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橙州县委招待所吃罢晚饭,怀宝说他想去看个亲戚,避开了随行的几个干部,径向县府家属区那个熟悉的小院走去。他这次带着地委工作组到橙州,任务是了解揭批查情况和领导班子建设状况,下午一进城,生出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去看看晋莓和女儿,十年没见了,现在的晴儿该已经长成一个很高的姑娘了吧?

县城比以往干净多了,但街两边的房屋墙上,偶尔还可以看到漆写的标语:橙州县委要向无产阶级革命派交出权力!……怀宝无声地笑笑,权力真是一个极好的东西,人创造出它实在是一桩很大的功绩,它转瞬间可以使人步人天堂,也可以转瞬间使人沉人渊底!怀宝边走边漫无边际断断续续地遐想着。他戴着一副墨镜,不想在这种非正式的场合让人认出。明天,县里要召开干部大会,他要在会上讲话,那时,人们会向他鼓掌欢呼的。

他心情轻松地敲了敲门,晋莓把门打开时间了一句:你找谁?他笑了笑,没应声。直盯了她的脸看,她那张早先漂亮的面孔已经有了衰老的痕迹,眼中也少了神采。晋莓这时才认出了来人是谁,惊得哦了一声。

一个面色颓唐的男人正仰在沙发上吸烟,怀宝估计这就是那个蒙辛。杂种,爷们来看你的下场了!他冷冷地盯了对方一眼。那蒙辛一怔!接着呼的一下跳起来叫:是老县长,哦不,是廖副专员来发第一次提出了工农联盟是推翻沙皇制度和地主资产阶级统治,快坐!

怀宝稳稳地在沙发上坐了,微笑着环视这房间里的东西,他看见了那张宽大的床,一股尖锐的疼痛立时从心区那儿传出来——他仿佛已经看见赤身的蒙辛和晋莓在那床上滚动……

晴儿在家吗?为了抑制心中的疼痛,他转身问晋莓。

她已经上了中学,住在学校里。晋莓的话音很冷漠。

廖副专员,我想知道组织上对我如何处理?蒙辛这当儿二边恭敬地给怀宝递烟一边问。

这个嘛——怀宝故意拉长了声调,他注意到蒙辛的脸上现出了紧张。关起来是一种,回原单位劳动改造是一种,开除工职后遣去山区也是一种,就看问题的性质和你的态度!

我在运动中是真心想做一个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我希望能够……蒙辛的话里带了哭音。

要相信组织!怀宝打了一句官腔便站起了身,现在应该走了,去学校看看晴儿,这个屋子已经没有什么看头和想头了。

晋莓和蒙辛送他到了院门外,蒙辛停步的时候晋莓还跟在他身边走。怀宝听着晋莓的脚步声,心中暗暗揣侧:她要说点什么?要求复婚?关于晴儿的抚养费?为蒙辛求情?……终于,她停了脚步,声音平静地问:廖怀宝,你的脊椎不是断了吗?

噢,是……当然……后来治好了,他没料到她会忽然问起这个问题。

嗬嗬嗬。晋莓笑了,笑声出奇的冷。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对人说句真话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的脊椎从来就没受伤!晋莓的眼一下子瞪了起来,脸上现出了仇恨。

谁……谁说的?怀宝有些慌。

一个女人!

女人?哪个女人?

一个很了解你的女人我的姁姁姐姐!怎么样,吃惊了?晋莓把嘴角高高斜起。过去,我很少听说过一个男人会把自己的妻子朝别的男人怀里推,后来,我总算见识了!晋莓咬着牙说。

你别误会——

我误会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一句:你干的这个行当有点像我们演戏,有上台也有下台!晋莓说罢,猛然转身走了。

怀宝被惊呆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