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楚天舒沒说话,申国章阴沉着脸,问道:“哪位陪小楚走一趟啊?”
此言一出,众人刚刚松弛下來的脸色一下子又紧张了起來!
会议室里寂静无声,用大气都不敢出來形容绝不为过。
见众人默不作声,申国章只得点将了:“上官局长,小楚他刚來对情况不熟悉,麻烦你带队走一趟吧。”
上官局长名叫上官紫霞,是位三十多岁的女干部,原先是财政局的副局长,调过來担任了副组长兼副指挥长,表面上的理由是筹备组和指挥部资金进出较大,市委要着力培养女干部。
实际上,她是被人为地从财政局这个有油水的部门挤了出來。
别的官员觉着筹备组和指挥部的职位再好,但上官紫霞却一点儿兴趣也沒有,在财政局干着老本行,既得心应手,待遇又不错,作为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同志,上官紫霞是很不情愿落入这个是非之地的。
楚天舒以前虽然沒和上官紫霞在工作上有过直接的接触,但参加会议时也经常见到,算是有过点头之交。
申国章亲自点了将,众人的目光便集中到了上官紫霞身上。
上官紫霞的脸色微红。
其实,在座的每个人都清楚,上官紫霞太不适合做拆迁工作,而她也极不愿意去做这件工作。说句良心话,脸皮薄、心肠软的女同志根本干不了这活儿。上官紫霞长期在财政局与资金打交道,对付那些上门寻求资金支持的各部门、各县乡镇的头头还是有一套,但是让她去应对那些蛮横不讲理的拆迁户,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
楚天舒马上明白了,申国章要在新班子里立威,想敲当头一棒的并不仅仅只是针对他一个人,还想针对其他的班子成员。尤其是上官紫霞,她相当于是筹备组兼指挥部的财务总管,把她打压住了,申国章将來在资金的调度上才能少遇到阻力。
但是,上官紫霞身为指挥部的副指挥长,申国章点名了,她还沒理由拒绝。
所以,上官紫霞才涨红着脸不好表态,好像是在犹豫着该怎么说才是。
上官紫霞不表态,其他人的紧张就松弛不下來。
这时,楚天舒发言了:“申局,拆迁工作是个粗活,泼妇无赖什么样的人都有,女领导出面恐怕不太适合。既然人手紧张,那还是我带队去吧。”
“好!苏幽雨,你陪楚主任去吧。”布置完任务,申国章的表情依然严肃,他扫视了一下全场,大声地说:“拆迁工作是重中之重,将会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问題,小楚同志这种勇挑重担的精神,值得在座的各位学习。散会。”
申国章起身走了,其他的人也鱼贯而出。
上官紫霞故意拖延了一下,出门之前,向楚天舒投过來一个感激的目光。
官场上,每个人做一件事总是有他的目的和意图的,这就好比在画一个圈,如果一开始看不出他画的这个圈究竟是大是小,想把什么东西圈进去,那就沉住气,别着急,等他画完了你也看清了,再把他的圈圈戳破了也不迟。
楚天舒接住了上官紫霞的这个感激的目光,现在可以肯定,今天沉默之后的勇挑重担,至少博得了上官紫霞的好感,在今后的工作中,她不会主动站在申国章一边來设置难題。
虽然处理突发事件以及今后的拆迁工作不是一件好差事,可是,楚天舒非常清楚,作为班子中级别最低,年纪最轻的成员,关键时刻,再难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申国章立威可以有多种方式,楚天舒要想建立威信,唯一的途径就是在工作中体现出能力來。
要知道,多少人对于楚天舒以二十多岁的年纪、正科的级别获得了这个肥缺是多么的羡慕嫉妒恨啊!
时间由不得楚天舒多想,他在苏幽雨的引导下,坐上了早已等候在小楼前的小车。
在车上,楚天舒开始考虑,早上申国章演的一出空城计,很明显是一个有预谋的下马威,而现在的这次跳楼事件,不应该是他的苦肉计,就算他再想打压自己和上官紫霞,可以采取的方式很多,不可能会开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从仪表厂到西大街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楚天舒得抓紧了解基本情况。
苏幽雨看上去还有些紧张,上车的时候,手里拿着的几张纸还在抖。
楚天舒问:“小苏,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苏幽雨把纸打开,说:“跳楼人的基本资料。”
楚天舒不由得抬头看了苏幽雨一眼,心想:这姑娘不是个花瓶,还够机灵。刚开始,他还以为苏幽雨手里拿着的是拆迁文件之类派不上用场的资料。
“你给我念一下。”在苏幽雨面前,楚天舒表现出了一位领导所应有的沉稳。
苏幽雨把纸打开,就着窗外的光线,声音紧张地念道:“王平川,男,四十五岁,青原市人,离异,无儿无女…”
“慢,这人干什么的?”楚天舒问道。
苏幽雨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听街道的黄主任说,这人是一根筋,话也不多,跟大家也沒什么交往,沒人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楚天舒有点纳闷,王平川这种不显山不显水的人,怎么会带头搞出这样大的动静來呢?
对付这样的人,楚天舒并不是太担心,怕就怕那种一穷二白贫困拥挤的老住户。
楚天舒问:“小苏,你是从哪儿调过來的?”
苏幽雨说:“楚主任,我原先在北湖区城建局,对这一带的情况比较熟悉,市里成立指挥部就把我抽调过來了,领导安排我主要负责拆迁的具体工作。”
楚天舒点了点头,说“哦,小苏,那以后拆迁方面的工作还要你多支持了。”
苏幽雨的情绪稍稍放松了许多,她回答说:“沒问題。”
沿江大道靠近江边有两条街道,靠近江边的叫西大街,靠近马路的叫东大街。
从苏幽雨介绍的情况來看,东大街的情况相对复杂,因为紧贴着公路,有很大一部分的住户并不是户主,多数是租住户,他们把房子租來做起了各式各样的生意,现在要拆迁了,生意做不成,再找地方去租能做生意的房子,价格肯定高,所以,他们就赖着拖着,也想要从中获取补偿。
当楚天舒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是人山人海,除了警察、消防队员之外,还有维稳办、街道办等方方面面的工作人员,绝大多数都是附近的住户和租住户,还有一些闲的无事看热闹的群众。
楚天舒一下车,维稳办带队的陈科长就迎了上來,因为在仪表厂改制的时候一起处理过突发事件,他和楚天舒还有点熟悉。他打招呼道:“楚主任,你也來了?”
楚天舒点了点头,一行人朝着人群最中央挤了过去,來到了一座七层高的小楼前。他手搭凉棚使劲儿朝上望,在铅灰色的天空背景下,只能看见楼顶上坐着一个中年的汉子,两条腿耷拉在楼沿外面,还在不停地抽烟。
警察和消防人员已经围起了警戒线。
这时,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奔了过來,苏幽雨喊住了他:“黄主任,你过來一下。”说着话,他就给两个人介绍,“这是筹备组负责拆迁工作的楚主任,这是东大街街道办的黄主任。”
“黄灿,喊我老黄就行了。”两个人打过招呼之后,楚天舒直接就问:“说说情况吧。”
黄灿还沒说话,先长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说:“我算是服了这些人了,讲政策不听,讲道理也不听,翻來覆去就一句话,补偿到位了马上就拆,补偿不到位杀了我也不拆。你说这国家有政策,我一个小小的街道干部能怎么办呢?”
看來黄灿真是被折磨得够呛,想想也是,一边是领导,一边是群众,他哪边都惹不起,手里也沒多大的权力,唯一能做的就是说服。可是在现在这个年头,磨破了嘴皮子讲道理作用还真的是有限。
楚天舒抬头看了看这栋半新半旧的小楼,问:“这楼要不少钱吧,他是老住户还是租住户?”
黄灿说:“都不是,这楼是他买的。”
“买的?”楚天舒听了有点吃惊,一个无业人员怎么买的起一座七层的小楼。
黄灿解释道:“买的比较早,好像也沒花几万块钱。”
“哦,”楚天舒依然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拿到补偿费,今后的日子好过得很,他还跳什么楼呢?”
“是啊,是啊,谁说不是呢?”黄灿有些无奈的苦笑道。“唉,早点把补偿谈好了,他就不会寻死觅活的了。”
苏幽雨却说:“楚主任,我们从房产部门拿到的资料,这楼登记的只有三层,另外四层是后來加盖的,按照拆迁补偿的政策,只能按三层楼给他补偿,他死活不干,今天就闹得要跳楼了。”
这回楚天舒听明白了,他四下看了看,发现周边类似的小楼还有不少,其中有几座很明显看得出來是新加盖的,墙砖还是新鲜的,有几个连窗户都沒來得及安,黑魆魆的像是张着大嘴,就等着吃政府的拆迁补偿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