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饭在马蛮子家里吃,牛背蛇村的支书老陈、主任老马、文书老杜以及马社长都齐聚于此。由于镇政府经济困难,不得不拖欠镇村干部工资,村里几人的工资都没有发齐。若是侯海洋将承包费交齐,大家手里就多了些活钱,因此,村社干部一个不少。
侯海洋进屋,村社干部包括马蛮子都如饿狼一样盯着他。
马社长用怀疑的口气问道:“侯老师,这是一笔大数目,你们学校的工资和我们一样,都没有发齐,你从哪里凑得齐钱?我们可是一分钱一分货,不赊账。”侯海洋拍了拍身上的包,道:“我姐和姐夫在广东工作,他们才回来,我找他们借的。”马社长这才放心,道:“那我们先去把地界指了,然后写协议。”
在牛背砣村,这种旱坡比比皆是,多数都长满杂树,没有什么用处。一行人沿着村小围墙的小道就朝上走,侯海洋指着教室后面的土坡道:“我在山上要种上果树,就得在这里安水栗,否则遇到大旱,山上果树全部都活不了。”
教室距离山体约为有三米多一点,只要从间隔教室不远处开始修围墙,才能真正掌握溶洞,这也是侯海洋租旱坡的主要目的。
老陈道:“这是学校的教室,你总得留点间距,要不然没有光线。”
马蛮子站了出来,激动地道:“这是我的地,以前被学校占了,一直没有算钱给我。”
侯海洋道:“这里是距离河边最近的地点,只有在这里安水泵,才能抽水上山,要不然就不租。”
村支书老陈对于牛背砣的山山水水熟悉得很,当初修学校时他全程参加,知道马蛮子所说是实。他急于拿到五千块钱,就用脚在山体与教室的中间蹭出一道线,道:“在农村都是以房屋滴水为边界,你只能在我划的这条线上修墙,得给教室留点光。”
“没有问题。”达到了目的,侯海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在后坡上划界,就显得很轻松了。
划完界,又回到马蛮子家里讨价还价,侯海洋道:“按照前次说好的,我交三年租金,这块田土有村集体的,也有社集体的,还有马蛮子的,复杂得很,我搞不清楚。我只是把钱交给村里头,你们自己去分配。”
老陈假意考虑了一会儿,同意了侯海洋的提议。
写好协议,侯海洋交钱。老陈小心翼翼将厚厚一沓钱数了一次,又拿给会计数,会计数一张钱,沾一次口水,费时颇久才把钱数完。
数钱完毕,老陈在收条上签上名字,取出随身携带的公章,在收条上郑重地盖上村支部公章。等到红色的印泥稍干,他将收条就递给了侯海洋,眉开眼笑地道:“村里还有好几个干坡,等你发了财,再来租。”说这话时,他心里却是另外一种想法:“侯海洋是个傻瓜,这个旱坡没有水,在夏天必须得用电机或是用柴油机来抽水,不管种啥子成本都高,他还花这么高的价钱来租。”虽然他认为侯海洋是傻瓜蛋,可是脸上笑容一点没有少。因为没有这种傻瓜蛋,村里承诺的钱在春节前都发不出来,到时几个手下肯定会在背后嘀咕。
在村里,有村支委和村委会两个印章,一般来说,收钱这种事情都应该用村委会的章,可是在上次选举时,落选村主任不服,将公章藏了。老马是合理合法当上了村主任,却始终拿不到公章,导致很多事情办不了。如今新公章还没有刻下来,村里办事就顺理成章地用了村支委公章。此时,老马看着老陈慢条斯理盖了公章,心里就窝了一肚子火。
侯海洋一步一步将溶洞握在了手里,他心里同样畅快。办完了手续,他迫不及待就扛着锄头到山坡上挖沟。下午,等他从山坡上回来时,饿得前胸贴后背。经过马蛮子家里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争吵声。
马蛮子老婆见到扛着锄头的侯海洋,埋怨道:“我们家的田土都有证,写得清清楚楚,你应该直接把钱给我们,村社干部都是大嘴巴,吃我们的钱。”
“当时说好的,我只管给钱,分配是你们的事。”侯海洋说了一句,赶紧离开马蛮子院子,免得马蛮子老婆啰唆。
马蛮子老婆在后面喊:“下一次交钱,不能给村里面,直接给我们。”
侯海洋是无意之中将“分配”这个烫手山芋交脱,听到马蛮子老婆吼得震天响,不禁暗自觉得侥幸。
按照原计划,今天签了协议,大家要在一起吃饭的,不料村社几人始终没有达成协议,最后村主任老马气冲冲地走了。村支书老陈跟着出来,喊道:“吃了晚饭再走。”
村主任老马在这次协议中没有得到啥子好处,从侯海洋身边经过时,低声骂了一句:“吃个锤子!”
这一顿饭算是不欢而散,剩下村支书和社长留在马蛮子家里吃晚饭。吃饭时,侯海洋有意问道:“陈书记,我租了地,还要修围墙,学校会不会有麻烦?”老陈喝了半斤酒,拍着胸膛道:“侯老师耿直,不拖钱,以后有人找麻烦,有我在。”
联想到刘清德矿山交管理费的事,侯海洋得出一个结论:“村社干部最讲究实惠,只要肯出钱,暗事都能办。”
喝完酒,侯海洋送走了牛背砣村的实力派人物,和马蛮子商量道:
“老马,我要去买砖,你去找几个泥水匠,争取这几天把围墙修起。”马蛮子老婆从屋里出来,大声武气地道:“侯老师,你放寒假都不回家啊,干脆把围墙包给我们家老马,他以前干过泥水匠,等你开学回来,绝对做得巴适。”马蛮子也有这个想法,只是不好开口,眼巴巴地望着侯海洋。
侯海洋稍有迟疑,道:“好嘛,马蛮子帮我做围墙。另外,我刚才在地界上挖了沟打了桩,马嫂帮我砍点刺桐,沿着地界多栽密点。”
马蛮子夫妻乐滋滋接受了任务。关上门,马蛮子老婆道:“我听说侯海洋的姐姐是广东大老板,有的是钱,我给你打招呼,他以后开荒种水果肯定要找劳力,我们熟归熟,价钱要谈好。”马蛮子道:“你这个婆娘家,掉钱眼子里了。侯海洋还是我打拳的老师,帮点忙有啥子。”马蛮子老婆翻了一个白眼,道:“你不要钱,你老汉生病找哪个借,以后娃儿读书找哪个要钱。”马蛮子骂了一句:“你给我爬开。”骂归骂,老婆的意见还是灌进了他的耳朵里。
侯海洋弄了两桶鱼藏在屋里,用石块将溶洞里的小洞封死,他还不放心,干脆将溶洞大门也封死,故意倒了些大粪和死鱼在溶洞口,弄得臭气冲天。做完这些脏事,他自嘲道:“侯海洋啊侯海洋,你枉自从小就读圣贤书,好的没有学会,学了一肚子阴谋诡计。”
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每个家庭就作为一个经济单位独立面对市场,农村孩子比城里同龄孩子更早接触市场。当城里男孩在看金庸、女孩在看琼瑶时,不少农村孩子亲自将自家的农产品拿到市场上买卖,他们对现实理解得更早,对市场更为敏感。侯海洋在七岁时就跟着母亲到柳河场镇卖过菜,又被父亲押着读了一肚子书,因此,他处理起事情来很有些老成。
侯海洋是个实干家,旱坡协议签订以后,他没有丝毫耽误就开始筹备修建围墙、旱坡上水沟、小水池等设施。
第三天,红砖运来,马蛮子和他的哥哥、兄弟一起承包了围墙的泥水活。
第四天,侯海洋到山顶上找了一块稍平整的土地,用生石灰画上线,开始挖小水池。旱坡之所以为旱坡,主要原因是缺水。水有两个来源,一是利用水泵从河里抽水,二是利用天然雨水。建上小水池就可以将两个来源的水聚集起来,作为农作物的灌溉水源。除了旱坡的最顶端小水池,侯海洋还准备从小水池顶端修三条向下的水沟,在山腰处修建两条腰带式水沟,有了这些设施,在旱坡上种点果树,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在牛背砣,沿河两岸土地肥沃,村民们根本不愿意费力去整治旱坡,更不用说还要花钱。参加旱坡整治的马家兄弟一边劳动,一边在心里嘲笑侯海洋。
除了马家兄弟,参加旱坡改造工程还有赵海和马光头。赵海跳出农门多年,平时很少运动,挖了一会儿土便手脚无力,大汗淋漓。他将働头放到一边,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烟,吐了好几个烟圈,又用手将烟圈戳破,问:“海洋,你还当真想在牛背砣扎根,搞这么大的工程?”
侯海洋租旱坡是醉翁之意不在旱坡而在溶洞,他自然不会透露其中的秘密,道:“靠学校那点点工资,最多就是不被饿死,要吃好是不可能的,毛主席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牛背蛇就是新乡的南泥湾。”
马光头是做农活的好手,他一边挥动锄头,一边默默地听着两位老师聊天。在三人努力下,山顶上被挖出一个大坑。马光头看着新成果,道:“侯老师能干,难怪会被秋云老师看上。”
听到秋云两个字,想着秋云的模样,赵海心里就感觉一阵刺痛,他甩了甩长发,习惯性地冷笑道:“贫贱夫妻百事哀,不管哪一个女人嫁给村小老师都不会幸福,侯海洋开荒种果树本身就是教育界的悲哀。”马光头拿过大瓷杯喝了一大口开水,道:“老赵是悲观主义,我是民办教师都没有悲观,能够转正这辈子就知足了。”
赵海哼了一声,不屑于和马光头多说。
十一点,马光头有事要走。侯海洋挽留道:“马老师,中午一起吃饭,和赵老师喝两杯。”马光头看了赵海一眼,道:“赵老师现在是酒罐,逢酒就醉,我下午还有事情,不敢和他喝酒,回家吃起安逸。”侯海洋道:“桶里有两条鱼,拿回去下酒。”
马光头帮助挖了几个小时的大坑,拿着尖头鱼比平时理直气壮,走起田坎路来也就雄赳赳气昂昂。回到家,婆娘看到手里的鱼,道:“你咋子好意思又找侯老师要鱼。”马光头摇头晃脑地道:“我和赵海帮侯海洋在旱坡上种地,这是劳动所得,晚上用来红烧,下酒。”马光头婆娘瞪着眼,道:“吃个狗屁,你给刘杂皮的馆子提去。”
“婆娘,你还是准我吃一回尖头鱼,上一次都是去年吃的,想起就流口水。”
马光头婆娘训斥道:“你还想不想转正,今年的指标不多,这一袋子广柑,还有两条鱼,给刘清德提去,他在学校说话管用。”
为了民转公指标,马光头咽下口水,左手提鱼,右手提广柑,直奔新乡馆子。刘清德果然还在那里,他看到马光头过来,笑脸消失,脸色难看起来。马光头不知道刘清德为什么不高兴,他假装没有看见这个表情,面带讨好的笑容,道:“这是我家里的广柑,最甜那株树上的,刘校长尝尝。”
刘清德是一副面无表情的表情。
马光头略为尴尬,赔笑道:“这是尖头鱼,弄到两条。”
刘清德这才说话:“在冬天还能弄到尖头鱼,马光头也算有本事。”
听到刘清德说话,马光头这才松了一口气,谁知刘清德脸色瞬间又收紧,瞪着马光头,道:“你是牛背砣小学的负责人,怎么能看着小学的地被人非法占用而不向学校报告?而且,还帮着非法占地的侯海洋干活。”说到这里,他换了一种语重心长兼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老马,你是老同志了,把侯海洋放在牛背砣,就是借着老同志的经验带一带新老师。谁知你是右倾投降机会主义,放弃了领导权,被侯海洋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牵着鼻子走,让校领导班子太失望了。”
马光头脸上一阵青一阵黑,几次想开口辩解,没有说出口。
“你应该主动站出来,向分管小学的校领导作一次汇报。”刘清德语气缓了缓,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道,“教办老张隔些天要满五十,他不在餐馆办酒,就请了我们几个老同志在家里吃饭。你不要给其他老师说,悄悄地过来,我和你一起去,抽时间将你的事情讲一讲。”
马光头激动起来,抓住刘清德的手,道:“刘校长,我老马别的本事没有,最大的长处是忠心,我办事,你绝对放心。”
离开了新乡餐馆,马光头浑身的热量被冷风吹过以后慢慢消失了,侯海洋是个刺头,与马蛮子打得火热,得罪了这个小伙子后患无穷。可是刘清德是新乡学校的土霸王,不依靠他,民转公的事情就很渺茫。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从来没有说过侯海洋修围墙占了小学土地的事情,那是谁在刘清德面前说这事,肯定是老吴。这个白眼狼,为了民转公怎么能做告密者。”
在牛背蛇小学,吴白眼和马光头是民转公的竞争者,两人条件差不多,各人都有各人的门道,想到吴白眼满脸皱纹的脸,马光头的心一下就抽紧了。
“我不去找王勤汇报,吴白眼也要去汇报,到时我就被动了。
“侯海洋确实占了学校的地,我只是如实反应,这就不算是背后打小报告。侯海洋这个小伙子对我不薄,给了我不少尖头鱼,还帮着学校搞好了与马蛮子的关系,功不可没,我把他的事向学校报告,这种做法不地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都这么大的年龄了,这一次转正若是没有搞成,下一回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马光头心念百转,举棋不定,他站了很久,终于一咬牙,朝王勤家里走去。
从王勤家里出来,马光头又喜又忧,喜的是从王勤处听到了有可能民转公的好消息,忧的是王勤对侯海洋占学校地的行为很生气。
下午,新乡学校的三个校长碰了头,代友明头发打了发胶,梳得油光水滑,比平常精神了许多。看到这个发型,王勤便知道他要到教育局开大会,就问:“代校长要开教育工作会?”
“人是个桩桩,全靠衣装,新乡学校虽然是旮旯里的学校,更要注意形象,否则真要被别人当成乡巴佬。”代友明拉了拉衣角,让黑色的棉衣看上去挺一些,他话锋一转,道,“今天让王校长和刘校长过来聚一聚,有几个事情要商量,第一件事情是关于侯海洋占了学校土地之事。我们新乡学校自成立以来,开天辟地出现了这种事,侯海洋这个年轻人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刘清德最恨侯海洋,等到代友明话音刚落下就添了一把火:“我来数一数侯海洋做了些什么事,第一件事就是看黄色录像,第二件事情是打架斗殴,第三件事情长期不来学校开会,无组织无纪律,第四件事情是侵占学校资产。这个人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他真以为新乡学校的领导集体软弱可欺?!”
王勤对牛背砣小学很熟悉,平心而论,侯海洋占了这么一点地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刘清德煽风点火又上纲上线,此事就变成一件侵占学校资产的大事。
代友明道:“王校长,你分管小学,这事麻烦你去调查处理,年轻人嘛,都会犯错误,只要改正就好。”
刘清德皮笑肉不笑,“王校长威信高,她出面肯定就没有什么问题,就不用给教办报告,免得显得学校领导集体无能。”
王勤原本不想多说,听到刘清德之语,道:“我没有管过后勤,侯海洋是否占了地界只有管后勤的才知道。刘校长一直管后勤,学校财产都装在肚子里,处理这些事情你最有经验,也是你的职责,我建议还是由刘校长去处理。”
刘清德道:“我没有联系牛背砣,若是我联系牛背砣,肯定义不容辞去处理。”
两人随即斗起嘴来,代友明咳嗽两声,道:“今天事情还多,你们就别争了,先由王校长调查,提出处理意见,我们再研究。”
按照学校分工,王勤联系牛背砣小学,她确实没有正当理由拒绝校长代友明的提议,若是拒绝,第一不符合组织原则,第二会将代友明更加彻底地推向刘清德。
散会以后,王勤在家里匆匆吃了几口饭,前往牛背砣小学。走到田坎处时,天已黄昏,隔着老远就能看到牛背砣小学里孤零零的灯光。走到学校门口,里面传出来划拳声。侯海洋、赵海、马蛮子以及马蛮子请来的亲戚聚在堂屋里,举着手划拳,兴致正高。王勤站在黑暗中,听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早上,王勤一大早就来到牛背蛇小学。侯海洋穿了一件背心,站在院中擦身体。脸盆里的热水和身体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就如从山洞里出来带着妖风的山怪。围墙外的树林被风吹动,发出哗哗的声音,这让王勤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王校长,请进。”在新乡学校领导中,侯海洋对王勤印象最好,见到门口的王勤,赶紧客气地招呼。
王勤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道:“快点把衣服穿上,牛背砣的山风大。”
侯海洋道:“没事,我还热得很。”
王勤将话题自然而然引了过来:“你是在锻炼还是劳动,听说你承包了牛背砣村的旱坡?”
“工资没有发齐,我就搞点副业,不给学校增添麻烦。”侯海洋暗想道,“是谁的嘴巴这么快,将这事捅到了学校?”他此时打定主意离开学校,租旱坡的目的不是种树搞副业而是保住溶洞。在他眼里,新乡校领导已经失去了威权,他不惧校长们的指责。
王勤道:“牛背砣四个老师,你是最年轻的公办教师,讲课水平最高,学校希望你能把牛背蛇小学的教学质量抓起来。”她注意观察着侯海洋的表情,见其不说话,便继续深人道:“你的主要精力要放到教学上,出了教学成果,就可以回到中心学校,中心小学校应该在不久就会独立,我们很需要你这样的教学骨干。”
若是没有姐姐和姐夫作为对照,侯海洋或许还会被王勤的蛋糕吸引,此时他去意已定,回中心小学的大蛋糕就完全失去了吸引力。侯海洋没有正面回应,道:“王校长,屋里坐。”
在牛背蛇小学,原教室宿舍有好几间屋子,侯海洋将客厅、寝室和厨房全部按功能分开了。客厅陈设简单,但是很干净,桌上、地板上都没有灰尘。在墙上还挂着一幅字:“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这幅字是清代小说家蒲松龄撰写的读书联,很符合侯海洋目前的境遇。整幅字用草书写成,一气呵成,很有气势。王勤站在条幅前欣赏了一会儿,道:“小侯书法当真不错,在新乡没有人比得上。”
侯海洋谦虚道:“胡乱画两笔。”他给王勤泡了一杯水,放了些从马蛮子家里抓来的野茶。
王勤是很感性的女人,看见整洁的房间以及很有书香味道的书法,胸中的愤怒不知不觉淡了些,言语间更加缓和。问了问牛背蛇小学的近况,再把话题带入了主题:“小侯老师,我听说你租了村里的旱坡,修了围墙,围墙占了学校的土地?”
侯海洋道:“我是修了围墙,和村社以及马蛮子都签了协议。”
“那你带我看看,是不是占了学校的地。”
“据村社说,这是他们的地。我把马蛮子叫来,他最清楚这里的田土情况。”
“小侯老师,暂时别叫马蛮子,我们先去看。”
当初修建牛背砣小学,一是为了给牛背砣村的小孩子们建一个就近读书的地方,二是为了完成普六任务,因此,建学校时就是简单地指了指位置,随后补了些手续,就算完事大吉。马蛮子有不少田土被学校圈占了,当初给了他一些补偿,又没有一步到位,马蛮子为此闹了好多回。在侯海洋没有来之前,马光头为了此事伤透了脑筋。
王勤听着侯海洋介绍情况,马上明白这种扯皮的事无法弄清楚。
围墙位于教学楼后墙与山坡之间,砖与砖的缝隙还没有干透,王勤脸色还是沉了下来,道:“暂且不论这是不是学校的地,你把围墙修得距离教室这么近,严重影响了教室的采光,你是教师,难道意识不到这点?”
侯海洋道:“围墙不到两米高,影响不到教室。修了这道围墙,毒蛇进不来,而且小娃儿也不能到溶洞去钻,减少了危险。”
王勤摆了摆手,声调略高:“小侯老师,不要找理由了,你作为一名人民教师,无论有什么原因也不能干损害学校利益的事情。打一个比喻,你被父母打了,心里有委屈,但是不能因为委屈就报复父母。”
侯海洋道:“我和村社反复核对过,这块地确实是马蛮子的,对他没有任何补偿。这与村小没有什么关系。”
王勤脸色严肃,道:“你自己拆掉围墙,这是新乡学校领导集体的决定,作为教师,必须服从组织的决定。拆不拆,你自己看着办。”说完,她转身离去,没有停留。
侯海洋没有挽留王勤,也没有追着解释。看着小个子王勤副校长挺直着背,蹬蹬地快步离开了牛背砣学校,他叹息一声:“新乡学校三个校领导,刘清德成了死对头,如今又得罪了王勤,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实在是没有意思。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在新乡学校他唯一的牵挂就是秋云,秋云刚刚参加了研究生考试,等到结果出来,也就是离开学校之日。
他脑中回想着王勤的话,在学校的简易小操场里走来走去。平心而论,王勤还是值得尊重的领导,她的意见应该接受。可是,他很反感以刘清德为代表的新乡领导集体,对领导集体决定的事情抱着天然抵触。更何况溶洞里还藏着一个巨大的财富秘密。
侯海洋反思自己:“我用侵占学校空间的手段来占有这个天然溶洞,我的行为是不是真的很自私?很无耻?
“我想守住财富的愿望确实自私,但是没有损伤任何人的利益,我只是被发配到村小的小学教师,不是圣人。
“刘清德作为校长,开煤矿、做餐馆,没有人批评他,反而认为他很能干,都暗自羡慕他,我凭什么不能用智慧和运气来获取财富?王勤固然不错,也不值得让我放弃二大笔财富。”
正在思想斗争时,马蛮子带着人走了进来。侯海洋将他带到围墙处,道:“今天学校的领导过来找我,说是这道围墙占了学校的地,马蛮子,这块地当时到底得到赔偿没有?”
马蛮子顿时一跳八丈高,道:“我日他妈,哪个当官的乱说,当时是房子修到哪里就赔到哪里,房子后面到山坡都没有赔,我们可以当面对质,多得了一分钱天打五雷轰。”
马蛮子性子蛮横,但是不说假话,侯海洋很信任他,道:“到时我们与学校对质,你要拿得出证据。这个围墙的走势要稍为改正一下,给教室多留些采光,而且还要矮点。”
“这本来说是我的地,哪个敢来找麻烦,老子不认人。”马蛮子是一根筋,或者说是一根肠子通屁股,他服了侯海洋,便不分对错,只相信侯海洋。
侯海洋建旱坡的目的是为了在自己离开后保留溶洞的秘密,他并不想给牛背砣小学带来不利影响,让马蛮子尽量将围墙靠近旱坡,仅留五十厘米通道。这样,围墙和教室就近两米五的距离,基本上维持了原来的采光格局。
马蛮子对此不理解,嘲笑侯海洋脱了裤子打屁。
旱坡工程进展顺利,新乡学校没有进一步的措施。侯海洋多数时间都泡在了旱坡工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