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育奇用的是以前余丹鸿的办公室,这是一个很大的套间,虽说比赵德良的办公室小很多,但也是整幢楼里,极少的几个大套间之一。面积可能比唐小舟那间大四倍。除了例常的办公区,还有一个会议区,有一间可容纳二三十人的会议室。会议室的正中,是一个椭圆形会议桌,会议桌四周,是很高档的持子。这种椭圆会议桌,通常有两种坐法,一种是沿着长边坐,最重要的人物坐最中间。以此为中心依次排序。这样坐,通常是两种情形,一种是外交型,即场上有两个平等的一号人物,或者两个平等的机构。另一种是会议型,到会的领导比较多,需要有一个不那么正规的主席台,主要领导,以椭圆的一条边为主,以主要领导为中心,依次而坐,对面另一条边,忽略不计。现在江育奇这间会议室,主位,自然是门正对的那条椭圆的短边,那里只能摆两把持子,最多挤一挤摆三把。

 以前余丹鸿就坐那个位置,左右两边,空着,没人敢坐上去。这两个位子,没人敢坐是自然的,余丹鸿是省委常委,和副秘书长们的厅级隔着级别。所以,余丹鸿开会,其他副手们,全部坐在左右两侧,很自觉,不需要任何人打招呼,大家便能排定次序。现在换到了江育奇。江育奇目前在办公厅所有的身份,都不正规,他如果坐上余丹鸿的位子,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再说了,余丹鸿暴死了,江育奇大概也不想坐上去吧。不坐上去,又不好坐椭圆的两条长边,他便选了顶边两把持子中最右边那把持子。江育奇右手拍的位子,恰好是右边椭圆长边的第一个位子。这个位子,在余丹鸿时代,往往是排名第三的副秘书长所坐。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空着。

 这个位子让唐小舟好一阵激动,也好一阵心惊肉跳。他看了一眼其他人,虽然没有副秘书长,却有好几个班子成员,即使不是班子成员的,副厅级的资格,也比他老得多。他之所以心惊肉跳,是因为意识到,这个位子自己不能坐,一旦坐上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江育奇是真的不知道这一点,还是有意让他坐到火山口去?唐小舟在最后坐下来,挥了挥手说,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在门口罚站。江育奇又叫了几次,希望唐小舟坐到上面去。唐小舟无论如何不肯,江育奇也无可奈何,重新开会,说,我们继续开会,刚才大家说得很好,提了很多很好的宝贵意见。小舟主任有些事耽搁了,刚刚才到。下面,我们请小舟同志谈一谈自己的看法。唐小舟措手不及,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们开什么会,或者谈了些什么。稀里糊涂被这么推出来,最容易犯错了。

 唐小舟暗自一惊,觉得这个江育奇真是不能小看,他所做出的事,看似漫不经意,实际上,却又别有深意。向赵德良请示徐易江的安排如此,请唐小舟坐到他的身边去如此,现在请唐小舟说话,同样如此。和他较真7唐小舟根本找不到着力点。江育奇所做的每一件事,并没有错,甚至可以说非常对。安排徐易江的位置,有什么错?既然唐小舟已经升了副主任,徐易江是否确定为赵德良的秘书,这是秘书长必须考虑的事。话说回来,他甚至可以说,是在替唐小舟考虑。副主任那里有一摊子事,赵德良这里,又有一摊子事,不明确的话,工作就可能打乱仗。秘书长必须考虑班子人员的工作安排,唐小舟的工作分工,恰恰是秘书长必须考虑的事。再说叫唐小舟坐到他的身边去,这是什么待遇?办公厅没有厅长副厅长设置,也就没有常务副职一说。按理说,办公厅的负责人,是主任副主任,却没有常务副主任。但在这主任和副主任之间,又夹进来一些副秘书长。所以,办公厅的职务和职级,十分复杂,排位也难。江育奇叫唐小舟坐到前面去,这显示的是对唐小舟的重视,似乎也暗示,未来很可能让唐小舟分管极其重要的部门,比如常委办。

 江育奇如此重视唐小舟,何错之有?叫他说话,就更是如此了。他既是副主任,又是赵德良的秘书,代表着首长,请首长的全权代表说话,体现的是尊重。每一件事,都可以找到光鲜的正面理由,而自己真的按照那种理由去做,结果又绝对是陷阱。这么一接触,唐小舟开始感觉到,江育奇是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一类人,这类人实在太可怕了,每一件事,都别有深意,暗藏杀机,只要稍稍疏忽,就可能着他的道,被他暗算。看来,以后和他相处,还得打醒十二分精神,保持高度警惕,哪怕任何一件小事,一句话,都要仔细思考一番,再作应对。更为重要的是,自己得迅速总结出一套方法,使之成为应对江育奇的策略和方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唐小舟说,真的非常抱歉。因为今天早晨才和赵书记一起从北京回来,一回来就忙些杂事,乱七八糟的,忙到现在,连中饭都还没有吃。刚刚停一下,正准备去找点东西吃,又接到秘书长电话,叫我来开会。叫我来开会,我就来了,说实在话,到底开什么会,我不知道。秘书长又叫我讲话,首长的命令啊,我不能不服从,所以开讲。讲什么?反正我是稀里糊涂,那就稀里糊涂地讲,乱扯一通。

 不好意思,耽误各位首长时间了。我就不说了,还是去洗一洗耳朵,专门来听这是唐小舟想到的第一个应对之策,装糊涂。你不是耍小聪明吗?我就以糊涂相对。大家都装吧,看谁能装到最后。江育奇显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继续说,既然唐主任谦虚,那就等一下,再请他总结好了。我们继续讨论赵书记的行程安排。我听出来了,现在主要有两种意见,基本可以认为是两条路线,一是南巡,一是东巡。我在这里把大家的意见归纳一下。南巡路线,主要是集中在南部区别,先是西梁自治州,再是麻阴,然后是德山,接着是柳泉,最后从阳通回雍州。这几个市,在雍州的南边或者西南,所以叫南巡。

 第二条路,从麻阴开始,离开麻阴,直接到柳泉,再从柳泉到陵丘,从陵丘到东涟,从东涟到雷江,再从雷江返回雍州。这条路线,从雍州的东面横穿而过,所以叫东巡。听到这里,唐小舟暗自好笑。显然,第二条路线,是江育奇定的。这也说明,钟绍基给江育奇打过电话,同时也说明,钟绍基和江育奇的关系,大概不浅。至少,江育奇坐到现在的位子之后,各市委书记,都开始和他拉关系了。江育奇定下这个路线,就是要暗中帮钟绍基一把。另一方面,这个路线,恰恰是唐小舟给江育奇下的套子。他知道,赵德良一定不会去雷江,江育奇这样安排,一定会被赵德良打板子。如此一来,唐小舟既完成了钟绍基的托付,又在赵德良面前,给江育奇种了一根刺。唐小舟想起网上一个段子,说是宰相仰慕王后迷人的胸脯,找太医想办法,承诺事成之后,给予重谢。太医于是配了一种药,趁王后洗澡的时候,搽在她的胸部。王后胸部奇痒难耐,找来太医。太医说,这种病,只有一种办法治,必须宰相用舌头舔。于是,宰相舔王后的xx子四小时,王后的怪病好了。

 宰相却没有兑现承诺,太医因此大怒,又将这种药搽在国王的根上,再次让宰相舔了四小时。这件事告诉世人,一,千万不要得罪领导身边的人:二,领导身边的人如果想帮你,总是有办法的,但一定要有回报:三,领导身边的人,要想害你,同样是会有办法的。江育奇还在那里说,无非是两条路线,各有利并。但在谈利并的时候,已经有了偏向,说了东线的诸多好。在座各位,也都听出来了,秘书长倾向于走东线,大家也就按着他的思路,都说东线比南线好。江育奇最后问唐小舟,小舟主任,你认为这两条线,哪条线更好?这次,唐小舟没法躲,他说,刚才,大家都说了,两条线,各有利并,至于哪条线好,我还真说不上。如果是就近原则,我觉得南线可能更好一些。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不一定对。至于赵书记那里,早晨秘书长和赵书记商量的时候,我听到一句话,赵书记只强调要去柳泉。这两条线,都经过柳泉,我想,哪一条都可以,就由秘书长定好了。这话说了也等于没说。最终,江育奇拍板,走东线。接下来,就是具体安排,哪些人同行,哪一天在哪个市。赵德良是因为要陪老首长去风鸣山,他的视察行程,是从风鸣山开始,所有随行人员,没有必要跟去风鸣山。办公厅的一些部门,自然要去风鸣山,比如接待处,还有后勤部门以及综合一处的部分人。但将老首长送走之后,接待处的人,不需要跟着赵德良,可以从风鸣山直接返回。而赵书记这次视察,主要是三正四以七个江南活动,故此,组织部要去人,精神文明办要去人,还有其他部门,也都需要去人。这些人没有必要去风鸣山,可以直接赶去麻阴。

 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饭,赵德良陪老首长去风鸣山。赵德良和老首长并排坐在一起,江育奇坐在前面,唐小舟和徐易江并排坐在后一排。这一路上,赵德良一直陪着老首长说话,老首长兴致勃勃,说,我十年前来过江南省,这几年,江南省的变化不小,成就很大。又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要好好想一想,十年二十年后,再回到这里,老百性是说你好,还是在背后骂你。再说,这个荣誉那个官位,都是假的,老百性的口碑,才是真的。老人的精神很好,路上三个多小时,竟然没有休息。江育奇也就没有找到机会向赵德良汇报视察路线的事,直到晚上吃过晚饭。也就是吃饭前的一小段时间,江育奇将行程向赵德良报告。赵德良听后,并没有说什么,似乎是同意了。唐小舟暗想,看来,自己的小计谋没有得逞,赵德良同意了这一安排。

 仔细想一想,就官场原则来看,赵德良的做法,还是对的。他或许不想给钟绍基好脸色,却又不会给刚刚担任秘书长的江育奇太难堪吧。怎么说,自己新选了一个秘书长,都得暗暗地帮他几把。这样也好,赵德良去雷江,自己算是给钟绍基有了一个交待。另一方面,唐小舟又想,刘延光调任省政府秘书长,雷江市的市长职位,空了出来,赵德良此次巡察,是否还会顺便考察市长人选?领导同志办一件事,显然不止一个目的,这目的还真是多着,不仔细去想,都不一定能想明白。