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级政府,每一位官员的工作中,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迎來送往,接待各种各样,名目繁多的來宾,市县一级都设置了专门的接待处,具体负责这项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而每一位干部的一生中,有相当一部分时间就消耗在这些无聊、痛苦的会议酒席中。
省市县干部如此,乡镇干部也如此。
无论如何,接待工作,都是一项不容忽略,意义重大,并且充满学问的工作,这既是领导考量一位干部能力、水平、忠诚度的一个方式,同样也是干部向领导展现业绩、体现水平并与领导拉近关系的最好机遇。
在领导面前一味展示成绩,未必效果最佳,就算不认为是浮夸糊弄,也可能会因此认为形势大好,进而层层加码,提出更高要求,最后自作自受,逼得咬牙苦撑;而一味渲染困难,更会让领导认为你庸碌无能,工作不力。
所以要摆成绩,也要讲困难,三七开还是五五分,正如兵法所云“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而如何运用的前提,关键在于摸清领导意图,奉迎配合,这又是兵法中所说的“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只是现在,楚天舒初來乍到,南岭县各乡镇的干部对这位新书记的了解基本是一片空白,只好各按自己的套路出牌,摸着石头过河,一边试探,一边工作。
马国良同样地带领乡里的干部在西桥头等候,但是规模比大柳树乡要大得多,似乎从这一点上,能够看出两位乡党委书记的不同之处,或者说是应对新书记视察的不同表演方式:左天年是短打扮低调亮相,马国梁则是献宝式地把所有好看的衣服披挂上阵。
对于新书记的第一次大驾光临,马国梁明显比左天年重视,不仅专门开会作了一定的布署,并且昨天还派出“观察员”前往大柳树乡侦察,上午才定下來迎接仪式一定要比大柳树乡隆重。
紫杨乡是书记马兴旺的老家。
马国梁也是马兴旺的侄子,马国胜的堂兄。
马兴旺的意外死亡,让马国梁的仕途蒙上了一层阴影,他这个乡党委书记的位子已经岌岌可危了,他非常希望借楚天舒这次视察,能获得了一个较高的印象分,以保住职位,或者有机会更上一层楼。
在他看來,伺候领导宁可做过,不可不做。哪怕被领导批评铺张浪费,也不能让领导感到简陋冷落,何况能够给领导提供批评的机会,也是做为下属应尽的义务。
这一次新书记首次下乡來视察,第一站是大柳树乡,第二站是紫杨乡,马国梁自然不敢大意,虽然还摸不着楚天舒的工作作风,还是按照一惯的经验,先摆出大阵仗,用最隆重的方式來迎接。
马国梁想,新书记虽然强调了不要搞繁文缛节,不让整酒,但也最多不过批评他形式主义,总不至于在心里记他个错,礼多人不怪,向來都是这样的道理。
在具体视察工作安排上,马国梁也依法而为,把全乡的所有项目工作,去劣存优,剔除那些存在问題和矛盾,效果平平的,保留光鲜体面成绩卓著的,就象一桌精挑细选的好菜摆给新书记,供楚天舒选择。
如果说马国梁带着楚天舒视察前面几个地方都经过粉饰的话,他推荐的最后一站则是南岭县当之无愧的一面旗帜。
它就是位于紫杨乡河西村的南岭县新农村建设示范基地。
这还是前几年南延平书记陪同中央某领导來视察时亲自敲定下來的,因而获得了省市直接拨付的不少资金和技术扶持,所以,发展的速度和示范效果明显,既是南岭县唯一的亮点,也是马兴旺的一大政绩项目。
马兴旺在位时,把这个项目交到了堂侄马国梁的手上,这也为马国梁赢得了很多出头露面的机会,他很有可能凭借这个基地的政绩在今年的人大会上获得副县长的提名。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马兴旺的意外身亡,不仅让马国梁晋升副县长的希望化为了泡影,付系人马中的不少人也盯上了这块既能出政绩,又能提升曝光率的示范基地,也使得马国梁的屁股如坐在摇摇欲坠的椅子上,随时可能跌落下來。
马国梁清醒地认识到,投靠付大木根本沒有可能,只有抱楚天舒这条大腿了。
示范基地在南岭县绝对称得上鹤立鸡群,楚天舒看了自然很满意,他鼓励马国梁说,希望紫杨乡能为南岭县的新农村建设当好排头兵,起到示范和引领的作用。
晚上就在示范基地的一家村民中摆了一桌。
马国梁把楚天舒领进村民的堂屋,一张八仙桌上铺了洁白的台布,上面摆着四大碗菜,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乡土气息十分的浓厚。
楚天舒说:“马书记,不错嘛,干净,让人看了食欲大开。”
马国梁说:“按照楚书记下发的通知精神,只搞了四个土菜,别看沒有城里那些菜的名堂,可保证吃得卫生舒服。”
这家村民迎了出來,热情地邀请楚天舒等人入座,然后很自然地坐在了楚天舒的身旁,和他攀谈了起來。
王永超坐下來东张西望了一番,就发现堂屋的中央挂了几个镜框,里面是某中央领导和南延平书记与村民的合影,照片上,中央领导抱着村民的孙女,南延平拉着村民老大娘的手,就坐在这张八仙桌旁拉家常。
旁边还有几幅省市县领导与这家村民亲切交谈的照片。
乡里來的宣传干事,掏出相机,拍下了楚天舒、马国梁与这家村民坐在八仙桌谈话的场面,背景就是他们身后的几幅照片。
楚天舒稍稍有点惊奇,经过王永超的提醒才发现,这是一个具有特殊政治意义的地方,是南岭县和青原市的一块金字招牌,经常有省市领导光临,餐桌上的四道菜也是中央领导和南书记当年吃过的。
楚天舒这才意识到,马国梁把视察参观的第一站选在这里,有着意味深长的政治暗示作用:马国梁身为紫杨乡的党委书记,一直保持着这块金字招牌的熠熠生辉,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他完成得很好,作为新任的县委书记不要轻易让这块金字招牌易手,好好发挥好这块招牌的作用。
吃完晚饭,一行人回乡政府。
马国梁给楚天舒和王永超安排了住处,马国胜把行李箱搬进了房间,然后向楚天舒请假回家看望父母。
楚天舒便把苏杭装在行李箱的一条烟和一个崭新的手电筒交给了马国胜,作为送给马家的礼物。
马国梁等人照例邀请楚天舒打打小麻将。
楚天舒只打了一圈,手机收到了短信,他掏出來看了一眼,便推辞说还有事要忙,让王永超替自己继续与民同乐。
短信其实就是一旁端茶倒水的王永超发的,这是早就约定好的周瑜打黄盖的信号。
回了房间,楚天舒回想了一下在紫杨乡视察的情况,感觉就有点不可思议。
紫杨乡的新农村建设示范基地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这处于全县的前列是无可争议的。可是,大柳树乡离县城更近,发展的优势应该比紫杨乡更大,怎么今天看到的紫杨乡各个地方,好像都走在了大柳树乡的前面呢?
是马国梁经过了包装和粉饰,还是马国梁确实比左天年工作能力强?
想了一会儿,看看天色未晚,楚天舒决定一个人出去转转。
刚走出乡政府不远,楚天舒突然看见了县防疫站的余钱坤。
余钱坤斜跨在摩托车上,正准备戴头盔,一个胡子拉碴的村民拉住他,非要把两只捆好的鸡挂在他的摩托车上。
楚天舒信步走了过去想看个究竟。
余钱坤也发现了楚天舒,他和拎着鸡的村民嘀咕了几句,架好摩托车,小跑过來与楚天舒握手,问道:“楚书记,您怎么一个人出來了?”
“呵呵,他们在搞活动,我出來随便走走。”楚天舒也沒多解释,而是问道:“老余,你怎么在这儿呢?”
余钱坤也不便多问,回答说:“哦,一户村民家的牛生崽遇上了难产,专门打电话喊我过來的,幸亏处理的及时,要不母牛和牛崽都可能丢了。”
“老余,你这也是做了件比救死扶伤一点不差的大好事啊。”楚天舒感叹道:“牛是农民的命根子,真要是沒了,这一家子的日子就沒法过了。”
余钱坤说:“是啊,所以人家一打电话我就赶过來了,不敢耽误啊。”
楚天舒看了看还在绑鸡的村民,笑道:“怪不得人家非要送你两只大母鸡啊。”
“大母鸡我也不能要啊,他家还得靠这两只鸡屁股生出油盐钱來呢。”余钱坤低声说:“楚书记,你帮我个忙,你站在这里不动,板着脸看着那边,我就好脱身了。”
楚天舒问:“这管用吗?”
“管用,绝对管用。”余钱坤说完,走回到摩托车前,看了看楚天舒这边,又附在村民耳朵边说了几句。
村民抬头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楚天舒,麻利地把摩托车上的两只鸡解了下來,转身进了一条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