵茵。

相互寒暄一下,安厅长和李佳荣开始谈论国际形势。欧升达不得不承认,他们谈论国际形势的角度与普通大众的角度完全不一样,甚至跟主流媒体的宣传也不一样。

他们对时事的解读总是站在很独特的角度,比如,安厅长认为在阿富汗的问题上,欧盟就是在美国和中国之间玩平衡。在欧盟向美国提供实质性阿富汗问题的配合之前,美国必须签发一系列的支票,并保证兑现,且必须有一系列严格的程序加以约束,以确保这些支票绝对不是空白支票。针对中国而言,欧盟维持其在阿富汗的存在既可维持北约的表面团结,还可通过北约这个战略平台,也就是说,在欧盟政治、军事整合进一步提高之前,主要是“借用”美国的力量,从中亚、南亚两个方向阻绝中国对中东的辐射力。在此基础上。欧盟甚至可以南亚为战略支点,在中美激烈争夺东南亚的过程中,伺机扩展欧盟在东南亚方向的影响力,从而在三个方向限制中国的复兴。

李佳荣则认为,在这个问题上,一旦欧盟在北约与中国的层面上与中国实质性对立,从而将原本非常灵活的欧盟中亚政策一步走实,或者走死,那么,也就意味着不再有虽未正式宣布却正在运行的、在共同打倒美元本位制问题上达成了某种共识的中欧战略合作。

欧升达本来还听得津津有味,但是,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安厅长和李佳荣不是专门来给他讲国际政治的吧?

再细想一下,很简单,他们就是欧盟,而自己就是中国。至于谁是美国他们没有明说,要自己采取灵活务实的中欧合作态度,这才是这番谈话的实质嘛。

安厅长忽然问:“欧董,你觉得中欧会陷入冷战吗?”

欧升达回答:“如果出现中欧冷战,也就是北约与上合的对峙,那么最害怕欧亚大陆经济整合的美国将是最大的赢家。”

“看来欧董还是很会审时度势的嘛,有合纵连横的思路啊。”李佳荣看了一眼安厅长。

“你觉得,如果中国要采取避免把阿富汗问题走成死棋,应该怎么做呢?”安厅长问。

欧升达谦卑地答道:“中国如果将中亚、南亚政策走实、走死,迫使欧盟中亚政策过早地、简单回归北约,也就是出现北约与上合的对峙,从而做出有利于美国的选择,并实质性地解构中欧重大问题上的战略协调,中国就要避免上合变成一个军事同盟。”

“哈哈,欧董心里是有数的,光玉,要多跟欧董沟通啊。”安厅长开心地笑起来。

“从没有接触过欧董,一直都是一个传说,名不虚传啊。”李佳荣呵呵地笑着。

欧升达更加恭敬,回答:“过奖,升达不过是一小生意人,在两位老领导面前还是小字辈,还请两位老领导多多批评啊。”

安厅长看了一眼王光玉,话题一转,开始谈文学。欧升达知道,安厅长曾经出版过两本书,在官员里面一直有很高的赞誉。安厅长的话可谓是对“言之有物”那句成语的最好注解。他说话绵绵不绝,声音平和,起承转合恰如其分。

欧升达想,很多领导在讲话的时候下面的人都会昏昏欲睡,要是安厅长讲话那一定是一种享受。

安厅长在古典诗词里不断地采撷,李佳荣不时地巧妙应答,凌茵茵则带着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年近六十的安厅长。

欧升达大脑里面的CPU则不停地运转着,这两个人来鹏城的目的是什么?不是专门为了凌来来所谓的生日吧。接下来他们还要谈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应对?

安厅长的话似乎将欧升达带入了另一条高速公路,他的思维越来越快,而这条路也似乎没有尽头,只能不断地前进。

“欧董,读过《江南逢李龟年》吗?”安厅长的一句话,忽然让欧升达脑子里的继电器噼里啪啦重新接续了一番。

“读过。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他回答。

“对这首诗有什么理解啊?”安厅长问。

“只是小时候背过,长大以后也没仔细去想,还请安厅长指教。”欧升达道。

安厅长道:“这是杜甫绝句中最有情韵、最富含蕴的一篇。只有二十八字,却包含着丰富的时代生活内容。”

“嗯。”欧升达点点头。

“世运之治乱,华年之盛衰,彼此之凄凉流落,俱在其中,对吗?”安厅长不温不火地看着欧升达。

“嗯。”欧升达还是点头,他知道这时要点头了,但他不能发表意见。

安厅长叹息道:“人啊,永远要知道,你一旦从开元盛世到了寥落的江南,巨大灾难就会给你带来心灵创伤。怎么能避免灾难,这是应该值得每一个人思考的。”

“要学会居安思危,居安思危啊。”李佳荣在一旁不断地强调。

欧升达看着王光玉:“光玉,两位老领导今天给我们上了一堂深刻的人生教育课,有时间我们得好好聊聊。”

“嗯,一定,一定。”王光玉回答。

“什么教育课啊,就是随便聊聊。走,下去吃饭,看看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安厅长看着李佳荣开心地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番谈话在欧升达脑子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其实,所谓的人生际遇或者命运之类的,有时候就是短短的一次谈话而已。

进了餐厅,凌来来蹦蹦跳跳地跑到凌茵茵身边,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凌茵茵向欧升达这边看了一眼,低声说了些什么。

大家坐定,安厅长坐在首席,两边接下来是王光玉和李佳荣。凌茵茵坐在李佳荣旁边,欧升达坐在凌来来和江香兰之间。

尹诗双走过来,指挥服务员上头盘。

头盘就相当地诱人,波士顿龙虾、拌腌鳗鱼果冻、辣根和Oscietre顶级鱼子酱。

安厅长笑道:“真不愧是顶级会所,不错,省城看来也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

李佳荣道:“这餐具也很别致,像艺术品,都不好意思用它吃东西。”

尹诗双轻声介绍道:“我们的碟子是J. CCoquet出品的,餐刀是Laguiole的。”

“乖乖,这要是打烂一个碟子我的一个月工资不是没啦?”李佳荣叹道。

欧升达心想,这顿饭估计也够你一年的工资。但是,他没说话,吃了一口面前的菜,新鲜无比。

气氛很轻松,大家谈政治、谈友谊,当然也说天道地、天南海北。

主菜是烤蜗牛,它的制作很特别:将蜗牛肉同葱、蒜、洋葱一起捣碎,拌以黄油,调味之后,把肉塞回壳内,放在特制的瓷盘里,送进烤箱里烤。食用时油还冒着泡,香气扑鼻。

凌来来似乎很活跃,但是凌茵茵却是一片恬淡安静的神情。

谈了一会儿,安厅长端起杯,向欧升达这边看了一眼,眼神一片平和。两人同时举起身前餐桌上盛着葡萄酒的高脚酒杯,向对方点了点头。

李佳荣熟练而优雅地切割着面前的蜗牛,面色波澜不惊。

王光玉殷勤地给凌来来布菜,目光中满是柔情和关怀。

欧升达心想:“这个情形在北京那个银行女职员那里也会同样出现过吧?”

两道配菜是小红萝卜伴龙蒿叶、沙律伴果仁,甜品为巧克力摩斯加朗姆酒伴威化饼。

李佳荣和安厅长又开始说一些官场笑话,可以说是妙趣横生。

欧升达不说话,他也没有必要说话。

他只是一只蝼蚁,这些大人物随时可以捻死它。但是,只不过这只蝼蚁目前还有点用,所以,他们才允许它在这么庄重的台面上爬来爬去。

好不容易吃完这餐在欧升达看来是鸿门宴的饭,他借口还有事就告辞了。他实在不愿意再跟他们云山雾罩地谈下去。王光玉找欧升达来吃这餐饭的目的很明确,欧升达怎么能不明白。

临走时,他在门口跟江香兰简单地说了一下远志天使投资准备对毛波的项目进行投资,而且还打算叫江香兰到公司法务部工作的意向。

江香兰很吃惊,问:“我不明白,欧董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欧升达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毛波的项目不错,而你的学识也适合升达地产的需要。”

“除了谈情说爱,我还没向男人求助过。”她道。

欧升达大度地一笑:“像你这样的独立女性,认为你们可以做一切想做的,可以任意选择事业、男人、爱情、婚姻,并且都能得到满足。但凡事有得必有失,你应该知道你原来失掉的是什么?任何人都不可以没有任何损失地获得一切。”

“你不是有所图谋吧?”江香兰似乎有所警觉。

欧升达笑着:“当然有图谋。”

“你想怎么样?”江香兰后退一步。

欧升达道:“我希望我们投资毛波的项目能赚钱,最好还能上市,那样远志天使投资会赚一大笔,证明我们找到了一个会下金蛋的母鸡;如果你能加盟升达地产,我们会相信,我们找到了一个精通法律的专业人士。”

“你真的没有别的企图?”江香兰还是紧张,好像一副随时要逃的样子。

“你是怕跟我同流合污吧?”欧升达反问。

江香兰沉默了一会儿:“我回去跟毛波说说这事,改天再答复你好吗?”

欧升达的车驶上沿海高速公路,司机打开音乐,正是乌梅的碟。欧升达闭着眼睛,此时,这辆车仿佛夜海上的诺亚方舟,搭载着欧升达和他无助的灵魂漂浮在深不可测的领域。

他思考着现在跟王光玉的合作有没有安全性的问题。所有的合作都有风险吗?有没有保证合作安全的准则或措施?怎么避免不安全的合作,还是所有的合作都需要承担危险性?

他拨了一下乌梅的电话,通了,却是没人接听。

欧升达回到家里,发现欧文达和童蓝来了,乐枫和张翠在厨房做菜。

见欧升达回来,乐枫走出来问:“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欧升达道:“没什么意思,就早点回来。怎么,你们还没吃饭啊。”

乐枫把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回头问:“咳,童蓝下班晚,等她。你吃没吃饱,要不再吃点?”

欧升达看看桌上的菜,闻闻:“好啊,拿瓶酒来,我跟文达喝点。”

乐枫道:“你别让他喝了,人家准备生小孩呢。”

欧升达看看在那边亲亲热热看电视的欧文达和童蓝,道:“那就让他喝饮料,我喝点。”

一家人坐定,欧升达看着童蓝:“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好。”童蓝大大方方地回答。

“文达有没有欺负你?”欧升达问。

欧文达马上争辩:“哥,你的出发点就有问题,我欺负她?你看她那样,我敢欺负她吗?”

“文达,你就这点不好,凡事都不稳重,就不能让别人把话说完?”欧升达有些不满道。

欧文达有些不服气地说:“本来嘛,你说话就带有倾向性。”

“好了,你两兄弟别一见面就吵。对了,去远志工作的事我跟文达说了。”乐枫赶紧打圆场。

“哥,你怎么安排我做管理处主任?你看,我在国企干了这么多年,经验早就有了。我到你们公司,虽然不能在总公司做个高层,但是在远志那边做个副总总行吧?”欧文达道。

“你在国企这几年是混日子,有的经验也是吃吃喝喝。你到了远志就要从头做起,我觉得大哥这样安排是对的。”童蓝道。

“你们都看不起我。”欧文达嘟囔着。

欧升达轻笑一声:“文达啊,我承认,这么多年我对你关心不够,也没给你什么机会。但是,今天我要跟你谈谈,要想作为一个团队的领导者,你应该具备的东西。”

“好啊,我也想学习一下。”童蓝欢快地叫道。

欧文达瞪了她一眼,她也觉得不够稳重,吐了一下舌头。

乐枫带着平和的笑容看着他俩。

欧升达喝口酒,慢条斯理地说:“作为一个团队的领导者,你必须做到,目标非常明确,无论多苦,无论艰难险阻,有此目标作为动力,永不言弃。”

“我有目标啊,就是成为大哥你这样的人。”欧文达道。

欧升达接着说:“掌船必操舵,驭心必执一。何为一?人心所在,即是一。”

“就是团队精神嘛,我懂。”欧文达道。

欧升达又给自己倒上酒,“领导的责任之一,就是分配资源。分配资源的时候你还要兼顾公正。公正与否,在于能不能让大家感受到。如果大家都感受不到领导的公正,领导肯定得垮台。不想当核心的领导干部不是信得过的好干部。”

“嗯。”欧文达点点头。

“要想当核心,你就需要把队伍团结好,减少内耗。同时,上级领导也可以通过你,找到回旋、通融的空间。”欧升达接着说,“领导不好当啊,需要时刻注意形势变化,体察人心。人心说变就变,翻脸如翻书。做领导一不留神,就可能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人心,抓住人心是最重要的。”

“嗯,我这人有点傲气,看着不如我的人总不想搭理他们,这点我得改。”欧文达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满不在乎了。

欧升达又喝了一杯,欧文达给他倒上酒。

欧升达接着说:“从管理学角度来看,作为团队的核心,应该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成员的特长,避免内耗,使1+1>2。因此,核心的个人能力未必胜过其他成员,甚至可能是最弱的,但是,如果他具有难以替代的协调能力和凝聚力,这个领导还是最合适。”

“嗯,大哥说得很有道理,我觉得我在奔马网目前就是这个状况。我不是团队最优秀的,但是,领导还是叫我管理那个部门,也许我真有可能是能力最弱的。”童蓝忽然有些感慨。

欧升达看了一眼乐枫,她正饶有兴趣地听着大家谈话。于是,他继续说:“中国自古崇尚居安思危的理念,努力做到在危险还没有到来时,就提前发现问题,将之在萌芽状态就解决掉,以避免在未来某个时刻置身于危险之中。作为领导,即使你只是个小小的管理处主任,你也要有这个理念。”

电话忽然响了,是乌梅,他接起来。乌梅问:“刚才你打电话给我?”

他回答:“哦,是乌小姐吗?你说的那个事我已经跟质检站说了,他们还没答复,他们一有答复,我马上打电话给你。”

他不能不说乌小姐,万一乐枫偶尔翻一下他的电话通话记录,上面显示的一定是乌梅的名字。

乌梅何等聪明,马上回答:“好啊,我等你电话。”

放下电话,他问:“我说到哪里了?”

“居安思危的理念。”乐枫提醒道。

他接着说:“对了,就是这个理念。有了这个理念,你就应该学着怎么不让你的团队人心涣散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童蓝“扑哧”一声乐了。

欧升达接着说:“身为领导,你想知道员工们的想法吗?比方说,当你准备出差的时候,你想知道那些家伙是不是在准备睡觉、玩游戏、聊天、打牌、逛街……很简单,你只要回想一下你当初是怎么做的,然后再想一下你的领导当年是怎么做的。把结果对照一下,你就明白你的员工们准备如何做了。”

“是啊,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哥。”欧文达道。

欧升达呵呵地笑着,眼睛宽厚地看着欧文达:“所以啊,你要想当副总,你是不是要知道你手下的管理处主任心里想什么啊?”

“我明白了,哥,我一定把这个管理处主任做好。来,哥,我用饮料敬你一杯。”

那天晚上,一家人谈得很高兴,欧升达很久没有这么快乐了。

这天早上,欧升达刚一上班。沈宾阳就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横村地产停牌了。”

哦?欧升达看着沈宾阳,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

具体来讲,停牌主要有以下几类原因:一是未能如期披露定期报告;二是正在实施重大重组;三是公司财务报表数据指标或会计师审计意见不标准,被暂停交易并有终止上市可能的。横村地产的停牌肯定属于第二种。对于正在实施重大重组事项的公司,要等到其重大重组事项得到有关部门的审核之后,方能复牌。

沈宾阳把证券报递给欧升达:“看看吧。”

报纸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条不起眼的公告:横村地产公司正在筹划有关重大无先例资产重组事宜,并将在本公告刊登后向相关部门进行政策咨询及方案论证,因此有关事项尚存不确定性。经公司申请,公司股票自即日起停牌。

“怎么突然停牌了?”欧升达问。

“是啊,我也觉得这个停牌时机不大对头。你要知道,停牌价格越低,同样的资产能够换来的股票就越多,或者说,换来同样数量的股票,需要评估的资产价值就越省钱。”沈宾阳回答道。

欧升达皱着眉头,看着报纸上那条冷冰冰的消息:“也许他太急了,为什么不事先放点利空消息打压一下股价呢?”

“其实,前些日子他也放过一些利空消息,但是效果不明显。投资者们可能感觉到利空出尽就是利好,因此,王光玉可能觉得与其再放利空式利好,还不如赶紧停牌免得夜长梦多。”

“你觉得他的这次停牌能顺利通过吗?”欧升达问。

沈宾阳回答:“光一个重组委就够他应付的,重组委的人是那么容易好糊弄的?他们一定会问这次一级开发土地到底能产生多少利润,王光玉通过什么手段能确保一级开发的土地。‘招拍挂’后还是他自己的,而这些问题,恰恰是王光玉也没有办法用重组委员能听懂的语言描述的——虽然每个房地产开发商都不会头疼这种问题——他们自然知道维护一级土地收益的好办法。但王光玉必须用官方语言回答这一问题,这可是头疼的事情。”

“有没有可能他重组不成功呢?”欧升达问。

“太有可能了,如果重组委对他目前的评估不认可,目前的评估价值会被监管机构要求打折,甚至对折,最终王光玉可能不得不接受一个比现在低得多的评估结果。但是,关键是他能接受吗?”

“说到这里,我倒是很同情王光玉,不通过股东类别表决,而通过政府政策制定的20天均价作为重组价格的政策和保护股民的对策,这是牛市思维的病态表现。这个政策的制定者脑子里的坐标原点是这么规定的:中国股市能够,并且必将永远涨下去,永远涨,不会跌!”欧升达直摇头。

沈宾阳笑了一声:“要是那样,王光玉的面子就丢大了。”

“嗯,有这个可能。对了,华夏信托的人跟你们谈的怎么样?”欧升达问。

“意向不错,现在横村地产一停牌,可能对他们来说更是一针强心剂。”沈宾阳回答。

欧升达道:“好,争取早点脱手,我可不想跟他们再在这个泥潭里挣扎了。”

“可是,咱们为什么不直接转手给王光玉呢?”沈宾阳问。

欧升达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那样做呢?直接转手给王光玉是最简单也是最好的办法。可是,有很多事牵绊着,我也不好跟你解释。”

沈宾阳低下眉:“你别解释了,汉生跟我说过,你其实挺不容易的。”

“谢谢。”欧升达回答。

“我听说你要投资毛波的项目,又建议江香兰去你那里工作。你不是有什么目的?”

楚之洋和欧升达坐在会所的网球场边上,看着岳小吟和江香兰挥动着拍子,这样说。

“怎么?”欧升达眼睛斜过来,看着一身白色运动装的楚之洋,他自己则是一身蓝色。

“你把人家吓着了。”楚之洋拉长声音道。“吓着了的意思就是人家觉得你不怀好意,黄鼠狼给鸡拜年。”

欧升达苦笑一声:“这天底下做个好人怎么这么难啊?我真成了吕洞宾啦。”

“哎,你跟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心怀不轨?”楚之洋一脸淫笑。

“滚你的,我跟你说,我对那个小心眼儿的毛波根本不感兴趣,我也不想对他的所谓项目进行投资。”欧升达有些无奈地回答。

“怎么?这里难道还有别的内情不成?”楚之洋问。

“这是涵涵的建议,你说我能不照办?”欧升达一耸肩。

“哦?是她的建议啊,为什么?”楚之洋问。

“她说她是同情她,可是,我觉得不像。”欧升达回答。

楚之洋沉吟了一会儿:“咱们这个合作伙伴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啊。”

“肯定不简单啦,要是简单能给咱们搞来这么一大块地?”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了解吗?”楚之洋意味深长地看着欧升达。

“你说的这种想法我也有,担心这是一个隐患。可是,目前这种状态,我还要让她把我拉出苦海呢。”欧升达叹口气。

“我最近看见你一直觉得你很消沉,是不是遇见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楚之洋问。

欧升达很想把心里的压抑一股脑儿地跟自己的兄弟说说,但是,想了想觉得把自己的压力转嫁给兄弟,尤其是正在恋爱中的兄弟不是那么地道。所以,就笑了笑:“我呢,就是这样,天天压抑,天天开心,干我们这行,有几时是真正开心的?”

“也是。”楚之洋喝了口饮料,“对了,对毛波的投资你真想干?”

“张震铎他们做了调查,据说前景不错,对方还没有说接不接受投资,这事也就这么一直撂着。”欧升达将头仰在椅背上。

“要不要我做做工作?”楚之洋问。

欧升达斜睨了楚之洋一眼:“不用,好像咱们上杆子似的,他们爱做不做,我还懒得操心。尤其是关于江香兰去法务部的事,你要知道你嫂子那人,虽然嘴上说不在乎,但是眼睛里绝对不揉沙子,我可不想哪天晚上让她训一顿。”

楚之洋呵呵地笑着:“这个世界上,能管得了你的,也就乐枫了。”

“还有一个。”

“谁?”

“你楚大少呗。”

楚之洋一下子把目光移开了:“我怎么能管得了你?早些年咱俩是炮友,现在是酒友,说不上谁管谁。”

欧升达白了他一眼:“怎么这么抬高自己的档次?你算我酒友?每次喝酒你都耍赖,少喝不少。”

“哎,没有我的酒量浅,怎么显出你的海量?是我这枝绿叶衬托出你这朵鲜花的娇艳,懂吗?”楚之洋一脸不屑。

“你是绿叶,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这朵鲜花怎么遇到你这堆牛的排泄物?”欧升达坏笑道。

楚之洋做出一个要用手里饮料泼欧升达的姿势,欧升达往前迎迎。楚之洋无奈地道:“真拿你没办法。”

欧升达忽然一下子收拢脸上的笑容,很严肃地对楚之洋说:“我想升达地产和之洋股份之间应该做一个交叉换股。”

楚之洋一愣:“为什么?”

欧升达眼睛紧盯着楚之洋说:“我想,咱们两个人应该都能进入对方的董事会。不管是谁出现了不可预料的事情,失去了对公司的控制,另一个作为董事会的成员,都可以力保公司不至于出现大的波动,还能继续经营下去。”

“你这人很怪,以前之洋股份上市之前我要你持有一些你都不同意,你甚至可以拆借一些钱叫我提高我自己的持股比例,现在你怎么啦?”楚之洋大惑不解。

欧升达本想跟他说出自己的担忧,怕自己一旦出事,希望你能帮我的管理层把把舵。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这样说,而是说:“你看,你现在是远志的股东,实际上也是升达的股东。我是想,你的影响力不应该只在远志的范围内,你应该参与到升达整个公司的运营之中。”

楚之洋笑了:“我这人不想参与那些复杂的住宅和商业项目开发,盖厂房正合我意,这里的利润也会成为之洋股份的利润增长点,而且比较稳定,就这么着了。哎,她们过来了。”

猫从高处掉下来总是能做到四脚着地不伤分毫,我难道就不能学学猫?欧升达望着袅袅婷婷走过来的两个女孩子,忽然出了神。

“哎,你别看着美女就流哈喇子,有点出息!”楚之洋的话将他从九霄云外拉到了地面。

“欧董,咱们要不要来个混合双打?”岳小吟意犹未尽的样子。

欧升达笑道:“你们几个都是高手,我跟谁配对那都是拖别人后腿。得了,别扫了你们的兴。”

“没事,就是个玩,我跟你搭档。”江香兰道。

网球是赛场上的艺术,选手们就是赛场上的演员。身体轻盈的江香兰,在球场上跳来跳去,飞来飞去,像舞蹈一样精彩。

比赛的结果却不像欧升达想象的那么一边倒,虽然他跟江香兰输了,也不是那么难看。

比赛结束,几个人去吃日本料理。

岳小吟道:“欧董就是玩得少,以后要多锻炼啊。你看,你的领悟力多强啊?”

欧升达回答:“我缺乏运动天赋,其实,今天多亏香兰,要不是她左右封杀,我怎么也接不住之洋那些刁钻的扣杀。”

“我们香兰不仅在网球场上能左右封杀,平时处理事情也是左右逢源。你要是真能把香兰请到升达的法务部,你就会发现你会得到一个多么出色的员工。”岳小吟忽然道。

“怎么?这么说,江小姐决定了?”欧升达看着江香兰。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脸色绯红,显然是刚才的运动量过大的缘故。

“本来我是有顾虑的,但是小吟说这不仅是我的一个机会,也是毛波的一个机会。所以,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接受你的好意。”江香兰回答。

“没关系,你要是有什么顾虑可以现在提出来,有话讲到明处,总比以后出现了麻烦要好。”欧升达脸色平静地说,其实,他知道江香兰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他一定要这样说,要是江香兰稍有犹豫,这事就算了,他就可以对涵涵有所交代。

然而,江香兰却说:“本来我是怕毛波的性格会给你以后惹麻烦,不过,现在他想通了。至于我,能去升达地产法务部,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机会,就怕我不能适应。”

“那好啊,欢迎加入升达地产。”欧升达跟江香兰握握手。

“香兰,我早就说过,从表面上看,欧董总是一副坏坏的样子,其实欧董的内心是很可爱很善良啦。”楚之洋笑道。

“话说香兰最近只要见到欧董就摆出满脸敌意的样子,没办法,两只小猫见面了总是想打架嘛。”岳小吟做了个鬼脸。

“你什么意思?”欧升达看着岳小吟。她却专心看着菜谱,一副认真的样子。

欧升达总是觉得这个决定有点违心,也总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哪里不对他也说不清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喜欢跟强手过招。但是忽然要跟毛波这样他很不喜欢的人打交道,他忽然有种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