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乐部停业整顿一个多月了,尹诗双安排了郑逸群他们带着员工分期分批地去旅游,自己则专心地关注重新开业的事情。不过,现在看起来情况远远比管理委员会想象得复杂。唐本强和林钧鸿一直在活动着,炸弹丢了不少,可一直也没见什么响动。整个事情现在就像被隐藏在一团迷雾当中,让人无法看清真相。
管理委员会又开了两次会议,大家七嘴八舌地提了不少意见,但是,发现每种意见实施起来都有一定难度,还不如就让唐本强和林钧鸿出面来协调。
那天,冷鸿海在视频会议上说了一番话让尹诗双很是动容,他说:“其实,一件事情的解决是有周期的。这就像种西瓜,从一开始施肥、播种到破土萌芽再到茁壮成长,会经历一个比较漫长的等待。这种等待其实是在用似乎有点被浪费的时间来最后准备成熟所需要的所有能量,成与不成在此一举。有经验的农民往往不会着急,会耐心地等待,这时如果你沉不住气,收获的一定是苦涩。”
这段时间,尹诗双一直跟北京那个神秘的号码保持着联系,对方似乎并不急躁,总是说时机还不成熟。等待漫长而痛苦,有时候折磨得尹诗双几乎要骂人。
林振雄偶尔打过一两个电话给她,没说太多,只是说局面正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其余并没有透露太多。尹诗双现在对他渐渐有了了解,他一般不把话说得太满,这跟有些高级干部那副什么都搞得定的风范完全不同。用他的话来说,他只是为他家老爷子跑腿,上传下达。可是,尹诗双明白,这里面肯定也离不开他自身的影响力。
林振雄偶尔会说一下林钧鸿和唐本强工作对象的背景路数,甚至还能具体到这个对象目前的思想倾向,但再多的就绝对不肯透露了。每到这时,他总是说:“希望还是有的吧,不过难度也挺大。”
尹诗双偶尔会把这些话说给唐志波听,唐志波会淡淡地一笑,说:“这件事台面上的对手不少,台面下的更多。呵呵,人多了玩起来才精彩嘛。”
既然大家都有耐心,慢慢地,尹诗双的情绪也调整过来了,每天也不再焦躁,变得心平气和起来,用唐本强的话来说,已经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这天,蔡文昭忽然要尹诗双跟他去打高尔夫。尹诗双的高尔夫球技烂透了,也就是练习场的水平,于是,她就带上了球技还马马虎虎的宣萱和孙琳琳。
到了现场她才发现,原来老吴又来了。上次由于不知道老吴是什么路数,尹诗双还不怎么紧张,可是这次她的心却总是半悬着。
老吴倒是看起来气定神闲,每一杆都很认真地打着,似乎任何干扰都无法让他分心。
趁着一个机会,尹诗双问蔡文昭:“老吴这次来还是调研吗?”
蔡文昭摇摇头说:“不是,是专门为你们的事来的。”
“哦?”尹诗双忽然有点兴奋。
蔡文昭低声地说:“朱书记和刘市长基本上同意你们重新开业,但有些外围的工作还是需要你们自己扫清障碍,不然的话很可能会授人以柄。”
蔡文昭这话叫尹诗双已经阴郁了很久的心情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但是,她还是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因为她明白,王汉荣和他背后的力量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
尹诗双问:“老吴这边需要怎么答谢?”
蔡文昭狡黠地一笑,说:“这个你怎么问我?你要去问你干爹才对啊。”
尹诗双有点奇怪,问:“你怎么知道他跟我干爹的关系?”
蔡文昭望着前面的老吴,说:“在这个社会,你如果不知道哪个盘子里有肉,就永远只有看别人饕餮的份儿。”
蔡文昭的眼神一直坦然而平静,尹诗双一直在琢磨这样的眼神后面蕴藏着什么。
尹诗双叹了口气,说:“我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想,我怎么跳进这个火坑里来了。”
蔡文昭淡淡地一笑,说:“成长是痛苦的,也是艰难的。人生不得意,也可以尽欢啊。”
尹诗双也颇为有些感慨地说:“人生就是一个折腾和被折腾的过程。”
高尔夫球场的空气里有一种不真实的清新,老吴和两个美女已经远远地走在了前头,蔡文昭似乎没有追赶的意思,老吴也没有停下来等的意思。
尹诗双向前努努嘴,问:“他领导是什么意思?”
蔡文昭淡淡地笑了,说:“他给朱书记和刘市长带来一个口信。”
尹诗双问:“什么内容?”
蔡文昭意味深长地向前看着,说:“领导讲话的最高境界就是言之无物,具体地说就是你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或者说,你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关键在于揣摩?”尹诗双问。
蔡文昭没有回答,似乎是没有听见,他一直往前走去,背影渐渐地融入了前面的那群人。尹诗双忽然觉得这个画面就像一幅恬淡的水墨画。水墨画最上乘的意境就是有大量的留白,至于这个留白对于每个欣赏者来说,都具有不同的意义。
尹诗双把蔡文昭的话转达给唐本强,他嘿嘿地笑着,没说什么。政治这个永恒有趣的游戏很有意思,它的玩法永远是千变万化的,永远有些不确定的因素。
又过了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样子,尹诗双忽然接到那个神秘的号码打来的电话。那个人低声地说了一句:“搞定。”
尹诗双一时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她对这电话问了一句:“什么?”
那人说:“游戏结束了。”
尹诗双终于如释重负,她马上打电话给唐本强。唐本强很是平静,他说:“那好,你把一号别墅准备好,明晚我过去,我要请徐启国和王汉荣吃饭。”
唐本强的这个建议叫尹诗双很是吃惊,唐本强要是请徐启国她一点也不吃惊,这个时候居然要请王汉荣,这叫尹诗双怎么也猜不透他这步棋意欲何为。
现在有一个问题已经清楚了,那就是云落其实是王建辉的情人,而且现在已经怀孕。但奇怪的是,熊黛娜却似乎不知道实情,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尹诗双一直问唐志波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唐志波只是淡淡地说,还是叫老爷子看着办吧。
唐志波这个态度尹诗双一直不是很理解,而唐志波则说水到渠会成,无为而治才不会太累。尹诗双承认,她还是思想境界太低,没有达到唐志波的高度。王家父子对唐家可以说一直在做着赶尽杀绝的事情,可是掌握着王家秘密的唐家为什么总是引而不发呢?
有一天,尹诗双再次跟唐志波谈起反击的事,唐志波笑了,问:“你记不记得《红楼梦》里秦可卿对王熙凤说了什么?”
尹诗双茫然地摇摇头,唐志波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还有就是登高必跌重。”
尹诗双有点明白了,问:“哥,你的意思是……”
唐志波伸手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道:“有些话明白就好。”
唐本强到俱乐部的时候,尹诗双并没有空儿去接他,因为,她正在接待治安支队支队长童云。
看着童云送来的那一纸文件,尹诗双忽然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这场看似硝烟弥漫的战斗就这样结束了吗?
童云是一个挺帅气的中年人,到了这个年龄还能保持着一个健康的体形,他和尹诗双握手寒暄一番之后客气地评价了一番俱乐部的菜品和服务,听起来好像印象还不错。接下来很快就告别了,尹诗双说:“你急什么?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童云对尹诗双微微一笑,说:“经过这次的风波,像我们这种小角色,还是要自觉一点吧。”尹诗双很明白他背后的潜台词,所以也没怎么深留就叫他走了。
现在,尹诗双应该去一号别墅了,她的思想忽然有些飘忽,觉得这个世界很不真实。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三个人居然还能坐在一起?
她到了一号别墅,客人已经齐了,三个老爷子,三个儿子。坐在那里让尹诗双觉得就像是黑社会在谈判。
见尹诗双到来,唐本强乐呵呵地叫她坐在自己身边,目光慈爱地问:“丫头,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尹诗双很乖巧地说:“爸,徐叔叔,王叔叔,因为俱乐部刚刚接到重新开业的文件,有很多餐厅还没有来得及准备什么,所以,今天吃点宫廷菜,你们委屈一下。”
王汉荣不苟言笑地看着唐本强:“老家伙,你也太腐败了,让我们吃宫廷菜还是委屈我们,如果不委屈,难道还让我们吃龙肉?”
唐本强哼了一声,说:“知道吗?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要是有这样的女儿,你也可以吃宫廷菜啊?何必整天青菜萝卜的,像和尚似的。”
尹诗双不卑不亢地对王汉荣说:“王叔叔,您别担心,我叫大厨给您准备了几道素菜。糖醋鱼、芝麻鸡、焦溜肥肠、扒八素,您看怎么样?”
王汉荣顿时皱起眉头,说:“你这是素菜啊?”
尹诗双故意卖了个关子,说:“等下上来您就知道了。”
徐启国在一边道:“老王,你别辜负孩子一片好心,人家诗双说的这几道菜是用真素原料,做出与荤菜名相同、形相似、味相近的菜。你不懂,别老乱说,叫小辈笑话。”
王汉荣嘴上依旧是不服气地说:“我一老土没见过世面,怎么跟你这京城里的大人物比?”
尹诗双看看唐本强,问:“爸,可以上菜了吗?”
唐本强微笑着点点头,尹诗双跟服务员示意可以上菜了。
菜上得很快,除了那几道素菜,还有清汤燕窝、黄炯鱼翅、蚝油鲍鱼等,琳琅满目上了一大桌子。
唐本强举起杯,说:“请大家来,是因为今天我们四喜临门。这第一喜,就是建辉要进步了。”
“哦?”唐志波、徐瑞林和尹诗双眼睛齐齐地望着王建辉。
王建辉似乎有点羞涩,看着唐本强:“唐叔叔,您消息够灵通的。现在程国光书记也只是有初步想法,还在跟市里沟通,这事还在路上走着。”
唐本强看着他,说:“那还不是早晚的事?来,咱们大家祝贺一下建辉政治进步。”
大家齐举杯,一饮而尽,就连号称不喝酒的王汉荣也喝了一小杯。
放下酒杯,王汉荣看着唐本强,语气却是柔和了不少,说:“你这老家伙,干情报的出身啊,这个消息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唐本强看着王汉荣,说:“你现在知道也不晚啊?”
王汉荣似乎又有些心事,看了王建辉一眼,然后问唐本强:“另外三喜呢?”
唐本强扫视了另外三个人:“志波和瑞林都分别进了人大和政协,这是两喜吧?”
王汉荣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唐本强接着说:“还有我女儿这里一喜,俱乐部重新开业了。而且,这次开业得到了上面的全力支持。”
徐启国说出了老吴领导的名字,王汉荣的脸上不被人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徐启国主动举起杯,笑着说:“来,祝贺,以后我们又有好玩的地儿可去了。”
唐本强平静亲和面带微笑地看着尹诗双,说:“丫头,祝贺你,挺有本事啊,连他都惊动了。”
尹诗双知道唐本强这是给她撑台面,于是她顺着唐本强的话说:“爸,俱乐部里的关系而已,没什么的。”
唐本强看着王汉荣,说:“老王,你看看我这女儿,这还没什么。来来,大家祝贺一下。”
王汉荣站了起来,喝了这杯,然后发出一声锐利的笑声。
尹诗双知道这笑声背后的含义,她感觉全身被温暖包裹,每个毛孔都快活地绽开了。
那天晚上,大家喝了很多酒,三个老爷子、四个晚辈都喝得很开心。
酒到酣处,尹诗双注意到,王汉荣正面带微笑,研究般地看着自己,他的眼神看似散漫但又有隐藏在后面的穿透力。尹诗双想,他是在琢磨自己吧,这小丫头究竟是个什么路数?于是,她走过去,对王汉荣道:“王叔叔,我敬您一杯,祝您晚年幸福,子女高升,全家和睦。”
王汉荣站起来,似乎很动情,说:“谢谢。”
那一刻,尹诗双忽然理解了唐本强今天这场晚宴的目的,那就是化干戈为玉帛,不管王汉荣父子以前干过什么,现在都让这些随风而去吧,善恶只在一念,何苦去强调善恶呢?
也许,这个世界就需要不断妥协,妥协才能给大家留下空间,有了空间大家才不会走极端。放王建辉一马不一定是怕他,可能是另有深意。别的不说,云落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难道熊黛娜就这样不闻不问?也许,放过王建辉,他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那天晚上,包括王汉荣,大家都醉了。没有人再提起那些不愉快,但是大家都知道,一切都过去了。
尹诗双听到王汉荣大声地问唐本强:“老家伙,还记得那首诗词吗?”
唐本强也大声地回答道:“记得。”
于是,两个人相互执手,大声地朗诵起来:“两个泥菩萨,一起都打碎。用水一调和,再来做两个。我身上有你,你身上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