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人代会马上就要各开了。整个江南省都在围绕着这个中心工作,进行着周密的准备。程一路作为省委的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自然闲不了。最近几天,他都一直陪着刘凯副书记,到有关地市进行调研。

省委副书记下来调研,是正常工作。可是,这次下来,意义却不一般了。一半是调研,一半是打招呼。

所谓的打招呼,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官场现象。打招呼又分两种:一种是私人化的,一种是组织化的,比如某地要推选一位领导干部,组织上当然先已经有了内定人选,可是,民主推荐的程序还得走。但是,真的一放开来让大家推荐,组织意困就很难贯彻。因此,在推荐会前,就会有个组织打招呼的过程。就是组织上有意识地向外透一点口风,使大家都知道这次是应该推荐谁,不能推荐谁的。这样才能确保在推荐时,組织内定的人选获得半数以上推荐票。

还有一种私人打招呼,这里面就很复杂了。比如民主推荐之前,打电话,托熟人,打关系,等等,招呼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多投我一票,以后一定感谢感谢之类。

省委常委分头在人代会之前,到各地市调研,就是要确保人代会上选举不出大的问题。特别是省长和副省长人选,不能出现意外。

其实,这次江南省的人代会选举,涉及到省政府的,调整的幅度很小,省长没动,原来的五个副省长,其中一个因为年龄问题,这次拟退到人大任副主任。本次人代会上,将选举产生五个副省长,老的四个副省长都是候选人,新增加了两个候选人,一个是齐鸣,另一个是现任的省发委主任江正端。

程一路对齐鸣能进入候选人行列,也感到高兴,这次新增的两个副省长候选人,其实都是从发改委出来的。江正端就是接齐鸣任发改委主任的。上一届副省长选举,齐鸣也是候选人,结果被差额给差棹了。这一次,从表面上看,齐鸣应该是很有优势的。两届候选人,又是另一个候选人的前任,无论从资历、情感和人脉资源上,齐鸣都是应当胜出的。

不过,现在是个法治时代,代表们的参政议政意识越来越强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江南省除书记卞卫东外,其余十一个常委,全部按照分工联系地市和军区,出来集体调研了。

刘凯副书记分工联系的是西江市。西江市在江南省的西边,与南州市隔着两百里地,这里主要是山区,是江南省较不发达的地区之一,原来的南州市委副书记王浩,现在就在西江担任市政府市长,因此,程一路跟着刘凯副书记一到西江,王浩就赶过来了。王浩握着程一路的手说:“一路啊,还是你能耐,看,都跑到省里了。”“王市长这不是批评我嘛!我到省里,哪有你这西江市长好。不行咱们换了?”程一路调侃道。

“换就换,我正想离开这西江呢。”王浩笑道。

中午吃过饭后,王浩安排稍稍休息一下。刘书记休息后,王浩到程一路房间,两个人不免谈起当年在南州的事情。王浩突然问:“蒋和川还在国外?”

“当然还在。不过,一直想回来,又怕回来引发更大的问题。所以就拖着。何况也不是人人都希望他回来啊,”程一路看了眼王浩,“听说得病了,可能也是与长期在外面受压抑有关。”

“其实啊,这些跑到国外的人也不见得快活,寄人篱下,担惊受怕,怎么可能快活呢?有钱花着就能解决问题?不能哪,人关键还是要心情好。这一点,一路同志比我们都好啊!”王浩又问到任怀航,说任怀航好两年没见面了,仅后,他就再没来过西江。哈哈,有想法吧?”王浩跟任怀航的关系,在南州时,就是面子上的关系了。

程一路道:“那大概不会。只是他现在当常务了,下;少。到尚州也是一两年才一次的嘛。”

两个人谈着谈着,就谈到南州现在的官场。王浩开玩笑道:“我还真以为这次你要搞市长了,不想到头来冒出个王进……一路啊,这回就像打仗,你没沾光哪!”

“哪有什么沾光不沾光的事。官场上不都一样?我现在这位子也很好嘛,1况我也这么大年龄了,还争这个?”程一路嘴上说着,心里还是有姿想法的,“一市之长也难当啊,我更迨合于这副秘书长的位子。”

“你可不仅仅是副秘书长哪,还是办公斤主任呢,知道吧,这办公厅主任可一直是其哲秘书长兼的啊!”王浩笑了,“省里这次是重用了你,我估计下一步还是要动的。”

“还动?我可不太想动了。”程一路也笑了下,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再动,我早说过,就回南州,干个人大政协什么的。也好啊!”

王浩点了支烟,“一路同志这可是在械光养晦啊!不过,也好!我有时也想着早点退下来,找个地方清净清净。这次,齐鸣同志,应该……没问题吧?”

“这个……王浩市长还不清楚?”程一路反问了句,转了话题,问:“孩子现在工作了吧?”

王浩说:“孩子早工作了,在北京,干了几年,又去读博了。马上准备出国,到美国。”

“成家了吧?”

“成家了,娶了个美国太太,哈哈,现在年轻人嘛,我们管不住了。”王浩吸了口烟,笑了,这笑容是真实的。官场上很难看到这样的笑容了。

程一路在心里一算,王浩也是五十多一点的人了。当年王浩到南州任副书记时,是全省最年轻的市委副书记之一,前途看好。可是后来一蹉跎,人也就老了0现在,他在市长当中,年龄已经算偏大了。这样的年龄,混得好,也许还能接一任书记。混得不好,要么到省直,要么就地卧倒了,再看王浩,头发也有些花白了。虽然顶上可能做了呰处理,可是两轚却掩不住。而且,額头上的皱纹也比当年在南州市深刻得多了。这让程一路想起任怀航的头发。

任怀航头发本来就少,用形象的话说是地方支援中央。就是这样子,他却偏偏喜欢用手在头顶上摩挲,有时,手一拿下来,头发就乱了,支援中央的头发又撒回到了地方,而且长长地拖着,头顶上却一根没有了。等到头发惹得脸上发痒时,他又用手馒馒地将这撒回的头发送回中央。这整个过程,任怀航做得平心静气,细致入微,甚至在滑稽中透出些难得的美感了。

程一路不经意地一笑,王浩已经把烟抽完了,问程一路:“家里的事情还是那么摆着?”“是啊!”

“哈哈,一个人自在,是吧?自在!”

刘凯书记起来了,大家便离开西江,回省城。路上,小唐问:“程秘书长看来跟那个王市长很熟啊?这人跟徐秘书长关系梃好的。”

“啊,是吧?他原来是南州的市委副书记。”程一路说完,让小唐放点音乐,最好是民族音乐。

小唐说:“这个我准备了。既有民族的,也有流行的。当然最多的是军旅歌曲。”

音乐响起来了,是盘军旅歌曲的专辑。都是些熟悉的老歌,程一路听着,就不自觉地跟着旋律哼了起来。哼着哼着,就仿佛回到了部队,仿佛听见了嘹亮的军号,仿佛看见了老首长正站在清晨的霞光里,还有冯军,啪地向他敬了个军礼;还有吴兰兰,如同一朵小花,缀在无边的橄欖绿上……程一路在心里悄悄地流了一回泪。

回到办公厅,刚坐下,办公厅副主任齐为平就过来了,送给程一路一封文件的草稿,说这是代省委拟的文,是关于副秘书长分工的和办公厅副主任分工的,请程秘书长审核。

程一路说就放这吧。齐为平出去后,他仔细看了下,江南省委共有三位副秘书长,程一路,辛民,柳英来。本来,一个单位的领导干部排名,原则上是以到这个单位的先后顺序为依据的。但是,有时候,在特殊锖况下,组织上也可以直接进行棑名。这种直接由组织上进行的排名,在发文任命时,就会多上一句话:排名在某某之前。或者是排名在某某之后。某某就成了一个参照物,在其之前或之后,就打乱了原有的排名。程一路这次到省委任副秘书长也是。省委的文件上,明确注明了:排名在辛民同志之前。

辛民同志之前,原来是林晓山。林晓山双规后,这个“之前”,就空了。程一路就等于一根楔子,一下子直直地钉进了这个“之前”。

再看副秘书长的分工,程一路是主管办公厅,分管经济、社会、发展等方面的协调,同时分管干部督查处和机关党委。辛民负责后勤协调,分管行財处、办公室、机关服务处,柳英来负责政务服务,分管党风廉政、综合处、人亊处、常委办。

办公厅的两位副主任也各有分工:齐为平分管秘书处、离退处、接待办,同时分管礼宾车队:来琴分管保卫处、信访处、信息处、机要局。同时分管文印及信息。另外两位副巡视员,张汝周,协助辛民责综合。

程一路在省委副秘书长中的位子,其实是双重的。他跃是省委的副秘书长,又是省委办公厅的主任。省委办公厅属省委直属机构,这就是说,他又是省委直属机构的一把手。

林子越到上头越大,鸟儿也就越多。省委办公厅小两百号人,仅司机班就有三十多人。这个规模,已经远远的大于底下一个县的县委机构了。一个县,县委办、组织、宣传、统战,加上紀委、政法委,都在一块,也不过百人罢了。就是市一级,也不过百十人而已。在县里,处长就了不得了,可是这里,仅仅正处级干部,就四十多个。副处级七十多个,其它都是科級。这正如人们所传的:到了北京,随便在街头抓一个问问,也许就是一个处长;再随便打个人打听打听,也许就是司长了。

唉!机构嘛,机构!中国机构改革都搞了八次了,人没少,职位没减。唯一的真正地让人感觉到减了的,就是各级党委的副书记职数少了,市、县级一个专职副书记,省级两个专职副书记,这是最明显的,也是最让人关注的。因为这一减,副书记成了个瓶颈,很多人就卡在副书记下面了。有人开玩笑说:在当今的官场,最难当上的官就是副书记,一当上副书记,前途就是一片光明了。瓶颈之上,不就是开阔地了吗?

程一路看着,聿起笔在核稿人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妥当。就在前面又写了句话:请辛民同志、英来同志核阅,并报其哲同志定。

这样写了,他再看看,觉得順了。副秘书长和办公厅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这个文是涉及到副秘书长分工的,其它两位副秘书长,当然要过目了。虽然在这之前,已经开了一次秘书长会议,对分工作了正式安排。但是发文时,还是慎重一些。

电话响了,程一路接起来,是卞卫东书记让他上去一下。程一路赶紧上楼,通过六楼长长的走廊,拐到最里面,也是和自己下面的办公室结构差不多,就是江南省委书记卞卫东的办公室。不过这办公室更大些。一进门,是秘书室,秘书长小李见程一路进来,喊了声:“程秘书长好,卞书记正在等你。”

程一路点点头,推开里面的门,卞卫东书记正在看着文件。”卫东书记找我?”程一路问。

“啊,是啊!基本上都熟悉了吧?也适应了吧?”卞卫东抬起头。卞卫东年龄也并不大,五十六岁,乍一看,长相似乎比实际年龄更要小一些。

程一路道:“基本熟悉了。这次到省委办公厅来工作,以后还请卫东书记多关心。其实我也是心有不安,担心自己不能胜任哪!”

“行的,军人嘛!啊!”卞卫东起走过来,坐到程一路的对面,“本来,你来的时候我就想找你谈谈,看样子,你的情况很不锊。我也就放心了。”

“啊,这得谢谢卫东书记。”程一路说:“有其哲同志的领导,还有其它同志的协作,我会努力地干好工作的。”

“这当然啦,调你过来就是要干工作的嘛!组织部他们最初的提议是让你留在南州,干市长。我没同意。齐鸣同志也没同意。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了,是吧?”卞卫东望了眼程一路,“省委副秘书长兼办公主任,这个位子相当复杂,对一个干部也是个锻炼。你不会对我这样的安排,有什么想法吧?”

程一路马上道:“没有想法,而且我觉得很合适,怕就怕我自己干不好,辜负了卫东书记的期望。”

“我是怕你有想法啊!”卞卫东站起来,转了一囷,回过头来问:“齐鸣同志在南州,也干了三年了吧?南线工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省纪委那边也向我反映,这情况……你清楚吧?”

程一路想,这大概就是今天卞卫东书记找他的真正目的了,如果他说不清楚,显然是有违事实,而且不合理,就很清楚,现在的情况也不明朗,也许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甚至会影响到南线工程处理的导向。因此,他选择了折中:“南线工程是南州近年来最大的重点工程,一直由赵守春市长负责。常务副指挥是南州政府的副秘书长吴兵。赵守春同志因病去世后,省审计组在例行审计中发现了南线工程有违规现象,同时也有人向南州市紀委和省纪委举报。可能南州市紀委也进行了初步调查,并向省紀委进行了汇报。但是,在我离开南州之前,南州市委仅就此亊进行了一次研究,决定先由省审计组审计后再决定。在省审计组离开前,吴兵突然自杀了。情况变得复杂。目前,南州市紀委可能还正在调查之中。

“啊!”卞卫东叹了下,“齐鸣同志与南线工程有关联吧?”“这个……不太清楚。我也不能随便说。”程一路揣摩了下卞卫东书记的口气,这口气似乎是已经知道呰情况了。

卞卫东坐下来,“一路啊,南线工程是江南省的重点工程。这些年,越是重点工程,越容易倒下干部,令人痛心哪!南州的锖况很复杂,我之所以把你调出来,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的。省紀委的调查組马上要进驻南州。当然是不公开的。我希望大家都没事,特别是换届之前,首先要的是稳定。”

程一路点点头,卞卫东又道:“但是,带病的干部,我们也不能用啊!因此,慎重是对的。必须要镇重I”

卞卫东这话的意思就很深刻了,程一路听着,心里有些英名地替人担心了。”老首长还好吧?我也很长时间没见了,听说搬到了郊区?”卞卫东换了话题。

程一路答道:“是的,到郊区了。他说那儿空气好,清净。我前不久到北京去看望过一次,很精神,也很乐观!”

呷軋野!下次回京,一定去看他老人家。”卞卫东让程一路把老首长家的电话号码给他,以便回京时好陪笑。程一路回到楼下,正好碰见辛民。

辛民大概也从外面才回来,正站在走廊上与张汝周说话。看见程一路过来了,张汝周喊了声:“程秘书长。”而辛民仿佛没见似的,继续说着话。程一路也没停,一直往前走。刚到办公室,来琴就过来了。

来琴等程一路坐下来,道:“程秘书长,有件亊我得向您汇报下。这件事我憋了好几天了,想想还是得说出来,”

程一路一笑,“什么亊啊?都憋了好几天了?看来问题很严重嘛。”

“是很严重。”来琴说着,哚子有点哑了。女同志情绪一上来,就容易激动,一激动,往往是哚子哑了,再然后就是泪水傾泻而下,“程秘书长,我说有些同志对组织上的安排有想法,那是组织上的事。跟我们这些人有何相干?可是不能因此在工作中找我们的茬子啊?”来琴低下了声音,“辛秘书长以前也很好的。最近突然变了似的。上周,我们信访处接到一封举报信,是反映平江房地产开发中有人受贿的。我看了就转给辛民同志,这一块是他联系。可是,他却拿着举报信,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说我明知他是从平江出来的,有意识要出他洋相。你说,这不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吗?怎么就……”

“啊,就这事?辛民同志的考虑也有道理。毕竟他是从平江出来的嘛。他这样做,也无非是想回避而已。请多理解些。另外,以后像这类的事,细致些。好吧,”程一路说完,来琴道:“我也只是说说。既然程秘书长这么说了,我就算了,不过,以后再有这事,我可就……”

来琴走后,程一路喝了口茶,想起刚才在走廊上辛民的态度,摇了摇头。以前,辛民和程一路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在林晓山出亊后,辛民儿次打电话给程一路,问南州方面的锖况。应该说,辛民对程一路,还是很关注的。可是现在……也许是利益使然吧?

程一路在南州时,与辛民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冲突。可是,谁能想到,一夜之间,程一路从南州跑到了省里,而且也当了副秘书长,且兼了办公厅主任。这就像根钉子,一下子楔到了辛民的前面……一根钉子,怎么能让所有人都快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