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腊生认为,村民们的意见已经表达给市委市政府了,领导们肯定会考虑南岭群众的心愿,要么提拔重用楚书记,要么把他留下來,目的达到了,挨几句骂不算什么。

 黄福霖看黄腊生一副滚刀肉的样子,火腾地就上來,他猛地一拍桌子上的表格,呵斥道:“黄腊生,你一句认错就完了?”

 黄腊生依然不急不恼,笑着说:“还不够是吧?那行,我回去就收拾黄铁栓这个小狗卵子。”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黄腊生一点脾气也沒有,黄福霖有火发不出來,只得皱着眉头,说:“腊生,你不能拿黄铁栓当挡箭牌,那个小狗卵子,我不清楚还是你不清楚,他有这能耐吗?”

 黄腊生点了颗烟,说:“福霖书记,既然你知道黄铁栓沒这能耐,那你还吹胡子瞪眼睛干什么?我倒是听说,在市里闹得最凶的,是大柳树乡的二愣子。这事该左天年去操心着急,你把我们几个揪住不放做什么呢?”

 这时,郑店村的支书帮腔道:“是啊,二愣子是挑头者,我家侄女嫁到了大柳树乡,我听她说,二愣子从市里回來,神五神六地吹,他怎么怎么替楚书记抱不平,还在村里放言说,要是不行,再多带些人去!”

 黄福霖横着脸道:“你们少操别人的心,二愣子自会有人管!你们先给我管好你们自家的人,不许再闹腾了!”

 黄腊生终于沉不住气了,粗声粗气地说:“这事我可管不了。大家伙要为楚书记抱不平,我要是拦住,不被骂死也要被唾沫淹死。”

 黄福霖瞪眼道:“你们去市里闹,就能闹出个好结果來?”

 黄腊生不服气,争辩道:“不是闹,是请愿,这是两码事…”

 “什么两码事!”黄福霖拍案而起:“黄腊生,你少给我耍滑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事就是你起的头!”

 黄腊生臭脾气上來了,他嚷嚷道:“你说我起的头就是我起的头。怎么的,你还能把我的头砍了?我还跟你说,黄福霖,你把我这个村支书撤了,山坳村的村民照样会去县里请愿。要不,你试试?”

 “黄腊生,你承认了就好。”黄福霖凶巴巴地说:“我要撤你,用不着找理由,你以为你这么做是为楚书记好哇?我跟你明说了,你们这么做,帮的是倒忙,等这事有了结果,山坳村的村民们第一个要把你赶下台。”

 黄腊生瞪着眼,问道:“福霖,你凭什么说我们帮的是倒忙啊?”

 “上面的事很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楚!”黄福霖揉揉眼睛,按熄了烟头,迟疑了一下,说:“中午耿县长和杨书记给我们开会了,省市领导对我们这个做法很不满意,说我们楚书记指使大家伙帮他跑官要官呢。你说,这是啥政治影响?”

 黄腊生傻眼愣了好一会儿,才咂摸出一点味道來:看來村民想的太简单,只琢磨的事,可上面的人想得太复杂,琢磨的是人。真要这么说,还真是帮了倒忙了。

 黄福霖见黄腊生不说话了,就说:“好了,过去了的事就过去了。后面的事你们想办法给我做工作,能使什么办法就使什么办法,自己去琢磨,我只要一个结果,别再出一丁点儿事,再闹出事來,我先撸你们!”

 大家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吱声了。

 黄腊生像犯了错的小学生,问道:“福霖,那请愿书的事呢?”

 “还请个屁的愿哪!”黄福霖一听又來了气,喷着唾沫星子道:“你们回去告诉大家伙,谁要是有想法,让他们给我打电话!”

 村支书们连连点头称是。

 “还有,这几天估计会有记者下來采访,你们给我配合好点,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瞎他娘的说…”黄福霖瞪瞪他们,给大家撒了一圈烟,自己也点上一支说:“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几个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齐声道:“沒有了!”

 “散会!走吧!”黄福霖挥挥手,道:“赶快去给我做工作,从现在开始,你们二十四小时不准关手机!”

 众人散了,回村的路上,黄腊生后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尽管为了把影响降到最低,青原市方面的媒体对此沒有进行大篇幅的报道,可不少外地平媒和网络媒体却不理会青原市宣传部门打的招呼,岂肯放过这具有轰动效应的新闻,正反观点又一次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正方认为,当今能得到民众拥护的官员太稀缺了,应该提拔和重用,民意不可违。

 反方认为,这是另类的“跑官要官”挟民意以图升迁,居心叵测,此风不可长。

 此事,不仅引起了一场新的舆论战,也给东南官场带來了一个震动。

 虽然在网络平台上的调查中,持正方观点的人数占据了较大的优势,但是,官场中人却大大的不以为然,省市领导自然不会在公众场合明确表态,可流传出來的各种说法大多明显对楚天舒不利。

 组织部门的官员说,如果村民的签名请愿可以替代组织选拔考核,还要我们这帮人做什么?楚天舒这不是对领导施压,又是什么?

 直属机关的官员说,南岭县人口接近百万,如果我是那里的一把手,别说“万人请愿书”十万人、几十万人的请愿书我也整得出來。

 地方政府的官员说,每每到关键时刻,楚天舒总能有惊人之举,并屡屡从中受益匪浅,如果继续纵容下去,我们也只好不做事光琢磨怎么作秀了。

 真是人言可畏啊!

 归根到底,南岭县这一封“万人请愿书”就是在挑战当今干部选拔任用制度,挑战组织和领导的权威。楚天舒这是在绑架民意,政治作秀,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胳膊拗不过大腿,民意替代不了官意。

 这是现有干部任用体制决定的,不服不行。

 第二天上午九点,楚天舒提前从沿海某省赶回來了,在会议室召开了碰头协调会,听取“12?18事件”的汇报,目前大家的工作进展情况,分析存在的问題,磋商下一步处理意见。

 会议由代县长耿中天主持,与会人员是中午参加“紧急会议”的主要负责人和县里在家的其他领导。

 黄福霖等几个乡镇干部刚刚汇报结束,门外就响起了一阵骚动。

 耿中天拧着眉头问:“闹什么?怎么回事?”

 会议暂时中断了下來。

 门口负责签到的王永超说,是浮云镇、大柳树乡和城关镇的十几个村民,领头的是黄腊生。

 耿中天在吃惊的同时十分警惕道:“他们要干什么?黄书记和左书记,你们去看看怎么回事?”

 稍顷,黄福霖和左天年回來了。

 黄福霖说:“是黄腊生、王贵田和钱文忠等几名村民,他们强烈要求再去市里,去之前來向楚书记请示一下。”

 耿中天皱皱眉头,惊问:“还要去市里?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会场上也一片议论纷纷。

 黄福霖说:“他们说,去市里替楚书记洗刷冤屈。”

 “呵呵,真有意思。”楚天舒笑了,说:“我有什么冤屈要他们來替我洗刷?”

 黄福霖闪闪眼睛道:“要不让他们进來?”

 楚天舒还沒说话,耿中天推推眼镜架儿,若有所思道:“好!福霖,请他们进來吧!”

 黄腊生、王贵田和钱文忠进來了,站在门口望着会场,会场静得鸦雀无声。

 耿中天平静地问:“几位有什么事,能不能当场说说?让大家都听听。”

 “可以!”钱文忠用手捅捅黄腊生,小声道:“老土匪…你來说吧…”

 黄腊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看着念道:“这是我们几个商量的意见。一、我们去市里送请愿信,在市委大院门口聚众请愿,我们知道错了;二、我们保证以后遵纪守法,不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三、签名请愿是我们自发的行为,与县里的领导沒有任何的关系;四、千错万错,全是我们的错,请求市领导不要处理我们县里的干部;五、请市领导把请愿书退给我们…”

 念到最后,是一长串签字并按了手印的名单。

 耿中天等人面露喜色,这说明,黄福霖他们把乡亲们的思想工作做通了。

 楚天舒站起來,问黄腊生等人:“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沒有?”

 钱文忠和王贵田齐声道:“沒有了…”

 楚天舒举起双手,认真地说:“我想请你们转告乡亲们,大家的心意我楚天舒领了,这说明,我楚天舒在南岭县工作这么两年,还算对得起南岭县的百姓们。至于再去市里承认错误,我看就沒有必要了,这么做,别有用心的人还不是可以说,大家这么做,是我楚天舒做贼心虚,欲盖弥彰?”

 顿时,大家都愣住了,楚天舒说的,确实有道理。

 会场里又陷入了沉默。

 是啊,今天來聚众请愿,明天又來聚众认错,这不是把市委大院当成了菜园子,你们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这不是把正经事当儿戏吗?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黄腊生几个局促着,不知道该怎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