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值班室打电话到办公厅,说有个叫宛兰的女人,在门口嚷着要找辛民副秘书长。可是,辛副秘书长并不在办公室,她就提出来要找办公厅的领导。值班人员问,是不是让她进去?还是等辛民副秘书长回来?接电话的张科长,一开始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听着听着,就明白了,辛民副秘书长的事,早在办公厅里传开了,谁都清楚,只不过不说而已。他告诉值班人员,这亊他得向领导汇报,暂时让那女人等一会儿吧,
张科长先找来琴,出去了。他就直接找到程一路副秘书长。程一路正在看一份文件,张科长说:“程秘书长,有件亊……”
程一路抬起头,张科长继续道:“刚才值班室打来电话,说有个叫宛兰的女人找辛民秘书长,辛秘书长不在。她要找您。您看这事……”
“宛兰?”程一路停了下,想起来了,一定是那个向辛民和办公厅打电话说自己怀孕了的女人,这女人敢找来,说明这事并不像他以前想像的那样简单,也不是辛民秘书长上次所说的那么回亊了,他把文件向边上推了推,“这样吧,你出去看看。最好找到来琴同志,请她一道过去,先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向我汇报。”
“那好。”张科长出去后,程一路叹了口气,这个辛民,怎么闹出了这一档子亊?想了想,他还是拨通了辛民的手机,告诉他有个叫宛兰的女人正在省委值班室门口等着,看他怎么处理。辛民显然是根本没料到这一着,语气有呰急促,“程秘书长,这事……我正在外面。你看……”
“我已让来琴同志先做好稳定工作。你尽快回来处理吧。”“那就谢谢了〃我马上跟来琴同志联系。”辛民挂了电话,程一路站起身,走到窗子前。九月的窗外,还是一片浓郁的绿色。在最低处的树枝上,正停着一只黄色的小鸟儿,那鸟儿一动不动的,正望着树的上面。程一路再细看,原来在上面的枝子上,也有一只同样颜色的小鸟儿,正在朝下面的鸟儿深情地望着。啊,这是一对正恋爱中的鸟儿呢?虽然无言,却传达着无数令人感动的信息一
这一瞬,程一路又仿佛回到了许许多多的往亊之中。往事就如同一只埋在土里的种子,一旦遇上合适的气候与条件,立即就会悄悄地探出头来。这探出头来的往事的小芽儿,是怯生的,是鲜嫩的,是令人心地颤抖和疼痛的。这芽儿,一直从早些年的少年时代开始,往前,一直往前,里面重叠着无数的影子,有爱人的,有朋友的,有亲人的,有孩子的,有战友的,有同事的,还有更多的无名的人物,他们交织着,纠缠着,丰富着,也令程一路对往昔的岁月更加怀念和流连着……
来琴一脸通红地进来了,一进门就咋呼道:“自己做了事,让我们收摊子。像什么话?程秘书长,这亊我可干不了,那女人闹得厉害。没办法,我让小张把她送到了后面的招待所,让她暂时住下来,等辛民秘书长回来。他的事,只有他自己能解决得了。”
程一路笑笑,“来琴同志啊,我知道这亊让你为难。可是亊情已经出来了,而且辛民同志不在,还得麻烦你啊。让她住下来后,你得亲自去陪同一下。一是了解一下详细情况,二是稳定一下她的情绪。省委这边人多,要是再让她到这边来,影响不好。这样行吧?”
“既然程秘书长说了,能不行?不过,我真的不愿意再去。那女人看着就可怜巴巴的,说孩子都七个月了,也没法做了。只有生下来……”矣丨”来琴道:“怎么说也不应该出事嘛!这事要是让……”
“是啊,因此我们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也请你告诉小张一下,千万不要对外散布。谁散布谁负责!有什么情况,再告诉我。”程一路向来琴招招手,“辛民同志下午要赶回来的。你吃中饭后与先他联系一下。”“好吧”〗来琴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
中午,程一路陪着刘凯副书记出席一个台胞联谊会。马上就是中秋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台胞们每年都要搞这样的活动。活动结束后,程一路刚回到江南大度,就接到王浩的电话。
王浩问:“一路啊,在省城吧?”“在啊。你也在?”程一路嘴上问着,心里却悬了。
“是啊,我刚到。”王浩道:“你在江南大厦吧,我马上过去,有点事找你
“什么亊啊?这么急。”程一路想,不会也是地铁工程吧,按理说西江是揽不上的。哪是……
程一路进了房间,洗了把脸,王浩就到了,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叹道:“这事,唉,越搞越槁不清了。一路秘书长哪,你听说了吧,有人把我告到国务院了。”
“国务院?不会吧?”程一路疑惑着,
王浩道:“怎么不会?西江的几个老干部,还有塑料厂的一些工人,联合起来,跑到北京。我刚刚派人去把他们接了回来,可是亊情已经捅大了。”“事情?”
“还不就是塑料厂土地置换的亊。他们算死账,说我在里面受了多少多少。一算起来,数字都……”\\\"啊!”
“我来找你,是想……”“说吧,只要在原则之内。”
“我知道上次你到西江,就是去调查这亊。省委马上肯定要就此亊展开调查。而且,肯定要听取你的意见。我想在这方面,还无论如何请路秘书长,理解基层工作的难处。我们还不都是为了解决基层財政的缺口问题?要说我个人,我要钱干什么?吃喝都是党的,我要许多干什么?”王浩说着有点情绪了。程一路倒了杯水,递给他,“慢慢说,慢慢说!事情还没这么严重嘛!”
“可是……”王浩喝了口水,叹道:“可是,这事情一直悬着,人心里堵得慌哪!”
程一路没有做声,心想,要是真的在这个问题上,王浩一点污点也没有,事情就好办了,大不了杜美公司再拿出一笔钱来,将土地置换价格提高到上访者能接受的水平,老百姓的要求其实是很低的,你只要不过分地剥夺他们,他们能忍则忍,有多少人愿意上访?不都是被逼到了墙角的吗?关键是我们现在的有呰官员,确实是忘了“以人为本”,把个人利益最大化,而把群众利益最小化了。
王浩见程一路皱着眉,就笑道:“也怪我,心太急了。这亊我得向刘凯副书记汇报一下。他下午在吧?”
“应该在。”程一路道。
“那好。我也让杜丽那边找了人,请她活动一下。中午我可就得在你这凡打扰了,待会儿我们一道过去。”
“当然行。”程一路说:“反正马上就要上班了。我们干脆走过去吧?”两个人边说话边走,到了办公厅,正好是上班时间。程一路问了下刘凯副书记的秘书,刘凯副书记正好在办公室,就让王浩一个人上去了,说这亊人多了不好说,王浩上去后,程一路正要到自己的办公室,碰上了辛民。
辛民急匆匆地,一见着程一路,有点难为情地笑着,说:“我正要找你呢,程秘书长,“
“找我?”程一路边往前走,边问。
“是啊”,辛民跟着程一路进了办公室,马上道:“上午的事,谢谢程秘书长了,那女人已经走了。”“是吗?这么快?”
“本来就没什么事?她是来讹我的。我狠狠地说了她一通,给了几百块钱,她回去了。”辛民似乎有呰不屑,“这种女人,没办法。得一个是一个。”
“啊,就这回事,那好,以后还得注意啊!”程一路明白事情绝对不会是辛民说的那么简单,一个女人,要是跟你没一腿,她不会凭白无辜地大老远跑来。难道她真的就图个几百块钱?在钱面前,女人的名声也许更重要。她不会不懂得的。她一定是实在没路可走了,才出此下策的。不知道辛民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这么快就解决了问题。不过,既然解决了,总是好事。
“程秘书长现在负责地铁工程,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啊!”辛民笑着,望着程一路,“不过,这烫手的山芋可是很多人都想吃的啊!最终到了程秘书长这里,了得啊,了得!马上要开始招标了吧?”
“还没有。不过快了。下周吧,具体工作他们在准备。”程一路攥着手,好像手里真地拿着根烫手的山芋一般。
“程秘书长哪,有句话不知我该说不该说?”“说吧,有什么不能说的?”
辛民又笑了下,“你别看着那些领导,说的都是官话,到头来,找你最多的,最麻烦的,也还都是他们哪!最近接到不少电话了吧?我去年负责江南高速,为这事,烦得都不想干了。中国特色啊!”
“我还没有接到过电话。大概不会吧?”程一路绕了下弯子。辛民道:“但愿不会。那程秘书长忙吧,那件事让你费心了。”说着,就告辞出去。王浩正好进来,两个人打了招呼,辛民说:“王市长这么匆忙?老朋友了,也不见?”
“我也刚到。找一路秘书长有点事,待会儿再过去拜访你。”王浩笑道,辛民说那好,我等你I转身便走了。
程一路看见王浩的笑容,知道事情比想像中的要好,但他没问,而是等着王浩自己开了口:“向刘书记汇报了。那边已经找过了。刘书记同意我的方案,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还不得及。但要求我们要真正地补上。如果再出现上访,特别是到京上访,就让我先辞了市长再说,”“那杜美那边……”
“也是啊,我一直有这个颜虑,如果她们不愿意,亊情就不好办了。今年的房地产生意不太好做,他们房子卖出的比例不大,我担心……”
程一路其实也替王浩担心,杜丽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女人,而且在现在房地产这么不景气的大环境下,让她再拿出上亿元这么一大笔钱来,估计不是太好办到。何况她后面还有个很硬的靠山。虽然现在不在政府的位子上了,但影响还在。王浩能不能把这个空给补起来,实在不能打包票的。当然,程一路更担心的是,王浩到底在这个土地置换的过程中,得没得好处?如果得了,这个空子又得由谁来填上?
王浩的心情显然比上午好多了,喝了杯水,道:“一路啊,晚上我做东,请怀航同志,我们一道喝几杯吧?”“令晚上?”程一路问。
“当然。我就给怀航同志打电话,”王浩拿出手机,正要拨号,程一路制止了,说:“今晚上我还真不行。另外有一个应酬,下次你来,我再做东吧。”
“这……也好。”王浩说:“这亊情如果有什么新的动静,还请一路秘书长及时地給我说一声。我到辛民同志那儿去一下,不然说我来了,也不见他。哈哈!”
“那好。”程一路送王浩到了门口,看着他转过了墙角,才回到办公室。常务副省长叶豫人打来电话,请程一路秘书长到政府这边来一下,有点事情要谈。叶豫人是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到江南省来之前,是另外一个省的组织部长,这人年龄也不大,比程一路似乎还小上一两岁。可是,他在官场上出道得早,据说很有痤背景。平时,程一路跟他打交道并不多。他主动给程一路打电话,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就是这第一次电话,程一路感到了一种压力。他有种预感,叶省长也是为着“烫手的山芋”而来的。
果然,一进叶豫人的办公室,叶豫人就客气地问:“一路同志啊,地铁工程进展怎么样了?听说马上开始招标了嘛!进度很快啊!”
“这事,我也正要向豫人省长汇报,目前已基本完成招标的前期准备工作,下周正式招标。”程一路顺势就将地铁工程的情况,稍稍汇报了下。虽然叶豫人并不是指挥部的成员,但他是常务副省长,是领导。领导问到了,你就得主动,就得汇报。你汇报,说明了你对领导的尊重;领导问,说明了领导对你的关心。”很好嘛!这个工程全省瞩目。上次研究时,刘凯同志提出来要请你具体负责,我首先就表示同意。一路同志在南州,我也是很了解的。请你来具体负责,我也是放心的。”叶豫人说着踱过来,望着程一路,笑着,“不过也是很忙的啊!工程一大,方方面面的亊情就多。就是协调,也得花很多气力啊!”
“这倒没什么。感谢领导们的信任。”程一路也笑道。叶豫人回到座位上,盯着程一路看了会,才道:“是这样。我有个老朋友,他是荣达实业的老总。荣达实业,你听说过吧?”“听说过,这次也参加竞标了。”
“就是,就是这事。他找到我,要我给你说句话。我说这招标的事,省委常委会上有规定,都不干预,更不参与,我也只能给一路同志支会一下,至于怎么操作,那还是要按规则来的。阳光橾作嘛,是吧?”叶豫人哈哈一笑,程一路道:“现在参与竞标的单位很多。除了阳光橾作,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谢谢豫人省长的理解。”
“我听说有十二个标段,是吧?”“是的,十二个。”
“还可以再细分一下嘛,也可以加快进度,当然罗,我只是建议,”叶豫人正说着,秘书进来,告诉他参会人员都到齐了,是不是请叶省长……
叶豫人站起来,对程一路道:“就这事,你看着办吧。”程一路正要转身,叶豫人却伸出了手,程一路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叶豫人使了点劲,仿佛在暗示着什么,握完手,便向着会议室去了,
程一路回到省委,坐在办公室里,心思却有些黯淡,正如辛民所说,地铁工程确实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可不,刚刚拿上手,就已经被烫了好几下了,刘凯副书记,叶豫人副省长,一个说得含蓄,一个说得堂皇,目的却都是一样的,要程一路在招标时有所考虑。但是,他们都没有直接点明,只是把情况说了,而且说的时候,还同时提出了要阳光橾作这样的前提。越是这样,麻烦越多,处理起来就越睢。程一路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渐渐高远的天空,心底里突然涌起了一缕忧伤。
南州郊外的南州禅寺,应该正在枫叶的明红之中了吧?晚上,程一路意思性地喝了点酒,回到大厦,打开电脑,张晓玉在邮件中告诉他:她可能在国庆前后就回国了。而且是不再回澳洲。随同邮件还有附件,打开是一张照片。是张晓玉和程小路的,两个人正在澳洲的海滩上。旁边是蓝色的大海,而远处,是正在归航的船帆……
程一路心里动了一下,凝视着照片,张晓玉的笑还是浅浅的。这使他想起第一次见张晓玉时的样子。那时,张晓玉小家碧玉般的盖涩着,而程一路,刚刚从
吴兰兰离开的阴影中走出来,这浅浅的盖涩,给了令他感动的温暖。
再看程小路,显然是个大男人了。眼角眉梢,都有程一路的影子。小时候,许多人说程小路像妈妈,但张晓玉却一直说小路最像爸爸。果真,长大了,就看出来了。除了眼晴里的时尚和柔情外,其它的地方,活脱就是当年程一路的模样“小路今年二十三了,程一路二十三岁时,在部队是副连长,而且是全团最年轻的副连。第二年,就提了正连。军人的英武,加上比别人更多一份的成熟,使程一路成了当年部队里最惹人注目的年轻军官。想想时光真如流水,一晃二十六年了。
窗子开着,秋风清爽,似乎还夹着高远星辰的气息。程一路靠着窗子,陷入了久久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