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瞬即逝,很快逼近春节。
陈树和小周夫妻再次开着检察院小车来到牛背砣小学。小周在茂东烟厂总裁办工作,跟在领导身边,耳濡目染学会了很多为人处世的方法,比沉醉于检察业务的陈树要灵活得多。他们又要了三十条尖头鱼。在春节期间,一是要给茂东烟厂梁小鹏的母亲梁老太送六条,梁老太比较迷信,在过年过节时最讲究吉利,格外喜欢“六”这个数字,送六条家乡鱼过去,肯定能让梁老太髙兴。梁老太高兴以后,梁小鹏至少不会生气。二是除了梁小鹏以外,还准备给另外一个副总送两条。三是还要给茂东检察长送几条尖头鱼,若是直接给检察长送钱,以陈树的地位和身份,检察长绝对不会收,可是送几条野生鱼则是人情来往,检察长应该不会黑着脸拒绝。检察长收了鱼,至少会记住院里还有一个懂事的小伙子。
除了购买鱼,小周还带来了一份购货合同,里面有两个要点,一是茂东的货只给小周,二是价钱,条件比霸道鱼庄优厚得多。
自从与小周谈了合同以后,侯海洋对霸道鱼庄的兴趣便淡了。一方面是价钱的原因,小周给出的价钱是二十五元每斤,霸道鱼庄给出的是十五元每斤,两者的差价是十元丨另一方面是杜敏的小鱼店被砸后被迫关门,他凭直觉认为与霸道鱼庄有关,此事给他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
2月4日上午,侯海洋再次接到霸道鱼庄的传呼。他没有马上去回电,到了中午他和赵海相约去吃豆花饭时,才顺便回了电话。
“杜主任,这两天暂时没有货,只有几条,等我多收几条再送过来。”
“侯老弟,你尽量收,有多少我收多少,绝对不会亏待你。”杜强相信了侯海洋的话,在寒冬腊月。里,捕捞尖头鱼确实是一件难度极高的技术活,如今巴山县整个市场上也没有几条尖头鱼。
侯海洋不停地叫苦,道:“这个鬼天气,太冷了。每次去收鱼,耳朵都要被冻掉。”
自从低价接受了摩托车以后,侯海洋总是不好意思提价,他这样说的目的还是委婉地提醒涨价。杜强似乎没有听出侯海洋的弦外之意,道:“今天2月4日,最迟你在后天要将鱼送过来,到时我请你喝酒。”侯海洋放下电话,暗道:“杜强当真小气,大把大把赚钱,就是不肯涨点价,把我当成了不了解行情的傻瓜。就算卖不到二十五块钱的髙价,涨个三五块钱是合情合理的要求。”他下定决心,最多在后天送七八条尖头鱼,送这个数量钓住了杜强的胃口,自己也有一定的收入。
回到豆花馆子,赵海揶揄道:“你配个传呼机,硬是了不起嗦,拿出来显摆。喝酒的时候,不准去回传呼。”在没有喝酒的情况下,赵海就显得有些尖酸刻薄,喝了酒,他变成时哭时笑的神经质。
两人同时被踢出了中心校以后,侯海洋和赵海在一起的时候挺多,对其极为了解,道:“就要过春节了,你别待在新乡,还是得回家走一走。”
赵海额头上的头发松松垮垮地搭落下来,差一点就盖到了鹰钩鼻子。他脸上满是阴云,道:“不说这些事情,喝酒。”
魏官在门口现了身影,侯海洋招了招手,道:“魏官,我们在这边,自己去拿一副碗疾。”
魏官是学生,在老师面前还是拘束,不肯坐下来。侯海洋将带到身边的书递给他,道:“这是教学参考书,秋老师给你的,这个寒假认真做里面的题目,开学了我要检查。我给你留的青少年唐诗,必须背二十首。先别拿走,坐下来,吃饭。”
魏官仍然不肯坐下,他和侯海洋亲近,却畏惧总是阴沉着脸的赵海,拿着书,飞一般跑了。
赵海哼了一声:“这些娃儿都没有啥子出息,最多读个初中,然后就到南方去打工,不值得这样用心。”
侯海洋没有与他争论,从其手中拿过酒碗,道:“我们还是定个规矩,每人喝半斤就够了,免得把自己搞醉。”
赵海夺过酒碗,道:“还是那一句老话,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他日瓦上霜。”
正喝着,李酸酸也出现在眼前,她头发稍乱,格外憔悴。赵海摸了摸自己的鹰钩鼻子,道:“李酸酸,过来坐嘛。”李酸酸骂了一句:“酸你妈个头。”赵海也不生气,问:“你不是回家了,怎么还在新乡,是不是想我了?”李酸酸心里正烦,阴着脸道:“你算哪根葱,管起老娘的事情。”
侯海洋对李酸酸的印象不好,当然也没有什么矛盾,他邀请李酸酸坐过来,给她点了碗豆花和烧白。
赵海看出李酸酸有心事,道:“喝点酒,一醉解百愁。”李酸酸举起酒杯,当真就喝了一大口。
一般来说,在酒席上,大家都想尽办法让对方喝酒,同伴喝醉后出丑,是经久不衰的谈资。赵海调到村小以后,立马化身为酒中仙,喝酒从来不推杯,喝一次醉一次。
这顿酒是在新乡场镇,侯海洋不想赵海喝得起不了身。三人喝了一会儿,赵海脸上浮起一朵红云,眼看着就要进入状态。侯海洋将他的酒杯抢在身边,道:“酒到此为止,改天到牛背蛇喝。”
李酸酸喝了酒,啰啰唆唆,絮絮叨叨地道:“侯小伙艳福不浅,抱得美人归,新乡学校好多男人都羡慕你。”她说这个话时,眼睛望着赵海的方向。
李酸酸指着侯海洋道:“秋云这个女人心高气傲,不是新乡甚至巴山能留得住。侯小伙肯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在你是男人,终究不吃亏。我会看相,你这人要交桃花运,秋云指望不上,可是身边不缺女人。”
侯海洋笑了起来,道:“我一个村小教师,只有那些没有眼力的人才会瞧得上,说这些没有意思,我们走吧。”
李酸酸坐在桌上还算正常,起身时,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为了防止李酸酸摔进冬水田里,赵海陪着她回学校。行走于冬日的小道上,冷风袭来,李酸酸酒意上涌,好几次都差点吐出来。走回寝室时,浑身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她站在门前,拿着钥匙却捅不进钥孔。
赵海接过钥匙时,摸到李酸酸的手掌,只觉她的手掌烫得很。
开了门,李酸酸就往地面坐下去。赵海连忙扶着她朝里屋走,怀里抱着温软火热的女人身体,让打了许久光棍的他把持不住,低头看着李酸酸,竟然觉得怀中女人长得也还不错。
把李酸酸放在床上时,赵海头脑充血而失去理智,俯身开始亲吻醉中女人。李酸酸下意识移了移嘴巴,随后开始回应起来,伸出双手搂住了赵海。两人嘴巴对着嘴巴,亲得“啧啧”作响。赵海将手伸进衣服,在对方胸口摸了一会儿,然后拉开两层毛衣、一层内衣,将胸罩朝上推,握住了软绵绵的乳房。
李酸酸紧紧闭着眼睛,她半是醉酒,半是默认,听凭着那一双男人的手抚摸着自己身体,急促的抚摸让她有一种久违的舒服感受。当男人的手解开皮带,伸向内裤,朝下摸到敏感部位时,她猛然睁开眼睛,将赵海推了下去,骂道:“赵海,臭流氓,你乘人之危。”
赵海站在地上,脑袋发蒙,直勾勾看着衣衫不整的李酸酸。
“快滚,再不滚我喊人了。”
看着赵海狼狈地逃出了房间,李酸酸扯过被子捂着头,无声抽泣。
2月6日,吃过午饭,侯海洋将牛背蛇的小工程交给了马蛮子,带上了七条尖头鱼,前往霸道鱼庄。
杜强小姨子见到只有七条鱼,道:“侯海洋,你太不耿直,春节生意最好,七条鱼一天就吃完了。”
侯海洋道:“我有啥子办法,冬天根本收不到鱼,我能弄来七条,箅是有本事了。”
“你等会儿,我给杜强打个电话。”杜强小姨子在电话里说了几句,就将电话递给了侯海洋。
“小侯能不能再想点办法,有好几位领导专程要在春节期间来吃鱼,我不好交差啊。”
在接电话之前,侯海洋暗自打定主意:“杜强以前对我有提携之情,尽管借调之事没有办成。只要他肯每斤鱼加五块钱,我就多跑两趟,保证鱼庄的供应。”结果杜强吐了肚子苦水,就是绝口不提涨价的事情。
“杜主任,我尽量去收,但是有可能收不到几条。”侯海洋没有把话说死,给自己留了点余地。
杜强在电话里打了个哈哈,道:“我知道小侯有办法,春节过来,我请你喝酒。”
“口惠而不实。”这是侯海洋给杜强的评价。作出评价以后,他突然发现,这句话是父亲经常对他人的评价,父亲说这句话时,总是微眯着眼睛,脸微微上仰。
放下电话,侯海洋对杜强小姨子打了声招呼:“我走了,春节愉快。”
杜强小姨子依附着姐姐与姐夫,有份还算不错的工资,但是她始终没有强烈的主人翁责任感,没有听出或者没有去琢磨侯海洋“春节愉快”的言外意义,敷衍着点了点头。
在杜强家里,杜强老婆李小波问:“你跟谁打电话,是侯海洋吗?”
杜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道:“侯海洋只送来七条尖头鱼。”说到这里,他痛心疾首地道:“早知如此,我听你的话,平时少卖点,集中在春节卖高价。”
李小波道:“我总觉得侯海洋打了埋伏,上个月货源充足,为什么突然就说没有了,他是不是觉得价钱低了?”
杜强颇为自信地道:“侯海洋的工资才多少钱一个月,乡镇拖欠工资普遍严重,我算了一下,他从霸道鱼庄拿了几千块钱,这抵得上两三年的工资,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小波道:“你在公安局工作时间久了,忘记了换位思考。正确的思维方式应该是这样的,侯海洋既然在做尖头鱼生意,他应该知道我们馆子里每斤尖头鱼的售出价,这其中的差价足以让他将鱼卖到其他地方。我觉得当时压价太低了,是不是涨点?”
杜强仍然在屋里踱步,道:“冬天不好钓尖头鱼是事实,如今城区菜市场基本上找不到尖头鱼,别说新乡尖头鱼,就算是最差的水田尖头鱼都找不到。他能送七条,也算是努力了。我担心轻易涨价,以后侯海洋随时就可以以断货来威胁。”
“你的思维半是公安半是生意人,我敢断言,若是再不涨价,春节肯定供货不足,不信走着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侯海洋既然兼职做生意人,他迟早会发现我们给的价钱低。”李小波最初不赞成涨价,如今赚钱到手软,也有意给侯海洋涨点价。
杜强自信地道:“那就再看看,若是当真发生你说的情况,我们再涨价不迟。他现在仍然想借调到公安局,有了这个由头,他不会过多和我讨价还价。”
在公安局门口,侯海洋骑着摩托一闪而过,他只是用眼睛余光膘了,一眼那幢平凡而威严的大楼。这时,腰间的传呼机颤动起来。他暗道:“十有八九是杜强打过来的,他这么聪明的人应该能想到我的意图。”
侯海洋没有马上回电话,将摩托开到城郊派出所,用派出所外面的公共电话回传呼。
城郊派出所所长是一个管家婆娘般的所长,他为了节约经费,将派出所电话的长途功能锁了起来,同时还采用了卡式电话,每个民警一个月五十块钱,卡里的钱用完了就只能到外面自己掏钱打电话。
侯海洋知道这个情况,他自尊心强,就不愿意在派出所打电话。他一直对父亲自诩为书香门第不以为然,觉得父亲行为迂腐,其实他深受父亲的影响,只是自己暂时还没有意识到。
看了传呼,是岭西的电话,他猜到可能是姐姐的电话,急忙回电:“我是侯海洋,你好。”
“我是老姐,在岭西机场。昨天临时回来办点小事,急着回广东,没有回家。妈还没有学会打传呼,就给我打了电话。”
“有什么事?”
侯正丽用责备的口气道:“放寒假这么多天,你为什么不回去,在哪里逛荡?”
“姐,我已经工作了,不是小孩子,什么时候回家过年心中有数。”
“你有什么数?爸知道你从中心校到村小的原因,气得不得了,爸是什么性格,你要做好迎接炮火的准备。”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不需要家里人负责。”话虽然如此说,想起父亲阴沉着脸的表情,侯海洋感到沉甸甸的压力。
“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到时爸爸把你弄到祖坟那边,让你对着列祖列宗反思,你就知道厉害了。”
侯厚德脑中有着根深蒂固的书香门第观念,平素很少打骂孩子,最厉害的处罚就是把两姐弟带到祖坟前反思。反思和上坟不同,上坟是例行活动,点香烛烧纸钱,反思则是长时间站在坟前思过。每次站到祖坟前,侯厚德比孩子们显得更难受,长时间低头不语,这种心理压力让两个孩子记忆犹新。
侯海洋想起面对祖坟思过便心虚,道:“我最后一次到祖坟反思是打群架那一次,若是要上纲上线,这一次性质还要严重,恐怕逃不脱坟前思过的惩罚。”
侯正丽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二娃,你别在新乡浪费生命了,在新乡有什么放不下的,是不是有女人?听老姐的话,别在新乡找女人,走出新乡你才发现好女人多得很,若是在新乡谈了恋爱,你以后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好了,好了,姐,你越来越像妈,念得我头都昏了。我会过来,只是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侯海洋的心事被姐姐说中,他没有马上离开新乡,最核心的原因还是秋云。秋云还没有走,他也不能走。
“你在这打什么电话?”付红兵从外面办事回派出所,见到侯海洋聚精会神地打电话,悄悄走近,猛拍侯海洋肩膀。
侯海洋龇着牙,摸着肩膀,道:“斧头,当公安不得了,打人这么狠。”
付红兵道:“你放寒假了吧,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晚上,我们请陆红出来喝酒,好好聚一聚。”
侯海洋调侃道:“小钟妹妹在等着你,你们三人都是大高个,看来你喜欢高大类型的。”
付红兵直甩脑袋,道:“别提小钟,现在我躲都躲不开,你小子是个情种,以后要吸取我的教训,别去招惹那些小姑娘,连吹牛都别凑在一起。”
走到办公室门口,派出所民警们都朝外涌,所长瞧见了付红兵,道:“赶紧走,有案子。”
付红兵把钥匙丢给侯海洋,道:“你在寝室等我,晚上请你和陆红吃点特色。”
付红兵寝室是纯粹的男人宿舍,开门就涌来一股汗味,床上胡乱扔着背心和运动服,床下有一双不见本色的球鞋,墙上贴着《便衣警察》的大幅剧照。
侯海洋将椅子上付红兵的外套扔到床上,顺手将桌上的钢笔、本子都物品按顺序摆整齐。在住集体宿舍时,侯海洋是寝室中唯一起床要折被子的学生,虽然也乱丢东西,可是乱丢有度,不像其他室友是随心所欲乱扔。
随手拿起桌上相册,相册里的照片几乎都是中师照片,中师照片里有一半是在毕业前夕所照,照片里有十来张吕明和陆红的合影。合影里,吕明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忧郁,笑时也透露出愁苦之情。陆红大大咧咧,笑容如花一般灿烂。
与照片中的吕明对视,侯海洋仿佛感受到发丝轻轻拂过脸颊,仿佛能嗅到淡淡的少女体香,甚至能感受到吕明肌肤的寒冷和战栗。当吕明作出最终选择时,侯海洋内心痛苦得撕心裂肺,但是痛苦归痛苦,他始终没有愤怒,同为农家子弟,他知道没有钱的苦痛,并没有真正责怪吕明。
爱情短暂得如昙花开放,美丽又短暂,让人无比惆怅。
侯海洋在汗臭环绕的单身寝室里看着吕明照片时,付红兵跟着所长来到了一幢小楼,此时派出所那把手枪又交到付红兵手里。
中国枪械管制严格,就算是警察,绝大多数人只能在靶场上过过枪瘾,许多人到退休也碰不上实战中开枪的机会,甚至有些警种连在靶场上练枪的机会也没有。
派出所警察们鲜有使用枪支的机会。警察主要使用54式军用手枪,穿透力太强,在人流密集的地方开枪最怕误伤无辜群众,一旦误伤了,这后面的麻烦事儿就接踵而至。所以派出所民警们执勤时都不喜欢带枪,枪都锁在枪库里。城郊派出所所长刁小刚是老油子,执行任务时,只从枪库领取一支枪,指定专人佩戴,下班时交回枪库,当面清点核对枪号、子弹。
让谁佩这枪呢?谁都不乐意。原因很简单,一旦出现恶性案件,没枪的可以往后缩,佩了枪就得硬着头皮往前冲。你要是敢缩头,事后这责任赖都赖不掉,黑锅也就背定了。
付红兵长得人高马大,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每次执行任务都争着执枪,后来形成不成文的惯例,有任务总是付红兵执枪。
这一次派出所接到举报,有一个家庭茶馆在聚众赌博。派出所最喜欢执行这种任务,任务没有什么危险,抓一个赌博窝子就能弄到不少人民币,按规矩上交以后,能得到不少返还。
到了住房外,刁小刚观察了一会儿地形,对付红兵道:“你就别进屋了,里面全是人,枪走火不得了。你和老粟到后面守着,有人跳窗就给我按住。”
赌博窝点在三楼,三楼窗户距离地面至少有六米多,一般来说赌博的人都不会选择跳楼,乖乖被擒最多罚点款,跳楼有可能断腿折胳膊。
老粟是派出所最老的民警,眼看着就要退休了,每次执行任务都是最轻松最安全的岗位,这一次和付红兵一起站在窗下面角落,缩着脖子,摆起龙门阵。
“小付,耍朋友没有,我给你介绍一个女娃,在厂里当会计,二十岁。”老粟没有明说,他介绍的女子实际上是他的三女儿。
付红兵正犯着单相思病,同时被小钟美女缠得头痛,哪里敢再惹其他女子,道:“现在没有房子,没有票子,啥子都没得,谈啥子朋友。”
老粟道:“你们年轻人比我们那个时候现实,当年我结婚时,铺盖都是借的,一样结婚生娃儿。”
正说着,三楼传来两声清脆响声,老粟当过兵,闻声脸色大变,道:“五四。”付红兵吓了一跳,派出所唯一的一把枪在自己腰上,楼上响起枪声意味着有意外发生。他马上就从枪套里拿枪,由于是第一次遇到现场开枪的情况,心里着急,越急就越拿不出手枪。
楼上“砰、砰、砰”地跳下来三人,其中一人摔在了老粟前面,老粟猛地扑了上去,将那人按住。另外两人往前跑了两步,见伙伴被按住,其中一个大胡子回头走了几步,近距离对着老粟开了一枪。老粟应声而倒,双手仍然死死地抓住那人胳膊。
付红兵被这一枪惊醒了,他抽出配枪以后,手忙脚乱对着前面就是一枪。对于新手来说,五四式手枪后坐力大,准确度不太高,他没有指望一枪将对手摞倒,只是下意识进行回射。
大胡子见瞀察开枪,他再上前一步,连开数枪,然后撒开腿就跑。付红兵追了几步,见追不上,便停下来,双手握枪,对着一前一后两条背影果断开枪,一直将手里的子弹打完。
付红兵转过头,恰好看到一位粗壮年轻人手里提着闪着寒光的匕首,朝着老粟插去。老粟没有言语,只是紧紧抱着年轻人的腿。付红兵大叫一声,冲上去,抵着年轻人的胸口就扣动扳机。
年轻人被吓傻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意识到警察没有子弹时,手枪就如一把大榔头砸到了头上,“咚”的一声闷响,传出去好远。
所长刁小刚带着民警脸青面黑地跑过来,正好看到付红兵用五四式手枪猛砸对方。刁小刚看到仰面躺在地上的老粟,脑袋“嗡”就响了起来。在三楼,已经有一名民警中枪。负伤,看老粟的情形应该很糟糕,不幸中的万幸是抓住了一名凶手。
刁小刚气急败坏地道:“下手别这么重,打死了,你给我找线索。”
付红兵脸色苍白,神情有些麻木,朝着开枪方向指了指,道:“那边还打倒了一个。”
刁小刚顺着付红兵手指方向看去,这才发现还躺着一人。地上人手里拿着一把五四式手枪,趴在地上,背上有两处在流血。地上还有一条血痕,向前延伸。
刁小刚双眼血红,道:“几把枪?”他忽然指着付红兵肩膀,道:“你受伤了?”
付红兵低头看,前胸已经被血打湿,他有些麻木地道:“一把枪。”
习小刚留了一位名警察守在当地,带着所里其余瞀察追了上去。
在公安局寝室里,侯海洋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忽然警笛声大作,似乎全城都在响。他从床上起来,在窗户边上,无数的警察匆匆忙忙从公安局跑了出去。
侯海洋意识到县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没有将此事与付红兵联系在一起。等到晚饭时间,付红兵仍然没有出现。
他走出寝室,下楼遇到了一名认识的年轻警察。那名警察道:“付红兵执行任务,中了枪,在医院。”侯海洋吓了一跳,急忙问:“有没有生命危险?”警察道:“具体情况不清楚,派出所老粟牺牲了,付红兵还在抢救。”
轰着摩托车油门,侯海洋直奔县人民医院。在手术室外,公安局长高智勇、办公室主任杜强、城郊派出所所长刁小刚,以及付红兵的父母、亲戚等一大堆人,都焦急地盯着手术室大门。侯海洋在读中师时,经常到付红兵家里蹭饭,与付红兵母亲关系很好。付母拉着侯海洋的手,说不出话,眼泪直往下掉。侯海洋不停地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付红兵肯定没有事。”
两个小时后,出来一个医生,对高智勇道:“高局长,脱离危险了。”
在医生出来时,付红兵母亲根本不敢听医生的话,她只是抓着侯海洋的手,道:“医生说什么?”听到“脱离危险”四个字,她长舒一口气,瘫软在椅子上。
高智勇脸上神情明显轻松下来,握着付红兵父亲的手,亲切地道:“付红兵是优秀民警,参加工作的时间不长,得到了同志们高度评价。这一次行动中,我们一位老民警牺牲,付红兵受伤,但是,我们付出代价是值得的,捉了两名毒贩,当场击毙一名毒贩,端掉了我市建国以来最大的毒品窝点,付红兵同志立了大功。”
得知儿子脱离危险,付红兵父亲高兴得手足无措,只道:“谢谢高局长,谢谢高局长。”
高智勇双手握着付红兵父亲的手,道:“我得谢谢你,你教育出了一个好儿子。我要先走,去老粟家里看一看。”
想起牺牲了的老粟,付红兵父亲收起笑容,神情严肃地目送着高智勇等人匆匆离开手术室。
晚上七点,付红兵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望着父亲、母亲等一群人,他努力露出微笑,道:“就是肩头受伤,在战场上算是轻伤。”
付红兵母亲不眨眼地望着儿子,道:“儿啊,你把妈吓死了,下次你别冲到最前面,傻瓜儿子,妈不要你立功受奖,只要平安就好。”
付红兵问:“老粟在哪?”
“牺牲了。”
付红兵眼神一下就定住了。
等到看望的人终于走完,闭着眼睛的付红兵脑子里不停地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无数次地责问自己:“为什么没有马上从枪套取出手枪?我若是不耽误宝贵的几分钟,老粟就不会死。”这个念头如毒蛇,牢牢地盘在付红兵头脑中,让他格外不安宁。
为了让伤者更好休息,除了付红兵的父母,其他人就在病房外面站着。
晚上八点,陆红、吕明和沙军三人亦匆匆忙忙赶到了医院。沙军穿着灰白色西服,打着整齐的领带,意气风发,精神抖擞,他有些意外地看见了侯海洋,道:“侯海洋,你都听到消息过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受伤?”听了原委,他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斧头抓住了机会,对以后发展大有好处,受这一枪太值了。”
侯海洋觉得沙军的话不太顺耳,道:“若是人死了,什么后福都没有用。”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用眼光偷窥吕明,见到吕明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马上就心生恻隐,随即又想道:“是她选择离开我,我是受害者,为什么还要同情她?”
沙军如今在组织部工作,他明白立了如此大功对一名年轻瞀察意味着什么,道:“我说的是大难不死,斧头这次要立大功,绝对会成为县局的后备干部。”
吕明站在身材髙大的陆红身旁,越发娇小,她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沙军和侯海洋说话,眼光始终看着地上的瓷砖。
聊了一会儿付红兵,沙军转换了话题,道:“蛮子,你怎么弄到村小去了?在村小没有什么意思,还是得想办法调进城。”他初调进县委,在以前的老同学面前难免有些小得意,这些小得意是用“关心”的方式表达出来。
在读中师时,侯海洋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都是老大,此时他虽然遇到困难,可是内心骄傲一点都没有丢失,他自嘲道:“陶渊明写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提前做到了。”
沙军还要说,陆红打断两人的谈话,道:“我们别在这里久留,进去看一眼付红兵。”
进了病房,侯海洋弯下腰,凑在付红兵耳边道:“斧头,陆红、沙军和吕明来看你。”付红兵暗恋陆红是大家皆知的秘密,侯海洋特意首先提起陆红的名字。
付红兵睁开眼睛,挨个看着大家,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我是近几年巴山公安中唯一参加过枪战的民警,而且开枪还击毙一人,牛吧?”
侯海洋道:“上午你匆匆去执行任务,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事,出门没有看黄历吧?”付红兵道:“当公安,哪里顾得上看黄历,有事就得去。”
侯海洋道:“你们安排得不太对吧,持枪公安怎么躲在后门?”付红兵小声地骂道:“他妈的,我们只是去抓赌,我估计是报案的人弄错了。三楼是一伙贩毒的,歪打正着。”
沙军道:“斧头,这话你别说,要依着局里上报的材料,乱了口径,你这个功劳要打折扣。”
“得得得,沙袋,才当几天官,就开始打官腔了,在同学之间,以后当了再大的官,也得把你打回原形。”陆红毫不客气打断了沙军的话。
“我哪里打官腔了,这是和斧头沟通,他躺在床上不了解情况,我可是听到高智勇跟头头们汇报的。”
“难怪别人都说政客嘴里没有真话。”
沙军道:“我不是政客,只是小吏,还没有当官。”
有侯海洋在场,吕明一直显得很沉默,她来到病床旁边,指着伤口,道:“痛吗?”
付红兵道:“麻药过了,有点痛。中枪的时候,情绪激动,根本没有注意到中枪。”
这时,数名医生过来查房,他们态度很好,问得很细心。询问结束以后,由最老的那名医生给出了没有啥事的结论。付红兵母亲把医生们送出门,热情得很。
付红兵母亲喜滋滋回到病房,对侯海洋道:“小侯,我们先去吃饭,这么晚了,估计被饿坏了。”
与吕明面对面在一起,让侯海洋感觉压抑,他对付红兵母亲道:“杨老师,时间不早了,让付红兵早点休息,我们先走了。”付红兵母亲客气地道:“再急的事情也得吃饭,还是同学们好,一直守在这里,最真心。”
侯海洋向沙军等人挥了挥手,道:“你们陪杨老师吃饭,我确实有事。”沙军道:“你有啥事,雷公都不打吃饭人。”陆红最了解侯海洋与吕明的恋情演变,道:“算了,侯海洋有事就让他走,要想聚一聚,随时都找得到时间。”
在陆红说话时,付红兵半眯着眼睛看着一直暗恋着的高个子女孩,他脑中猛然间涌起了自己扯不开枪套的情景:“若是我早点扯出手枪,老粟就不会死。”他将这个念头死死地压在脑海深处,不让它冒出来,这个念头却如蛇岛的蝮蛇一样盘踞在身体各个角落,无处不在。
侯海洋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医院。
吕明站在陆红身后,眼里蒙了一层水雾,在侯海洋转身离开的瞬间,她知道自己真正失去了这个男人,永远无法回到原来,这种清醒的认识让她格外难受。在生活中,清醒地认识现实往往比现实本身更加重要,很多人都是在经历过多次挫折以后,才会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平凡人。
在摩托车的轰鸣中,侯海洋在巴山县城里奔驰着,此时他心里燃着烈火,不惧怕翻越秦岭气势汹汹的西伯利亚寒流。
出城,沿着公路朝着二道拐开去。城市灯火被远远抛在身后以后,西伯利亚寒流逞起了淫威,他身体发冷,渐渐平静下来。进入柳河镇时,他全身都被风吹得通透,体温降低,手脚开始不听指挥。休息两次以后,他终于将摩托车弄到了二道拐。
杜小花听到敲门声,打开锁着的校门,见到风尘仆仆的儿子,心痛得不行,道:“二娃,你咋现在回来,好大的风。”
“你,你,你给大姐打了电话,我怎么敢不回来。”侯海洋被冻得结巴了,他看到母亲杜小花的脸,心里又是一阵暖和。
杜小花回头看了一眼屋里,压低声音道:“你们在学校看黄色录像的事,你爸知道了,他发火,你听着就行了,别惹他生气。”
侯海洋在母亲面前向来无话不说,道:“根本不是黄色录像,就是香港的录像带,在香港都是公映的,稍稍有些暴露。”
“你爸最听组织的话,组织上说是黄色录像肯定就是黄色录像,这件事情你听着就行了。”
“妈,我知道。”侯海洋从中师毕业时是市级三好学生,混了大半年时间,没有任何辉煌,反而被人从中心校踢了出来,对比着付红兵、沙军甚至吕明,他感到了一种无形的比泰山还要沉重的压力,心里同时还有许多不服气。他径直就要朝自己房间走去,杜小花拉住他的衣服,道:“你去给你爸打个招呼。”
侯海洋脚步稍停,还是朝着父亲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