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茶场刚刚建立起来,杜光辉的心情,就像山上的茶叶一样舒展着。场房是用黄支书家的房子改造的,机器都已经安装好。

一切都只等着山上的茶叶了。

四月的阳光照在窝儿山上,嫩绿的茶叶,见天就一个样子。高玉陪着杜光辉,到几块茶地里看了看。这里的地形好,一年四季云雾萦绕。在云雾之中,生长着一种其它地方不见的兰花。这兰花清香淡雅。随着云雾的飘散,香气不断地沁入到了茶叶之中。因此,这里产的茶叶都有一缕兰花香。高玉说:“就因为这兰花香,许多老喝茶的,专程跑到这里来,只指着这茶要。其它的茶,他们说喝不习惯。”

“这就是人的习惯,也是口味。我们这里的茶,就要注重这口味,形成自己的特色。”杜光辉说。

“马上茶要摘了,杜书记,你看这茶叫个什么名字好?”高玉问杜光辉。

杜光辉看着满山的茶叶,又瞧瞧四周的山峦,笑道:“就叫兰花香吧。既又这里茶的特点,又容易让人接受。兰花,是大部分人都喜欢的花。你看……”

高玉展着眉头,说:“就这个,这个好。黄支书,马上通知包装厂,让他们在包装上印上这名字。”

“不仅仅要印上,还要到工商部门去注册。”杜光辉强调道。

黄支书说我这就去安排,注册的事,还请杜书记和工商部门说说,办快一点。杜光辉说没有关系的,只要注册了,先可以用的。高玉说这窝儿山的茶终于有自己的名字了,这得感谢杜书记啊。要是下派挂职都像杜书记一样,那就……

中午,杜光辉高兴,就破例喝了两杯。虽然中午是明令禁酒的,可是对于领导,是禁不住的。领导有的是喝酒的理由。不仅领导有,其它人也会帮着领导找。说穿了,还是要跟着领导找理由,跟着领导喝酒,把领导喝好。杜光辉当然不是这样,他是高兴。眼见着茶场要投产了,他心里的滋味,仿佛自己又得了一个孩子,踏实中有些激动,兴奋中有些期待。

高玉敬了杜光辉酒,说:“杜书记为了窝儿山的茶叶,放下架子找人。可到县里,还被别人说话。我对这事很有意见,前几天,我专门找了林书记,我说这是不正确的做法,县委要制止。”

杜光辉笑了笑,说:“其实我知道有些人在说话。也没什么的。不就是我为你们跑了些路嘛?另外就是说书怀县长给了你们钱。这有什么啊?钱都是要用的,用到茶叶上总比用到其它地方好。高乡长哪,你也别为这事找林书记,都过去了啊。过去了。”

小王在边上也笑,“杜书记总是宽容。要是都像原来那些挂职干部,连上班都不太来。别人就不说话了。现在是越想做事越得罪人罗。”

杜光辉心里清楚,高玉说话的意思。上次林书记安排县级干部调研矿山。在林河矿,他看了安全设施后,说了一些话。大意是现在的矿山,只要效益,不注重安全。效益再好,如果出了事,便前功尽弃,什么也没有了。当时,他说这话时,叶主任曾示意他不要说了。但是,他想自己既然来调研,有什么不能说?林河矿的矿主,也似乎不太高兴,吃饭时连杜光辉的酒也只象征性地敬了一下。回来县委开碰头会,杜光辉特别就这件事作了发言。指出桐山发展经济的根本出路不在矿山,而在特色经济,在综合开发上。说到关键时,杜光辉显然是激动了,他说:“我们的政策导向就有问题,一味地抓财政增长,却忽视了可持续发展。这是短视经济,也是很危险的经济增长方式。像矿山,资源是有限的,过度开发,无序开发,更重要的是不讲安全。这是害人害已,后患无穷啊!”

这一席话说得整个会议室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了,林书记睁着眼,直直地看着杜光辉。琚书怀似笑非笑,李长也眯着眼。杜光辉说完,会议室里静了好几分钟,林书记才道:“看来,光辉同志对桐山经济发展很有自己的看法,也很有意见哪。说出来好,说出来是对桐山经济的关心。具体的嘛,以后再讨论。我们容许不同的意见,但是,县委的决策不能变,发展经济的决心不能动摇。光辉同志从省直下来,对桐山经济的有些情况可能还是不太熟悉。可是,我听说其它的个别同志,也有类似的想法,这就不对了。特别是作为一个领导,这是很容易犯错误的,也是背离县委的集体决策的。”

杜光辉拿起茶杯,准备离开会议室,林书记却道:“我建议请光辉书记协助李长同志分管矿山。这样也可以多跑跑,多熟悉情况嘛。光辉同志,没意见吧?”

“没意见。”杜光辉想也没来得及想就同意了。

官场无秘密,连这样的高级别会议的内容,也很快流传了出来。杜光辉被主要领导批评了,到了底下,就演变成了杜光辉和主要领导有矛盾。上午刚来时,高玉就问过。杜光辉笑着说:“你看我这样,是和林书记有矛盾的人吗?”

下午离开窝儿山时,杜光辉要求黄支书一定要强化宣传,使附近的茶农都知道茶场建起来了这个消息。去年冬天大雪,茶叶产量下降,因此收购鲜草时,要提高价格。哪怕赔一点钱,也要让茶农从茶场加工中得到实惠。这样,茶场才能扩大,接下来的茶园开发也才能让老百姓主动加入进来。黄大壮说杜书记这说得在理,不这样,今年收不到鲜草不说,下一步想建茶园也不大可能。

“那就把价格在算好的成本上每斤加两块钱。这部份如果缺口太大,我到时再想办法。”杜光辉承诺道。

在回县城的路上,小王说:“杜书记,我还真没见过像您这样的书记呢!刚跟您时,我还有些想法。说一个挂职的,跟着没意思。现在看来,我是跟对了。您这是在做让老百姓记住的大事呢。”

杜光辉道:“知道了就好。一个人总要做点事。特别是挂职干部,两年时间,一晃而过。总得留点影子吧,也总得让桐山的老百姓提起我杜光辉时,不至于骂我。小王哪,是吧?啊!”

小王道:“像杜书记这样,两年后回去一定会重用的。”

杜光辉没有应,心里想这当然好。如果说当初自己要求下来挂职,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将来的升职,那么到桐山这五个月,他的思想有了很大的改变。他不再多想着升职的事了,而是想着怎样用这短短的两年时间,真心实意地为老百姓做点事。只要做了事,心里就是踏实的。

回到县委,李长副书记端着杯子过来了。他晃着杯里人茶叶,问杜光辉:“这茶怎么样?”

杜光辉看了下,茶叶很小,基本上都是一叶一芽;汤也是青绿的,而且有些微的黄色。他就知道,这仅仅是早茶,而且不是本地的茶。桐山海拨高,气候较其它地方要冷一些,这个时候茶叶还没有出来。就是出来的茶,形也做不出这样的,颜色也不是青绿,而是微黄中漾些绿。再揭开杯盖一离,更不是了。春节期间,杜光辉好好地品了品高玉送的几种桐山茶,对桐山茶的香味了然于胸。他对李长笑道:“这茶不错,不过,不是桐山的。”

“啊,还真了得?难怪外面有人称呼光辉书记叫茶叶书记呢。一点不假,这是西江的。桐山的茶还早着呢。”

杜光辉只是笑笑,“我也是现学现卖。在这方面,李书记是行家,我献丑了。”

李长说:“我那还有一点,待会儿拿点过来。你也喝喝。喝了才有比较嘛。也对桐山的茶叶开发有借鉴。”

杜光辉说那赶紧好,李长又道:“听说有人正在省里告一达同志……”

“不会吧?”

“我也只是听说。主要是上一届班子里的几个老同志。当然,也可能有在职的某些同志。这都不好说,不好说啊!”

“告一达同志?告什么……什么呢?”

“主要还是矿山的事。桐山除了矿山,还能有什么?光辉啊,你可能不知道,桐山有三任书记在矿山上栽了。”

“三任?我可真的没听说。”

“那就不说了吧。好好,光辉书记忙,记着等会儿让小王到我那去拿茶叶,记着。”李长说着端着杯子,沿着走廊回自己办公室了。

难怪林一达在杜光辉提到矿山的事情时,那么有情绪;看来矿山是桐山的一个不能随便揭开的结疤,没事就别碰它。碰得不好,就像刚才李长副书记所说的,“有三任书记栽在矿山了。”

唉!

矿山真的是这样的一个危险的黑洞?那些老干部又为着什么,到省里去告林一达?林一达又到底有什么能被他们上告?

杜光辉想了一会,想不出任何头绪,索性不想了。

玉树乡的茶叶开发报告早已经送来了,杜光辉让林业局的茶叶站的站长巩向东,好好地审了下。巩向东说应该没问题。上一次,潘清风说立是可以的,不知道立项了没有?不立项,就难以进盘子。不进盘子,就更谈不上得到资金扶持了。

杜光辉打通了潘清风办公室的电话,正好是潘清风接了。杜光辉说:“潘主任哪,我可一直等着你对我们那个项目的立项意见啊?立项了吧?”

“立了。杜书记交待的事,能不立?已经挂了号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我上次已经跟你说了,要快一些。”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潘主任了。”

杜光辉想最好明天就去找吉炳生副厅长,不然耽误了时间,就来不及了。但是,找吉厅长,也总得有所表示。最起码也要考虑一点土特产吧。这个钱,杜光辉不好在县委办这边开支。他就打电话给高玉,让乡里就在那八万块钱中拿一点,明天一道去找吉厅长。高玉说行,我带上就是了。

事情异乎寻常地顺利,杜光辉一到省林业厅,就找到了吉厅长。吉厅长在听了杜光辉的汇报后,问杜光辉:“你是省委宣传部下派的吧?”

杜光辉说是。吉厅长说:“这是好事啊,一个下派挂职干部,想为山区老百姓做点事,理当支持啊。这样吧,先解决五十万吧。下次有机会再解决些。”

高玉朝杜光辉看看,问:“吉厅长,是无偿还是……”

“当然是无偿了。山区嘛,哈哈。”吉厅长又望望杜光辉,说:“回去向欧阳部长问好。不啊,是欧阳书记了。”

杜光辉上一次回省城,到机关上转了转。机关上人都在说欧阳部长就要到省委搞副书记了。吉厅长这么一说,看来是快了。

吉厅长笑道:“杜书记啊,其实我们见过。”

杜光辉有点莫名,愣了一下。吉厅长说:“我侄女跟你是同事啊,小吉,在干部处的。去年,小吉结婚,还是你忙着张罗的。婚礼上我们见过。”

这一下,杜光辉想起来了。去年工会为小吉操办婚事,小吉是有一个叔父过来参加了婚礼。当时就有人介绍说是某厅的副厅长。不过,那次人多,杜光辉一点印象没有了。真是缘份,这缘份,竟在这项目上帮了杜光辉的忙。他谢道:“啊,是想起来了。小吉的叔父。对,对,想起来了。”

“哈哈。杜书记啊,你年轻,有前途啊,有前途!”吉厅长又和杜光辉随便聊了些机关上的事,也问了问桐山林业的情况,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桌上的文件里找出一份文件,道:“你们桐山是有个蓝天木业吧?”

“是有。”

“那就对了。有人反映到我们厅,说这是破坏林业资源。我们正准备派人下去调查。今天杜书记来了正好,你就先回去了解一下,能在县里处理的,就在县里处理吧。但是,如果真的像反映的这样,一年要破坏五千亩的林木,那是太危险的,也是很严重的。桐山县委要高度重视啊!”

“问题有这么严重?我一定回去好好查查。然后给吉厅长汇报。”

吉厅长正还要说,有人来喊吉厅长去开会。杜光辉说不打扰了,便领着高玉往外走。高玉将早已准备的信封放到了吉厅长的桌子上。不知是吉厅长没有看见,还是看见了有意识打马虎。反正吉厅长也跟着杜光辉他们出来了。

中午,杜光辉就和高玉、司机三个人在一家挂着“土菜馆”的小饭店里吃饭。高玉说:“今天我们要敬杜书记一杯酒。为着五十万。这可是我们乡一年的财政收入。”

杜光辉笑道:“是要喝上一杯的。这么好的开头,不容易啊。我怎么没想到,这吉厅长就是我们小吉的叔父呢?啊,真是巧了,巧啊!”

高玉也笑,说:“这下,我们窝儿山的的茶叶可真的要大发展了。也许明年,我们的兰花香就能香到省城来了。”

杜光辉看见高玉的眼睛里闪着动人的光泽,这是一种带着几分纯真又含着理想的光泽。杜光辉想起早些年,莫亚兰的眼睛里也曾闪烁过。可是,上一次,他却看到了莫亚兰的泪水。在那泪水之中,纯真和理想正在一点点消失了。昨天晚上,莫亚兰还给他打过电话,说她已经到北京了。暂时的关系还挂在原来的单位,“光辉,你说我值得吗?”

杜光辉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个为着爱坚守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她所要的答案,岂能是杜光辉所能给的?

但是,杜光辉的心里还是有些疼痛。莫亚兰曾经是他理想中的一部分,也是他梦境中的一部分。然而,那一直是遥远的,是虚幻的。他甚至感觉到,也许莫亚兰从来不曾属于过他。他想起从前看过的一本书,名字叫《生活在别处》,套用在莫亚兰的身上,也就是“她总在别处。”

回过神来,高玉的酒已经喝下去了。

杜光辉说:“这是一期的资金,仅仅这些还是不够的。还要想办法。”

高玉道:“有这资金,我们可以先发展五百亩,起个示范作用。”

“是啊!”杜光辉说着,高玉突然问道:“杜书记,你这么支持玉树和窝儿山的茶叶,浍影响……”

杜光辉一愣,他没有料到高玉会问这样的话,望了眼高玉。高玉的脸有点发红,杜光辉道:“不会的。就是影响,也没什么嘛!”

高玉说:“杜书记,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了。我知道林书记对你开发窝儿山茶叶有意见,这让你为难了。上次你找琚县长搞钱,后来为这事,林书记还打电话给我,说你才来,不要太多的影响你。其实,我清楚,外面有一些人在议论。不仅仅是茶叶,还有……”高玉说着停了,杜光辉看见她的眼睛里有泪花在打转。

杜光辉道:“不要这样说。高乡长哪,我到窝儿山开发茶叶,是为着老百姓的。就是你高乡长不在,换了王乡长、李乡长,我照样要搞的。至于一些领导同志的意见,能听则听吧。古人说:政声人去后。现在还没到对我们下结论的时候啊。”

“这个我也知道。我都没什么,我就怕影响杜书记。我一个乡长,只想踏踏实实地做点事,大不了回家种茶。”高玉道。

“这话不能说。做一个乡长,是为全乡的老百姓做事;而回家种茶,只是为一个人做事。这可不是你高乡长的风格啊!”

“只是说说嘛。”

杜光辉心想高玉平时看起来风风火火的,其实还是一个女人,也有柔弱的时候。中国官场是一个男权官场,男人在官场中左冲右突,尚且为难。一个女人,就更不容易了。有人说:女人当官,才色并用。杜光辉虽然不敢苟同,但是,他确实也见过一些女性官员,为了利益,不惜一切。而且,他更不能接受的,是一些女人当官后,逐渐地男性化或者中性化了。不仅仅做事,连说话也成了男人味。这当然是男权官场挤压的结果,但也跟女人们自己的心态有关。高玉在刚才那一刻所流下的泪水,让杜光辉看到了她柔软的内心。如同山上的兰花,在风雨中顽强地挺立着,内在里却在酝酿清香……

高玉说:“杜书记,再喝一杯吧。”

“不能喝了。你也别喝了。下午还有事呢。”杜光辉让司机上了主食。吃完后,三个人出门,正要上车。杜光辉一眼看见不远的地方,在一辆车旁,一个中年的矮胖的男人,正手扶着一个稍年轻一点的女人,两个人在头贴着头地说话。从侧影看,杜光辉觉得那个女人像是黄丽。他看见女人几乎是倒在了男人的身上,然后,两个人差不多是抱着的往车边走了。就在到车边的那一瞬,杜光辉看得清清楚楚,那女人正是黄丽。而且,他似乎发现黄丽也看见了他。

车子开走了,杜光辉一回头,高玉正望着他。杜光辉说:“好像是一个熟人。”高玉笑笑,说:“这样吧,我们送杜书记到家门口。我们下午就先回去了。”

杜光辉到了家门口,与高玉道了别,回到家一推门,门正开着。进了房,黄丽正和衣睡在床上。杜光辉本来想问几句,看黄丽没动,也就没问,自个儿到书房去了。

书房里很静,杜光辉坐着坐着,感觉有一些如水的思绪,正慢慢地弥漫上来。他赶紧站起身,从书橱里抽出本书,正是《生活在别处》,这让他的心一颤。上午他还想到这本书,现在就拿在他的手上了。打开,刚看了几行,他的眼前又花了起来。接着,他听见黄丽从房间里出来的声音,然后,他看到黄丽正站在书房门口。

“好个杜光辉,好啊!”黄丽莫名地来了一句。

“哼”,杜光辉把书放了回去。

正要坐下来,黄丽说:“桐山那地方真的不错。当个副书记就配一个女干部了,不错!难怪你乐不思蜀呢?”

“你……”杜光辉收回了想说的话,只是朝黄丽盯了眼。黄丽说:“你,你什么啊?今儿个我可是又看见了。”

“黄丽,你不要先下手为强。你的事,我就不说了。请你尊重我,也尊重你自己。”杜光辉说着,涮地站起来,往门边走去。黄丽问:“怎么了?怎么了?杜光辉。”

“我出去。”杜光辉说着出门去了。

黄丽在后面喊道:“杜光辉,你有本事就别再回来。”

杜光辉一直朝前走,在小区的门口,碰见从省委宣传部退休的现在也住在这小区里的刘老。刘老说:“光辉啊,看你的脸色不太好,有事?”

“没事呢?刘老。”杜光辉答道。

“啊,没事就好。不过,光辉啊,你在县里,家里也得多多注意点啊!”刘老说着,眼神里有几分闪烁。

杜光辉说:“我知道呢。谢谢刘老啊。”

“光辉啊,凡凡他妈是不是……怎么?啊,怎么……啊,还是不说了吧,你注意点。不然又说我这老头子多事了。”刘老说着,就踱着方步,往别处去了。

杜光辉出了小区,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转着。转着转着,就到了凡凡的学校门口。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凡凡放学的时间快到了。索性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吧,晚上也可以带凡凡去吃一次他喜欢吃的老鸡汤。

从凡凡上幼儿园开始,接送工作差为多都是杜光辉承担的,除非他不在省城或者有特殊情况。记得幼儿园时,凡凡长着一张圆圆的小脸,两个眼睛黑亮黑亮的。每次杜光辉去接他,他总是站在班级门前的台阶上,先是看着杜光辉,然后像只小兔子一样,扑到杜光辉的怀里。上小学到初中,凡凡的每一个进步,哪怕是在班上受了老师的一次表扬,都会第一时间给杜光辉报告。杜光辉听了,总要亲一下孩子的小脸,说:“这才像我杜光辉的儿子嘛。”后来,凡凡上了高中,杜光辉不再接送了。一是因为路不太远;第二个原因是凡凡不同意,说同学们会笑话他。

杜光辉想着,又抬头看看路边的香樟树。这些树都长出了新叶子了,绿色中还含些紫红。时令快到清明了。这让杜光辉猛地一下想起平原上的老家。那些在青草中一年年深黄下去的祖坟,杜光辉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看了。老家和平原成了他心目中的一个概念,那是一个一想起来就要流泪的概念,是个一想起来就令人感到温暖的概念,更是一个一想起来就让人心疼的概念。

人总归是要走出来的,这是杜光辉没有读过多少书的父亲说的。杜光辉是老家那个平原上第一个考取大学的人,全平原上的人家,几乎都送来了贺礼。开学前一天,父亲领着杜光辉走遍了这些人家,父亲在回头的时候,说:“人总归是要走出来的。”可是,那时,父亲没有想到,杜光辉也没有想到,他一走出来,那平原就成了他的心灵上的故乡。

水往下流,人往高走。杜光辉从平原上走到了省城。站着,他比平原高多了。可是,他却经常感到自己永远在平原的底下,他的身子,他的灵魂都还在平原上游荡。相对于平原,他永远在低处。他只要稍稍地挪一挪,他就能觉出平原的根。

学生们开始放学了,杜光辉站在离校门有一段路的地方。这地方学生们不大看得见,凡凡却必须经过。他等了约莫十分钟,才看见凡凡走了出来。孩子走得很慢,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杜光辉心想。

等凡凡到了边上,杜光辉喊了声:“凡凡。”凡凡似乎吓了一跳,抬眼朝四周望望,好一会儿才看见杜光辉,“爸爸,你怎么在这?”

“今天爸爸从县里回来,正好没事,又顺路,就过来看看你了。怎么?有什么心事?”

“没有。我只是有点累。”凡凡说着,杜光辉看到他的脸有些苍白。他的心一颤,不会是病了吧?这孩子从去年下半年以来,老是病。这会不会又是……

杜光辉问道:“哪儿不舒服?”

“就是累。”凡凡说。

“要不?我带你到医院去看看?”杜光辉说着伸手在凡凡的额头上摸了下,有微微的细汗。

凡凡说不用了,晚上睡一觉就好了。杜光辉的心里却有些不安。一路上,凡凡一直不太做声,快到家门口时,杜光辉说:“凡凡,干脆,我们晚上在外面吃吧?”

凡凡没有拒绝,杜光辉带着孩子到了旁边的老鸡汤店,给凡凡点了份老鸡汤。这里的老鸡汤都是用土鸡慢慢炖出来的,味道正,营养丰富。看着凡凡慢慢地喝着,杜光辉的心里突然涌出了一缕歉疚。黄丽经常不在家,不知道凡凡是怎么度过这一个个日子的。他想问,又怕触到孩子的疼处。看着凡凡,杜光辉叹了口气。

“妈妈不在家吗?”凡凡问。

“在家,不过有事。”杜光辉答了句。

凡凡停下筷子,望着杜光辉,“爸爸,你们会离婚吧?”

杜光辉一怔,凡凡还正在望着他,于是便道:“这是大人的事,你别想。”

“我能不想吗?爸爸。有好几回晚上,我下晚自习回家时,在巷道口看见妈妈从那个人的车子上下来,两个人还……”凡凡说着,眼睛红了,“爸爸,我不想妈妈这样。有时候,我真的很怀念小时候。那时候我们家多好啊!”

杜光辉看着凡凡,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说:“别想了,吃吧,吃!不然凉了。快吃!”

凡凡也就没再说话,吃了半碗老鸡汤,就再也不吃了。杜光辉问怎么不吃了,凡凡说吃不下去,最近一直没什么食欲。

“这怎么行?马上快高考了,不吃怎么行?”杜光辉道。

凡凡说:“我也知道这理。可是,我真的吃不下去。上课时老是想睡。我是怎么了?唉!”

杜光辉也唉了一声,将剩下的半碗鸡汤喝了。出了店门,杜光辉作出了一个决定:明天,就带孩子到医院好好地检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