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秀提着礼品袋走进病房,在门前叫过女儿,道:“你到阳台上去,你爸有事要跟你讲话。”

陈明秀笑道:“他若是成了女婿,也就不是外人。好了,别生气了,我也同意你的观点,考上大学以后再谈这事。据我观察,小王自尊心挺强,考不上大学十有不会进家门,就是苦了晏玲,初恋要受这么多挫折。”

虽然女儿没有受到更严重的伤害,晏定康还是感到心情压抑,道:“巴州的事我不管了,等会儿回山南,牛大伟帮忙联系了学校,晚上我去请他吃顿饭。”

在王桥住院期间,晏琳被赶回学校上课,陈明秀则继续留在医院照料。在第三天出院时,陈明秀基本上掌握了王桥以及其家里的大体情况,对这个勇敢的小伙子好感值不断攀升,真心希望他就能成为自己的女婿。

前两天在医院,王桥坚定地拒绝了晏定康,可是与陈明秀谈话后,他爽快地同意劝说晏琳转学。

陈明秀谈话重点与晏定康不一样,晏定康是以考上大学为接纳王桥的条件,陈明秀则根本不提条件,其谈话的重点是安全。她与王桥进行十来分钟的沟通以后,抛出了核心观点:“据公安局朋友私下说,巴州黑社会猖狂得很,刘建厂还有很多同伙在外面,留在巴州极不安全,为了安全起见,这才想起转学山南。你既然和晏玲谈恋爱,肯定要为她的安全着想。晏玲现在不愿意转学,你能不能帮着劝劝”

解救晏琳以后,王桥暗自后怕,如果当时应对失策稍有偏差,晏琳肯定就会受到伤害。陈明秀提到安全问题,恰好击中他内心深处的隐忧,痛快地答应劝说晏琳离开巴州。

回到办事处,王桥打开了礼品袋,惊讶地发现,礼品袋里居然是太阳神和山南奶米分。他知道陈明秀买礼品应该不会和晏琳商量,母女俩相似的思维让她们购买了相同的礼物。

送走晏琳,王桥伤未痊愈就回到学校。

这几天在病床上一直在抽空读书,可是毕竟少上了几天的课,心里颇不踏实。坐在教室角落,听到老师在讲台上唧唧呱呱,慢慢变得心平气和。斜对面原本坐着晏琳,她转学后便空了一个位置,好几次遇到数学难题以后,他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那个空位。

以前面对晏琳的热情,他觉得心里矛盾,此时晏琳转学,他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此时,复读班上呈现出临战前的气氛,教室黑板上写着“距离高考天”的警示语,此数字不停地变小,弄得人心惶惶。

学校组织了考前的摸底考试,考题难度与高考基本一致,这是学校对学生的强化训练,也是摸底检测。摸底考试结束以后,学校基本上能评估出高考上线率。

王桥已经由“九分”晋升为文科班的种子选手,受到各科老师的重点关照,特别是数学老师詹圆规,总是在王桥的错题上写下详细批注,态度转变得格外彻底。

课间休息时,吴重斌从教室后门进入,神情紧张地将王桥叫到外面,道:“刚才许瑞给我讲,巴州的黑老大胡哥因为刘建厂的事情大发脾气,要请吃血饭的人来收拾你,据说要卸掉你的一只脚。也不知是真是假。”

“吃血饭”是巴州土称呼,就是港台电影里的杀手。据说对于吃血饭的人来说,卸腿和卸手是明码标价的生意。王桥在看守所的日子里,知道这方面的事情,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道:“无风不起浪,既然许瑞都知道,极有可能是真事。再去问问许瑞,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找到许瑞,来到小操场围墙边。

许瑞道:“我堂兄以前也是世安机械厂,现在和胡哥在一起做生意。前天他在我家喝酒,无意中提起了你,说是你闯了大祸,有吃血饭的人要下你的腿。”

王桥道:“你觉得有几分真实性”

许瑞道:“十有是真事。王桥,这件事情千万得保密,胡哥是巴州老大,向来心狠手辣,如果传出去是我漏的消息,我和我哥就惨了。我这是拼了老命向你传话。”

王桥没有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顿觉头大如斗,道:“谢谢许瑞,我绝对不会把事情说出去。”

吴重斌苦着脸,问道:“那个胡哥提到我们几个没有”

许瑞道:“没有你们几人的事情,堂兄就提到王桥,估计是刘建厂被抓的事惹恼了胡哥。”话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一阵心虚,赶紧叮嘱道:“我这是冒着生命危险给你们通风报信,我全家都是世安厂的,真要让胡哥那一伙人知道是我通风报信,那就惨了。”

王桥紧握许瑞的手,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卖朋友。”

王桥回到教室后,罕见的心绪不宁,暗道:“幸好晏琳转学了,她若是再遇到危险,我无法向她的爸爸妈妈交代。现在的关键是应该怎么应对,我在明处,吃血饭的在暗处,防不胜防。”

中午下课以后,王桥匆匆扒了几口饭,便直奔刑警队去找杨红兵。刑警队的人都在食堂吃午饭,除了值班民警外,办公室房门皆关得严严实实。

王桥在外面的公用电话亭给杨红兵接连打了三个传呼,皆无回应。他直奔美食街,找到小钟。

小钟见王桥神情焦急,道:“杨红兵昨天出差了,南下广南,似乎有急事。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只知道他们几人的通信工具全部上缴,我也联系不上他们。你有什么事给我说,我转告他。”

失望之下,王桥在附近了小摊上买了一把弹簧刀,别在皮带上,作为防身之用。以前他一直不主张用刀,即将面对吃血饭的家伙,没有武器,难免吃亏。

王桥十分担忧晏琳安全。

刘建厂曾经多次骚扰过晏琳,这一次,吃血饭的人会不会针对她,很难说。他得到消息后,直奔长途客车站,坐上了前往山南的客车。

由于担心吃血饭的人先下手为强,王桥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山南。

汽车走得非常缓慢,就好像老太婆走路一般。经过漫长的一个小时,汽车终于来到了山南。

如果在寻常时间,王桥会选择坐公共汽车到育才中学,可是在这非常时刻,他想立刻见到晏琳,以确保其安全,所以打车去目的地。

十来分钟,他找到山南育才中学。

山南育才中学大门紧闭,只留下一个侧门,来客进出皆要登记。王桥到路旁的文具店买了一个笔记本,然后拿着笔记本朝侧门走去。进侧门时,恰好一位老师也朝里边走,他加快脚步,与老师并肩而行,微笑着问道:“请问老师,高三的教室在哪边?”老师礼貌地道:“就在正中办公楼的左边,三楼。”

两人说着话走进侧门,保卫干部不疑有诈,就没有阻拦和询问。

办公室左边有风华楼,二楼全是高三的教室。王桥确认位置以后,先到厕所蹲了个大坑,在臭气中想着心事。从厕所出来以后,等了三十分钟,终于传来下课铃声,学生们从教室里涌了出来。王桥站在下楼的拐角处,他个子高,只要晏琳出来,必然会看到。

晏琳一个人默默地走出教室,总觉得有目光在盯着自己。左顾右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再往前走几步,赫然在拐角处看到一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她压抑着内心激动,快步上前,道:“你怎么来了?”

王桥道:“有事找你。”

晏琳压抑着激动,与王桥保持着一拳之距,顺着人潮下楼。王桥道:“你是住校还是在其他地方?”晏琳道:“住校。但是能出去,晚上七点才上晚自习。我请你到外面吃晚饭。”

王桥道:“我要到我姐家里取一张名片,很重要。刘建厂的同伙想找我麻烦,我特意过来给你说一声,最近尽量不要离开学校,虽然他们不会找你的麻烦,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无大错。”

每次提起刘建厂,晏琳就会后怕,心又被揪紧了,气愤地道:“还真是没完没了,公安局的人都是吃白干饭的,好人成天担惊受怕,坏人得意猖狂。”

王桥道:“改变不了现实,我们就得接受现实。我原本想请杨红兵出面解决问题。不巧的是他出差,联系不上他。而且杨红兵初到巴州刑警队,无职无权,他去做工作不一定有效。”

晏琳忐忑不安地道:“事情很严重吗?”

王桥道:“严重。虽然我不怕,可是被这群地痞流氓缠上,高考肯定要受影响,我得有脱身之计。”

两人说着话,走出校园。到了校园外面,晏琳便握着王桥的手。步行二十来分钟,来到大姐王晓的家。

大姐怀孕、生子以后一直就住在张家,她自己的房子一直空着。

进屋以后,晏琳赞道:“装修得很不错啊,放在巴州绝对是一流水准。”

“我姐在广州开过装修公司,姐夫经济条件又好,这是他们的新房,装修自然会好一些。”

晏琳很有新鲜感,左瞅瞅右瞧瞧,发现在正面墙上有大幅照片的淡淡印痕,道:“这是大照片吧?”

“他们的结婚照,我姐一直不愿意取下来,隔了很久才取下来。”

“我想看看,行吗?”

当王桥将包裹在外面的布套取下时,晏琳在照片前定住了,过了半晌,用万分惋惜的语气道:“这是我看到的最漂亮的结婚照,可惜!”王桥又将布套小心翼翼地套在大相框上,道:“这是我姐最珍贵的东西,一定要恢复原状。”

晏琳从身后抱住王桥,头贴在其后背上,道:“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绝对不能出事,实在不行就离开巴州,惹不起就躲。”

王桥道:“我要跟一个老朋友联系,如果他没有办法解决我的事,我就离开巴州,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复习。”

晏琳突然伤感起来,道:“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希望你健健康康。”

王桥转过身体,温柔地亲吻着女友温润的嘴唇。激情在年轻身体里如大海般奔腾,两人紧紧相拥,慢慢朝着里屋移动。

山南初夏的气温在二十度上下,王桥和晏琳皆轻衣薄衫,到了床边时衣冠散乱。前一段时间与晏琳亲密时,王桥皆在关键时间强忍冲动,经历了刘建厂绑架事件,两人关系迅速升华,此时在全新的安全环境里,能量猛然释放。

晏琳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来。当最后一块衣衫离开身体时,微风吹来,肌肤上被惊起无数小颗粒。那双如有魔力的手掌不仅没有安抚皮肤上的小颗粒,手掌经过之处,小颗粒更如雨后春笋一般快速生长。

王桥半跪在床前,注视着光滑如玉的身体,慢慢俯下身,从嘴唇开始亲吻,然后一路朝下。

那一刻终于到来,晏琳感受到温暖硬物强有力的进入,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由轻到重、由缓到急的冲击如海浪一样拍打着她。有疼痛,比想象中轻微。度过了最初的紧张和忐忑,小腹处渐渐升起一股暖流,向全身各处发散。她抓紧了王桥的后背,小声呻吟起来,身体随着节奏起伏。

激情过后,床单上有一片血迹。晏琳披上王桥宽大的外套,跪在床边,道:“我要保留这个床单,给你重新买一床换上。”

王桥全身放松,躺在床上,欣赏着女友玲珑有致的身体,道:“不用,我拿一床换上就行。”

“你身上有好多伤疤,都是那天手枪留下的。如果当时子弹打到眼睛,肯定会瞎的,当时我好害怕,脑子一片空白。”晏琳用手抚摸着麻子一般的伤口,脸贴在强壮的肩膀上。

缠绵一阵,王桥想起了要办的正事,光着身体从床上爬起来,从抽屉里找出名片,到客厅给孟辉拨了过去。

这一次很顺利,电话响了三下就接通,听到孟辉声音,王桥松了口气。

听罢事情经过,孟辉道:“这一次你找对了人,我来办这件事最为妥当。我看你的电话是在山南,我们见面细谈,你等我电话,我来定地方。”

晏琳拿过名片,奇怪地道:“省公安厅的副处长?王桥,听你打电话的口气,和这位处长很熟悉,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物?”

王桥将晏琳抱在怀里,下巴摩挲着秀发,道:“我是在广南闯荡时,阴差阳错之下我被关到看守所,恰好与孟辉关到一起。”

“孟辉是公安,怎么会被关在看守所?”

“具体事情不清楚,我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就到复读班来了。”

两人耳鬓厮磨,激情很快重新聚集、燃烧,拥抱着朝卧室移动。突然,电话铃声大作。王桥赶紧来到客厅,抓起电话。孟辉道:“蛮子,我在省政府家属院外的快乐驿站茶馆,你赶紧过来。”

王桥放下电话,回到床边,正准备告辞。晏琳抓住他的手,满脸幽怨。王桥看了看时间,道:“还要,下面受得了吗?”

晏琳只是舍不得他离开,没有料到王桥理解有误,被问得面红耳赤,伸手擂了几拳,道:“以前觉得你挺严肃正经,没有想到是个坏家伙。”

王桥道:“我们老家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说罢,低头咬住胸前浅红色的漂亮蓓蕾。晏琳身子一下就酥软无力,喃喃地道:“孟辉还在等你,不要耽误了正事。”

王桥霸气地道:“不管,我们再来一次。”

第一次时,晏琳心理受到的冲击大于身体反应。第二次时,快感如潮汐一般涌向全身每个神经原,晏琳拉了一件衣服放在嘴里,勉强控制住呻吟声。

前一次王桥爆发时,晏琳没有体会到高潮,此次感受要强烈得多,几乎与王桥同时到达高潮。

在床上休息几分钟以后,晏琳趴在王桥肩头,催促道:“你快去,不要让别人等久了,我等会儿还要回学校。”

王桥快速地穿上衣服,道:“你不用太急,先在屋里休息。”

晏琳道:“可以洗澡吗,你姐会不会突然回家?”

王桥拉上裤子拉链,道:“我姐住在姐夫家里,一般不回来,就算要回来,你也不用怕,她看见兄弟媳妇,高兴还来不及。”

晏琳撑起身子,用嘴唇在王桥额头亲了亲,道:“别耍贫嘴,快去啊。新床单在哪里?我来换。”

王桥道:“在衣柜里,自己找。”他走到门口时,晏琳从床上翻起,抱着他,亲吻数次,才让心爱的人离开家门。

换上衣服后,晏琳将旧床单叠好装进塑料袋,从衣柜里找出新床单,铺好后到卫生间洗澡。洗浴时,回想着刚才在床上的疯狂,脸上一阵发烫,在心里默念着:“我爱王桥,我永远爱王桥。”在洗澡时,她发现食指指甲居然破了,不痛,但很难看。想着指甲破掉的原因,脸上更烫。

洗浴毕,晏琳在房间里找指甲刀,欲将指甲修整齐。

拉开书柜下面的小柜子,里面放着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子,里面有一叠信件。她正在准备关掉盒盖,无意中看到封面上写着“王桥收”几个娟秀字迹。

从理智上来说,她应该把这一叠信件放回去,可是这种字体的字很眼熟,经常出现在王桥教材上,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拿起了第一封信。

这是从巴州和广南寄出来的信件,写信人叫吕琪,信中充满柔情蜜意和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晏琳和王桥刚有肌肤之亲,细细体味,她现在的心境与信中描述极为相近。看罢第一封信,她毅然将木盒子关掉,不再看其他信件。此时她犹如从一千度的熔炉突然掉进了零下一千度的冰窟,呆呆坐在椅子上,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幸福来得猛烈,消失得更突然,让她手足无措。

坐在窗边,天渐渐黑了下去,晏琳霍地站了起来,心道:“我真傻,何必纠结于以前的事,他若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我也不会爱上他。只要他对我好,何必计较以前的事情。计较以前的事情是自寻烦恼。”

她找了一张纸,在上面写道:“我回学校了,记得和我联系,星期天要来看我。”然后将条子放在了枕头上。走出门时,她又折回,在便条上加上一句:“给我写信,地址是山南育才中学高三六班。”

晚上十点,王桥回到家里。

为了保护许瑞,王桥坚持不提供“追杀令”的消息来源,这就让孟辉放弃使用正式渠道。他让山南的社会大哥给巴州胡哥带话,劝其放弃所谓追杀。到了九点得到正式回应,此事一笔勾销,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得到明确保证以后,王桥松了一口气,他向孟辉提出了自己的疑虑:“孟哥,如果我不认识你,莫非就眼睁睁看着黑社会来卸掉我的腿?我怎么感觉公安机关在纵容和包庇黑社会。”

孟辉以间接的方式证实了王桥消息的准确性,道:“这事有点麻烦,公安局办案讲究程序,你这种没有确切消息来源的事,很难引起重视,立案都难。”

王桥道:“明明知道有人要卸掉我的腿,公安机关却在一旁干瞪眼,这叫什么事?如果我要主动反击,公安机关对付的将是我。说来说去,我这个受到威胁的人很有可能成为罪人。”

孟辉道:“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谁更优先一直困扰着公安机关,前些年更注重结果正义,如今大家都在讲法治,程序正义摆到桌面上。以我个人来讲,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同等重要,但是为了程序正义有时不得不损害结果正义,这样做总体来说更公平。七十年代砸烂公检法,根本不讲程序正义,制造了太多悲剧,教训深刻。”

王桥道:“停停停,我们讨论的话题偏了。我个人的事情是特例,可以不谈。我们更应该讨论黑社会为什么茁壮成长,严重威胁到了老百姓的生活,这样下去绝对要出大问题。”

孟辉拍了拍王桥的肩膀,道:“黑社会自古就有,没有哪个社会能够真正彻底铲除,这里面有历史文化因素,更关键是经济因素。我这些年一直陷在黑社会里面,早就厌烦了,幸好现在不用再混黑社会,活在阳光下真好。你既然选择读书,那就和这个黑暗社会完全脱离,争取在阳光下生活。”

王桥道:“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能和黑社会沾边。”

谢过孟辉,王桥步行回家。

一件有可能恶化的大事被轻轻松松地消于无形,王桥既高兴又感慨万千,经过此事,他深切地感受到作为底层小民的无奈,个人武力在强大的社会组织面前显得格外渺小。走到院门口,王桥心道:“我真笨,早就应该想到让孟辉出手,我也不惹这么多麻烦。”随即又想道:“一介小民任人宰割,毫无反抗能力。我一定要考上大学,踏上这个台阶进入上层社会。”

进屋看到晏琳留下的纸条,王桥心情莫名低落起来。平心而论,晏琳从相貌、性格、学识到家庭皆很优秀,他已经敞开怀抱接受了晏琳。可是“接受晏琳就是对吕琪的背叛”的想法如毒蛇一般盘踞在脑海里,他痛恨自己用情不专一,有了新欢就忘记旧颜,甚至怀疑自己的人品。

转念之间,他又想起吕琪拍打男子的亲密画面,这个画面如刀凿斧切的印在脑海里,随着时间流逝没有淡去,反而越发地清晰起来,刺得五脏六腑难以言明地疼痛。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任香烟慢慢地燃,王桥默默地背诵着自己最熟悉和喜爱的古诗。

早上,王桥打开底楼车库,将存放于其中的摩托车取了出来,擦拭干净以后,骑着摩托先到省政府家属院。看过姐姐与小侄儿以后,再骑着摩托车回巴州。

摆平了被黑社会威胁的麻烦事,王桥开始全身心地为高考进行猛烈冲刺。他每天学习时间超过了十四个小时,疯狂的学习让其体重迅速下降,脱掉外衣会看到清晰的“排骨”。晏琳留下的四袋山南奶粉和五盒太阳神口服液成为支撑王桥身体的精神武器,每当喝下洁白的奶粉和透明的口服液,精力似乎又重新回到身体里。

刘沪心理负担颇重,在高考冲刺前夕,出现了严重失眠症,整夜睡不着觉,白天上课直打瞌睡,头发变得枯黄,憔悴得如老了十岁。

1995年5月1日,这是劳燕分飞的恋人永远会感谢的日子。3月25日,国务院重新发布修改关于职工工作时间的规定,将每周工作时间改为40小时,即实行双休日工时制,从5月1日起实施。

新工时实施以后,王桥可以选择在周五离开巴州,在周日中午回到巴州。每周例行的补习时间改在周日下午。

晏琳格外欢迎这个条例,周一就给王桥写信,问他周五是否到山南。接过信以后,王桥产生了给晏琳买一个数字传呼机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从广南看守所出来以后,给吕琪打了无数次传呼,始终没有回答,让他对传呼产生了心理阴影,宁愿就用通信的方式与晏琳联系。

从中师毕业到现在,王桥给三个女人写过信。

在给初恋女友杨明写信时,他激情澎湃,每次都写下长篇大论,谈爱情、谈理想、谈人生。在给吕琪写信时,他总有述不完的相思之情,但是篇幅不会超过两页。如今给晏琳写信,只有薄薄一页,开篇直接谈事,约定见面时间。

不同的写法代表不同的人生阶段和人生态度。

晏琳极喜欢王桥的信件,每次收到信后,都要反复阅读,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藏好。她觉得这些信件就如上天赐给自己的礼物,值得永远保存。她脑中经常会闪出那个叫吕琪女子娟秀的字迹,就尽量用“过去就让他过去吧”来安慰和鼓励自己。

星期五下午,晏琳离开学校,来到省工业园区父亲暂居的房屋。她准备先陪着爸爸吃饭,然后想办法进城。

省工业园区是一片大工地,红旗厂临时办公室位于一座小山坡下面,在一片黄桷树下建了一排平房,最中间那一间就是父亲晏定康的办公室。他奇怪地看着女儿,道:“今天怎么到这里来,有事吗”晏琳看着胡子拉碴的父亲,道:“爸,这周开始实施双休日,你忘记了吗,不回巴州”

晏定康拍了拍额头,道:“我忘得干干净净了,这里事太多,实在走不开,你妈估计也来不了。还没有吃饭吧,到我们简易伙食团吃饭。”

平房东端是简易伙食团,摆着四张大圆桌,桌上有几大盆菜,有肉有鱼还有蔬菜,每桌七八个人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气氛融洽。吃饭的人都是红旗新厂筹建组成员,他们从巴州的大山沟来到了山南工业园,对新厂充满期待,心气顺,干劲十足。

在以前封闭的环境下,整个厂区就如一个大院子,左邻右舍非常熟悉。晏琳在伙食团就如回家一般,一点都不觉得怯生。

正吃着,外面响起一阵汽车声。省工业园区主任牛大伟手提着安全帽走了进来,道:“老晏,别吃了,跟我走,介绍几个搞基建的朋友跟你认识。”

“我在吃呢,老牛尽搞突然袭击。”晏定康放下碗,看了一眼女儿。

牛大伟凑在晏定康耳边道:“晚上有省委办公厅的头,见一见有好和。”

晏定康就对女儿道,“吃了饭回学校,今天晚上不用看书,好好休息,明后天把时间抓紧。”

父亲离开后,晏琳匆匆吃了饭。

她与同桌人告别以后,在工地路口坐上开回东城区的公共汽车,换乘一次后,来到王桥姐姐的住处。站在院内,看到阳台上挂着王桥的衣衫,心里一阵狂喜,上楼时只觉身轻如燕。到了门前,晏琳正要伸手按门铃,猛然间想起吕琪以及厚厚一叠信,心情又黯淡起来,她随即给自己打气道:“吕琪是过去式,我是现在式。只要王桥真心爱我,我何必计较他的过去。”

房门打开,晏琳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被王桥拦腰抱进屋里。旋转几圈以后,晏琳双手抱着王桥的头,道:“轻点,轻点,头昏了。”

“怎么才来”

“先到我爸的工地上去,星期五不去他那里露个面,要被他怀疑的。”

亲热一番以后,王桥道:“稍等,我煮了腊排骨,味道好得很。我还带了张数学卷子,这一次我考了71分,数学排到全班第13名,詹圆规这次特意表扬了我。”

晏琳道:“能得到詹圆规表扬,真不容易,现在没有人叫你9分了吧”

“没有人叫9分了,现在我又成了蛮子。”

“我喜欢听别人叫你蛮子。”

“来,尝一块。这是挂在农村灶台上的老腊排,和城里的速成腊排不可同日而语。”王桥夹了一块腊排骨,喂到了晏琳嘴里。

晏琳依偎在男友怀里,品尝着风味浓郁的农家老腊排,吃完过后,嗔怪道:“腊排骨太好吃了,你是不是不安好心,想让我长胖我在红旗新厂伙食团吃过,还让我吃。”

“你不吃就行了。”

“太好吃了,我忍不住。”

“这也简单,等会儿反正我们要做运动。”

“你坏。”

谈笑间,荷尔蒙如小松鼠一般在两人眉眼间互相传递,最终迸发出不可遏制的火花。王桥如山中来的野人,将高挑的晏琳横扛在肩上,朝着里屋走去。

“别,我才从工地回来,要洗澡。”

听闻此语,王桥扛着晏琳朝卫生间走去。晏琳站在浴室里,头发散乱着,看着王桥不怀好意的笑容,道:“你站着做什么,快出去啊,我要洗澡。”王桥不言不语,三下五除二就将自己衣服脱掉。晏琳看到王桥手臂上密布的被打中的伤疤,一颗心完全融化了。

镜子里有两个人影,一个矫健,无一丝赘肉,一个匀称高挑,曲线优美。两人并排而立,安静地欣赏着镜中之人。热水从天而落,从王桥的脑袋、肩膀上溅落而下,撞在晏琳脸上和胸前。

晏琳伸手数着王桥胸前的肋骨,心疼地道:“你太用功了,瘦得不像样,肋骨可以弹琴了。”王桥道:“我就是瘦点,刘沪更惨,整个人都变形了,头发稀稀疏疏,就像没有吃饱饭的灾民。”

“不知什么时候实现,不用参加高考,不担心找不到工作。我想起刘沪的状态心酸得很,忍不住想哭。”晏琳抱紧了王桥,用手握着王桥胸前的铁丝做成的项链,道,“人这一辈子吃苦和享福有定数,你以前吃过那么多苦,以后肯定会很幸福。”

拥抱一会儿,激情上升,暂时驱走了残酷的现实。

这是两人第三次亲密。

晏琳背靠着浴室的墙,大腿微微抬起,眼前是倾盆大雨以及严肃专注的英俊面容,她浑身战栗着忍受着电击一般的感受,问道:“你爱我吗”王桥认真地道:“爱。”答完,慢慢往回抽,再迅速前进。晏琳“啊”了一声,眼神渐迷离,再问:“真的爱吗”王桥郑重地道:“真的爱。”

激情之后,晏琳换上王桥的衣服,将秀长的双腿盘在沙发上,道:“今天是第一个双休日的开始,我们去看场电影。”王桥摇头道:“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学习,詹圆规在前两天组织了一次考试,我得了71分,几道错题都是确实没有弄懂的,你帮我讲讲。然后我们互相来抽考历史和地理,这样才能将失去的时间抢过来。”

热恋中的人只要能在一起,哪怕住在草棚都会觉得甜蜜,晏琳温顺地道:“好吧,我们不看电影,继续复习。把数学卷子拿给我看一下,能考71分,我都吃惊,再发展下去,我无法给你当老师了。”

星期五的晚上,两人学数学,看历史,背英语,再吃太阳神,喝奶粉,到了晚上十二点开始煮腊排骨,吃得满嘴流油以后,洗澡,上床,再。

夜深,王桥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在凛冽的冬天回到广南的简陋出租房,吕琪点燃了蜡烛,她的脸也被烛光映得一片红润。他提着装满开水的桶跑到了二楼,倒进大桶里,然后飞快地跑回来,道:“水够了,赶紧洗澡。”等到吕琪进入简易浴室以后,他又提了一桶热水倒进水桶,然后飞一般钻进浴室。

在梦境中,吕琪近在咫尺,发丝、眉毛皆看得清清楚楚,王桥能感受到身体的光滑和热量。他抱着吕琪,不停地问:“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找不到你,为什么不和我联系”吕琪冷淡地笑了笑,挣脱王桥的怀抱,道:“我去拿洗发液。”王桥来不及阻挡,吕琪已经走出了门,只留下一个半遮半掩的门在风中晃动。他光着身子就冲了出去,四处皆无吕琪的影子,他越找越是焦急,于是站在院里大声地喊:“吕琪,吕琪。”

在梦境中呼喊了几句,王桥猛然醒了过来。睁开眼时,借着月光,看到晏琳安静的睡容。他神情有短暂恍惚,随后从梦境回到了现实。他将被角朝上拉了拉,遮住晏琳光滑的肩头。然后躺进被窝,将光滑温热的身体抱在怀里。

晏琳将头埋在王桥的怀里,梦意全无。

她无意中看到王桥的信件,吕琪的名字便牢牢刻在了心里,今天晚上被王桥的梦话惊醒,一声声“吕琪”的呼唤如此清晰地传了过来,在耳中萦绕旋转,始终不停。

一夜无眠,晏琳睁着眼到天明,当第一缕光线射进屋,她起身为王桥煮早饭。

王桥睁开眼睛,见到枕边无人,耳中传来锅碗的响声。他走到厨房边,见晏琳正在全神贯注煮稀饭,道:“你脸色不太好,怎么回事,昨晚没有睡好?”

晏琳回过头,挤出些笑容,道:“女人早上起来都是蓬头垢面的,你别在这里守着,要么回床上睡觉,要么去看书。”

王桥自然无法了解到晏琳心态的变化,道:“素面朝天的女人最好看,只有自信的女人才能素面朝天。”

等到王桥回到客厅时,晏琳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滑了下来。她在少女时代读了太多白马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对初恋充满着幻想和憧憬,此时品尝了初恋的味道,虽然美好,却并不完美,让她生出强烈的失望和痛苦。

晏琳能容忍王桥谈过恋爱,能容忍王桥过去的所有事情,但是她不能容忍的是王桥对以前的恋人至今耿耿于怀,在煮稀饭时,她不断说服自己:“王桥与吕琪是过去的故事,只要他是真心对我,我就不要去纠缠他的过去。”虽然是如此安慰自己,可是在夜晚那一声声“吕琪”的呼唤就如钻心之刺,让其无论如何也不能释怀。

高考即将来临,晏琳不愿意在此时表现出任何小女儿态,擦干眼泪以后,又与王桥有说有笑。

时光飞逝如梭,高考日终于来临。

高考到来之际,伸头是一刀,缩头亦是一刀,积压在复读班同学心头的重压反而得到削减,少数人离开了大寝室,和父母一起住进了旅馆。多数人留在复读班,中午时间,在教室里复习的同学被老师们赶了出来,或睡觉,或到操场锻炼。贴在教室里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的时间表被撕了下来,丢弃在垃圾桶里。学校广播放了些古典音乐,竭力营造出轻松的考前氛围。

王桥给家里打了电话,明确要求家里不要来人,来人反而会让自己分心。自从王桥到广南闯荡以来就一直脱离了父母的羽翼,王永德和杜宗芬都习惯于他特立独行。

王永德经历过艰难的看守所岁月,他将儿子视为成年人,不再过多干涉其选择,如今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当家长的不用瞎操心了。”杜宗芬曾有到巴州陪考的心思,接到儿子电话后便打消了此念头。

7月7日,王桥拿着2b铅笔、橡皮、三角尺,早早地来到了设在巴州一中的考场,铁门前人头攒动,无数望子成龙成凤的家长脸色沉重地站在铁门外,参加考试的考生或多或少神情有些麻木。附近有执勤的民警在走动,橄榄绿警服有一种天然威慑,让现场产生一种凝重感。

去年全国高考升学率约为20%,巴州一中尖子班的升学率在40%左右,全校平均在30%左右,这也就意味着在这里等待的学生中绝大多数最终会以失败告终。

极个别考生利用最后一点时间复习,不停地翻着书,恨不得把书塞进脑袋里面。王桥对这种临时抱佛脚的做法不以为然,寻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小幅度地来回踱步,心里还闪过晏琳的身影,暗道:“晏琳成绩比我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愿她能考出好成绩。”

8点30分,广播里开始播放考生须知,铁门打开,考生鱼贯而入。进了考场后,考生们按照门前的示意图找到了教室。

9点钟,铃声大作,高考大幕正式拉开。

大幕拉开后,无数人的命运将被改变。大学与户口、工作紧紧联系在一起,考上大学意味着至少有一份正式工作,不犯大错误,一辈子衣食无忧,少数人将以大学为起点,踏上精英之路。考不上大学意味着人生之路要艰难许多,就得早早踏入社会,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很难有踏入精英社会的机会。女生比男生普遍成熟得早,明白这场考试将决定人生道路,心理负担反而沉重许多。

王桥拿到卷子以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心情平静,然后按照老师提示填好名字、考号,检查一遍后开始看题。刚刚动笔不久,前排传来“扑通”一声,一个女生昏倒在地,试卷掉到地上。一名监考老师迅速将试卷从地上捡起,放回桌上,再蹲下来照顾女生。另一名监考老师急匆匆到教室外请求支援。很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赶到教室,检查一番以后,召来了担架,将女生抬了出去。

这个女生是王桥班上的同学,平时沉默不语,学习极为刻苦,属于长期在教室坚持学习的勤奋学生,成绩也还优秀,全班前十名左右。刻苦学习一年,却倒在了冲锋的出发点,让王桥不禁唏嘘。

短暂的唏嘘以后,王桥将昏倒女孩抛在脑后,全神贯注地做题。

第一科结束,王桥自我感觉还好。走出教室,为了保持良好的心态,他没有与同学核对答案,快步离开考试现场。

艰难的三天转眼间就过去,最后一科出来,王桥只觉得全身轻松,一年来的艰苦终于得到解放。一个考生站在大门外,把钢笔、铅笔朝天上扔,然后用脚踩得稀烂,还将书本丢进垃圾箱里。他的行为引来无数模仿者,一时之间,天上飞舞着钢笔铅笔文具盒以及撕碎的课本。几个神情明显放松的警察站在一旁,没有制止考生们的行为。

一个弯腰驼背的环卫工人拿着扫帚走了过来,骂道:“这些挨千刀的娃儿,好好的东西扔了,害得我又要扫一遍。”她用力扫地,弄得灰尘飞扬。

以前站在考场外面的家长们齐刷刷地消失,这三天时间,对他们来说同样是一场折磨。子女们还未经历过社会,对于高考决定人的命运理解并不深刻,他们全部是过来人,懂得高考的利害之处,因此比子女更加紧张。

王桥在考场外与吴重斌等人汇合,略谈了几句考试情况,吴重斌提议道:“晚上喝酒,我们大醉一场。明天晏琳就要回来,一起到大雁湖玩两天。”

大雁湖位于巴州南郊,是巴州著名的旅游景点,在巴州读过小学初中的同学都有全班组织到大雁湖的经历。王桥从小学到初中,至少去过大雁湖五次。以前都是以班级春游名义去的,这一次则是小集体活动。

等到田峰等人聚齐以后,几人来到小钟烧烤,点了一箱每瓶640毫升的山南啤酒。小钟与众人打过招呼,又递了一张报纸给王桥,道:“杨红兵都上报纸了,这是第一次啊。”

这是一份五月份的山南日报,第四版上有一篇《千里走双骑,只为擒真凶》的报道,恰好在王桥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杨红兵和巴州另外一个民警,远赴遥远的北国去追踪巴州的一个恶性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克服重重险阻,最终将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

小钟是来自县城最普通家庭的女儿,从来没有想到自家人能上电视或者登在报纸上,拿到《山南日报》以后,骄傲了挺久,凡是遇到熟人就会拿出报纸来展示一番。她接过递还的报纸,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问道:“蛮子,高考怎么样?你从来没有读过高中,复读一年如果能考起就是一个奇迹。其实考上大学也没有什么意思,出来工作没几个钱,你做菜有天赋,干脆就在美食街开一个店,绝对比考大学划算。读四年大学,你在美食街就算一年找六七万,四年也就是二三十万。”

小钟初中毕业就出来自谋职业,文化水平不高,说话直来直去。王桥暗自有“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的想法,不与小钟争辩。

等到小钟离开,刘沪打起抱不平,道:“这是没有见识,进了大学就海阔天空,说不准就成了国家人才。在美食街开馆子,一辈子也就这么点出息。”

红旗厂属于部委厂矿,里面的人来自天南海北,发展渠道宽,眼界自然比巴州当地人要高。吴重斌等人都支持刘沪的说法,你一言我一语地反击小钟的说法。不久话题就转向,开始探讨考上大学的可能性。

得知王桥自报有“九成”把握,吴重斌等人还不太相信,他们几个都是理科班,对文科班情况了解不深,只是对其“九分”印象根深蒂固,不太相信王桥居然真有“九成”把握。

吴重斌打开一瓶啤酒,道:“我估计能上专科线,本科有点悬。我宁愿选择读厂里的委培,也不去三流大学读专科。今天晚上干杯,不醉不归。”

大家都将各自身边啤酒打开,开始激情四射地大杯喝酒。一件啤酒转眼间便下了肚。喝完酒,大家开始讨论晚上玩的方案,讨论之后互相妥协,先是去跳一场舞,然后打台球,再回家睡觉。

没有晏琳在身旁,王桥宁愿去打台球,为了不影响大家兴致,他才同意跳舞方案。

舞厅里依然热闹非凡,夏天气温高,女人们穿着单薄,挂在高处的电风扇经常将女人的裙子吹起来,露出一片春色。田峰和蔡钳工穿着白衬衣,头发上了发胶,冒充社会人员,假装很老练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挑选舞伴。

王桥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很顺利邀请到了独自来跳舞的年轻女子。进入舞场后,他挺有绅士风度,与女子保持了距离。

跳了几步,他感到年轻女子有意无意地将身体贴了过来。他知道这样跳舞不妥当,可是温软入怀,推开有点难。一曲罢,王桥暗道:“我难道是个好色之人,明明在与晏琳谈恋爱,怎么还会和社会上的女子跳贴面舞?”

经过自我反省和检讨,王桥不再跳舞,独自离开了舞厅。

在舞厅里,巴州一中曾经的毕业生搞了一次同学会,吃完饭后相约到舞厅。吕琪是校花一级的人物,自然成为男生争相约舞的对象,在跳第一曲的时候,灯光闪过,她看到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背影,正要细看,背影混入人群之中。一曲跳罢,她朝另一端走去,试图寻找失落很久的背影。结果令她失望,舞厅里有不少高个子,但都不是他。

下一曲,响起“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听到音乐声起,吕琪鼻子猛地发酸,泪水夺眶而出。以前她和王桥多次在一起听过这首歌曲,这个曲调代表了人生重要的一段历史,听歌思人,泪如泉涌。她偷偷地揩掉了泪水,对前来邀请跳舞的一个年轻的陌生男子道:“对不起,我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田峰好不容易在舞厅里发现一个容貌和气质皆佳的女子,不想放弃,可是女子总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最终气馁,悻悻而回。走到另一边,对蔡钳工道:“那边有个美女,请不动。”蔡钳工不服输,也凑了过去,同样被拒绝。

蔡钳工走回时,舞曲已经开始,他没有邀请到其他舞伴,就和田峰坐在一边聊天,道:“王桥到哪里去了?看他跳了一曲,就没有见人影了。他长得一表人才,让他去请那个冰美人跳舞。”

田峰道:“晏琳不在,他跳舞没有劲头,算了。”

在距离喧嚣的舞厅不远处,王桥一个人在黑暗处抽烟。抽完一支烟,他将烟屁股弹到一边,然后迈开大步沿着街道疾行。他原本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快步走,发泄心中莫名的愁怨。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公安局家属院附近,看到巴州烟厂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大字如标杆指引着前行的方向,如海上的女妖一样让王桥无法抗拒。巴州烟厂几个大字越近,距离公安局家属院也越来越近。

站在家属院门口再抽一支烟,王桥走进了家属院,站在院中意外地发现吕琪家中居然亮着灯。一股热血涌上了脑海,他将所有事情全部忘掉,大踏步朝着亮着灯光的地方走去。

来到了房门处,他毅然举手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女声:“谁啊?等会儿。”门打开,一个脸上贴着黄瓜片的女子出现在面前,问道:“你找谁?”王桥见着满脸黄瓜,吓了一跳,道:“请问吕琪在家吗?”黄瓜女不耐烦地道:“早搬家了。”说完,“砰”地将房门关上。

无数次的失望便是绝望,王桥面无表情地走下房门。对面杨红兵家里亮着灯,他没有上去聊天的欲望,落寞地走出公安局家属院。

按常理,高考结束,且考得不错,今夜应该是个高兴的夜晚,可是王桥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情绪低沉,短时间觉得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和方向。

走回舞厅,王桥没有再进去,在外面等待。舞厅散场后,与吴重斌等人汇合,大家相约去打台球。台球室里几乎都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个个都叼着香烟,仿佛一夜之间就从学生变成了社会人士。

打完台球,众人又到红旗厂办事处外面的烧烤摊吃烧烤喝啤酒,尽兴才归。

上午十一点,大家仍在睡觉,一阵敲门声将几个男生惊醒。王桥知道是谁,迅速穿衣下床,打开门,果然见到一身红裙的晏琳俏生生地站在门前,她第一句话就是:“考得好吗?”

王桥道:“肯定能上,是否能上本科就要看运气。你的情况如何?”

晏琳道:“发挥有点失常。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既然考完,我不想了。”

刘沪听到对话声,从对面房间走了过来,道:“晏玲,我们商量好到大雁湖去,你去不去?”

晏琳道:“我跟家里请好假,在外面玩几天再回家。”

中午时分,一行人前往大雁湖游玩。大家趁着发放高考成绩的间隙,尽情地玩乐,几乎将折磨人的高考忘记了。

两天以后,吴重斌、刘沪、田峰等人回红旗厂,王桥和晏琳回山南,两人如胶似漆地过了两天后,王桥返回巴州昌东县,晏琳回到巴州红旗厂。

七月中旬,王桥收到一封信,信封上印着红旗厂的字样。

亲爱的蛮子,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写到这里,我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可我还是要写下这封分手信。我从小就是一个爱情理想主义者,你是我的初恋,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我将永远永远地将你记在心头。在我品尝最美好的爱情时,我也同时品尝了苦酒,我不想追究你的过去,只想把握现在。可是有三次,你在梦中呼唤着另一个女生的名字,你知不知道当时在黑暗中我是什么感受?你肯定是爱我的,但是我却想要独占爱情,不能与任何人分享。从大雁湖回来,我许了一个心愿,如果你在夜里不再呼唤那个女生的名字,我就将把那个名字永远埋在心里。但是,令我无比心碎的事情发生了,你在那天夜里再次喊了那个名字。

人的潜意识才是最真实的,我相信在你心中有我的位置,可是我的位置肯定比不上那个叫吕琪的地位。这是我最真实的感受,也是事实。我要的爱情是两人全身心投入的爱情,我不祈求你可怜我。

亲爱的蛮子,我最亲爱的蛮子,我会永远永远地爱着你。但是我不祈求爱情,我不知道以前你和那个女生发生了什么事情,既然她在你心中的位置如此重要,你就要努力追寻最纯真的爱情。

写到这里我再次泣不成声,只觉得人生失去了色彩。你不必回信,也不必再找我,找我也找不到。我和母亲将到外面去旅行,高考之后我要读部里的委培,以后不再回巴州。

别了,亲爱的蛮子,永远爱你的晏玲。

写到这里,我想起你从来都是称呼我为“晏琳”,没有叫我“琳”或者“亲爱的”,回想起来,我好伤心。

或许我们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真诚地祝你幸福!

在信的后面,没有落下地址。

看完信,王桥觉得这个世界“变幻莫测”,他已经准备好好谈恋爱,却意外收到这封信,人生这杯酒实在有些苦涩。

将信件放入抽屉,他拿着篮球到院外,疯狂跑动,直到筋疲力尽。

夕阳如血,将天边照亮,美丽得让人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