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勇等人打暗拳已经形成了套路,拳打脚踢之后,几人一起停手,慢条斯理地坐回到板上。
赵老粗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推开被褥,靠着墙站了起来。这一顿黑拳打在身上基本不见伤痕,可是疼痛全在身体内部。
“赵老粗,走板是规矩,你既然懂规矩,何必跟规矩为难。”鲍腾稍停顿,冷冷地道,“过来。”
“蹲下。”娃娃脸一边给鲍腾捶腿,一边吼了一嗓子。
赵老粗犹豫了一下,没有动,用手揉着胸口,小声嘀咕了一句:
“有本事一个打一个。”
鲍腾用手指着侯海洋道:“赵老粗别狂,你敢不敢和他打?”
单打独斗,侯海洋还没有怕过谁。自从姐夫跳楼以后,他一直处于极度郁闷的状态中,始终没有得到发泄,今天他特别想打一架。
赵老粗脖子粗,手腕粗,是一个很蛮的粗胚。相较之下,侯海洋高大却单薄。
虎落平阳被犬欺是痛苦的事,作为横行铁州的流氓他自有一种狠劲,不愿意轻易服输。刚才是疏忽大意才被一脚踢飞,此时他吸取经验教训,就想利用狭窄的空间,用力量与对手近身打斗。
谁知,他刚有所动作,鼻子就被猛击一拳。
赵老粗的鼻血猛地涌了出来,他用手臂擦了擦鼻血,往后退了两步,又冲上前想扭住侯海洋。谁知他身体正朝前冲时,又被侯海洋一记重拳打在鼻梁上。
被连打两拳,却没有靠近对方,赵老粗凶劲大发,将鼻血涂在脸上,就如化了彩妆的特种兵,他一步一步逼过去,试图凭着身体和力气制服对手。
战斗时,侯海洋心思清明,他朝便池方向急退几步,在监控盲区停下来,突然出手抓住赵老粗手腕,猛地侧身反扭。
赵老粗被压在监控盲区下面,手臂被反扭在后背处。
侯海洋控制着手上力度,以免赵老粗手臂关节脱位。尽管如此,钻心般的疼痛让赵老粗忍不住叫了起来。
“还想单挑吗?”
赵老粗停止了挣扎,沮丧地道:“妈的,打不过你。”
侯海洋将赵老粗推倒在地,道:“不服再来。”这一场架打完,积累在胸中的闷气终于得到了一个出口。
在走回铺板时,号里人都在躲着他的目光。在他们心中,青蛙和韩勇打架最凶,但是这两个都打不过赵老粗,而侯海洋打得赵老粗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这让他们都有些傻眼。
鲍腾只晓得侯海洋能打,也没有想到如此能打,他压抑住惊讶,对不停揉手臂的赵老粗道:“还有什么话说?就算你是天王老子,在206都得盘着爬着。”
赵老粗纵横铁州十来年,手下有八大金刚,每个金刚有十来个小弟,可谓人多势众,兵强马壮,向来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人能欺负他。今天在岭西第一看守所被一帮土鳖欺负,让其欲哭无泪。
被打了两顿,他终于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走到鲍腾面前。师爷在旁边帮腔:“蹲下,蹲下,不然还要讨打。”
赵老粗已经被打得灰不溜秋,老大的威风就耍不起来,犹豫一会儿,还是蹲了下来。
鲍腾见赵老粗屈服,和颜悦色地道:“赵老粗,在号里你是新人,排名最后,以后在号里就叫你赵老幺。号里有四个杀人的,三个抢劫的,都是些牛人。刚才你没有打赢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东城的光头老三就是被他割了脖子。”
铁州是岭西省第二大城市,距离省会很近,两座城市属于双子星座,民间自古就有密切联系。赵老粗数次到东城区,与光头老三等大哥级人物都有交道。吃惊过后既凛然又释然,看着侯海洋,道:“栽到他手上,我不亏。”
鲍腾见赵老粗的气焰消失殆尽,态度愈发好,道:“‘岭西一看’藏龙卧虎,有掉脑壳的,还有死缓、无期,最起码都要在看守所和监狱住上十来年,外面的老大在里面屎都不是。再牛的人也得讲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赵老粗身材粗蛮,孔武有力,可是他最怕蹲,蹲在地上一会儿,双腿就麻木了,听着鲍腾长篇大论很是不耐烦,可是又不敢发作。
鲍腾继续讲道:“我们206号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凭什么铁州老大就要享受特殊待遇……”
师爷眼见着鲍腾讲起话来有收不住的兆头,凑在耳边道:“老大,要吃饭了。”
鲍腾“喔”了一声,又说了一通,再抚了抚稀疏的头发,道:“天棒,你带赵老粗洗澡,等会儿让青娃来搞胃锤。”
师爷此时看出鲍腾是有意啰唆,虽然不明白什么原因,也没有多问,两只眼睛不停地转动。
赵老粗原本以为挨打两次,走板的程序就算过了,没有想到鲍腾长篇大论以后,居然还要坚持走板。他苦着脸,横着脖子,忍着没有发韩勇在赵老粗拳头下吃了亏,窝着一肚子火,让赵老粗蹲在地上,拿起盆子搞滴水穿石。
赵老粗长了一身横肉,特别是脖子处的肉特别厚实,冰冷的地下水对他的作用不大,等淋完水,他满不在意地用了甩脖子。
师爷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见到赵老粗的神情,他不动声色地回到板上,坐在鲍腾身边,小声地与鲍腾咬着耳朵,道:“赵老粗还没有服,这人性子野,不打服恐怕要惹乱子。”
鲍腾居高临下看着赵老粗,道:“再强的鹰也禁不住熬,他不服,我们就慢慢熬,让他洗便池,饿肚子。”
青蛙在赵老粗手下吃了大亏,感觉很是丢脸,在打胃锤时,憋足了劲,拉开了架势猛打。
五拳下去,赵老粗是街头混混,有一股子狠劲,硬是咬着牙没有叫,只是捧着肚子躺在地上,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朝外流。
等到赵老粗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师爷走到了他的面前,道:“赵老幺的位置在便池边,有了新人才递补。陈财富可以不洗便池了。”宣布以后,师爷站在走道中间,对众人道:“我们老大最讲道理,凡是新人都要走板,不管以前是做什么,不管有什么关系,这叫做两个不管。如果有新人过来不走板,你们觉得公平吗?”
号里的日子实在寂寞,免费看到威风的铁州老大挨打并被踏翻在地,大家顿时觉得喜气洋洋,日子似乎也就不再难过。至于赵老幺的痛苦,根本不在大家考虑之列,听到师爷的话,他们齐声道:“不公平。”赵老粗尴尬地站在地上,他是铁州老大,但不是206老大,面前二十个光头眼里有冷漠也有狂热,唯独没有同情和善意,让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狮群中称王的雄狮总是冷冷地看着母狮战斗,每当战斗结束,它比勤劳凶狠的母狮能够享受更多的血肉。因此;对于雄狮来说,地位代表着食物、交配的大权,凡是威胁到地位的雄狮都是敌人。鲍腾就是206室的狮王,他必须要维护206的秩序,有了秩序他才能有地位。
赵老粗经受了多次皮肉之苦,终于承认了现实,他在娃娃脸指导下,开始撅着屁股擦洗便池。娃娃脸知道赵老粗强悍,并不敢得罪他,风水轮流转,明天到哪一家还真说不清楚。他劝慰道:“进了‘岭西一看’,里面的人至少都有十几年刑期,等到出去不知猴年马月。就算你在外面是大哥,现在身边没有小弟,还不是光棍一条,大家谁怕谁。”
赵老粗吐了口血水在便池里,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娃娃脸道:“你报个啥仇,大家进来都走过板,再说这里不是铁州,你的兄弟伙犯了事也进不了‘岭西一看’。”
赵老粗想着娃娃脸的话,脑海中浮现出铁州刑警几个头头的面容,骂道:“他妈的,这一群杀人不吐骨头的货,把老子异地关押。老子现在是菜板上的肉,随便他们打整。等老子出去以后,杀他们全家。”
任何一个行业的领军人物都是情商或智商出类拔萃之人,混社会的大哥同样如此,赵老粗的嚣张气焰被打掉以后,便明白了自己的真实处境。此时,他后悔刚到号时头脑发热,还没有丢开铁州老大的架子。架子是虚货,在铁州能吓唬人,在“岭西一看”206就变得一钱不值。
娃娃脸不认识多少字,可是从小在火车站里混江湖,社会经验丰富,更有许多和公安打交道的经验,道:“他们把你关在‘岭西一看’,估计就是不想你走出去。”
赵老粗知道这层意思,只是他自欺欺人地不愿意承认,被娃娃脸没头没脑地捅破,腿一阵发软,冷汗开始往外冒。
侯海洋与赵老粗没有私仇,将其打倒后,便不再与其纠缠,盘腿在板上。
鲍腾问报时员:“现在是啥时候?”
报时员每天啥事没有,唯一的任务就是盯着矿泉水瓶子,他迅速答道:“马上就要到吃饭时间。”
鲍腾把侯海洋叫到身旁,耳语道:“赵老幺是不稳定因素,这种人就得彻底打倒,还得踩上一只脚,千万不要有妇人之仁。”
侯海洋猜到鲍腾有话要说,道:“老大,要做什么?”
鲍腾道:“赵老么现在是口服心不服,从今天开始,就由你来专门调教他。今天晚上是第一顿。馒头只准他吃一半,其余的都扔到便池里,而且你要从他的手里将馒头拿过来。饿几天以后,他就没有精神了。不准其他人和他说话,人是集体动物,一个人被孤立,再大的英雄也会变成狗熊。”
侯海洋迟疑地道:“赵老么是社会上混的,逼得太急,会不会出事?”
鲍腾拍着侯海洋的肩膀道:“社会上混的人都读懂了厚黑学,脸皮厚得像城墙。你去收拾他,他绝对听话得像个龟儿子,不信你就等着瞧,看老哥说得准不准。”
挑选侯海洋来收拾赵老粗,虽然是临时起意,却也深有针对性。侯海洋打过赵老粗,由他来管阻力最小。更关键的原因是侯海洋和李澄有关系,即使有点出格的事情也不会闯大祸。
鲍腾对人性和制度了解得最深,犯罪嫌疑人毕竟是犯罪嫌疑人,任何牢头狱霸都是纸老虎,他们的权威是建立在沙滩上。惹恼了监管方,牢头狱霸马上就能从天上落到凡间。谁是掌控自己命运的人,冒充过中央领导的骗子绝对不会忘记。
侯海洋初入看守所,急于在号内的上铺集团站稳脚跟,加上他胆气甚豪,根本没有把赵老粗放在眼里,便将事情答应了下来。
鲍腾从枕边摸了一本书出来,丢在侯海洋身边,道:“今天蛮子有功,奖你看书,看完以后,到我这里来换。”
侯海洋从小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之下,养成了读书的习惯,号里单调无聊,能有一本书,日子就要相对容易些。他摸着略为粗糙的封面,就仿佛在他乡遇到了故知,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有了任务,时间便过得快了,转眼到了吃饭时间。
馒头和稀饭从小方孔依次送进来,号里人都排队,眼巴巴地看着饭碗。在物质极度缺乏的号里,每一样物品都比外面珍贵十倍,最珍贵的就是能填肚子的食品。
赵老粗排在最后一个位置,他只拿到了一个又黑又小又硬的馒头和半碗没有菜叶的清汤。他看着干硬的黄馒头,觉得难以下咽,正在犹豫时,馒头被侯海洋劈手夺了过来。
“你吃不下,就给吃得下的人。”侯海洋没有将馒头扔进下水道,而是掰了一半扔给陈财富。这样做也有自己的考虑,依附于鲍腾的同时也得有自己的个性,否则就失去了自己,未必是好事。
鲍腾注意到这个细节,他皱了皱眉头,没有出声。
陈财富接过馒头,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赵老粗。长期处于饥饿中的人对馒头的渴望大如天,他在侯海洋的授意下,克服了胆怯,狠狠地咬了一口又硬又涩的馒头。
被抢走了半边馒头,赵老粗欲哭无泪,他数次想暴起反抗,自知以一人之力无法与这些人对抗,心道:“我要忍,找机会报仇。”
吃完饭,侯海洋走到便池边,道:“赵老么,等会儿认真擦便池,免得臭大家。”
赵老粗恶狠狠地瞪着侯海洋,对视有一分钟,他还是蹲下去拿过抹布,先放了点水,随手擦了起来。
侯海洋见赵老粗认恐,没有过分刁难他,走到一边。
韩勇是唯恐事情闹不大,他走到便池边来督工,看了几眼,大声嚷嚷道:“赵老幺,擦便池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要用抹布把每个地方都擦干净。陈财富,你来教赵老么,擦不好就左右互搏。赵老幺,你不懂什么叫做左右互搏吧,我来教你,就是你和陈财富互相打耳光。”
赵老粗忍气吞声地蹲下来开始抹便池,由于肚子上长着一圈肥肉,蹲着费力,便飢在地上抹便池。
到了七点,《新闻联播》开始,赵老粗的苦日子这才结束。连续劳累,忍饥挨打,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瞧着电视画面就打起了瞌睡。
“砰”的一声,赵老粗脑袋被拍了一巴掌,他抬起头就见到韩勇恶狠狠的嘴脸:“政府让你看新闻,你狗日的不珍惜,还敢打瞌睡。”按照鲍腾的安排,是让侯海洋来对付赵老粗,韩勇被赵老粗打出鼻血以后,心气不平,主动过来挑战。
赵老粗不敢与侯海洋对打,但是他并不怕韩勇,抬头骂道:“狗日的欺人太甚。”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噼啪地打了起来,在单对单的情况下,韩勇依然占不到便宜。青蛙等人见势不妙,一拥而上,将赵老粗按在地上。
两人打架的位置恰好在监控器的监视范围之内,坐在监视器旁的值班民警发现了异常,赶紧走出监控室,顺着二楼走道来到206窗前,喊:“鲍腾,号里做什么?”
师爷没有参加打架,他站到窗下,竖起耳朵听动静。当脚步声传来,道:“散。”青蛙、韩勇等人配合默契,眨眼间回到铺板上。
鲍腾仰着头,笑嘻嘻地道:“报告,没有做什么,大家看电视。”
管教看到趴在地上的嫌疑人,问:“趴在地上的,叫什么名字,刚才做什么?”
赵老粗从地上爬起来,闷声道:“我叫赵兵,正在做俯卧撑,锻炼身体。”在看守所里有许多潜规则,犯罪嫌疑人之间发生矛盾都在内部解决,若是捅给了官方,则犯了大忌,会成为所有犯罪嫌疑人的公敌。
值班民警对号里的事情心知肚明,见没有什么大事,告诫道:“鲍腾,你得把号里管住,别闹事,少给我惹麻烦。”
每个管教都要管三到四个号,他们不可能进监舍直接管理犯罪嫌疑人,要依靠值班组长等人对嫌疑人实施管理。这种做法是错误的,但是又是一种不得不采用的办法。一名新入所的嫌疑犯,进了号里,何时睡觉、何时学习、何时洗浴,这些生活小节不可能由警察到监舍里去具体管。必然要将这些事情委托给犯人实行自我管理。时间长了,监室必然会排出上下高低的位置。
有句话叫做“铁打的牢门,流动的犯人,不变的规矩”,如果管理不到位,牢头狱霸会很严重。“岭西一看”虽然是模范监狱,也不可能完全超越这个现实。正因为此,他们对号里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出现严重事故,号里有些小冲突,实在正常得很。
《新闻联播》在头顶用一成不变的语调播出,赵老粗坐回便池边,盘着腿喘气。十来年里,赵老粗欺负了很多人。来到岭西第一看守所,他被另一群暴徒随意蹂躏。他在痛恨这群暴徒的同时,意识到在狭窄封闭的环境之中,所有信息和社会关系被割裂,没有钱、没有小弟、没有关系,依靠个人的力量,无法对抗暴力团伙。
“如果在外面,老子要将他们砍成肉片。
“不,老子要让他们去洗厕所,洗最脏的厕所。
“让他们一个一个跪在老子面前吃屎。”
赵老粗不停地意淫,幻想着自己在外面的威风。可是,幻想解决不了当前的实际问题。晚上,他享受了新人应有的待遇,在凌晨开始值第五个夜班。第五个夜班值下来,一晚上根本睡不了多少时间。如此安排倒不是特别针对赵老粗,而是新贼的一般待遇。
监舍夜里不关灯,侯海洋平躺在板上,瞪着眼睛看高高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不少痕迹,变幻成各种形状,有人形,有鸟兽。在童年,侯海洋最喜欢长时间观看天花板痕迹,脑海中充满千奇百怪的想象,还可以编成一个又一个连续的故事。
他的左边睡着韩勇,右边睡着小杂役娃娃脸。娃娃脸的位置原本属于臭虫,臭虫与侯海洋发生冲突以后,臭虫受到惩罚,睡觉位置朝便池方向挪动一个位置,娃娃脸便占据了臭虫原来的位置。
娃娃脸睡觉很不老实,总是喜欢将腿像螃蟹一样横行着,这种姿势在普通床上尚可,在看守所的铺上就容易侵犯其他人。
侯海洋将娃娃脸搭过来的腿搬回去数次,终于不耐烦了,当娃娃脸的大腿又横过来时,他用手敲了娃娃脸腿上的麻筋。娃娃脸吃痛,睁开眼睛后看清左右情况,赶紧赌起身体,双腿并在一起。
虽然隔着娃娃脸,侯海洋仍然能够闻到臭虫身上的味道,这个味道不仅仅是汗臭,也不是单纯狐臭,而是一种混合着汗臭、脚臭、狐臭的恶心酸臭。他翻了个身,尽量躲避无处不在的酸臭,暗道:“明天给鲍腾说,要用十盆水给臭虫洗澡,每天晚上都洗。”
翻身过后,侯海洋就要面对着韩勇。
韩勇体内雄性荷尔蒙分泌旺盛,让他显得亢奋、多动,此时半眯着眼,回想以前曾经上过或者遇到过的漂亮女人,一只手不停地撸管。自从混到上铺以后,每天手淫便成了他的必备功课。撸了一会儿,终于爆发出来,弄得手上稠一把。
韩勇翻身起来,正好与侯海洋的目光相对。他咧着嘴傻笑,然后将手越过侯海洋的身体,要在娃娃脸衣服上揩黏稠物。娃娃脸明知韩勇在做什么,可是不愿意与其发生矛盾,便闭着眼假装睡觉。
侯海洋原本不想管闲事,但是看着韩勇猥琐笑容以及手上的黏稠物,感到一阵恶心,他一把握着韩勇的手腕,压低声音道:“用纸,洗手,别揩在娃娃脸身上。”
韩勇不以为然地笑道:“蛮子,我没有揩在你身上,何必管闲事。”他往回抽手,不料侯海洋手如铁甜,他没有抽回来。
侯海洋瞪着他,道:“娃娃脸挨着我睡,弄到他身上,就要擦到我身上。”
两人对视着,韩勇见侯海洋眼神渐渐变冷,没来由有点心虚,道:“算屎了,就开个玩笑。”他将手抽回来后,顺手就将黏稠物揩在自己的裤子上。
侯海洋和韩勇并排而睡,头靠头,腿靠腿,难免要碰到裤上的黏稠物。他翻过身,身体朝着娃娃脸方向稍稍移动,谁知臭味又扑鼻而来。
韩勇身上的雄性荷尔蒙似乎有一种魔力,将侯海洋年轻身体里雄性荷尔蒙也勾引了出来。侯海洋紧闭着眼睛,脑子里满是秋云的影子,有坐在灶台前红彤彤的脸,有在简易浴室洗澡时的诱人曲线,有在床上的四射活力,往日的火热缠绵如一颗颗深水炸弹,炸出了最深层次的欲望,一股一股欲火在腹部窜动,让他的身体燃烧起来。
看守所灯光明亮,二十来个光头汉子睡在通床大铺上,旁边还有两个值班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欲望高涨到身体爆炸,侯海洋也不会自慰,这是他作为有尊严男人的底线。
回忆往事,增加了侯海洋求生的欲望:“我一定要出去,美好人生才开始,不能就这么完了。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我绝对不能束手就缚,正道不行就得走歪道,公安破不了案我就越狱。”
张沪岭学历比侯海洋高,见识比侯海洋广,钱比侯海洋多,人脉比侯海洋厚。但是,侯海洋比张沪岭更有毅力,更加坚韧,更有行动力。面临死亡威胁,没有灰心失望,毅然作出了越狱的决定。
岭西第一看守所是省模范监狱,于近年做过大的修建,高墙电网铁窗,三道铁门,武警站岗,可谓铁壁铜墙,要逃出去谈何容易。在这两天的交谈中,侯海洋还没有听说过越狱的先例。
尽管困难重重,机会渺茫,“越狱”两个字仍在侯海洋脑中不断重叠和堆积,形成一条通往自由的金光大道,这个新想法让侯海洋激动起来,驱赶走不断袭来的欲望。
赵老粗坐在便池旁边,恰巧看到侯海洋抬手捶了娃娃脸,只可惜两人没有打起来。
便池洗得很干净,没有异味,反倒是铺上一群光头散发着阵阵异味,与养在圈里的猪十分相似。他憋气地想道:“老子一世英名,没想到在‘岭西一看’全毁了。以后被手下兄弟知道我天天刷便池,谁他妈还会听我招呼。幸好这里面没有道上的兄弟伙,等到离开以后,老子一定要报复。当务之急还得和这里的老大搞好关系,好汉不能吃眼前亏。”深夜班十分难熬,几只飞虫和蛾子在白炽灯上盘旋碰触。赵老粗强打着精神,仍然抵挡不了浓重的睡意。他的眼皮不停下垂,醒来后,强撑一会儿,又慢慢往下落。在与眼皮不停地搏斗中,天亮了。
早上起床,赵老粗痛定思痛,彻底转变了态度,主动往鲍腾身边凑,他站在鲍腾铺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道:“老大,昨天是我不懂事,你大人大量,不会跟我计较吧。”
刚开始混社会时,面对“大哥”或是警察等强势人物,他必须要挂着讨好的笑容。后来混出了名堂,成了财大势厚的老大,讨好笑容便消失了,他学会了一种盛气凌人的冷笑,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给人的感觉高深莫测。此时重新挂上讨好别人的微笑,居然还是得心应手。他脸上表情偶尔会露出一丝浄狞,浄狩一闪而过,恢复成笑容。
鲍腾心里明白,不管赵老粗如何表现,他在号里的日子都将特别艰难,这其实也是官方的意思。官方认为,在里面过得难受,说不定会对侦办赵老粗黑恶势力案件有意想不到的好处。鲍腾领了尚方宝剑,自然要有意压制这个黑老大,要让这个黑老大日子难过。其实就算是组织上没有要求,作为206的雄狮,他必然会保护自己的地盘,绝对不会让当过老大的赵老粗有篡党夺权的机会。
鲍腾能够冒充高官诈骗,掩饰功夫自然相当了得,娓娓地道:“昨天的事是必须要这样办的,管着这个号,天天吃喝拉撒这么多事,不立规矩怎么行,你是当过老大的人,你说是不是?”
赵老粗点头道:“是。”
鲍腾接着道:“立了规矩不执行就是白搭,你说是不是?”看着赵老粗点头,继续道:“206是文明号,你按着规矩来,自然没事。不按规矩来办,不仅是我不容,大家都不容。”
赵老粗听明白话里话外的意思,敢情鲍腾这头老狐狸根本就是在绕圈子,他压着怒火,道:“我是守规矩的,绝对不会乱说乱动,还得老大照顾。”
“号里讲究人性化管理,争取每个人都要有手纸,洗澡要有香皂,生病要有药片,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都要花钱。我是劳碌命,原以为到了看守所要轻松一些,谁想到还是给大家当管家。真想什么事都不做,可是李所长又死活不答应。你是铁州老大,肯定身家不菲,花点小钱到看守所上账应该是九牛一毛,不,是万牛一毛,什么时候到看守所上账,让兄弟们沾点光。”鲍腾说到这里,身体稍向后仰,目光炯炯地盯着赵老粗。
凭着经济实力来说,在看守所上账确实是万牛一毛,赵老粗尴尬地搓着手,道:“这点钱倒没问题,只是谁都不知道我在‘岭西一看’,没有办法送过来。”
鲍腾面容一整,摆出公事公办的扑克脸,为难地道:“在我们这个号里,穷人最多,难道还要一贫如洗的人来补贴铁州老大,过分了吧?为什么大家都能上账,你神通广大,连这点屁事都办不了?”
他后面这句话声音有意放大,号里人都能听得见。
赵老粗有一种在众人面前被脱掉衣服的感觉,头上汗水冒了出来,道:“秦琼卖马,杨志卖刀,都是走背运的时候。老大行个方便,以后肯定要重谢。”
鲍腾不为所动,道:“给你行个方便,谁又给我行方便?你守着规矩,慢慢熬日子吧。”
几句话谈完,赵老粗明白自己白费了口舌,只得乖乖地回去收拾被褥。他的被褥是全号最烂的,一个大洞连着又一个大洞。如此摆明了欺负人,让他好不郁闷。
这些年来,手下的兄弟还是做了好几条血案。虽然这些血案并非自己授意,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作为龙头老大,若是下面兄弟伙不耿直,把事情朝身上推,自己还真说不清楚。警方显然认为自己要为一系列案件负责,否则也不会异地关押。
赵老粗想起这些事,心急如焚,可是被关在了人生地不熟的“岭西一看”,以前积攒的人脉和金钱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西端传来一阵“当、当”响声。鲍腾、师爷等老号脸色变了,屏住呼吸,凝神细听。侯海洋等新号不理解这个声音意味着什么,莫名其妙地望着神情沉重的老号。
“当,当、当”的敲击声不断,每一下都击打在老号的神经上面。侯海洋问韩勇:“他们在敲什么?”韩勇脸色变得格外苍白,道:“今天又有人要吃花生米。”
监舍只有二十来平方米,此时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赵老粗以前只是进过县级看守所,没有遇到执行死刑之事,脸露惊讶之色,道:“怎么,要枪毙人,你们怎么知道?”
身旁陈财富没有理睬赵老粗的发问,抬头望着天花板,眼泪哗哗。
又是几下“当当”声响,侯海洋忍不住,欠了欠身,问鲍腾道:“老大,他们在砸什么?”
鲍腾神色黯淡,隔了一会儿,才道:“这是敲脚镣的声音。手铐和脚镣不同,手铐有钥匙,脚镣是用铆钉铆接。戴的时候套在脚脖子上,中间扣眼里穿过一根铁铆钉,用铁锤子将铆钉砸扁,脚镣就被锁死了。平时走路就要发出哗哗的声音。”他看着满屋的光头汉子,道:“屋里这群人至少要有好几人戴脚镣,唉。”
号里人都没有被判下来,但听闻此语,脸色不免难看。
鲍腾道:“脚镣没有锁,要上刑场时,就得将铆钉砸开。你们现在明白了吧,刚才的当当声,就是砸铆钉的声音。你们年轻人没有见过这些,不知道死镣的厉害,我以前照看过死号,算得见识过。”说到这里,他想起多年以前的旧事,似乎仍然心有余悸。
侯海洋是“货真价实”的杀人案犯,脸色变得格外苍白,他又问:“砸开脚镣,是不是还要五花大绑?”自从有了越狱这个想法,他就留心收集所有关于死号的细节。
鲍腾知道侯海洋的案情,道:“进了‘岭西一看’,就得认命,胡思乱想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侯海洋道:“就算死,我也得死个明白,不想当糊涂鬼。”
鲍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这人的心理素质倒还不错,到现在还有好奇心。砸断铆钉,取下脚镣,就要用尼龙绳捆绑手脚,交给法警以后,办完移交,就没有看守所什么事,由法警直接带到刑场。砰一声,吃一粒花生米,你就与这个世界再见了。我在‘一看’是第四次听到当当声了,四条人命归天啊。”
赵老粗听到砸铆钉的声音,被吓得两腿发软,张着嘴巴,整张脸变了形。
侯海洋昨晚刚想过越狱,今天早上又开始犹豫,可是“咣咣当当”声音就如敲在耳边,震得耳膜发痛,让他坚定了越狱的决心:“关在看守所,如果不想办法逃出去,迟早要吃枪子,这就是活人被尿憋死,我必须要逃出去。”
听到了死神的召唤声,屋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静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时间在此时仿佛放慢了,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能够进入206号的犯罪嫌疑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每个人都有可能吃花生米,听到这一阵脚步声后,大家都想着自己的事,沉默下来。
越狱就是来自海上妖女的歌声,充满着诱惑,侯海洋从这一天起开始思考越狱的细节,有了想法,在看守所的日子就不是太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