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的凌晨寂静而安详,雨后的空气格外的清爽,辽阔的田野,如同在生命的绿海里游泳。按说,一切晦气、忧虑、苦恼都会在这清新的景色中融化、消失,然而,也是一夜未眠的杜雨菲哪有心思去享受如此清新的空气。

 薛占山打來电话说,钱文忠乘坐的摩托车终于在灵桥通往省道的黄村被拦住了,他们在村口的一家早餐店你。

 杜雨菲赶到黄村时已经是早上五点,刚进村口就远远看到唯一的一家早餐店亮着灯光,城关镇的桑塔纳车停在了门前,旁边还停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她顿时來了精神,打通了楚天舒的电话:“老楚,你到哪里了,人在黄村,已经被拦住了。”

 楚天舒说:“哪个黄村?”

 杜雨菲说:“就是从灵桥通往省道的那个村子。”

 楚天舒问了马国胜,马上说:“好,我们也不远了,你们先和他好好谈谈,最多十分钟,我就能赶到。”

 杜雨菲忘记了困倦和疲劳,将警车停在了离早餐店看不到的街口,让其他人员也脱了警服,守候在周围,防止钱文忠溜走。

 她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刚掀开早餐店门上的挂帘,一眼看到一张桌子旁边坐着四个人,桌子上摆着油条和稀饭。

 钱文忠头发蓬乱,无精打采地靠在椅子上,他突然转过身子的一刹那,像被电击似的,目光停在餐厅门口正向他走过來的杜雨菲身上。

 杜雨菲想象着钱文忠见到自己会发怒,甚至暴跳如雷,但是沒有,他坐着一动不动,像沒看到杜雨菲一样。

 薛占山起身招呼道:“來了,一起坐下吃个早饭吧。”

 薛占山、许彬和黄村的治保主任早到了,杜雨菲向他们递了眼神,大家什么话也不说,围在一张桌子上,若无其事地吃起早餐來。

 薛占山让早餐店老板端來满满一盘茶叶蛋、包子、油条,亲手把茶叶蛋放到钱文忠以及其他几个人面前,却不提正事,很显然,他们只是故意拖延时间,等待楚天舒的到來。

 薛占山递给钱文忠一支烟,当他给钱文忠点香烟时,发现钱文忠的眼眶里盈满了浑浊的泪水。

 钱文忠面前的稀饭油条茶叶蛋一动也沒动,神情漠然地大口大口地抽烟。

 杜雨菲喝了几口稀饭,四下张望起來,她在寻找老钱和二妮子。

 钱文忠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碎,盯着杜雨菲的目光中冒出了怒火。

 杜雨菲假装着沒看见,起身在早餐店里转悠。

 钱文忠一直用怨恨的眼神看着她,放在桌子下的右手捏成了拳头,骨节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薛占山看在眼里,担心钱文忠会忍不住发飙,便拉了他,两人慢慢向外走去。

 刚出了门,见楚天舒依然迈着箭一般的步子走了过來。

 当然,钱文忠也看到了楚天舒,他心里想到的是,他精心策划了多少天的计划落空了,同时在内心不得不佩服楚天舒和杜雨菲等人,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同样绞尽脑汁,费了多大的心计!

 现在看來,钱文忠最终还是败在了楚天舒的手下。

 楚天舒來到钱文忠面前,压低声音,说:“老钱,钱文忠同志,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我太理解你的心情!”

 钱文忠沒说话,低着头,心里有数得很:你们害死了我的孙子,还抢走了他的尸体,你们谁也无法理解我此刻矛盾而复杂的心情。

 沉默了一会儿,钱文忠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楚书记,薛书记…”他声音有些沙哑,像是竭力忍受着难以言表的悲痛。

 薛占山轻轻地在钱文忠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低声说:“三舅,什么话也别说,大家各有各的难处,我们相互理解吧,好了,楚书记來接你了,希望你跟我们回去,我薛占山也是农民的儿子,也有血有肉,三舅,请相信,有楚书记在,有你外甥我在,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钱文忠哽咽了几下,说:“占山,我听你的,我跟你们回去。”

 “老钱,我们从见面到现在都很平静,有些事我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解释不清楚,回去以后我们再坐下來好好商量,可以吗?”楚天舒心平气和地说。

 钱文忠显得出奇的平静,说:“楚书记,你这么大的官,能这么对待我一个农民,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好,这次意外的事所花的钱,包括你租用的车辆,以及请人的一切费用,都由我们负责,放心,我不会食言的。”楚天舒紧紧握着钱文忠的手,看着站在旁边的薛占山,说:“占山,由你负责,把老钱家的具体费用处理好。”

 薛占山立即答应了:“沒问題,我回去就办。”

 虽然一夜未眠,看到钱文忠的态度,看到事情处理得如此顺利,这是楚天舒沒有想到的,他忘记了困倦和疲惫,忘记了腹中的饥渴,和薛占山交换了一下目光。

 这时,楚天舒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茅兴东打來的,说省电视台《聚焦东南》栏目组的记者带着省里其他媒体的记者闹到县委來了,吵着闹着非要见县委书记,问一问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阻止记者采访?南岭县是不是在党的领导下?还要不要新闻监督?

 媒体要闹腾,这是在意料之中的。可是,要应对和安抚好,则是一件比较头疼的事情。

 薛占山见状,便说:“楚书记,你先回去吧,我陪着三舅他们。”

 楚天舒抓着手机,看看钱文忠,又对薛占山说:“占山,把你三舅照顾好,有什么问題,随时跟我说。”

 钱文忠的脸上露出几丝不屑,但还是向楚天舒点了点头。

 楚天舒走后,薛占山又拆了一包黄鹤楼的香烟,给钱文忠点上了。

 两个人蹲在树下默默抽完了一支烟,又起身进了早餐店,却沒有看见杜雨菲。

 钱文忠说上个厕所,去了后院。

 黄村的治保主任马上说,我也去一下,憋了一早上了。

 许彬凑过來,对薛占山说:“薛书记,杜局长从后门走了,她在后院的厕所里找到了躲在里面的常以宽,直接把他带走了。”

 薛占山问:“杜局长还交代什么了沒有?”

 许彬摇摇头,说:“沒有呢。她估计是怕老钱回來看见,就直接带常以宽走了。”

 薛占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沒有再问。

 沒一会儿,钱文忠回來了,脸上多了几分失落与忿然。

 薛占山又递给他一支烟,钱文忠摆着手说:“占山,不能再抽了,我的嘴里都快点着火了。”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早餐店。

 黄村的治保主任签了单,还抓了柜台上的一包黄鹤楼的烟。

 许彬说:“老钱,你相信政府,相信法律,相关责任人一定会受到惩处的,但法院审理和宣判,还必须有一个过程,也有一定的程序。经济赔偿问題,回去后我们商量一个具体方案。我们的意见是,事情已经出了,我们还得正确面对。”

 钱文忠低着头,过了一会儿说:“占山,许彬,楚书记和你们都很关心,这个我知道,但就算我能忍受得了失去孙子的悲痛,孩子他爸、他妈,还有大妮子和二妮子怎么受得了?如果真是病死的,家里人多少还有思想准备,可这完全是一场意外,你们说,放在你们身上你们能受得了么?”

 薛占山说:“是啊!三舅,确实太残酷了,我们也是有家有口的,谁的心不是肉长的呢!”

 许彬说,“老钱,这些我们都看到了,悲剧已经发生了,也是沒有办法的事情,相信我们一定会处理好的。楚书记,县委县政府还是希望你能识大体,顾大局,尽量平和地了解这件事!”

 钱文忠沒有接过许彬的话題,说:“回去,书记镇长,你们前头走吧,我的摩托车跟不上小车。”

 许彬看看薛占山。

 薛占山说:“三舅,累了好几天了,摩托车就别骑了,回头我让黄村的人给你送回去,坐镇上的小车吧。”

 钱文忠说:“那好吧,我今天就坐一回你这个外甥的小车,走!”

 薛占山和许彬都沒有想到钱文忠这么爽快,许彬朝司机挥挥手,小车哧溜一下开到了三个人面前。

 钱文忠走到黄村的治保主任面前,把摩托车钥匙交给他,又叮嘱了几句,便向薛占山走來。

 薛占山亲自给钱文忠拉开车门,说:“三舅,上车!”

 许彬坐在了副驾驶室,薛占山和钱文忠坐在轿车的后排,他看看钱文忠,钱文忠说:“占山,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你回去,就不会跑的。”

 薛占山一边让司机开车,一边想:只要钱文忠上了车,就可以放心了,钱家向來是钱文忠当家主事,他的态度转变了,其他人就不会有二话可说。

 轿车调头开出了黄村,钱文忠回过头看了看,从后窗玻璃看到黄村的治保主任转了身,剔着牙离开了早餐店,这才沉重地出了口气,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